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外面的雖然是烏擦擦黑的,可是等到手機的鬧鐘一響,湯一婉就立刻從蔥油麵的夢裏驚醒,起床了。

等到出了門,湯一婉就直奔古深街。

大清早的古深街是真的冷,湯一婉後悔為了在雲韜面前顯得漂亮一點,出門的時候把外套放在沙發上了。現在的古深街上,練晨拳的跳廣場舞的打太極的,都是一群群精神抖擻的大爺大媽們。

和他們一比,湯一婉突然悲從中來,想她還是花季少女豆蔻年華,怎麼就已經提前步入老年生活了呢。

真是越想越潸然淚下。

可沒想到,大媽們難得看見一個願意這麼早起來晨練的年輕人,熱情地要把湯一婉拉進廣場舞隊伍里。

湯一婉面對着笑臉洋溢的大媽們垂死掙扎,也沒有用,只能含恨站在隊伍末端,跟着她們手忙腳亂地跳。

跳着跳着,湯一婉覺得自己以前對廣場舞產生了深深的誤會,這項運動多麼舒展身姿活動筋骨,多麼保暖驅寒強身健體啊……

“嗯?”湯一婉正在大媽堆里跳着廣場舞笑得比花兒還燦爛,聽見一聲有點耳熟的男聲,也疑惑地轉過身去,結果意外地對上雲韜略帶驚愕的眼神。

他怎麼在這個時候出現了!

湯一婉立刻轉過臉去,同手同腳僵硬地跳着,結果好死不死地聽見雲韜意味深長地嘟噥了一句:“看起來挺年輕的啊。”

你妹的!老娘不跳了!他連自己是誰都忘了吧!是魚吧只有七秒的記憶!

雲韜是真的不記得湯一婉了,地球那麼大,要是見過的每個人都記得清楚,那他的腦容量得有多大啊,彼此不過都是生命里匆匆的路人,何必記掛在心上。

湯一婉第一天勾搭雲韜,失敗得很徹底。

湯一婉垂頭喪氣地回到公司,聽完她的敘述,經過愛情滋潤的林霏撥了撥捲髮,笑得格外美艷:“讓我教教你唄,要和雲韜那樣目中無人的人套近乎,勢必要突破的第一道大關就是讓他記住你,你可以多設計幾個和他見面的場景,讓他加深對你的印象。在這個目的實現之前,你絕不能輕易換髮型,穿衣風格啊說話的語氣啊都不能換,如果換了,十有八九他第二次就認不出你了。”

湯一婉雙眼發光地拚命點頭:“你說的有道理,我就這麼辦!”

湯一婉覺得按照林霏的經驗之談,她一定可以很快就拿下雲韜,畢竟以前林霏就是迅猛地拿下了陸遙的。為此,如果林霏晚上去陸遙那裏住,她就一個人站在穿衣鏡面前把為數不多的衣服翻出來亂七八糟地重新搭配,還練習了好久各種青春洋溢的打招呼方式。

可萬萬沒想到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湯一婉的挖空心思,卻成了雲韜的噩夢。

湯一婉手裏舉着兩根樹椏趴在旁邊的灌木叢里,看見雲韜遠遠地走來,在心裏默默地計算着距離和時間,到了時機她立刻跳出來,臉上洋溢的笑容簡直就像中了五百萬大獎:“雲韜先生,”湯一婉刻意拖長了尾音,撒嬌聲嬌氣十足,“你好啊,你還記得我嗎,我叫湯一婉!”

雲韜:“……”

第三次,湯一婉端着兩杯熱氣騰騰的豆汁兒,像只花蝴蝶似的從後面追趕上來,笑得那叫一個燦爛,嘴巴那叫一個甜:“雲韜先生吃早餐了么?我特意給你買了豆汁兒你喝嗎?你還記得我嗎,我叫湯一婉!”

雲韜:“……”

第八次,湯一婉已經連續八天早起了,她身心俱累地頂着巨大的熊貓眼,又湊巧地穿了一件白色連衣裙,像從電視機里爬出的女鬼一樣,抬起手有氣無力地向雲韜打招呼:“雲韜先生,你每天六點半都準時出現在這裏嗎!真厲害啊,我都快堅持不住早起了,你能記得住我了嗎,我叫湯一婉!我真的不想早起了!”

