第二章 既然無緣,何必誓言
額頭被人點了點,陸亦瑤被人拉回現實,聽蔡女士說:“你想什麼呢?那個姓江的就是跪在家門口,我也絕不允許你再和他在一起,聽到沒有?”蔡女士對欺負過陸亦瑤的人向來很有原則,要不是考慮到陸亦瑤和江衡還是同事,她早衝去學校和他對打三百回合了。
陸亦瑤掏了掏耳朵:“媽,江衡現在的女朋友是我們副校長的女兒,他們還挺般配的,一個開保時捷,一個家裏住別墅,門當戶對。”
蔡女士關注的重點果然和她一樣:“開保時捷就了不起了?你去看款,咱也……”說了一半她話鋒一轉,“以後你不許再開車了。我不會給你買車的。”
竟然沒能騙到蔡女士,陸亦瑤呵呵笑:“媽,那次真是意外,對面的車在轉彎的時候開了遠光燈,不然以我的技術能開溝里去?”她試圖再爭取一下。
“我每個月多給你打三千塊錢交通費,買車的事情你就別想了。”蔡女士很堅持,攤開她那本厚厚的資料冊,“你在這裏面挑一個,回頭找到男朋友以後也能有車接車送,比自己開車安全得多。”
陸亦瑤沒忍住拿出小鏡子照了照:“媽,你也覺得我長了一張車接車送的臉?”
蔡女士點頭,親媽力十足地說:“我看你也就比安吉麗娜·朱莉差點。”
胖子坐在沙發角落玩遊戲,聽到這句話沒忍住抬頭看了兩人一眼,表情堪比表情包。
最後陸亦瑤還是拒絕了蔡女士,指了指電視上正在播放的財經新聞:“媽,我現在就喜歡這人,你要是能讓他和我相親,我就去。”
蔡女士盯着電視看了一會兒,說:“這小夥子比江衡好看,瑤瑤你眼光不錯。”
“那當然。”陸亦瑤對謝遂向來有迷之自信。
蔡女士不眨眼地看着:“這小夥子叫什麼?回頭我去打聽打聽。”
“叫謝遂。”電視上謝遂正在回答一個關於AI的未來展望問題,表情淡漠,聲音沉穩,連坐姿都讓人感覺閑適優雅,從表情到肢體動作都和周圍人拉開了距離,那是一個她不熟悉的謝遂。
主持人問:“聽說您最近又花了好幾個億贊助了一個新的空間論團隊,您本人是真的相信多重空間的存在嗎?”
陸亦瑤想起高中的時候有一次她看一個美國電影,男主去了外太空進入了一個五維空間,為了拯救地球,他多次在另外一個空間給自己的女兒提示,她覺得太玄幻了,便問謝遂:“你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多重空間嗎?”
謝遂當時的表情有些怪異,觀察了她一會兒之後才肯定地說:“相信。”
電視中的謝遂沒有絲毫猶豫,直接道:“相信。”
陸亦瑤愣住,沒想到重生后遇到的這個謝遂竟然也是相信這個理論的,並且在嘗試實踐,他真的和她的謝遂……好像。
啪,電視屏幕被關上,蔡女士大包大攬道:“行,我知道了,這件事交給我,你先去相幾個其他的看看,回頭我聯繫上這個叫謝遂的再讓他和你相。”
……
到了最後她到底是沒能拗過蔡女士,蔡女士帶着胖子親自把她送到了一個五星級酒店門口,儘管她千萬般不情願,兩個人還是給了她同一個表情,笑眯眯地看着她一步一回頭地走了進去。
她到了餐廳的時候對方還沒來,她便打量了一下周圍,餐廳的私密性很好,燈光的明暗度曖昧得恰到好處,用餐的人數過半,多是情侶,看來蔡女士是打聽好這家餐廳是情侶餐廳了。
沒過多久男人便來了,看到陸亦瑤的時候愣了下,還沒坐下便問:“陸亦瑤?是你啊?”
陸亦瑤也愣了下,眼前這個男人顯然認識之前的自己,她有些尷尬:“我前一段出了車禍,以前的事情不太記得了。”
男人瞪大眼,和他整個人的氣質非常不符,他坐下來,一臉不開心的表情:“你也沒看相親資料?你媽可真厲害,和我二姨不知道怎麼搭上了,非得讓我來。”
陸亦瑤看着對方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了杯水,完全沒有照顧女士的打算,心想這人素質也太差了吧?結果她還沒想完,便聽對方問:“你真不記得了?”
還不待她表態,他便接著說:“我是霍硒,你的前男友,咱倆談過兩個月戀愛,後來你把我踹了,還到處和人說我得了腎衰竭快死了。”
陸亦瑤默默地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沒想到自己的情史這麼曲折。她喝了口茶,問霍硒:“你看我現在給你道歉,還有用嗎?”
霍硒擺擺手,表示消受不起,只繼續質疑她道:“蔡國慶每年都能給大家送上三百六十五個祝福,你咋連一個祝福都不願意給我?”
陸亦瑤覺得霍硒這種隨時隨地都能來上一段段子的人說話不靠譜,對他口中的過去表示十分懷疑:“你別以為我忘了就想訛我,當時肯定是你先犯了錯,我才和你分手的。”
霍硒顯然不想背這個鍋:“你別以為你忘了就可以耍賴?當時你移情別戀,喜歡上江衡,非說我和……”他做了一個糾結的表情,顯然想不起對方的名字,“和那誰有不正當關係,我們剛分手三天你就去纏着江衡了,你敢說你沒有?”
陸亦瑤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因為她完全不知道這個故事的要點是什麼,於是她嘗試着轉移話題:“我們聊點別的?”
霍硒點頭,真的換了個話題:“你和江衡分手了?他也得腎衰竭了?”
這個問題她可以回答:“這個倒是沒有,不過他正在和我們副校長的女兒談戀愛。”
霍硒又是一愣,然後連連點了三下頭:“一報還一報,這個世界果然是公平的。”
點菜的時候,霍硒一連點了一堆貴得要死的菜,陸亦瑤心虛地問:“你現在在做什麼?看起來過得還不錯?”言外之意:肯定已經忘了我傷害過你的事情了吧?可以怨氣不要這麼大了吧?
結果霍硒直接道:“這頓你請,算是補償我。”
陸亦瑤本來想問他自己是不是還得給他來點精神補償,怕他真的問自己要,倒是把這口氣忍了下去。
彷彿是為了故意氣她,霍硒整頓飯一直在說自己的生意,他現在子承父業在經營家裏的一個食品公司,並且說了一個很出名的薯片:“我家產的,你喜歡的話,我讓我二姨給你媽搬去幾箱。”
那個薯片的廣告每天都在幾個比較出名的電視台循環播放,天價廣告費陸亦瑤只在傳說中聽說過,看霍硒一臉得意,她道:“我已經非常深入地了解了你的經濟實力了,不過我現在實在做不出痛哭流涕的悔恨表情,如果你實在需要的話,倒是可以選擇待會兒結賬,我可以給你來個感激涕零的表情。”
結果當然是被霍硒狠狠地否定了:“想得美。”
結賬的時候,陸亦瑤看着消費單沉默了足足半分鐘之久,霍硒說:“如果你是在等我買單的話,那麼抱歉,就像當年我站在風裏雨里等你從宿舍樓出來,註定是等不到了。”
……
最後陸亦瑤刷光了卡上所有的卡,又湊了身上所有的現金才結了賬。在酒店門口,霍硒抖了抖西裝領子,說:“下雨了,看在你誠心悔過的分上,我送你回家。”
陸亦瑤給了他一個標準的八顆牙齒的微笑:“不用了,有人來接我。”
霍硒也算乾脆,從口袋中掏出自己的車鑰匙,瀟洒道:“行,那我走了。”
看着他的車尾,陸亦瑤氣了個半死,這就是蔡女士給她精挑細選的對象?!
