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花魁朝歌
楚弦繼續環視着客棧,客棧而二樓只有樓梯一道出口,再往後就是客房,隔着一道院子。
所以薛裴之在上面看了半天都沒看出什麼端倪,那是因為兇手的機關來回,幾乎都是在這樓下的。
薛裴之靜默住,燦若星辰的雙目一直盯着眼前這個如玉的書生,等他下話。
而一直在旁的花魁親眼目睹了這一切,兩人之間所說的話也全聽到了,她卻無半點質疑的,也凝眸望向了楚弦,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楚弦反駁剛才薛裴之的話,“客棧外不比內,兇手有的是機會將絲線帶離現場,可現在殺人兇器還留在客棧外面。說明有人打斷了他原本的計劃,說不定,他不止殺一人呢?”
不止一人!
此言讓在場的人皆都駭然。
“從樓下窗口佈置好絲線,順着這樓道欄杆纏上二樓,正好在醉酒書生轉身過去的時候,眾目睽睽當場梟首。沒有兇手在場,也沒有兇器在場,本可以全身而退。但絲線勾着卸下的頭顱垂墜下來,還將這麼重要的東西留着讓我們發現,不多此一舉嗎?除非兇手還不打算離場,想藉著頭顱懸挂的重力,再一垂盪,照這留下絲線長度,若此人腕力控制得當,還可再殺堂下一人。”
“還要殺誰?”薛裴之有些震撼,但是楚弦的推斷無讓人反駁的點,他也在問出這句話之後,忽然意識到,“當時死者頭顱落下的時候,是從你頭上落下,如果那時鋼絲線還在死者的頭顱上的話,那麼兇手第二個想殺的人……”
薛裴之說著,話語戛然而止,驚詫的看向了楚弦。
這楚弦,該是今日才進京來的,才剛下榻在這間客棧,憑什麼這兇手也想殺他呢?薛裴之想不通,只覺得這麼追溯下去,越發的樸素迷離了。
“未必是我。”楚弦又一次讓薛裴之啞然,“當時是怎樣的情景?”楚弦說道時,挪步回到當時站立的地方,正巧是當時他們三人所站的畫卷下方。
那時正好酒醉書生被殺,那時正好劍影找兄長來到這客棧里來,那時正好撞見了頭顱掉落下來的場景,劍影怕楚弦出事,出於本能反應縱身而起將那顆頭顱一踢,讓那原本從左到右的掉落軌跡被破壞了,所以將頭顱踢到東牆邊上去。
順此邏輯推,當時頭顱在楚弦上面,若劍影未踢開頭顱的話,落下來的方位應該是楚弦的左側,。
“當時,我左側站着的,是薛公子,以及……”楚弦話語頓住了,他的眼光也同時從薛裴之的身上掃過。
最後,楚弦的眼光是停留在當時站在薛裴之身旁的女子身上。
薛裴之在旁沉默下去了,臉色更加的難看,心裏隱約猜到了什麼,他啟闔唇齒,露了四個字,“花魁,朝歌!”
是的,當時頭顱落下時,正站於下方的人不是楚弦,也不是薛裴之,是那遊街而過的花魁,朝歌。
在旁問詢完畢的花魁聽到這邊言語的時候,臉色煞白了起來,身子也忽然一軟,所幸是身邊侍兒攙扶才免了一跌,她親眼見到這殺人的場景,男兒都怕,何況她一介嬌弱女子?
花魁聲音顫抖了起來,“怎麼,怎麼可能會是要殺我呢?我……我又沒有做什麼?”
捕頭調查后,聽到楚弦這麼說也不苟同了,插嘴道:“花魁遊街,在哪裏下腳全憑她的意願,兇手又怎麼能左右她的思想,讓她正好在此處停留,再藉機殺她呢?這豈不是扯得荒唐厲害了?”
薛裴之卻不說話了,若有所思的看着楚弦。
“才子畫了牡丹之後被殺,可當時堂下那麼多人,又為何是花魁?確實值得深思。”楚弦也無奈的輕笑一聲,再度正眼看那個女子,他走近了她,道:“那要看你當時,做了什麼,亦或……說了什麼?”
“說了什麼?”花魁也兀自陷入沉思當中,“我不就是……贊了一聲那……畫?”花魁回憶到最後,竟也不敢置信,哭笑不得,“難道,贊了一聲那幅畫,便要被殺?”
當堂,只餘下花魁那難以置信的餘音,其餘人等皆再不言語。
倒是薛裴之此刻看向楚弦的眼神是佩服的,楚弦的話頭頭是道,滴水不漏,當時那牡丹誰敢說半句好?
更何況那畫上所畫是整個大周都無人敢提的醜聞,如果真的如楚弦推斷的那樣,那就……複雜了。
“兇手殺了作畫的書生,堂下如若有人敢叫好,再順手殺之。此後,便再無人敢談及此畫了,當真……是如此嗎?”薛裴之喃喃的道,言語中大有難以置信的感覺。他與楚弦站得近,這聲音不大,不教旁人聽了去,站在他邊上的楚弦倒是聽得一清二楚。
楚弦聞言之後勾唇一笑,“薛公子知我所言。”
“那兇手,到底是誰?”薛裴之驀地驚問。
楚弦挑了挑眉,並不打算再深陷下去,順手撫了撫頸部垂落的長發,道:“這自然是京兆府該查的事了,與我楚弦何關?”
