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介琴奴

第五章 一介琴奴

營前下車,驅馬不前,此乃校場規矩。

軍營一派硬朗作風,楚弦身在這等地方才有種回歸的感覺。

雪停了,日頭也出了。但見大周綉着金龍的旌旗隨着這破開雲層的晶瑩獵獵風動,倒是與長街上所見的一派歌舞昇平不同,皇旗映日,佼佼生輝,端的一派大周鼎盛風貌。

鐵甲軍士操練的聲音傳來,楚弦跟着人一路魚貫而入,劍影緊跟其後,在經過點將鼓邊的時候,從那鼓台上忽然有利刃破風前來。

但見利刃呼嘯,銀蠟箭頭快速的旋轉在半空中,朝着這邊一副累累弱弱的楚弦射來,那箭矢尖端自帶一股彪悍凜冽之氣,可見射箭之人,也不是個善茬。

箭矢及近楚弦跟前,更對他面門。

楚弦停住了腳步,正面對上這忽如其來的羽箭,身後劍影身影凌厲,還未見她出手,便已見她身形急速移動,右手雙指一夾,正好將那箭矢並在雙指之間,“是誰?”劍影怒喝一聲,怒目望向了點將鼓那邊的方向去。

只見鼓旁一身穿青色猛虎補服之人,虯髯漢子,粗糙結實,看這樣子該是軍中武將,站立於點將鼓邊上,手持長弓,不屑的看向這邊來,“軍營重地,什麼時候輪到這種羸弱酸臭的書生踏足了?”

“宣將軍,不得無禮,此乃太子請來的靖國使臣。”帶路人高喝一句。

那被喚宣將軍的虯髯漢子才略微收斂了一些,白了這邊一眼,依舊鄙夷不已,“太子英明,讓他見見也好,好知道我們大周的實力所在,回去好叫他們的皇帝多多進貢些來。一介書生,啊呸,哈哈哈……”

宣將軍毫不客氣的笑着轉身了。

那帶路人朝着楚弦躬身道:“使臣請見諒,宣將軍向來性子粗暴,不知禮節。”

“無妨,”楚弦輕一揚手道,眉目間雲淡風輕,也並不將剛才的事放在心上,反而說:“我倒是見他,憨厚可愛得緊。”

那帶路人的噗嗤一笑,隨即又忍住,忙忙帶路,他這可還是頭一次見有人這般形容宣將軍,倒是……新奇得很。

那宣將軍生來勇猛,斗大的字不識一個,但自持一雙板斧從參軍到拜將,從無一敗。就是皇帝都對他的魯莽有時候無奈得緊,聽說戰場上殺紅了眼時連友軍都殺,誰知到了楚弦口中竟是憨厚可愛。

宣將軍聽到,非得將他劈了不可。

入了校場,帶路人將楚弦帶到觀戰台邊去。

台上那身穿黑色四爪蟒袍的人,便是太子周彰安了。金冠束髮,蟒袍加身,站在這校場上睥睨四方,周正的一張臉上,眉目略帶凜冽,隱約有企及天下的魄力,不愧一國儲君的風範。

太子的周邊,已是站滿此次前來朝賀的其他使臣,這讓劍影看了,氣不打一處來。

原是那鴻臚寺少卿接待了其他使臣,太子接見便引進皇城中來,倒是將靖國來的使臣拋之腦後,任憑他們自己先行入城去找客棧安頓落腳,到了校場時太子才想起這茬,便叫人去尋。

靖國,當年質子一案註定要在人前遜了一籌,加上小國無人問津,有此待遇也是楚弦料到的。

彰安太子倒是個長袖善舞的人,與列國使臣見面不遜盛周大國風範,更是禮儀周到。見到楚弦到來,楚弦正當開口拜見時,太子率先開口了,“靖國的使者也來了,朝中諸事繁多,鴻臚寺那邊招待不周,使臣見諒。”

楚弦躬身作了一揖,而後道:“少卿大人的確是招待不周,失了盛周顏面,傳出去列國該笑話盛周鼎盛,卻愧於禮儀之邦之名,太子可該好好管教了。但也因此讓楚弦親眼見識了一番盛京的繁華,更是見了那京中花魁風貌,果真嬌艷國色,堪與那牡丹一比,還不算太糟。”

彰安太子的臉色一僵,說不出是好看還是難看,太子也不過是隨口意思了一下鴻臚寺那邊的作為,誰都知道靖國連年龜縮在境內,只會俯首求和,自是無人看得起。太子此番一說也不過是門面話,誰知這楚弦竟然還當真了,還拿風塵女子說事,存心讓人不快,一時之間氛圍也尷尬了一下。

“鴻臚寺少卿何在?”彰安太子冷喝了一聲,將雙手負在身後,眼見着才能夠身後一個身穿紫袍白鶴補服之人立即跪在太子跟前,有些顫抖。

諸使臣都在面前呢,楚弦言語帶着委屈,又怪大周招待不周失了顏面,太子就算是真看不起靖國也得為了顏面做做樣子。

故而,此刻太子當場責難,“天降祥瑞於我大周,列國來賀,接待使臣本是你的職責,竟讓使臣未進皇城便丟了大周的臉,玩忽職守,按律處置。”

劍影見那看不起人的少卿被處置,心裏這口惡氣這才一舒,只是在楚弦正待謝過太子殿下的時候,從那下面軍甲林里卻傳來一個粗獷狂妄的聲音,“我說是誰呢,原來還是這酸腐書生呢!”說話的,正是剛才在鼓台邊上朝着楚弦射來一箭戲弄的宣將軍。

宣將軍招搖着走來,一雙板斧別在後腰上,前來見過太子之後,悻然的笑着看向了楚弦那邊,“你就是那當年犯下案的靖國人?”