天下着雨,陸亦瑤身無分文,又不能給蔡女士打電話,想來想去,只能翻出喬冰的微信發了一條語音過去:“冰冰,江湖救急,快轉一百紅包給我。”
“幹什麼呢?一百都沒了?”喬冰似乎正在逛街,聲音有些吵。
“請前男友吃飯,花光了所有家當。”陸亦瑤簡單地回答,感覺只這兩句對話便可以勾勒出一個狗血故事來了,她沒忍住抱怨了一句,“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無恥的男人?”陸亦瑤一邊說一邊往旁邊躲了一下,感覺身後的風小了一些。
“你幹嗎要去見他?哪個前男友啊?”
“我媽給我介紹的相親對象,也真是巧,正好是我前男友,叫霍硒,你應該認識吧?”她和喬冰是大學同學,按照霍硒的說法,兩個人在一起應該也是大學那段時間。
還沒聽到喬冰的回答,陸亦瑤便聽到身後傳來一道討好的男聲:“謝先生,傘。”
陸亦瑤下意識地回頭,然後便看到謝遂正站在自己身後,原來剛才是他擋了風。
陸亦瑤愣了許久,看着謝遂接了對方的傘,然後和對方道謝。對方微微彎着腰誠惶誠恐地說:“不用,不用。”
謝遂接過傘,卻沒有打開,而是依舊站在陸亦瑤身邊,大概是陸亦瑤的目光太過於炙熱,他轉頭看了她一眼,很快收回了目光。
陸亦瑤心跳加速,整個人都處於一種空白狀態,一直在找卻找不到的謝遂此刻就站在她身邊,她該怎麼和他說話才能讓他印象深刻?
然而謝遂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顯然她比安吉麗娜·朱莉略差的容貌並沒有吸引到他,他這樣身份的人會喜歡什麼樣的人?陸亦瑤傻傻地站着,看到謝遂的目光落在不遠處開過來的一輛黑色車子上,她心一急,便開口:“我也沒帶傘。”
這話果然成功地吸引到了謝遂,他回頭看着她,將手中的傘遞出去:“如果你需要的話。”
陸亦瑤傻傻地接過去,烏黑的大眼睛看着他:“謝謝啊!”
“不必。”
謝遂身後的男人十分有眼力地道:“謝先生,我再去幫您拿一把。”
“不用,車子可以直接開到我家的地下車庫。”他簡單地解釋,並沒有讓人難堪。
“是,是是。”男人謙卑地說著。
陸亦瑤插不上嘴,懊悔地拿着傘,剛才她應該直接問謝遂能不能乘他的車回家啊!
車子很快便開了過來,服務生幫謝遂打開車門,他卻沒有動,只是回頭往大堂看了一眼。
他在等人?管他呢,陸亦瑤小心地往他身邊挪了挪:“你能不能順便送我回家啊?”說出來之後才覺得一個陌生女人這樣邀請男人太不矜持,她快速說道,“我今天請人吃飯,身上沒現錢了。”
想到正常情況下男人都要問一句“你不怕我是壞人?”,陸亦瑤主動回答了這個問題,說:“我認識你,我在電視上見過你。”——而且我還追過你,和你談過戀愛。
等會兒上了車,幸運的話還可以問他要個手機號,或者加一下微信,陸亦瑤已經看到了兩人光明的未來。
謝遂沉默片刻:“抱歉,不太方便。”
陸亦瑤眼睛裏寫滿了失落,剛才的忐忑和晶晶亮的星星彷彿一瞬間消失了,不過對謝遂的處理方式,陸亦瑤一點都不意外,謝遂從不招惹外面那些女人。
而現在她卻變成了外面那些女人之一。
陸亦瑤有些焦急地想要再找個話題,可是看着謝遂的眼睛,她什麼都想不到:“那……那……”她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謝遂身後跳出來一個穿粉色連衣裙的女孩子,直接抱住了他的胳膊:“我還以為你不等我了呢,今天怎麼這麼好?”
陸亦瑤想到那天在辦公室里,張子婍也是這般直接抱住江衡的胳膊,兩人之間的關係昭然若揭,而且女孩子說話態度親密,這裏又是有名的情侶餐廳……
謝遂皺眉看着林婭:“怎麼還穿着高跟鞋?”
陸亦瑤覺得自己都要哭出來了,一個男人關心一個女人穿高跟鞋,這說明什麼?
她記得謝遂剛上大學的時候她難得有周末去他學校看他,走在大學校園裏,路過的人都在看他們,她傻乎乎地問他:“他們在看什麼啊?”
“看你太矮了。”謝遂摸了摸她的腦袋,隨便找了個理由。
結果當天晚上她便背着他偷偷去買了一雙幾十塊錢的高跟鞋,為了找回場子,她拉着謝遂在校園裏走了一大圈。可能是因為天黑,看他們的人倒是不多,她有些失望,沒法宣誓主權了呢。
謝遂同宿舍的許沃正好路過,流里流氣地問:“喲,謝遂,哪兒來的妹子啊?”
“未來的女朋友。”謝遂淡淡地回答。
陸亦瑤立刻高興了,和許沃足足拉了三分鐘家常,拜託對方一定要好好照顧謝遂。謝遂嘴角噙着笑,一聲不吭地站在她身邊。倒是許沃離開的時候嘀咕了一句:“這得按照殘廢的標準去照顧吧?”
逛到後來,謝遂沒殘廢,她倒是殘廢了,那雙只價值八十八元的鞋子把她的腳背和後腳跟都磨出了血。謝遂當時就不高興了:“陸亦瑤,以後不許再穿高跟鞋了。”
她傻乎乎地問:“不好看嗎?”