雲韜:“……”

等到第二十次,面對雲韜像見到智障一樣的眼神,湯一婉幾乎崩潰得想要放棄。

可是等到二十加N的一個早上,湯一婉遇見雲韜時,她只是張嘴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雲韜就心領神會地抬起手“打住”:“行了我知道了,你叫湯一碗。”

“很,很好!”湯一婉整個人一瞬間都神清氣爽了。

雲韜看了已經被早起折磨得如同鬼魅的湯一婉一眼,大發慈悲地薄唇輕啟:“說吧,這麼處心積慮地接近我,是為了什麼?”

湯一婉的笑容只滯了一秒,就笑得更甜了,用甜到掉牙的聲音說道:“也沒什麼,人家只是想採訪你!”

“我說過,沒興趣。”

“那就還我媽媽的東西!”湯一婉雖然是職場新鮮人,但對於社會套路還是有些心得體會,捧場不行,那就賣慘,“你看我是多麼地弱小可憐又無助,您作為一個心理治療師,當然知道連續被當面拒絕,會對人家產生多大的心理陰影!”

雲韜破天荒地點了點頭,表示贊同:“作為心理治癒師,我的確知道這樣做可能會對你產生不可磨滅的影響,可是,”雲韜的眼裏閃動着邪氣的光芒,“你是怎麼堅信十多年前的東西,還會存在的?”

湯一婉頓時像是石化了一樣地站在原地。雲韜眼帘低垂地看了看錶,不耐地繞過這座雕像:“耽誤了兩分三十六秒……”

本來石化了的湯一婉在聽見這句話之後,整個人都差點氣暈了。

作為強迫症重症患者的雲韜,每天都堅持五點起床,醒來后,順手先把木頭日曆翻轉一下,這是他每天要做的第一件事,接着他會打開電台廣播的固定頻道,放兩片麵包進烤麵包機,再放一杯牛奶進微波爐,等兩分鐘洗漱完畢,麵包和牛奶也好了,用兩分鐘的時間勻速解決早餐,然後是雷打不動的一個小時健身時間。

等到汗水淋漓地鍛煉完,肌肉結實賁張地走進衛生間,再花十分鐘沖個熱水澡。

可是從今天起,雲韜會做出一點調整,他把水溫從25℃調整到8°。按照醫生的意思,洗冷水澡會使血液迴流到心臟,不僅增強抵抗力,豐富血管彈性,還能提高皮膚的新陳代謝速度。

雲韜有着近乎苛刻的生活習慣,除了每個月的十號都會是下午兩點準時到食間,每天都會七點準時到食間,開始一系列漫長的準備工作,因為他凡事親力親為,從來不喜歡假手於人,而反過來,除了一些檢查維修或者突發意外,他都會準時十點下班,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他必須在十一點半準時睡覺。

因為專家說過在十一點半的時候,肝膽肺開始進行排毒,如果熬夜會增加心臟負擔,甚至會有患癌的危險。

沒錯,雲韜每天聽的就是養生電台。

他就是這樣一個清心寡欲的人,如果沒有意外,他的人生就是這樣一眼看得到頭的平穩模樣。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也沒有人知道這些細節,因為從來沒有人能夠走進他的家,他也拒絕任何人的靠近。

直到……

“湯一碗?”雲韜喃喃地念叨着這個名字,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不叫湯一盆,湯一桶?”接着,他的目光移落在那天被湯一婉觸碰到的那塊肌膚上。

隔了這麼多天,卻好像依然帶着微熱的溫度。

是個很危險的訊號。雲韜不易察覺地皺起了眉,他決定如果下一次湯一婉還來堵他,他就不惜從此再早起十分鐘,繞一條遠路。

可惜的是,從不走尋常路的湯一婉,這一次也沒有如雲韜的所願。

雲韜連新路線都在地圖上仔細地規劃好了,可是湯一婉居然不聲不響地消失了。

雲韜站在寥寥無幾人的公園小道上,莫名其妙地感到一種悵然:“像她那樣執着的人,不應該會因為一句話就放棄的,只是……”

只是他把很多種可能猜遍,也猜不出她為什麼就不來了的原因。

“換工作了?生病了?又或者真的是我太毒舌了?”雲韜居然難得地反思了一秒,但隨之就恢復了自信,“就算是整個世界都有問題,也不會是我的問題。”

