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一章:草兔兒

第九百八十一章:草兔兒

公房內,只有桌子上點燃的一盞油燈在發光發熱。

桌邊坐着個身披灰色斗篷的人。

如霜漫不經心地環視四周,最後在那人對面坐下,默不作聲。

對方緩緩抬起頭來,順手將斗篷的帽子取了下來,露出一張蒼老的面容。

“姑姑?”

如霜的一雙美眸因驚訝而瞪大。

眼前的斗篷老婦,可不就是養育她的胡嬤嬤。

胡嬤嬤將眼前的人仔細一看,就心疼的皺起了眉頭。

她只穿着一套囚衣,臉上脖子上還有不少的抓痕和淤青,即便是有整理過頭髮,披散的髮髻還是肉眼可見的髒亂,她的身上各處也都是灰塵。

“霜兒,你在牢裏受苦了,他們可是給你用刑了?”

如霜難得柔和一笑,“沒有,我在牢裏好着呢。”

胡嬤嬤不解起身,小心用干糙的手捧起了她的臉,“那你身上這些傷是……”

“跟常樂打架弄到的。”

如霜隨口解釋,迅速拋開這個令人氣憤的話題,握住她的手讓她坐下。

“姑姑,您怎麼來了?”

“還不是聽說你惹了禍事?”

胡嬤嬤不悅地板起一張臉,把手也從她的手心裏抽出來。

見對面的人完全沒有認錯的態度,氣惱地伸出食指虛空點了點她。

“你說你,剛回宮就惹出這麼大的事,我想來想去,你也不會這麼沒腦子。你說,是不是有人威脅你這麼做了?”

“能有誰威脅的了我啊?”

如霜秀手將她的食指一包裹,將她的手放下,眉眼之間波光流轉還透着幾分乖巧。

她越是這般,胡嬤嬤越是不信,甚至有些心疼。

“如霜,你有什麼難處只管說出來,姑姑定然會幫你的。你若是自己死扛到底,可是要丟腦袋的,到時候可就不值當了。”

如霜規矩地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經地勸慰,“放心罷,霜兒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算死也無憾。”

“呸呸呸!”

胡嬤嬤氣的猛啐了幾口。

“說什麼不吉利的?姑姑好容易看到你平安歸來,出落成這樣的一個大姑娘,怎麼能看你就這麼眼睜睜的去送死?”

“姑姑……”

“我知道了,是不是皇后威脅你的?之前你就想要菊種,可是為了菊種?”

如霜聽着她擦邊兒的分析,噗嗤一聲輕笑,嬌俏地頷首用蘭花指掩唇。

下刻,又在胡嬤嬤深信不疑地眼神中搖頭。

“姑姑以為是真是假?”

“霜兒!”

胡嬤嬤着實沒有耐心跟她賣關子,擰眉沉聲警告,又拿出了平日裏訓宮人的兇狠模樣。

饒是多年不見,如霜對她的這副表情還是心有餘悸,立馬收起了輕佻的神情。

油燈無風跳動,映照的兩道人影也無端晃動。

胡嬤嬤和如霜兩人對視許久,都沒有一人願意後退半步。

直到外面響起牢頭催促的聲音,胡嬤嬤才緩緩起身,深深地看着她。

“霜兒,你若是真的因為此事死了,姑姑我也就跟着你去了。”

如霜眸光一顫,當真是慌了。

“姑姑這是說的哪裏話?您何必與如霜的性命綁在一塊兒?”

“自從弄丟你,我便沒有一天好過。”

“沒想到你回來了,還沒守好你,因着你的事,皇后也身陷囹圄。都是我沒教好你,照顧好你,我愧對昭德皇后,愧對先皇,愧對陛下啊,如此我又如何有顏面再活在世上?”

“其實,若不是因為昭德皇后的囑託,我早就隨昭德皇後去了,如此正好。”

胡嬤嬤的聲音蒼老低沉,緩緩邁着步子與如霜擦身而過。

“姑姑!”如霜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兩步跨到她面前,低聲道,“姑姑之恩,霜兒無以為報。只不過,霜兒當真是有難言之隱,還請姑姑見諒。”

胡嬤嬤仰視,一雙老眼深邃非常。

“有何難言之隱?”

如霜沉了沉,心一橫,低聲告知。

“姑姑,請相信霜兒,霜兒做這一切也都是為了陛下。霜兒並非受皇后指使,皇后乃是清白之人。這些日子,霜兒發現皇后太過忍讓,這隻會讓有心人有機可趁。”

胡嬤嬤眸光一凌,“你的意思是?”

如霜狠厲道:“大氏的江山只能在陛下手裏,陛下的後宮又怎能讓他人染指?有些人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皇后視若罔聞不僅無法穩定後宮,還會害了陛下。”

一番話,胡嬤嬤已經徹底地懂了她的意思,腦海里已經冒出了長春宮的那位。

大長公主屢屢插手前朝後宮之事,因着陛下的縱容,他們這些老僕就算有心提醒也沒有半點效果。

先前昭德皇后在世,行事狠厲,可以不為大長公主所控,二人勢均力敵。

可如今的李蓉,心性淡泊忍讓,助長了大長公主的氣焰,她和方內侍也是多有不滿。

如霜這是在解決她們的陳年之痼疾。

“可是,你就算如此鬧大,最後也不見得能動得她半分。”

“姑姑放心,前段日子霜兒住在丞相府,確定馮希仁是個可擔大任之人。這次人命案子落在他的手裏,就算弄不死,也能把她拉下來。”

胡嬤嬤頷首,“那便冒一次險。”

“若是最後不成,還請姑姑幫霜兒一個忙。”如霜說著跪了下去,誠懇地望着她,“請向皇后討要一株菊種,將其交給常樂。”

“常樂?”