“難看。”
陸亦瑤有些失落,沒有哪個女孩子喜歡被自己喜歡的人diss。
半晌后,謝遂蹲在她面前:“上來。”
陸亦瑤當然沒有客氣,立刻爬到了他背上,小聲和他說:“你以後能不能不要說我不好?我好不容易來看你一次,你這樣說我,我心裏難受。”
謝遂沉默了片刻:“不想看你受傷。”
而現在他卻去關心別人了。
陸亦瑤覺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濕,強忍着,大概是因為失戀的痛苦,但她和謝遂之間不單單是失戀可以概括得了的。
“反正都穿了一天了,就再讓我美一會兒嘛。”林婭半是撒嬌半是強橫,往前走了一步,看着陸亦瑤,“你們在說什麼?”話是問謝遂的。
謝遂順着她的目光看向陸亦瑤,便撞入了那雙濕漉漉的眼睛裏,一時間他心底翻起驚濤駭浪,卻很快掩蓋了下去,連聲音都沒有露出絲毫破綻:“下雨了,這位小姐想搭車。”
林婭點頭:“這樣啊,那就順便送她一下嘛。”
以前她和謝遂在一起的時候才不會允許他搭理路邊的女人呢,她緊緊抓着手中的傘,慌亂地收回目光,再看一眼,她肯定能哭出來:“謝謝啊!”她低聲說,已經帶了哭腔。
沒有看到謝遂是否同意,不過陸亦瑤聽到了謝遂的聲音:“上次你不是看了一隻表嗎?正好在附近,我們去看看。”停頓了一下,他又對別人說,“許叔,你送這位小姐回家。”
陸亦瑤依舊低着頭,面前伸來一隻修長的手,然後是謝遂冷清的聲音:“傘。”
陸亦瑤一邊抬頭一邊將傘遞了出去,看到謝遂眉頭皺得更緊了,不敢再看他,直接鑽進了車子裏。
車子啟動的一瞬間,陸亦瑤聽到林婭問:“她怎麼哭了?你欺負她了?”
陸亦瑤一摸臉,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臉頰都濕了。想到自己又在謝遂面前出醜,陸亦瑤乾脆忽略了司機,痛痛快快地哭了起來,幹嗎要重生,她不要這樣的謝遂,她要回到過去……
而一直還站在原地的謝遂聽到林婭的話,輕聲反駁:“一直都是她在欺負我。”
林婭瞪大眼睛,不會吧?謝遂這個千年老狐狸竟然還會被人欺負?還是一個女人?她聞到了姦情的味道,不過謝遂向來不喜歡別人過問他的私事,她直接跳回之前的話題:“不是要給我買表嗎?我們快去吧。”
謝遂低頭看了看她腳上的高跟鞋:“孩子你不想要了?”不等林婭回答,他便道,“回頭我讓人給你送過去。”他轉頭看了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後的男人一眼,那人立刻道:“已經重新安排了車子,馬上就到。”
謝遂寡淡道:“謝謝。”
車子很快便來了,謝遂親自幫林婭開了車門看着她坐進去,然後將車門合上。林婭打開窗戶:“你不和我一起走啊?”
“我還有事。”謝遂道。
林婭立刻明白:“那我走了。”
謝遂點頭,在林婭的車子開出去之後,他站在原地抽了一支煙,和身後的男人說了幾句話,然後打開傘邁步走進了雨里。
以前陸亦瑤淘氣,每次到了下雨天便撐一把大大的傘,要和他一起雨中漫步,完了之後還要寫一首歌詞在網上艾特周杰倫,希望對方能夠發現她的才華。其實他知道陸亦瑤不過就是喜歡淌水罷了,每次都把鞋子弄得濕透了才肯回家,冬天也這樣。
以前,他總是管着她,到了冬天每一年他都不忘記給她準備幾雙內膽帶粉色毛毛的鞋子,就怕他不在的時候她又一個人跑出去淌水,而現在,他已經不想管她了。
破鏡重圓、別後重逢這樣的詞,他並不想用在自己身上。
雨夜裏,路上的車子並不多,謝遂手中的傘很大,大到可以遮住兩個人,只是身邊卻沒有了他想要與之共用一傘的人。
謝遂的腳踩進一個不深不淺的水坑裏,他彷彿無知無覺,繼續往前走,又踩了一腳才發現,正好頭頂的路燈忽明忽暗,在他踏出水坑的時候,路燈終於徹底熄滅了。
電話響起來,他站在行人路的邊沿,半隻腳伸在外面,接起電話,聽到許健的聲音:“先生,這位小姐一直在哭。”
謝遂心裏難受了一下,想到他問陸亦瑤要傘的時候,她惶恐地抬頭看他,眼淚就這麼順着眼角流下來卻不自知,她不會知道那一刻他是多麼的想要像以前那般抱住她輕聲安慰她。在他心裏,她彷彿永遠都是一個需要人寵着、安慰着的小女孩,這不是她對他的依賴,恰恰是他對她的依賴。
半晌后,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讓她哭。”下一秒他直接掛了電話,怕再多聽一聲就會心軟。
在路邊站了十分鐘,謝遂深呼吸一口氣,將電話撥了出去,那邊很快接通:“是我,不要出聲,你告訴她林婭是我的表妹,其他的不要多說。”
“是。”許健應着。
謝遂聽到那邊陸亦瑤的哭聲,她哭的時候總是聲音小小的,抖動着肩膀,看起來特別傷心,每次她哭的時候,他總能在三秒鐘之內原諒她所有的錯誤。
許健等着謝遂掛電話,謝遂卻沉默了足足半分鐘之久都沒掛,最後說了一句:“開車的時候不要打電話,危險。”
掛了電話,許健看了看後座上的小姑娘,謝遂還是第一次說這種話,是因為這小姑娘吧?
醞釀了一下,許健開口:“小姑娘,你怎麼這麼愛哭啊?”
陸亦瑤也不想哭,她都二十好幾了,這麼大一個人還當著外人的面哭,她面子上也過不去,但是此時此刻那種徹底失去謝遂的感覺讓她怎麼都忍不住。聽司機這麼問,她顫着聲音說:“對……對不起,我馬上就不哭了。”
許健點頭:“沒事,你喜歡哭就哭,小姑娘不都是你這樣的,我們家表小姐也是這樣,心情不好的時候便能哭上一整天,最近懷孕了,更嬌氣了,全家人都得慣着她,都不敢惹她哭。”陸亦瑤抹了抹眼淚,眼睛卻像是溫泉一般不斷地冒出來:“是……是嗎?”說著打了個哭嗝。
“是的,就是剛才你見過的那個小姑娘,看不出來吧?她都是要當媽媽的人了。”許健覺得謝遂得給自己漲工資,畢竟不是誰都能代干安慰女友這種事的。
這下陸亦瑤倒是真的不哭了,瞪着眼看着眼前這個大叔:“你說那女的是謝遂的表妹啊?”她是見過謝遂的幾個表兄弟的,只是這位表妹倒是真的沒見過。
“是啊,是他小姨家的女兒。”
陸亦瑤笑起來,原來是這樣啊,她繼續打聽:“那他現在有女朋友了嗎?”
許健有些為難:“這是謝總的私事,我可不能亂說。”而且他拿不準謝遂是想讓他說有還是沒有。
“那你把他電話號碼告訴我可以嗎?”
見許健不說話,陸亦瑤退一步:“微信也行。”
“不行,下次你見了他親自問他要吧。”
陸亦瑤沒有再為難人,到了家門口愉快地加了許健的微信,約好有空去幫他女兒補習歷史課,然後哼着歌進了家門。
蔡女士一看到她便問:“怎麼樣?”