等到晚上的時候,雲韜就發現原來真相不是湯一婉不來了,而是她換了個時間來而已。

當晚上十點,食間準時關了店,雲韜就開始往家走。走到半路的時候,雲韜突然注意到在一家還沒打烊的粥店裏,湯一婉就坐在一張空桌前,此刻服務員正在給她上菜。

匆匆掃過眼,雲韜準備繼續往前走,卻突然沒來由地停了下來。因為他看到湯一婉在開動前,目光虔誠地用雙手摩挲轉動碗沿三下,深深地嗅上一口,然後再用筷子輕輕一敲,這才開始吃。

這一系列動作,居然和他飯前的習慣動作一模一樣,除此之外他從來沒有見到任何人,還會有這樣的動作。

這無法不讓他側目,駐足,甚至心裏泛起微微的波瀾——這樣的人肯定是珍愛食物的人。

這是雲韜認識湯一婉以來印象最好的一次。

可是這樣的好印象,連十秒鐘都沒有維持就破功。

因為與此同時,湯一婉也發現了雲韜,下一秒她居然就歡天喜地地衝出了粥店,一路小跑到雲韜的面前,以至於雲韜的右眼皮跳了跳,有一種重複了二三十天的噩夢重現的感覺:“雲韜先生!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

“沒什麼想不到的,地球上有五億人能夠在同一天同經緯相遇,不用這麼大驚小怪。”雲韜說得雲淡風輕,可是心裏也被嚇得不輕。

在這一刻,雲韜的腦海里不得不莫名跳出“緣分”兩個狗血的字,連他自己都被狠狠嚇一跳,趕緊正色地把這兩個字甩在腦後。

雲韜看着湯一婉那狗腿的表情,先發制人地強調:“還是那句話,採訪不行東西也沒有。”

“可是我這次是來找你借錢的!”湯一婉偏着腦袋眨巴眼睛,說得非常地理所當然。

理所當然到雲韜非借不可才行。

兩人之間的距離太近,雲韜往後退了三步,擺出袖手旁觀的姿勢:“可是我們連朋友都不是。”甚至很多時候,他都只當她是臉熟的陌生人而已。

哪有借錢給陌生人的道理?何況說不定是借筆巨款。他又不傻。

可是雲韜很明顯地看到陌生人湯一婉正理所當然地期待着,雀躍着,像是等待下一秒糖果就會降臨在掌心的小孩。

內心有那麼一瞬間的鬆動……

“不借。”雲韜薄唇微動,沉聲拋出兩個字,再也不看向湯一婉就往前走。

情急之下,湯一婉也顧不上雲韜是不是有厭女症,直接上手捉住雲韜的手臂:“可是我真的很急!”

雲韜的心裏掀起驚濤駭浪,他抖了一抖,想把手抽走,可是這次湯一婉有了預料,她捉得很緊。

“放手!”雲韜驀地一抬眼,眼底凝聚着風暴地命令道。

“不放!”湯一婉第一次看見雲韜的表情這麼兇狠,她心裏有些后怕,但還是腆着臉嗤着笑解釋道,“我只是想找你借十四塊五!”

雲韜:“……”現在還有開口借這麼少錢的人。

“我的公司就在不遠處,步行二十分鐘就能到,我是來這家粥店收集素材的,可是當時腦子一抽,忘了帶錢包手機。”湯一婉不敢再冒死搖着雲韜的手臂,只敢眨着星星眼近乎用一種討好的語氣,“好不好嘛,就十四塊五,一碗海鮮粥的價錢,我還可以還你利息的哦。”

根本不是可以誘惑的條件好不好。

雲韜稍一用力,總算把手給抽了回來,他迅速揣進兜里,再把視線閑閑地投到遠方,就是不看湯一婉一眼:“還是不借。”

湯一婉只覺得大家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他應該痛痛快快就借的嘛,哪想這麼沒有同情心,她很沮喪,也很惱怒,偷偷地把一記怨念的眼刀射向雲韜,卻沒想雲韜恰巧收回眼神,被他逮了個正着。