所有人神色一凜,就是太子也臉色難看了,這宣將軍自持功高,說話也沒個遮攔,若非戰場上好手,恐怕早被砍了十回八回了。

楚弦神色依舊,糾正道:“當年犯案的是罪人顧驚鴻,靖國早已經聲明將他逐出宗廟,不再相認,在下楚弦。”他不卑不亢,語氣幽長,倒不似在說一樁忌諱的事,反而像是友人相聚,徐徐道來。

宣將軍皺了皺鼻,巡視了這周遭一遍,“這列國前來的,桑柔國、扶桑、駿呈……還有你靖國,倒是熱鬧。只不過我不曾聽聞過靖國境內還有楚姓人家……倒是聽聞南嶺那奴隸國,楚是大姓,這位使臣該不會出自南嶺吧?”宣將軍說著,便放肆大笑了起來,言語中帶着嘲諷的意味。

其餘人聽到此言,看楚弦都噙着一抹笑,就是彰安太子也饒有意味的看了他一眼。

誰知楚弦竟認真的點了點頭,“不錯,楚弦乃是南音人,出了南嶺曾是一介琴奴,靖國不棄,憐才錄用。”

琴奴!

這下在場其他使臣也全都笑出了聲來,就是太子也忍不住道:“這靖國向來羸弱,可本宮沒想到竟無人到這等地步,連琴奴都能封官賜爵了。”

“琴奴不才,叫諸位見笑。”楚弦仍然,並不將眾人的取笑看在眼裏。

琴奴楚弦的話才說完,便見那宣將軍再度取笑,道:“那你們靖國的臣子,是不是每天也只會彈彈琴,練練舞了,這上了戰場,豈不是玩物擺設?”

“不敢,”楚弦輕輕頷首,眉目依舊含笑,在頓了一頓之後,皺着眉頭對宣將軍道:“像宣將軍這般勇猛之人必是少見,但要說到上戰場,擊倒像將軍這般的,琴奴倒是連出手都不必。”

“大言不慚,”宣將軍一怒,喝了一聲,還不忘繼續取笑,“難道你要用琴音叫我廢寢忘食,乖乖束手不成?”

“我見將軍剛才那一箭射來,不過如此。倒是可惜了將軍威名震天,莫說是我出手了,怕是將軍射箭本領,連我侍女三成都不及。”楚弦泠泠道,說話的時候頻頻搖頭,倒是惹得宣將軍大怒。

宣將軍經不起激的,被楚弦這一言給激到了,便上前去請命,“太子殿下,這琴奴好生狂妄,我倒要見識見識,這酸腐有多厲害。”

宣將軍太過聒噪,太子一直在旁邊都有些微慍,只是如此楚弦忽然這麼一說,太子眉心一擰,倒是陷入了沉思當中。但因剛才處置鴻臚寺少卿之事讓太子心裏有些不快,此刻有宣將軍在前羞辱也好,也正好趁勢讓列國知道盛周將軍的勇猛。

於是太子便點頭,轉身回到座上去,道:“如此正好,只是宣將軍脾氣耿直火爆,你那侍女若成了箭下亡魂……”

“自然怨不得人。”楚弦接下了太子的話,說完看向了劍影。

劍影冷着臉走上前一步,蔑視了宣將軍一眼,“你那箭術可真不敢恭維,若我傷了你性命,可……”劍影的話才說一半,楚弦打斷了她,“不可這般狂妄。”

太子也無奈一笑,真不知這二人是不知好歹,還是真來讓他當箭靶子使,於是太子也順勢接話,道:“使臣說得好,生死皆怨不得人,武場競技,難免傷亡。本宮也要讓列國使者看看,這大周風範。”

此話出,宣將軍哈哈大笑了起來,命人抬來箭架,放置在校場中央,列軍排在校場之外,林立成行,只有那兩個箭筒攜着弓放在那裏,顯得孤立。

“但不知,如何比?”劍影問。

“一箭,定勝負。”太子背靠在寶座上,摸着自己的額頭冷冽道,用靖國來開刀,震懾其他國邦,自是再合適不過。

宣將軍自持傲人,伸出拳頭重重的錘了幾下自己的胸膛,“看你女子份上,本將軍讓你三箭。”

“不需要。”劍影道。

剛才被這些人夾槍帶棒的羞了楚弦哥哥一頓,她正愁沒地出這一腔鳥氣呢!現在這廝漢子竟要讓自己三箭,這簡直自己找死!

在更鼓一動的時候,劍影與宣將軍二人同時拔腿,快速的朝着箭筒去,二人同時抵達,同時張弓搭箭,只在瞬間……快得讓人移不開眼。

只見宣將軍雖說粗獷,但是速度卻快得讓人咋舌,劍影的箭還沒射出的時候,便已經見到對面的箭矢飛來,力道渾厚,與早先戲弄楚弦時的那一箭如出一轍。

箭矢疾厲,劍影翻身一躍躲避過來,宣將軍射來的羽箭正好從她右臉頰邊擦過,劍影堪堪避開。

躍身避箭的同時,只見劍影左手持弓,右手順勢從身後一拉,竟是反手張弓,這一箭射去……

宣將軍速度夠快了,劍影出箭比他更凌厲,“咻”的一聲羽箭去時,只聽得一聲慘叫聲起。

坐於高座上的彰安太子驀地一拍手把,整個人豁然站直了起來,渾身僵硬,目光隱藏着暴怒看着校場方向。

眼前看去,校場上宣將軍倒地嚎叫不已,只見劍影射去那一箭,中了宣將軍左肩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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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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