陸亦瑤故作深沉地搖了搖頭:“不行。”
蔡女士和小胖都看過來,她緩緩開口:“吃完飯都不肯送我回家,我淋着雨坐公交車回來的,媽,說好的車接車送呢?”
蔡女士盯着她:“你淋着雨去坐公交車怎麼衣服、頭髮都沒濕?”——又想忽悠我?
陸亦瑤被噎了一下:“我打電話讓喬冰送我回來的,出門的時候你都沒給我帶錢!”
蔡女士哪裏能想到媒人口中的高富帥,自己調查過的出了名的大方男人會這麼沒風度,聽到陸亦瑤這話,她立刻慚愧道:“下次你打電話讓我去接你。”頓了下又反悔,“要不下次我就在酒店外等着你,結束了再捎你回家。”
陸亦瑤往沙發上一躺,不肯再動了:“媽,下次你不給我安排謝遂,我可是真的不去了啊,謝遂肯定不會不送我回家的。”今晚就得到論證了不是?
她得趕緊了,不然謝遂下次就真的被人給劫走了。
大約是因為遇到謝遂,陸亦瑤一整晚都沒精神,早早便回了自己房間,洗了澡臨睡前才打開微信,喬冰轉賬了一千塊錢過來,還有幾條未聽的語音信息。
陸亦瑤沒收錢,點了下小紅點,聽到喬冰的聲音:“霍硒?!你請他吃飯?!這個混賬腦殘又來坑你!”
陸亦瑤沒明白,緊跟着聽了下一條:“大一的時候你追江衡,他在一旁給你出謀劃策,結果出的全是歪門邪道的主意,讓你假裝是他女朋友,然後刺激江衡,咱們兩三個月前還聚過,他這是坑你不記得了呢。”
“那我真和他談過啊?”
喬冰肯定地回答:“沒有。”
陸亦瑤氣得要死:“他怎麼這麼沒品啊?坑朋友也不是這樣的啊!”
“下次見到他坑回來就是了。”
也只能這樣,陸亦瑤很快說起了另外一件事:“你猜我今天遇到誰了?”
不等喬冰回答,她便迫不及待道:“我遇到謝遂了,還坐他的車回家了!”
喬冰的電話很快便打了過來:“你別幻想謝遂了,我聽說他最近和范含嫣走得很近,范含嫣是明星,隨便搞點輿論就能壓死你。”
“我和她公平競爭一起追謝遂,她要是輸了也怪不到我頭上吧?”
喬冰嗤笑一聲:“你媽又給你加自信點了?”
陸亦瑤沒好意思說蔡女士對她的定位是只比安吉麗娜差一點,因為說出去估計要被笑話死。
“你沒事給你媽講講政治課,別讓她總活在虛幻世界裏。”
對面喬冰利落地掛了電話,陸亦瑤卻一點都沒有受打擊,她已經有了許健的關係,早晚攻克謝遂!
接下來兩周陸亦瑤每天晚上都堅持去許健家給他女兒許和補課,霍硒每天都來一個電話,多是回憶兩人的“甜蜜時光”,陸亦瑤面無表情地聽着,對霍硒的瞎話全盤接收。後來他大概是知道自己穿幫了,千求萬求死皮賴臉地跑到學校強行請她吃了兩次飯,還送了她一個帶小票的包包。陸亦瑤毫不客氣地拿去退了,拿錢貼補自己的生活費。
許和上初中,成績只比胖子好一點,如果和胖子上一個班的話,她大約能排上倒數第二,可惜沒有胖子,她便只能穩坐倒數第一了。
好一點的是許和脾氣好,每次到了固定時間便站在二樓陽台等她來,看到她便喊她的名字。陸亦瑤每次到許家都要重審一遍自己的價值觀,她雖然知道這個世界的謝遂有錢,但是連他的司機都可以住別墅,可見這個社會的財產分配問題有多麼的大。
除了歷史課,她還幫許和補習英語和數學,然後側面向許健打聽謝遂的事。
許和搖着筆:“瑤瑤姐,你真的喜歡謝遂哥啊?”
陸亦瑤和許和的關係已經很好,一點不瞞着她,說不定以後還得她幫忙呢:“那當然,你爸又不給我工資,我不為謝遂難道為了你爸?”
許和噙着笑:“我爸有女朋友了,他可看不上你,他喜歡年紀大又有韻味的女人。”
許和爸媽離了婚,她跟着爸爸過,家裏還有保姆,日子過得相當不錯。
原來還有男人不愛二十歲小姑娘的?這種品位,難怪能在謝遂身邊待這麼久,她呵呵一笑:“我就喜歡帥的,就像我們家謝遂。”
許和撇嘴:“我見過謝遂哥幾次,整個人跟個悶葫蘆差不多,不知道你喜歡他什麼。”
陸亦瑤興緻勃勃地問:“你見他的時候他都在幹什麼?”
“還能幹嗎?我蹭車讓我爸送我去學校,他正好在車上,我和他打招呼,他嗯一聲,然後……”
陸亦瑤一臉期待地看着許和。
許和攤攤手:“沒了。”
“所以你們見面他和你說話只說過這一個字?!”陸亦瑤重新打量許和,她雖然沒有多漂亮,但是勝在可愛,屬於誰看到都想要捏一把的那種可愛,謝遂沒道理這麼冷淡啊!
“不,三個字。”
“什麼?”
“我們見過三次,我和他打了三次招呼,他回了我三個嗯,正好三個字。”
陸亦瑤翻開書:“今天講三國。”
許和撐着頭,她很喜歡聽陸亦瑤講課,因為陸亦瑤不像是在講歷史,更像是在說段子,果然,陸亦瑤的第一句話便是:“《投名狀》看過吧?”
許和點頭。
“桃園三結義就和《投名狀》裏的三兄弟差不多,都發生在動亂時期,食不果腹,民不聊生,他們最初都是為了活着,而不是為了造反,結果在造反這條路上越走越遠,就和吸毒一樣,一旦走上去就是不歸路。而在這個團隊裏呢,總有一個做出貢獻的人,桃園團隊的貢獻人就是張飛,變賣了所有家產支持老大劉備招兵買馬,這和現在咱們註冊公司差不多,投資人都不願意當法人,一旦出現什麼狀況就可以立刻撤資,法律責任自然由劉備承擔……”
陸亦瑤口若懸河地講了足足半個小時,問許和:“你聽懂了沒?”
“聽懂了,以後我得當投資人,然後找個大哥保護我。”許和給陸亦瑤倒了一杯水,“您喝點,後面還長着呢。”
許健回來的時候兩人還在戲裏,他看了陸亦瑤片刻,再次覺得她和謝遂身邊出現過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樣,她更有人氣兒一些,以前那些女人都是仙女,說話聲音不大不小,態度禮貌,做事周到,但是讓人覺得遙不可及。陸亦瑤就不一樣,一看就是吃五穀雜糧長大的,笑起來嘴巴能塞進去一個大蘋果。
搖了搖頭,他往樓下走,囑咐保姆做飯,然後遞了一張A4紙給保姆娟姐:“以後就照着這個菜單買菜。”想了想,又說,“你背下來,別讓人知道。”
娟姐在許家做了許多年,聽到這話滿臉複雜的表情,問道:“你變心啦?趙女士不是挺好的嗎?”趙女士是許健的現任女友,自從離異后,許健換女友的速度堪比風流倜儻富二代。
許健呸一聲:“瞎說什麼呢,陸小姐不收學費天天風雨無阻地來家裏,讓她吃得好一點不是很正常嗎?”