湯一婉趕緊變臉堆起笑,不過反差太大,導致她笑得連臉皮都在顫抖,比哭還難看,這下雲韜是徹底地扭開臉去,絲毫不掩飾嫌棄了。

“咦,小婉,他就是你男朋友啊?”就在這時,路過的一個老奶奶不緊不慢地橫插一杆子,笑眯眯地指着雲韜問湯一婉。

“不是!”雲韜立即否定道。

“不是?那人家小婉還天天大清早的就去見你,給你買早餐帶牛奶的,小兩口的就別在大馬路上鬧彆扭了。”老奶奶明顯不信。

這麼說肯定就是廣場舞中的一位奶奶了,雲韜面對長輩,口氣溫和些許地繼續否認道:“奶奶,我和她真的不是情侶。”

“胡說,我明明看見你們之前眉來眼去的,”老奶奶分析得頭頭是道,“吵架不要緊,如果成了渣男就要緊了。”

湯一婉愜意地在一旁看好戲,雲韜卻突然上下打量了湯一婉一圈兒,語重心長地說道:“奶奶,成為渣男的前提是要成為某人的男朋友,可是我並沒有眼瞎,所以這個結論不成立。”

意思是他要眼瞎了才會找她當女朋友?這下湯一婉實在笑不起來了,她腦抽血地直接挽過雲韜的手臂:“雲韜你就別再生氣了嘛,我都知錯了,剛剛你從店裏衝出來連單都沒有買,我什麼都沒帶,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你就快去結賬吧,有什麼我們等下再說好不好,劉奶奶對我很好,雲韜你就別在奶奶面前使小性子了。”

前所未有的親密接觸程度讓雲韜從表情到心理都徹底崩盤,湯一婉卻笑着對老奶奶說道:“劉奶奶,我們這就回去買單,再見劉奶奶。”一說完,湯一婉還拉了雲韜一把。

雲韜雖然十萬分厭惡,但還是頂着便秘表情隨着湯一婉走,要不是想離開那裏……算了,姑且忍上一忍。

“好好好這就好,小情侶嘛床頭打架床尾就和了,哪有什麼好慪氣的事啊。”劉奶奶讚許地說道。

床、床尾和?……

劉奶奶的話一說完,兩個人的身體都僵住,湯一婉迅速縮回手,雲韜這下也不再爭論什麼,悶頭走進粥店買單去。

直到雲韜拿着收銀員遞過來的收銀票時,才回過神來,有一種“我為什麼要在這裏”的恍惚感。

可是旁邊的湯一婉還偏着頭湊過來,真誠地建議道:“雲韜先生,你給我一個卡號或者支付寶賬號吧,我回公司就轉錢給你。”

“不用了。”雲韜直接把收銀票丟進垃圾桶里,“就當我請你的。”

“怎麼突然對我這麼好?”湯一婉想也不想就問出口了。

雲韜的唇角忍不住抽了抽,好像他平時也沒有十惡不赦地對過她吧?

不過話說回來,好像每一次遇到湯一婉,他都會做出習慣範圍以外的反應,像是對她防不勝防。

作為一個骨灰級強迫症患者,雲韜雖然面上雲淡風輕,但內心卻覺得痛苦煎熬,他決定不僅不需要湯一婉還錢還利息,而且從明天起他連晚上也繞路回家!

看見雲韜略微急迫離開的背影,湯一婉並沒有跟上去。

因為她還要回公司繼續焦頭爛額地寫這期的主題:《海鮮七日啖》。

要寫七種不同類型的海鮮食物,真的是太難了。更何況,貧窮的她只吃過海鮮泡麵而已。

而經常吃和牛料理的林霏也並不覺得自己的稿子就好寫,她的整顆心都撲在和陸遙的舊情復燃上,哪裏還管得上這頭。

所以直到這期的雜誌都要下場印刷了,她們兩個都還沒有交稿。

湯一婉也很急啊,每天都對着電腦憋稿子,可是文字工作大部分都要依靠靈感和經驗,眼下她什麼都不夠,斷斷續續憋出來的字又被一個個地刪掉,湯一婉最終放棄地靠在椅背上,望着電腦的屏幕發獃。