胡嬤嬤倒是沒想出如霜會說出這種話。

雖不知她跟常樂有什麼交集,但從方內侍的口中得知,如霜對常樂相當抵觸。

然而,卻是能將菊種這般重要的東西交給她。

“交給她,她自然知道該怎麼做。”如霜肯定補充。

胡嬤嬤也不深究,只是眼眸狠厲了幾分。

“不過,這件事只能成不能敗,你若是敗了,皇后之位便有可能易主了。此事我會幫你,不過你要將該交代的事情交代清楚。”

“此事便不牽連姑姑了。”如霜微微一笑,“正因為我沒什麼可交代的,才什麼都沒告知馮相,姑姑這兒,霜兒自然也說不出什麼來。”

她雖是聽大長公主的話去殺了僖嬪和臨貴人,但下毒的法子是自己想出來的,上次來的那個黑衣人她也沒認出來具體是誰。

只知道,那人一定是長春宮的。

自己手中根本沒有大長公主的把柄,只能憋着什麼都不說。空口無憑,只會惹來殺身之禍,讓案子更快了結。

胡嬤嬤發現她的警惕之心,終究沒有再多追問。

……

一炷香過後。

如霜從外回到大牢,路過石樹的牢房,看了眼躺在地上睡覺的石樹,微妙的情緒一閃而過。

“進去罷。”

牢頭催促着,將牢門鎖上之後大搖大擺地離開。

石樹看了她一眼又一眼,手裏用茅草編着草圈兒,狀似不經意地瞎聊。

“又是誰找你來了?”

“你猜啊。”如霜眉眼一笑,猶疑了下問,“你進來帶葯了嗎?小心時辰一到,比我還先走一步。”

“借您吉言,帶着呢。”

石樹抓了一把茅草,挑挑揀揀,摘出幾根細軟的繼續往草圈兒上編,順手抽了一根叼在嘴裏。

餘光從如霜那邊掃過,發現她正注視着自己這邊,不經意間勾起了嘴唇。

“這時候還敢來看你,當真是膽大包天,她現在應該走不了了。”

聞言,如霜也沒有什麼反應,只是靜靜地看着他手裏的草圈兒,思緒一下子回到了許多年前。

那時候她到杏花樓已經一年多了,隔三差五去過大鳳寨不知道多少次。

一天,她聽說石樹的老娘秋雙在賭場抓住了石樹,讓人把他綁回了杏花樓,關在柴房。

她每天都會去看他,有次她被姑姑打後過去,石樹發現,給她用乾草編了個小兔子。

後來只要她去,石樹都會用乾草給她編個小玩意兒。

若是發現她哭了或是被欺負了,就會編個小兔子哄她,然後從柴房裏逃出去,將欺負她的人整一頓,嘻嘻哈哈地溜走。

被他整得最多的就是秋雙姑姑。

“大兔子,怎麼樣?”

輕佻的聲音將如霜的思緒拉了回來,抬眼便見着石樹編了個草兔子,能有半截胳膊那麼高。

石樹抱着兔子到兩個牢房之間的欄杆處,試圖塞過來,結果因為兔子太胖擠不過縫隙。

“嘿,吃的太多了。”

他自言自語了一句,把兔子的肚子又拆了點兒下來。

成功塞過去后,又動手修補整齊,讓兔子面朝走過來的如霜。

“送你了!”

如霜在兔子前蹲下,兔子和自己的膝蓋平齊。

“還真是你,不是送草就是送繩子,沒一樣值錢的。”

“誰讓我窮呢。”石樹不以為意地聳了下肩膀,扯了扯兔子耳朵問,“之前我送你的那些小玩意兒呢?”

如霜好看的眉眼瞟了他一下又收回,將腦袋擱在膝蓋上,戳了戳兔子的肚子。

“燒了。”

“燒了?”石樹嘖了兩聲,“害我那麼辛辛苦苦的編。”

“姑姑說不能收不值錢的東西,收得多了人也就不值錢了。”

如霜雲淡風輕地說著。

其實,是秋雙姑姑每次看見她的那些草玩意兒,就想到不爭氣的石樹,為了泄憤就把它們都給拿走燒了。

“嘁。”

石樹嘲諷似的哼了一聲。

兔子將如霜的半張臉都給擋住了,她又是低着腦袋,石樹根本看不清她的表情。

然而,她默默戳着兔子的動作,跟記憶中的情形一模一樣。

每次她受了委屈都會這般。

只不過當初的小姑娘已經長大成人。

心中一動,從腰間取出來一條紅繩,趁着如霜不注意綁在了兔子的耳朵上。

如霜被一抹亮色吸引,抬眼就見着那根熟悉的紅繩。

正是她帶了多年的那根,之前在江南郡的時候還給了石樹。

神情動容,不解地仰頭,正好和石樹的眸光相對。

“你這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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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要興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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