娟姐撇了撇嘴:你是老闆,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咯。
許健無暇去管娟姐的想法,不過倒是琢磨了一下謝遂的想法。
謝遂的午飯之前一直都是家裏人給送到公司,自從那天他假裝無意說了一句陸亦瑤在他家裏幫許和補課之後,第二天開始到了午飯時間謝遂便會給他發信息,只有幾道菜名,前面幾天都沒有重複,這周卻開始重複起上周的菜單來,還順口問了句他家裏是不是常吃這幾道菜。領導的提示太明顯,許健略一琢磨,便明白謝遂這是在提醒他這位陸小姐喜歡吃什麼。
關於這位陸小姐,謝遂一次沒有直接提起過,但是許健已經探到這位陸小姐在謝遂心目中的地位了。
只是,謝遂已經有了今天這樣的地位,他想要的東西,即便難,也只需要花點心思而已,而且陸亦瑤可以說已經是囊中之物,許健想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麼。
到了吃飯的時間,陸亦瑤自然沒有客氣,在飯桌上夾了自己最喜歡的牛肉,然後問許健:“許叔,你這周末幹嗎啊?”
許健並不透露謝遂的信息:“周末休息,暫時還沒有工作安排。”
“那謝遂幹嗎?”
許健已經習慣她一點不肯掩飾的模樣:“不知道,謝總不是只有我一個司機,他有三個司機呢,周末的工作都是隨機安排的。”
陸亦瑤一臉失落:“那他周末一般會去哪裏?我們有可能會偶遇嗎?”
“應該沒有吧,周末謝總喜歡出海。”
好吧,她可能缺一條船。
難怪大家都說談戀愛講究門當戶對,你看,這種時候門當戶對的重要性便體現出來了。
許和用筷子搗了搗米飯:“爸,你就不能找個機會讓瑤瑤姐和謝遂哥偶遇一下?”
“她又不是我閨女,我上班的時候帶着她一起去接送謝總合適嗎?”
陸亦瑤:“要不我認你當乾爹吧?”
……
回程的時候許健將陸亦瑤送到地鐵口,八點半,時間不早不晚。剛開始給許和補課的時候許健每次都很執着地要送她回家,但是她有求於人,哪裏敢讓許健送,更何況這是個長期的戰役,又不是三兩天,便堅決拒絕了。
今天是周五,是陸亦瑤每周回家的日子,從許健家回自己家坐地鐵要四十分鐘,陸亦瑤家不住在地鐵口,出了地鐵口要走一小段才到家。
在地鐵口的水果店買了草莓,陸亦瑤腳步歡快地往前走,草莓是胖子最喜歡吃的水果。雖然胖子只是她的便宜弟弟,但是重生前對她是很好的,有一次家裏來了客人,帶來的小孩是個小賴皮,將髒東西都丟到地上,她便和小孩商量着不要丟到地上,結果對方竟然朝着她吐口水。陸亦瑤哪裏受過這種待遇,一時間整個人都蒙了,不敢相信這世界上竟然有這樣沒素質的小孩兒,但是對方又真的只是個小孩子,她打不得罵不得,心裏又氣又惱。胖子不知道從哪裏衝出來,一下子就把對方推倒了,嘴裏罵著:“讓你欺負我姐!讓你欺負我姐!我打死你!”
過後老陸和蔡女士不但沒有批評胖子,還誇他像個男子漢。
想到家人,陸亦瑤心情好了許多,重生以來,她覺得最幸運的便是依舊擁有這樣的家人。
電話鈴聲響起來,是蔡女士打來的,她接起來愉快地道:“媽,我快到小區門口了,胖子睡了沒有?我給他帶了草莓。”
“小區外面那條路這兩天在維修,晚上路燈都不亮,我讓你爸去接你了,他找到你沒有?”蔡女士沒有回答陸亦瑤的問題,而是憂心忡忡地問。
“沒有啊!”陸亦瑤四下看了一眼,然後心下猛地一跳,在月光下看到身後大概七八米的地方有人跟着自己,雖然同行去小區的可能性也有,但是對方是直線距離跟着她,加上沒路燈,她越發害怕起來,聲音都有些不利索了,“我……我爸出來多久了?”
“十幾分鐘了,你聲音怎麼了?”
陸亦瑤嚇得腿軟,腳步快了一些,可能是因為緊張,感覺身後人的腳步也快了,她心跳加速,連大口呼吸都不敢:“媽,你快出來接我,有人跟着我。”
她的聲音才落,便已聽到蔡女士開門關門的聲音,蔡女士比她還緊張:“跟着你?路上沒其他人了嗎?你快跑起來,我在往外走呢,你跑到大門口就沒事了。別怕,你就一邊跑一邊喊你爸,我這就來了,這就來……”
陸亦瑤大跑起來,哪裏還敢往後看,身後的人也跟着跑了起來,陸亦瑤這下真的嚇哭了:“媽,媽你到哪兒了啊?”
“到了到了,你怎麼不喊啊,你喊救命啊……”蔡女士的聲音充滿了驚慌,不敢多說話,只一勁兒往前跑。
陸亦瑤正要喊救命,腳下被絆了一下,整個人摔了出去,膝蓋狠狠地蹭在地上,她卻顧不得疼,只大喊:“媽!媽!你到哪兒了啊……”那一刻陸亦瑤才確定對方真的是跟着自己,因為對方正在朝自己走近,月光下看不清對方的臉,但是她能夠感受到對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無力地坐在地上往後退,“救命……救命啊……”
漆黑的夜裏傳來蔡女士的聲音:“瑤瑤!瑤瑤!你在哪兒?!在哪兒?!”
“媽!”陸亦瑤連滾帶爬地要起身,對方卻已經逼近,她又摔了一下,對方已經靠近她,可能是有些慌亂,奪過她的包就跑走了。
蔡女士奔過來,陸亦瑤大概是因為害怕,本就站得不穩,蔡女士還沒跑到她面前,她便蹲坐在了地上,喊了一聲:“媽,我在這兒。”
蔡女士拉着她的胳膊四下打量:“有事沒?有事沒?”
陸亦瑤后怕地撲到她懷裏就哭了起來。
回到家之後蔡女士幫陸亦瑤擦了葯,又小心地伺候她進了被窩才走了出去,沒一會兒便聽到客廳里傳來不大不小罵人的聲音:“我讓你去接瑤瑤!你去哪兒了?!”
老陸已經知道了事情經過,自知理虧,被蔡女士組合拳打着不敢還手:“我就去買了包煙。”
“買煙?你還抽煙!以後再讓我看到你抽煙,看我不抽死你!”她說著就哭起來,“這孩子雖然不是我生的,但是我拉扯她長這麼大,要是她出事我怎麼辦?我怎麼跟她媽交代?”