過了一會兒,屏幕上方突然出現了一隻白鴨子,小小的,圓滾滾的,然後從右下角的地方探出一個腦袋來,向湯一婉取下帽子行個紳士禮,接着整隻鴨子都跳了出來。

湯一婉立刻坐直身子。

這隻小白鴨是前幾天她的電腦里突然冒出來的,一開始湯一婉還以為是電腦自動下載的軟件,問了問旁邊的林霏,她的電腦里並沒有。

湯一婉又擔心鴨子攜帶了病毒,可是很快她就發現,這隻小白鴨除了會賣萌,其他的都不會。

湯一婉把鼠標移過去放到小白鴨的身上,就會出現很多選項,餓肚子跳舞睡覺划水打球跳拉拉隊讀書……如果湯一婉點了餓肚子,小白鴨就會兩眼冒金星地躺倒在地,一個勁兒地揉着圓乎乎的肚子,如果湯一婉給它買了粽子,它就會爬起來啃,等到啃完了才會開始跑圈了,可是跑不了兩步,它就又會叫餓了。

“等把你餵飽了,我就拿去煮湯!”湯一婉指了指正在舉着兩個綵球為自己打氣的小白鴨,忍俊不禁地說。休息得差不多,湯一婉就要繼續工作了,“謝謝啦,小白鴨。”湯一婉點了回房間,小白鴨就朝湯一婉揮了揮綵帶,鑽進一扇彈出來的門,然後整隻鴨都不見了。

只有等湯一婉的鼠標再靜止二十秒,小白鴨才會重新出現。

這幾天她的壓力一直很大,幸好有這隻鴨子給自己作伴,才能打發掉不太輕鬆的工作時間。

萬幸的是就在今天,靈感還是姍姍地光顧了湯一婉的腦袋,她趕在末班地鐵之前把主題稿寫了一遍初稿,準備明天來再好好順理一遍,差不多就可以發給主編了。

等湯一婉回到林霏家門口的時候,再次奇怪地發現,在林霏家門的門把上又掛着一口袋零食。

這樣的情況已經持續好幾天了,湯一婉一直以為是林霏點的外賣,就順手給拎進去,可是每次等林霏回來,她早就睡了。

今天,湯一婉依舊給提了進去,而難得的是林霏今晚居然已經在家裏,正敷着面膜和陸遙微信視頻。湯一婉聽見陸遙說了句“要不我搬到你那裏去得了”,林霏正要說什麼,看見了湯一婉,立刻掛斷視頻從床上爬了起來:“你提的是什麼?”

“零食。”湯一婉翻了翻,全是進口的,不管哪一種都是又小巧又昂貴。湯一婉從來不吃甜食,更別提零食,疑惑地捏着一塊巧克力反問道:“難道不是你買的?”

“不是,我從來不吃藍莓味的東西。”林霏搖搖頭,接着轉身去洗面膜。

這下湯一婉懵了,不是林霏買的,那又是誰掛在那裏的?

是外賣送錯地了?可是誰會接連送錯幾天呢?難道……是有人想送到這裏來的?

湯一婉被這個念頭冷不防地嚇到,連忙把巧克力丟回去,不再管幾天累積下來的一桌的零食。

湯一婉躺倒在床,閉上眼睛,腦海里卻浮現起雲韜的臉。

那張因為劉奶奶一句話而通紅的臉,那張顫動的睫毛而泄露他情緒,稜角分明又神色冷冷的臉。

時間已經走到晚上十一點半,而此刻,托湯一婉的福,雲韜並沒能準時入睡,他拿着一張地圖,精細地設計着回家的路線,怎麼才能繞過她的公司,她的家,任何她可能會突然冒出的地方。他要找到一條最為穩妥的路線,不求最近,只求最安全。

而這時,電台里的老醫生建議道:“其實成年人的睡枕在十到十公分最合適,這個高度更符合人體頸椎曲線,太矮的話,容易造成供血不足……”

雲韜一思付,決定從今晚起開始睡兩個枕頭。

不管怎樣,他都要努力拉回到以前的生活狀態里,他對着亮如白晝的燈光恨恨地發誓。

雜誌下廠前的最後一天,湯一婉和林霏必須在下班前把文檔發到總編郵箱裏。

湯一婉的稿子逐字修改兩遍,總算搞定,她剛想扭頭問問林霏的進展,卻看見林霏陡然站起身,捂着臉跑了出去。

那樣子……像是哭了。

“林霏!”湯一婉也跟着跑到女衛生間裏,體貼地上了鎖。

林霏撲到湯一婉的肩頭嗚嗚地哭:“一婉怎麼辦,朱慧剛剛警告我要我好好寫,她說如果我這次的稿子還寫成B級,總編一定會辭退我。一婉,我是真的很喜歡這份工作……”