他只不過就是想知道,書生因何而死罷了。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就是因為他所畫的火燒牡丹圖,接連着敢提及此事的人,也要一併殺害,果然……當年那樁醜聞,還是個芥蒂與忌諱。
天下間,誰都不能提的那件事。
從楚弦的推斷上看,花魁逃過一劫全靠劍影踢了頭顱的那一腳,她感激的朝劍影福了福身,道:“全靠姑娘朝歌才能逃過一死,朝歌在此多謝姑娘了。”
劍影輕哼了一聲,並不領情,或許說,對長得太好看的女子她都沒什麼好感,特別是這個花魁對楚弦哥哥還頻頻秋波暗送,她可是看得出來。
“楚弦?”薛裴之聽楚弦剛才說到自己的名,倒是兀自沉思了一陣,這名字似乎是在哪裏聽過,但又眼見此人時,一時半會也想不起來。
正當薛裴之蹙眉沉思的時候,客棧外來人了。
此次來人讓人有些詫異,居然是彰安太子的府兵,府兵排列在客棧前頭,與京兆府的人交接了一會之後,有一帶頭人進來,站直了身軀,鼻頭仰得有些高,喊了一句,“靖國使者何在?”
一句靖國使者,讓客棧里人人面面相覷,而後見那個剛剛在這裏推理長談,如玉出塵般的男子站出了一步,說道:“楚弦在此。”他拱手在前,朝着來人有禮道。
那來人上下打量了一眼楚弦,眼中見楚弦這般素雅模樣,不似他國使臣般奢華錦繡,不禁眼中也帶了一絲篾意,“太子殿下聽聞靖國使臣來到盛京,特地有請。”
楚弦眉眼含笑,依舊是那副青衫客之樣,只順從應道:“如此,煩勞帶路。”
楚弦被太子的人接走,劍影也跟隨去了,身後客棧內的事,京兆府那邊也明白,再大的事情也無法干涉到彰安太子接見使臣的事。
有人都在議論,聽說這靖國的使臣好生厲害,今日見倒是真有些門路。
“原來是這個楚弦,剛才怎麼一直都記不起來呢!”薛裴之輕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這個楚弦在各國之間,算是個人物,剛才事發突然,楚弦又只是忽然一說自己的名字,薛裴之也愣是一時沒反應過來。
現在看來,楚弦此人,應是名不虛傳才是。
與薛裴之同樣對楚弦無法忽視的,客棧中還有另外一人,花魁。
朝歌此刻也是一雙美目直盯着楚弦離去的背影,神情淡淡的,卻清冷如遠天皓月,讓人看不清她心中所想。
客棧外,楚弦與劍影登上了一輛馬車,馬車行駛開的時候有太子府兵在前開路,京中再如何水泄不通,總無人敢擋太子的路。
馬車內,固定的矮几上放着一壺清茶,幾樣小點心,矮几下的爐火烤得這小小的馬車內暖烘烘的,倒別有一番舒適。
楚弦在上了馬車之後,就為自己斟了一杯茶,配着這小點心,倒也愜意得很。
劍影見到他這樣,翻了翻白眼,“這都什麼時候了,彰安太子見你能有好事?再說了,今天客棧的事你為什麼要插手,京中出了命案,八竿子打不到我們頭上,你橫插一手,到時候生出禍端來怎麼辦?”劍影心裏就兀自懊惱,這才衝散了一小會就惹上這種事,果然她不能離開兄長半步。
楚弦吃完了手上點心,又喝完了茶,身子暖和了不少,輕拍了拍自己手上的屑沫,才正坐道:“你是沒看到那才子所作的畫,不然的話你就不會怪我插手了。”
“還能畫出朵花來?”劍影嘟喃了一句,她從一開始說來盛京的時候,就對那些傳聞中的牡丹沒甚好感。
“是牡丹,”楚弦知道她沒好感,依舊道出,“火燒牡丹圖。”
這下,劍影不說話了,低垂着頭,如瓷般的小臉上只見貝齒緊咬着朱唇,一雙羽睫更是低垂得不見眸中神情。
她不說話了,楚弦也沒再強迫她什麼,他靠在這馬車上,“當年,如果不是我瞧見了牡丹園的事,也不會連累你這麼多年一起漂泊了。如今這樁醜事還有人敢提,卻又血濺當場,真不知該如何說好?”
劍影雙拳緊緊的攥住,言語中帶着酸澀與無奈,“誰叫當年質子顧驚鴻做下了那錯事!”
“是啊,誰叫靖國出了這等畜生。”楚弦也輕嘆了一聲,言語苦澀。
劍影有些不忍,想開言安慰幾句,但是見楚弦此刻似乎也不需要人安慰,她又乖乖閉上了嘴。
楚弦沉默了一瞬之後,雙唇啟了一下,欲言又止,半開半闔沉吟了許久,才又囑咐劍影,“記住,我們現在是靖國的使臣,當年舊事,不可提。”
劍影沒再說話,只依舊低垂着頭,小臉寒得快結冰了。
太子府在最繁華的主街上,路程並不遠,可是這次太子命人來帶楚弦的時候,馬車經過太子府的時候卻不停下,而是繼續朝前走去。
楚弦撩了一下馬車的帘子,心裏存疑,“按說大周太子奉命接見使臣也是常事,可是這不入太子府,也不去太極殿,不符合常理!”
“問問不就知道?”劍影憋得快發慌了,乾脆掀開了帘子,問那驅車的人,“儲君府已過,接見使臣的太極殿也不是這個方向,敢問我們這是去往何處?”
那驅車的人也不避諱,依舊催着馬兒前進,答道:“殿下有命,帶使臣大人前往校場一見。”
校場,兵戈之地!
楚弦聞言,心中也略微沉吟了下來,“想來,這彰安太子素有賢名,也有威名。看樣子……是想讓我先見識見識他的威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