陸亦瑤沒有繼續聽下去,蔡女士對她的真心她從來沒有懷疑過,在她心裏,蔡女士就是她的親媽,所以她不樂意聽蔡女士說自己不是親生的。
腿上很疼,破了好幾處,到了此時此刻她還心有餘悸,要不是蔡女士,指不定對方對她做什麼呢。
她想謝遂,要是謝遂在,才不會讓她這麼被人欺負。
她上高一的時候,前桌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被班裏一個學習差、脾氣大的男生喜歡,那個男生找了她好幾次,讓她幫忙在女孩子面前說好話,後來兩個人倒是真的在一起了,但是女孩子總是疑神疑鬼,覺得她和那個男生有曖昧。
後來,那個男生為了證明自己真的不喜歡陸亦瑤,在班級舉行籃球賽的時候,故意在傳球的時候拿籃球狠狠地砸陸亦瑤。陸亦瑤被砸了一下,鼻血當時便流了出來。那時候謝遂正好來找她,見她被人欺負,衝上去便和對方打在了一起,他下手又快又狠,幾個人都拉不住他。打完了人,他還用手指狠狠地指了指對方,一句話沒留便帶着她走了。
後來謝遂帶着她去醫務室一直問她疼不疼,她搖頭,一臉擔心:“你打他那麼狠,他家長找來了怎麼辦?”
謝遂臉上帶着一股讓她陌生的冷意:“找來了我正好問問,他爸媽怎麼教的孩子,這麼不經打。”於是陸亦瑤和他討論了十分鐘打人到底對不對這個問題,那時候他是絕不允許任何人欺負她的。
她哭了一會兒,便開始撥打謝遂的電話,依舊有響聲,卻無人接聽。她又失望又難過,甚至有一瞬間對謝遂死心,這種時候他不在她身邊也就罷了,電話都不肯接,她還能對他有什麼奢望呢?
過了一會兒,她到底是不甘心,打給許健:“許叔,我想找謝遂。”
許健有些為難:“陸小姐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謝總他不認識你,我那樣做會丟工作的。”
陸亦瑤吸了吸鼻子,帶着鼻音道:“那算了。”
許健猶豫一下,問:“你哭啦?”
“沒有,我掛了。”陸亦瑤很快掛了電話,躺在那裏,淚水源源不斷地湧出來,在這一刻,她決定放棄謝遂了。
被子被人拍了拍,陸亦瑤擦了擦眼淚回頭,看到胖子站在床邊,手裏端着一碗草莓,彆扭地問:“你吃不吃?”是那盒沒有被搶走的草莓。
陸亦瑤拿了一顆,對着胖子笑:“我就吃一個,你要是喜歡,我明天還給你帶。”
“我才不喜歡!我以後都不喜歡!”胖子嘴硬。
陸亦瑤愣了下:“為什麼呀?你從小就愛吃草莓,怎麼忽然不喜歡了?”
胖子眼睛紅紅的:“反正你以後不用給我帶!”說著轉身便跑了出去。
陸亦瑤這才明白,原來他以為自己今天的事情是因為給他帶草莓才發生的,她心裏一陣窩心,哪怕胖子看出來她不是原來的那個她,卻還是這般關心她。
另一邊,許健踟躕許久,還是撥通了謝遂的電話。
電話很快便接通了,許健有些後悔,不該這麼衝動,他沉默了三秒鐘,正想找其他話題來填補,便聽到謝遂問:“她怎麼了?”
許健立刻道:“剛才陸小姐打電話過來,好像哭了,問她發生什麼事她又不肯說,只說要找你。”
謝遂從飯桌上退出去,走到安靜處,沉聲道:“讓許和給她打電話。”
“行,我現在就讓許和打。”他一邊上樓一邊拿着電話,沒敢掛斷,另一邊謝遂果然也沒有掛斷。
謝遂站在走廊盡頭的窗前往外看,忽然有些心慌,其實陸亦瑤並不愛哭,只是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才會變得特別嬌弱,一點委屈都受不得,現在沒有他在她身邊,她又受了什麼委屈?
許和在那邊打了好幾次都無人接聽,話筒里傳來她少女特有的聲音:“爸,沒人接啊,我發她微信語音也沒人聽,她不會出什麼事兒了吧?”
“瞎說!這才幾點,能出什麼事?”安靜了片刻,許健的聲音再次響起,“她沒給你留她家的電話?”
“老土了吧?現在誰家裏還裝座機啊!”許和小聲抱怨。
許健拿了電話,出門要和謝遂說,結果發現那邊已經掛斷了電話,顯然是已經聽到了許和的話。
略微琢磨了一下,許健還是拿了車鑰匙出門,想着萬一真有什麼事,也能幫把手。
另一邊謝遂已經讓人去調查,剛剛喝了幾杯酒,明明離喝醉還差很多,他腳步卻顯得十分慌亂,一直到走出酒店才發現沒叫司機也沒帶車鑰匙。可他一刻都等不了,疾步走到路邊攔了一輛車,報上陸亦瑤家的地址。
車子很快到了陸亦瑤家的小區大門口,路上有一段路燈沒亮,陸亦瑤並不怕黑,膽子也並不小,甚至主動拉着他去過幾次鬼屋,在黑暗的地方偷襲過他幾次。他比她大兩歲,那時候兩人每天都見面,但是感情的事情他從未說破過,她的心思明明白白地寫在她的眼睛裏,他從不擔心她不喜歡他,他擔心的只是她會從他的生命中消失。
他高中畢業的時候開畢業晚會,她也從高一溜去參加,晚會其中一個環節便是公佈你暗戀或者明戀的人,規則是關燈告白三分鐘,開燈時大家自然知道你愛慕的對象。
燈熄滅后,謝遂的手立刻被拉住了,他下意識地將人往自己身邊拉,唯恐陸亦瑤被別人拉走,只是還未入懷,便已經將人推開,那不是陸亦瑤的味道。燈光在那一刻亮起來,他看到站在自己身側略靠後的陸亦瑤,只一個眼神便讓人心碎。
忘記去看自己推開的女孩子到底是誰,他只是下意識地側過身往前一步,揉了揉陸亦瑤的頭髮。
周圍的人們開始起鬨,陸亦瑤羞紅了臉,他將她半抱在懷裏,將她推出包間。她身上還穿着校服,一出門便盯着他看。他低頭看着她的眼睛,低聲和她解釋:“沒有,我沒有碰她,我以為她是你。”
那晚他領着陸亦瑤在街上走了許久,細細地和她說自己未來的計劃:“國大離學校不遠,你有事隨時給我打電話,我開車一個小時就能到。平時我周一和周三回學校看你,周五和你一起回家,你在學校要好好學習,不會的就打電話或者發短訊問我。不要亂跑,學校不許隨便外出,你想出去的話也告訴我,知道嗎?”
陸亦瑤低着頭小聲說:“會不會很麻煩?”
他轉頭看着陸亦瑤的側臉,櫥窗里的暖光打在她臉上,讓她看起來更加稚嫩,大眼睛一閃一閃的,裏面彷彿裝了小星星。他笑起來:“不會……”又問,“想讓我每天都回來看你嗎?”