“林霏你先別哭,稿子的事總能解決的,”湯一婉輕聲安慰林霏,腦子卻轉得飛快,林霏對她那麼好,她一直都很苦惱怎樣才能報答她,“林霏,我把我的稿子給你,反正朱慧也不見得會記得她之前是怎麼分派的,就算她記得,只要我們一口咬死她也沒法奈何我們,你把我的稿子交上去,說不定可以過關。”

“不行不行!怎麼可以這樣!”林霏把湯一婉抱得更緊,拚命地搖頭,“我不可以這樣做,我的稿子真的很爛,時間那麼短,你也沒辦法化為神奇!我不能給你,平時朱慧就夠針對你的,我怕她會趁機落井下石!”

林霏的眼淚源源不斷地流,卻還撐着不肯,湯一婉滿不在乎地笑:“我才不怕她,頂多打回來讓我多寫幾遍!林霏,就這麼說定了!”

湯一婉拉着林霏走回工位,看見小白鴨跳出來喊肚子餓,餵了它一串臘腸,它才肯安心地戴着眼鏡看書,湯一婉笑了笑,把它關起來,把稿子發到林霏的扣扣上。

林霏眼淚朦朧地望過來:“一婉……”

湯一婉輕鬆地拍拍她的肩膀,鼓勵道:“發吧……”

林霏不再堅持,把文檔發到余薇的郵箱裏,再忐忑地等待結果。

過了好一會兒,余薇的扣扣頭像在屏幕右下角有節奏地跳動,林霏手忙腳亂地點開,發現余薇只發來幾個字:標紅的地方需要再修改。

林霏一點開傳送來的稿子,發現密密匝匝大半篇都標紅了,正心生絕望,卻看見對話界面上又顯出來一句話:這是你最好的一篇,抓住了精髓,再接再厲。

這是林霏進公司到現在,聽過的余薇對她唯一的誇獎。林霏有過短暫高興,但是又驟然歸於靜寂。

因為誇獎的對象其實並不是她。

是她偷來的,搶來的,借來的,總之,並不是她應得的。

更致命的是,林霏發現雖然自己經常被朱慧拿去和湯一婉對比,可是對比從沒有這麼強烈,打擊從沒有這樣直接過,像是長久以來,她的驕傲和野心在這一瞬間隕滅。

林霏望向還在對着文檔十指翻飛的湯一婉,表情有微微的幽怨。

等到余薇大赦天下一樣地通過,判定為A時,林霏已經精疲力盡,被余薇扒得只剩下一層皮。

而那方,湯一婉還在和死線時間賽跑,可偏偏在這種關頭,朱慧故意跑來捧一踩一地問道:“湯一婉你的稿子寫好了嗎,人家林霏早八百年就交了,寫得還可以,你的到底什麼時候才交呀?”

“馬上就好。”湯一婉邊回應邊火急火燎地繼續寫,可是朱慧哪會輕易地就此放過她。

朱慧搖擺着身子,直接走到湯一婉的工位上,用腰部直接把湯一婉推到旁邊去:“既然好了就快點發給總編呀,總編等下有事要早走,你有點自知之明就別拖後腿了!”

見朱慧把文檔直接在線發給了余薇,湯一婉急得整個人都撲到電腦屏幕面前,想要撤回已經來不及,余薇幾乎是秒接了:“我還沒改好呢!”

“呀!剛剛可是你自己說好了的呀!可別怨我。”朱慧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朝湯一婉冷笑一下,才心滿意足地走人。

湯一婉覺得想死的心都有,可是她總不能對余薇說“總編,雖然雜誌就要下印了,可是我成稿還沒修好,您再給我一點時間”吧。

發送過去之後,余薇始終沒有給評審結果,湯一婉的心裏毛毛的。

看着快下班了,林霏把椅子滑過來,眉眼彎彎地說:“晚上我拋棄陸遙,請你吃牛記小龍蝦,你儘管放開了吃。”

湯一婉心裏有事,但還是邊關電腦邊燦爛地回:“好啊。”

