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原諒
公社中學的劉校長，報到縣教育局的是五嶺村何家兄弟倆，一個考上了清華，一個考上了北大。而尹副縣長代表縣裏來紅旗公社慰問，上午接見“何小山”的時候，只有中學的教務主任吳海和公社副主任王永革陪同。
當時尹副縣長就曾經問過，他哥哥何小林和劉校長班主任齊老師怎麼沒來。王永革說劉校長和齊老師到北嶺南溝等幾個村子做調研去了。而“何小山”則回答說是哥哥昨天去同學家，要下午才能回來。
王永革當時就一直在東拉西扯的，說什麼已經打電話給五嶺村支書何繼善了，他下午就把何小林叫來公社……還說什麼見了何小山讓他代表他哥也是一樣的。
尹副縣長提出要來五嶺村的時候，王永革更是百般勸阻……
剛剛和何小林談話的時候，這傢伙幾次插嘴……
尹副縣長回想了一下，王永革在搞什麼鬼把戲，他已經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了。
不過，尹副縣長還是認真的調查了一番。
當即他讓隨行人員將劉校長和齊老師找來。
沒多久，何大壯夫婦也聞訊趕來。
這時候的王永革和何繼善都被民兵押着跪在地上，接受群眾的檢舉揭發。
何大壯簡直不敢相信，本家的支書居然這樣坑害自家小兒子。
這個老實巴交了一輩子，從不和人紅臉的山裏漢子，上去就是一巴掌：“虧得小山還喊你一聲叔，你咋能毀了他的前程？”
這一巴掌含怒打出去，幾乎耗盡了何大壯所有的膽氣，打完，他手都是抖的。
王永革已經面如死灰，知道這關過不去了，然而何繼善沒有這樣的覺悟，他作威作福慣了，又覺得這是“家族”內部事務，所以他認為還能挽回。
於是，何繼善生生受了這一巴掌，然後哀嚎起來：“四哥啊，我也是沒辦法啊，我就小武這一個娃啊……四哥，看你兩個娃娃都上得大學，我一時鬼迷心竅，我該死，你打死我我也不怨，可是小武他兩哥哥……還有他娘……”
說道這個，周圍的何家人心裏一凜。
何家是這一帶的坐地戶大家族，附近幾個村都是大姓，很多時候還是按照“傳統”行事。
比如參軍，基本上是族裏安排的，家裏只有一個男丁的基本輪不到。
比如城裏招工、出工修水利設施之類大致如此。
何繼善之所以當支書，一是因為他讀過幾年書，其二就是他兄弟犧牲在南疆，另外他兩個兒子都夭折了，一個幼年餓死，一個修水庫的時候摔死了，為此他婆娘精神都變得不正常。
這一切都有宗族潛規則的因素在裏面，選為支書算是家族的補償。
要是這麼算起來，再“補償”他家一個大學生名額似乎“天經地義”。
這也是前世，何武冒名上大學的事情敗露后，何氏家族的人幾乎都不願出頭的重要內因。
五嶺村的村民們今天看了一出好戲，當尹副縣長宣佈對何繼善和王永革隔離審查之後，村民們紛紛揭發，他們往日的所作所為一併被翻了個底朝天。
現在何繼善痛哭流涕，那自家“苦難”說事的時候，村民們又開始同情他，七嘴八舌議論起來。
大致的意思就是“的饒惹處且饒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家族內部進行懲罰就算了”、“家族的醜聞不要外傳”，另外何繼善連帶着大舅子鐵定被革職，已經得到應有的懲罰，就不要在牽涉到下一輩。
要是這事鬧大了，何武一定會被開除學籍，永遠沒有前途，這不是毀掉他一輩子嗎？
何家人都想要說服何大壯一家不要追究，並且跟何繼善家和解，去向尹副縣長說情。
尹副縣長此時正在聽取劉校長和齊老師的彙報。
王永革感覺這是個機會：“大壯啊，這事是我們做錯了，我們願意補償，求求你們啦，千萬不要害了何武啊，這事他不知情啊！”
何大壯猶豫起來，他看向兩個兒子。
何小林此刻心情非常複雜，他沒有了成為“縣狀元”的喜悅，對弟弟失而復得的大學生身份感覺不適宜，似乎對何繼善父子也不是那麼恨之入骨……
“要不，就算了吧？都是何家人……”
何小林的話就像最後一根稻草一般，何繼善連忙接茬：“對啊，一筆寫不出兩個何來，小山啊，是叔叔對不住你，我保證一定補償你，我坐不坐牢無所謂，何武是你兄弟啊，你總不忍心看着他毀了吧？”
何小山一直在聽着，看着，漸漸地他不覺得憤怒，只覺得悲哀。
“哈哈哈……知道今年高考的升學率是多少嗎？”
何小山的狂笑讓何家人都不舒服，然而這問題更讓他們摸不着頭腦。
有人跟着問：“是多少？”
“百分之三！”何小山大聲說出來，“千軍萬馬過的是一座獨木橋，知道我和哥哥為什麼能考上嗎？因為我爸爸用半年的口糧換了一套《數理化叢書》，我媽用整頭年豬換了燈油，我和哥哥都吃了三年紅薯加野菜……”
何小山一樁樁一件件說著，說的輕描淡寫，可是卻像鐵鎚般砸在所有人心頭，讓他們慚愧不已。
“我們這樣刻苦地學習才考取的大學，憑什麼他何武就能頂替我上學，東窗事發了還能全身而退？就憑他死了一個叔叔，兩哥哥？那好，為什麼不讓小牛娃上？他全家都死在泥石流里！為什麼不讓菊妹上，她家出了三個烈士呢……”
何家人面面相覷！
是啊，苦的人家多了，憑什麼是何武？
“如果我考取的不是北大，而是軍校，他何武去不去？”
何小山這話就有些誅心了，誰都知道現在是自衛反擊戰最慘烈的時候，上軍校很大可能會上前線的……
何繼善一聽就傻眼了，正是為了不當兵，他才想辦法讓成績很差的何武繼續讀高中的！
“上大學之所以要考試，就是為了培養出最優秀的人才，好為國家做貢獻，而不是排排坐分果果，要是都像他們這樣的人上大學，做支書，我們的國家還有希望嗎？所以，我不原諒！絕不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