陸亦瑤趕緊搖頭:“不要,你也不要總是開夜車,危險。”
“不會,我下午五點下課出發便往這邊趕,到時候就住在學校附近的酒店……”還沒說完便看到陸亦瑤臉紅了,他急急地解釋,完全就是個情竇初開的少年,“你別來,讓同學看到不好,我不在,難免會遇到一些嘴碎的人。”那時候他對陸亦瑤從未有過任何私心,他要擁有她,卻從未想過佔有她。
陸亦瑤岔過這個話題:“將來我考上你的學校我們也只能一起待兩年,我大二的時候你又畢業了。”聲音里滿是不開心。
兩人都沒有提起之前那個人前沒說出口卻帶了承諾的擁抱,更沒有說一些有儀式感的話,不過謝遂還是說:“到時候我在本校讀研究生。”這是他的承諾。
但是後來他沒有做到,他本科畢業之後沒有繼續求學,而是快速接手了父親的一部分產業,夜以繼日地工作,從不停歇,唯恐趕不上時間的腳步。
因為他缺錢,他需要非常非常多的錢,然後去做一件事——
一件和陸亦瑤有關的事。
謝遂剛下車,便已經有人迎了上來,是個一身匪氣的男人,但是對謝遂很客氣:“謝總,已經打聽清楚了,小區外面這條路這幾天一直在設備維修,斷電好幾天了。剛剛門衛說一個半小時前有個業主在這裏被搶劫了,根據他的描述,應該就是陸小姐。”說完又小心地說了一遍保安描述的蔡女士一邊走一邊罵老公的話,大意是讓老陸去接人,結果老陸跑去買煙耽誤了,那位陸小姐被人跟蹤,因為蔡女士去得及時才只被搶了包。
謝遂目光陰沉,黑眸也彷彿和這黑夜融為了一體,他站在這裏,覺得呼吸都是困難的,連他都沒讓她受過委屈,別人憑什麼?
空氣足足靜默了兩分鐘,謝遂點了一支煙,深呼吸了一口氣才開口:“能找到人嗎?”
男人略一猶豫:“能。”
謝遂不說話,只是看着他。月色並不那麼明亮,但男人還是看出了謝遂的意思,他還在等着自己回答,男人這次不再猶豫:“謝總放心,搶劫犯在監獄裏也討不了好。”他說得隱晦,但是找到人,把人送到監獄裏,還要在監獄裏找人“照顧”一下,並不是耍嘴皮子,這是他給謝遂的承諾。
謝遂略略點頭,聲音淡漠:“好。”
一個字便有千斤重,B市的人誰都知道謝遂從不欠人人情。
雖然答應的問題並不簡單,但是男人莫名地鬆了一口氣:“那我現在就去辦,需要我讓人送您回去嗎?”可能是因為多了一份敬重,他不自覺地用了“您”。
“不必。”謝遂簡單地回答。
男人很快招呼着人離開,原本停在路邊的一排車很快消失,只餘下一輛。
許健下車走到謝遂身邊:“謝總,要回去嗎?”
謝遂直直地站着,聽到他的聲音才轉頭:“你怎麼來了?”
許健當初並不是謝遂的司機,而是在老宅里當司機,陸家老宅所有人都可以使喚,比起那些當家人專屬的司機,待遇自然差了許多。後來有一年,謝遂忽然換掉了身邊所有人,被換下來的老朱嘴巴很嚴,無論大家怎麼問,他都不肯透露一丁點原因,所以至今也沒人知道謝遂那一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後來他被派去給謝遂開車,原本以為會從日常中知道一些,但是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直到現在,他隱約明白了一些什麼。
“我想着陸小姐這邊萬一有什麼事也可以搭把手。”他實話實說,有私心,但是確實也擔心。
謝遂點頭,沒有說話。
許健引着他上車,上了車之後,還未發動車子,便聽他道:“你叫個車先回吧。”言下之意他還要留在這裏。
許健幾乎是立刻道:“我在這兒等您,天這麼黑,萬一陸小姐又有事出門,我也能幫她打着車燈。”
謝遂靠着椅背,沒有再趕人,他已經許多年沒有過這樣孤獨的感覺,不願意一個人待着,哪怕對方只是一個工作人員也可以將就。同時他也明白,身邊這個人是他最後的理智了,若是無人提醒,他下一刻便會衝到陸亦瑤家裏去。
這麼多年,他沒有恨過陸亦瑤,一個男人說愛恨未免顯得太過幼稚,真正對等的愛情,是不會恨的,和陸亦瑤在一起的時候,她給他的從來都是對等的愛,所以他沒有恨過她,相反,他經常想到他們之間甜蜜的過去。
只是,他已經不願意再回去。
他一遍遍地重複給自己聽,不過是為了讓自己記住而已。
陸亦瑤把手機調了靜音,倒是真的睡了一個長覺,夢裏一整晚都是謝遂,一覺睡醒的時候已經是十點半,打開手機便看到一堆來電和短訊,微信里也堆滿了未讀消息。
陸亦瑤挑了來電最多的許和回了過去,那邊掛了電話,很快發了短訊過來:我在上課,你沒事吧,瑤瑤姐?
陸亦瑤:沒事,昨天睡著了。
許和:昨天我爸給你打電話你不接,他非讓我打,結果你也沒接。人沒事就好,晚上見。
陸亦瑤:我今天去不了了,家裏有點事,下周見吧。
她膝蓋疼得動一下都難受,今天肯定是出不了門的。
許和:那你有事就找我爸幫忙,別和他客氣。
陸亦瑤:行。
結束之後陸亦瑤又給許健打了電話,那邊許健似乎還在睡覺,說了兩句便掛了。掛斷之後,陸亦瑤嘀咕,中年人不是都早上五點起嗎?是她誤會了中年人?
蔡女士端了洗臉水進屋,完全把陸亦瑤當成殘障人士,她面色不太好,顯然昨天沒睡好。陸亦瑤有些心疼,故意逗她:“媽,中午吃什麼?有沒有油燜蝦?”
蔡女士卻懨懨的:“你身上還有傷,不能吃海鮮。”
“那吃豬蹄?胖子呢?”
蔡女士擰了毛巾遞給陸亦瑤:“你爸帶他去報班了,說要學跆拳道。”
陸亦瑤動作滯了一下,還沒開口便聽蔡女士說:“你這兩天在家休息,下周請兩天假,讓你爸帶你去買輛車,買個安全性能高的,貴點也沒關係,這次好好選選。”
簡直是意外之喜,陸亦瑤摟着蔡女士的脖子:“媽媽媽媽媽,你怎麼這麼好呢!”
蔡女士推開她:“去,甜言蜜語可賄賂不了我,下次你哪怕發生個小追尾事故都永遠別想再碰車了,知道嗎?”
陸亦瑤立正敬禮:“Yes!Sir!”
蔡女士狠狠地點了點陸亦瑤的額頭:“還是這麼皮!”