這時,朱慧從余薇的辦公室走出來,站在大廳里聲色俱厲地通知:“編輯部全體馬上到會議室,開個緊急會議。”

湯一婉和林霏面面相覷,心裏都咯噔一下。

湯一婉拉着林霏到會議室剛坐好,就聽見外面走廊上有高跟鞋敲擊地板的“噠噠”聲,像是一把鎚子敲在心上,緊接着余薇走了進來。

第六感果然是對的,余薇把咖啡往會議桌上一放,宛如一隻君臨天下的女王,臉孔沉下的瞬間,本來就緊張的會議氛圍頓時降到北極點。

所有編輯都如履薄冰,眼睛只敢盯着桌面,就怕余薇的火氣發到自己的身上,一時人心惶惶。

余薇坐了下去,慢條斯理地開口:“你們進公司這麼久了,我也沒問問,平時安排你們的工作是太多還是太少了?今天有人可以告訴我嗎?”

對於余薇的提問,所有人都摸不着頭腦,也不敢回答,整個人都縮在座位上,唯恐余薇點到自己。

余薇的目光追逐着在場每一個人,看似隨意地點了名:“湯一婉,你來說吧。”

湯一婉頓時如芒刺在背,神情慌張地解釋道:“我覺得工作量很合適。”

“哦?是嗎?是工作量很合適嗎?可是我今天一直在想,到底是不是我的原因,給你安排的工作太少了,讓你還能天天睡大覺,在夢裏就鬼畫桃符地把稿子給寫完了,還是給你安排得太多了,忙得你隨便在路上拉個讀幼兒園的給你代筆了。”

余薇的話說得不冷不熱,湯一婉卻還是被抵到了喉嚨,什麼都說不出。

這下大家都明白了,余薇開火的目標就是湯一婉。

“哈哈哈幼兒園?!”朱慧諷刺地笑起來,其他編輯也連聲跟着附和,“明顯是敷衍交差,工作態度就有問題!”“也可能是能力有問題,只能努力成那樣。”“就是,寫得這麼爛也敢交,心裏就沒有一點數嗎!”

只有林霏不是滋味地坐在那裏,臉上神色不明。

“有什麼好笑的?原味出了只能寫爛稿的編輯,你們其他人就沒責任?”余薇突然用力地拍在會議桌上,本來還在笑的編輯立刻噤若寒蟬。

余薇的聲音更大了些:“我就想問問湯一婉,這麼爛的稿子到底是在敷衍我還是在敷衍你自己?”

聽到“敷衍”兩個字,湯一婉覺得像是被余薇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她從來沒有想過要敷衍誰,不管是自己,余薇,還是《原味》,她每次採訪或者寫稿都拼盡全力,這次,她只是想挽留下朋友……

湯一婉不由得往林霏的方向瞟了瞟,此刻林霏正襟危坐地直視着前方,並沒有回應湯一婉的眼神。

“給你半分鐘,考慮一個可以說服我原諒你的理由。”余薇靠在椅背上,漫不經意地掃了林霏一眼,接着直望着湯一婉,目光犀利得叫人害怕。

林霏聽聞后立刻轉過頭來,臉色慘白地向湯一婉投來緊張的目光。

湯一婉在此刻,才覺得有些難過。

因為林霏是在害怕她會出賣自己。可是她並不會啊,她一直都把她當朋友,換稿的主意也是她出的,她怎麼可能會出賣她……她只是以為自己能改好林霏的稿子,卻預估錯了。

說到底,就像電影裏空有拯救世界的心的廢柴男主,自不量力地去通關,結果被教訓得厲害。

本來如果她能及時改好稿子發給余薇,余薇也只會覺得她的發揮正常,但是反過來說不定會誇獎林霏的發揮超常,可是現在不僅她被當眾質問能力,連帶着林霏的那份,余薇也開始懷疑是不是她自己寫的了。

事到如今她只能死扛到底,才能把林霏摘出去:“對不起總編,這次的確是我發揮失常,您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寫出一篇讓您滿意的稿子。”

“發揮失常?”余薇沒有聽到預料中的解釋,面色有些不悅,“要是高三學生高考發揮失常,還能兩天後重考?賽車手發揮失常,車子飛出去毀了,兩天後還能重新賽?明天就要下印廠了你還叫我給你時間慢慢寫?那我還要你作什麼?不如我自己花半小時寫好!”