隔一周周三的時候,陸亦瑤終於再次出現在了許家,許和從陽台上看到她便跑下樓:“瑤瑤姐,你怎麼這麼多天都不來啊?!”見她沒開車,又問:“你不是說買了車嗎?怎麼不開來?”
“沒有現車,要等幾天。”陸亦瑤抬腿上樓,膝蓋生疼,許和趕緊過去扶住她。
“你腿怎麼了?”許和還不知道陸亦瑤受傷的事情。
“摔了一下。”陸亦瑤嘻嘻笑着,低聲問,“怎麼樣?你爸這邊這幾天有沒有謝遂的最新消息?”
許和低頭看了看她的腿,她穿了褲子,看不出哪裏受傷,不過腳踝處結了薄薄的一層痂,而且分了兩處,看來摔得不輕:“姐,你可真敬業,都受傷了還不忘追男人。不過我爸那裏沒任何消息,你又不是不知道,就謝遂那種一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人,怎麼可能主動和我爸說自己的私生活。”
受傷那天晚上陸亦瑤已經決定不再追謝遂了,可是傷還沒好她就已經反悔,勇氣鼓得足足的,但是聽到許和的話又泄氣了,以至於今天的課完全是複製課本,沒有一點她本人的特色。
許和:“您這課前後質量也差太多了吧?簡直是買家秀和賣家秀。”許和合上課本,非常不滿意。
“讓你爸給我帶兩個消息,就給你賣家秀。”陸亦瑤有氣無力。
吃飯的時候她在許家狠狠地吃了兩大碗飯,彷彿要吃回本,誰知剛吃飽,許健就打了電話回來,是許和接的:“謝總今晚提前開放奇異世界,所有員工家屬都可以去玩,你要不要去?”
許和一下子跳起來:“真的?!去去去!”掛了電話許和拉着陸亦瑤說,“瑤瑤姐一起一起!還沒開園的奇異世界,咱們可是第一批。”
重生前陸亦瑤是沒聽說過奇異世界的,重生后她卻頻繁聽到。奇異世界類似於重生前的迪士尼,不過據說是這幾年才發展起來的,幾乎是立刻便吸引了一大批粉絲。
“不行啊,我住學校,回去晚了有門禁。”陸亦瑤拒絕,她對遊樂場沒興趣。
許和並沒有在意她的拒絕,已經在打電話給自己的同學們開始邀請對方了。
許健很快便回來了,到家喊了許和,然後對陸亦瑤道:“陸小姐真的不去?”
陸亦瑤有氣無力地搖頭:“不去,不喜歡玩遊樂場。”
“那我順便送你回家,正好一路。”
“謝啦,許叔。”陸亦瑤盯着許健,意思很明顯:您倒是多說點我想聽的啊!
許健竟然真的多說了一句:“謝總也去。”
陸亦瑤瞪大眼:“真的?!那我也去。”
許健點頭,又說了句:“待會兒我們乘一輛車,陸小姐……”他措辭許久,“稍微注意下言行可以嗎?”他怕被連累。
陸亦瑤張大嘴巴,指了指外面:“在車裏?”
許健點頭:“你……懂的吧?”
“懂,懂,懂。”陸亦瑤連連保證,等了幾分鐘還不見許和下樓,乾脆跑上樓去催她,提起她的包便往外走,邊走邊抱怨,“你才幾歲就開始化妝,小心早衰。”
許和在後面喊:“我才擦了半張臉的粉!”
“上車擦。”陸亦瑤提走了許和的化妝包。
臨到車邊的時候,陸亦瑤終於有了一些真實感,腳步慢下來,近鄉情怯,心裏無比忐忑。許和小可愛報復一般大步走到陸亦瑤面前,幫她打開了後排的車門:“瑤瑤姐快上車。”
陸亦瑤一下子便看到了坐在車裏的謝遂,因為車門打開,謝遂也往這邊看了過來,不過他看的是拉着車門的許和。
許和鬧了個烏龍,沒想到謝遂是坐在這邊的,一臉懊惱地喊了一聲:“謝遂哥。”
謝遂微微點頭:“許和。”
許和露出一個驚喜的表情:“你記得我的名字啊?”問完又覺得太傻,雖然她經常吐槽謝遂,但是真正到了謝遂面前她就是一隻綿羊。
謝遂點頭,沒有再說話。
許和這才想起陸亦瑤,忙回頭看去。謝遂也隨着她的目光看過去,陸亦瑤忙亂道:“我……我坐那邊。”一溜煙繞到了車子另一面,拉開車門上車,可能是因為太緊張,竟然絆了一下,膝蓋觸到座位,疼得“噝”了一聲。
謝遂伸手扶人,陸亦瑤忘了疼,聽到謝遂好聽的聲音:“沒事吧?”
陸亦瑤摸了摸膝蓋,朝着他傻笑:“沒事。”然後乖乖坐好,謝遂已經紳士地收回了手。陸亦瑤有些失落,想他多牽一會兒。
幾個人坐定,許和立刻多事地幫謝遂介紹:“謝遂哥,這是我補課老師,叫陸亦瑤,她可喜歡你了。”
陸亦瑤臉色爆紅,瞪了許和一眼,卻還是轉頭去看謝遂的反應,見謝遂只是盯着自己不說話,她開口:“謝先生,上次在酒店門口,謝謝你讓許叔送我回家。”
謝遂點頭:“是你。”完全裝作不認識,他也並不想再重新認識陸亦瑤。
陸亦瑤點頭:“是我,今天又來麻煩你了。”
“沒事。”謝遂一如既往的寡言,很快收回了目光。
不大的車廂內一片安靜,路邊的景色不斷地後退,許和都替陸亦瑤着急,乾脆幫她問:“謝遂哥,你有女朋友嗎?”
謝遂倒是沒想到許和這麼直接,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在後視鏡中看了陸亦瑤一眼,正對上陸亦瑤的目光,黑黑大大的眼睛,眸中帶着詢問又帶着委屈,彷彿他只要給出不對的答案就會讓她失望一般。
謝遂很快移開目光:“沒有。”他的目光不自覺地移到陸亦瑤腿上,但是她穿了褲子,看不到受傷的地方,倒是腳踝上有兩道猙獰的傷疤,他不自覺皺了皺眉頭。
他擔心她,心疼她,那天在她家小區外一直待到過完一個黑夜一個白天,也沒有見到她出門。直到今天,他忍不住讓許健把人帶出來,想親自看一看她是不是還好。
陸亦瑤的腿不自在地動了動,遮了下腳踝上的傷疤。謝遂很快便移開了目光。她本想解釋的,但是看謝遂沒有問,便閉了嘴。
“瑤瑤姐正好也沒有男朋友,你們真有緣分。”許和曖昧地說,剛說完,頭上便被許健打了一下,她捂着腦袋大叫:“爸!”
“別瞎說。”許健警告她。
許和哼哼着靠在椅背上,噘着嘴不說話了。倒是陸亦瑤覺得尷尬了,她繃著臉看了謝遂一次又一次,不過她身邊的某人似乎一點不覺得尷尬,沒接話也沒看她。
陸亦瑤想把許和拖下去打一頓。
丟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