余薇說得在理,湯一婉說不出任何辯解。

“明天,我要明天一打開電腦郵箱,就能看到不用再改的稿子,要是達不到這個要求,自己走人。”所有編輯都懷揣着看好戲的姿態,誰都知道以余薇的高要求,基本上沒有人能不改就過稿的,朱慧更是嘴角露出得意的笑。

湯一婉自然也知道,不過在此刻,她不願意低頭,她綳直背脊硬撐着應對所有目光。

余薇端起咖啡,重新站起來:“其他人也是一樣,如果誰敢犯這種錯誤,後果……不要我再說第二次。”

余薇慢慢走出去,所有人長吁一口氣,氣氛與之前截然不同,各自談笑着結伴散去。

所有人都知道朱慧敵對湯一婉,沒有人敢來安慰她一下,又或許,她們也根本就不在意。

不在意在會議室里唯一站着的,個子並不太高的女生。她明明站在人群的中心,但她就是落落寡歡,絲毫不起眼。

等到動靜都散去,湯一婉慢慢抬起頭來,才發現林霏已經走了。

林霏是被當時坐在旁邊的朱慧拉走的,朱慧熱情地邀請她和部門裏的其他編輯一起去聚餐,林霏只好答應,來不及和湯一婉說就被朱慧拽走了。

此刻,湯一婉後知後覺地湧起大片大片的難過。收到林霏發來的短訊:朱慧要我和她們聚餐,我先去啦,欠你小龍蝦明天補給你好嗎。還有,今天謝謝你。湯一婉逐字逐句地看完,心情也沒有開心半分。

在這個時候,整個部門選擇集體聚餐,卻偏偏沒邀請她,孤立以外還明擺着連她向她們求助的可能都直接堵死。

被同事們這樣對待,湯一婉覺得委屈到了極點。

她什麼都沒做錯,為什麼要被莫名針對?為什麼?就因為她是個能隨意欺壓的新人?

湯一婉孤獨地坐回工位,電腦屏幕上的小白鴨早就跳了出來,正在賣力地轉着呼啦圈,圓滾滾的肚子一晃一晃的,模樣特別喜感。

“還好有你陪着我。”湯一婉用手戳了戳小白鴨,在此刻,她特別感謝這個奇怪的軟件,要是可以,她想去給它五星好評。

湯一婉把小白鴨關回家后,深吸一口氣,開始沉默地敲鍵盤。湯一婉的個性像是一枚韌草,越欺壓越韌性反彈,絕不半道屈服,她們並沒有澆滅她眼底竄動的靈感,反而讓她求勝的火焰愈聚愈烈。等到深夜十二點,她檢查完畢才發送給余薇,落寞地關掉最後一盞燈。

走在深夜街道上,湯一婉抽空刷朋友圈打發時間,結果刷到了朱慧之前更新的內容:這就是現在的新人編輯的工作能力【憤怒】【憤怒】【憤怒】。

下面配了兩張文檔稿子的截圖,下面還有一句朱慧的評論:統一回復,是我們公司的,叫湯一婉,記得迴避。

剛入《原味》,朱慧還殷勤地主動加過她的微信好友,可是現在她明知道自己會刷到,也這麼堂而皇之地發出來,這是想讓自己在業界的名聲還沒鵲起就全部敗壞吧。

湯一婉心情沉重地回到林霏家:“我回來了。”結果她一打開燈,就看到了令人避之不及的一幕——

林霏和陸遙兩個人正在客廳的沙發上熱吻。林霏的兩隻腿跨坐在陸遙的身上,T恤已經被撩起來露出一大塊雪白的肌膚,陸遙的白襯衣也被解開了幾顆,顯然兩個人是在準備激情,卻被湯一婉打斷了。

林霏立刻拉下陸遙欲求不滿的雙手,笑着站起來:“一婉,我還以為今晚你會在公司通宵加班,不會回來了。”

湯一婉尷尬地回:“我是要加班,只是回來換雙舒服的鞋。你們忙。”說完,湯一婉低頭隨意換了雙鞋,趕緊退了出去,還貼心地幫他們熄了燈,重新走回孤零零的街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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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你一口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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