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落霞街
隊伍終於駛上了落霞街。跪在路兩邊的百姓們有的默默抹淚，有的哀哀哭泣，有的嚎啕大哭，悲戚之色與沉寂肅穆的送葬隊伍不相上下。待隊伍全部走上落霞街，打頭的姬影等人也處於大街中央位置，猛聽博靈王一聲大喊：“女垣的百姓們，女帝死的冤啊！”
譬如一道炸雷爆在頭頂，痛哭的百姓們全都停止了哭泣，抬頭看着說話的博靈王，或是看向一臉怒容的英王姬影。
姬影默不作聲牽馬動了動，隱隱把姬語護在身後：“博靈王，送皇姐要緊，你休要亂生事端！”博靈王根本不予理會，面向百姓，喊着：“你們可知，你們敬愛的孝端女帝是怎麼死的？是被她不孝的大女兒氣死的！大皇女姬語，道貌岸然，欺世盜名，覬覦母皇的寵侍，以盡孝之名，行苟且之事！后見醜事敗露，就逼死姦夫，氣死母皇，如此豺狼行徑，你們能漠視嗎？”底下百姓有的呆愣，有的竊竊私語，更多的將懷疑的目光投向著子女大孝的姬語，連帶這擋着她的姬影，也被很多人看進眼中。“博靈王，你要幹什麼！”姬影的質問被越發沸騰的民怨淹沒，博靈王伸手指向姬語，繼續高喊：“就是這個禽獸不如的畜生，欺君弒母，不忠不孝，百姓們，你們要這樣一個人來繼承皇位，統治你們嗎？”
“不要！”
“叫她滾！”
“殺了她！”
……
不知是誰第一個喊了起來，百姓的怒吼片刻響徹雲霄，姬影急得大喊，可她一人的聲音根本沒人聽得見！
百姓們騷動起來，原本跪着的紛紛站起來，揮着拳頭，靠近送葬隊伍。路兩邊的官兵們拼力攔阻，有的甚至拔出了刀威嚇，可百姓們並不後退，有些衝破了官兵的阻攔走上了街道，擋在了靈車前面。
百官們面對這樣失控的情形紛紛變了臉色，瑟縮着後退。後面護衛隊伍的侍衛們趕了過來護住送葬百官，拔刀與躍躍欲試的百姓們對峙。
更有不知何人將手邊夠得着的東西拋了出來，舊鞋子，破馬扎，裹着石子的破布片紛紛砸向姬語所在的位置，姬影抽出佩刀左右格擋，可東西太多，還是有一些落在姬語身上，讓她白色的孝衣染了不少黑污，額角也被什麼東西劃出一道血痕。姬影大怒，手撐馬背奮力一躍，矯健的身姿凌空一轉飄落在女帝的靈車之上，氣聚丹田，大吼一聲：“住手，英親王姬影在此，聽我一言！”
此時整條街上，唯她站的位置最為矚目。英王之名又有威懾力，沸騰的街上頓時一窒。姬影忙又喊道：“皇上的事本王和百官們已有定論，只待皇上入土便會細細審來，屆時自會真相大白，還望大家不要受人挑唆，做出過激之事！”
博靈王眼看百姓們安靜了不少，怎會由着姬影掌控大局，當即喊道：“就這樣讓皇上不明不白的下葬，恐怕她到了地下也活不上眼！這樣的不孝女就該給皇上陪葬！”
“陪葬！陪葬！”幾個聲音整齊附和着，百姓們又開始亂了。
姬影正要再說，博靈王已搶先開口：“親家，你真不顧你女兒的死活了嗎？”姬影看着一臉猙獰的博靈王，心底片刻寧靜：她的女兒，她怎麼可能不顧，可人死有輕重，作為一名沙場老將，怎麼可能為了一人生死置大局於不顧？況且裴松說人已經找到了，憑他們的本事，肯定能救出來吧？
短短一瞬間，姬影想了很多。最終盯着博靈王，咬牙大喊道：“我姬影發誓，大殮之後，定手刃害死皇姐的不肖之徒！不管是誰!”
不知人群中哪個喊着：“殺了大皇女，給陛下報仇!”
立即有人跟着喊：“殺了她！殺了她！……”同時人群繼續逼近，侍衛們不得不後退縮小了己方陣地。
姬語看着凶神惡煞逼近的百姓，想到這些年代替女帝理政，殫精竭慮，不敢有絲毫懈怠，為的就是百姓們有好日子過。如今不過被奸人簡單幾句話一挑唆，就翻臉不認人，要自己的命，不禁悲從中來，心灰意冷，感覺就這樣死了也無所謂了。
姬影見姬語面色悲戚，雖不知她在想什麼，但指望着出力安撫百姓怕是做不到了，又急又怒，大喊：“爾等愚民，還不速速退下，真當本王的兵將是擺設嗎？眾將聽令，亮劍！敢不後退者，殺無赦!”
“是!”整齊劃一的回答，同時響起“嘩，嘩”的拔劍聲。因怕誤傷百姓而不斷後退的官兵得了英王的令，再無顧忌，立時將沙場血戰時的氣勢散發了出來。只是這樣的官兵只有一部分，是姬影的親衛，後面更多的駐京官兵並沒有這樣的氣勢，但拔劍出鞘，多多少少也震懾了不少百姓。
博靈王冷笑一聲：“自不量力!”垂着的手抬到腹前，做了個握拳的動作。立時便有不少百姓出手搶奪官兵的刀劍，隨後便是拳腳相向對官兵大打出手。官兵猝不及防下有幾個被打倒，但更多的將刀劍揮向沖在最前的百姓，一時大街上血光四起，慘叫連連。然而這樣血腥的場面並沒有嚇退百姓，反而有更多的人沖了上去，混亂中有人喊着：“英王屠殺百姓!”“英王勾結大皇女謀害皇上，犯上作亂!”“亂臣賊子!”“打死他們！”……
在慘叫聲，怒吼聲，哭喊聲中，姬影看着紛亂的人群，目光銳利如她，很快發現百姓中的異樣：總有那麼一些人，站在人群中不前不後的位置，大聲喊着什麼，卻將附近的人推擠到最前面對官兵的利刃。姬影當然知道是博靈王的手下混在人群中搗亂，可眼睜睜看着無辜百姓死在自己人手下，心裏又急又氣，恨不得親自過去一刀刀都砍了，又怕身邊的姬語被偷襲不敢動，心裏說不出多窩囊。
博靈王看着，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只差最後一步了。她輕輕抬起左手。
然而，意料之中的場景並沒有出現。
博靈王一驚，難道他們沒看到自己的動作？再一次舉起左手。
依然沒有動靜。
博靈王心底一沉，怎麼回事？心裏正七上八下，只聽耳邊的呼叫聲陡然變了，凄厲的慘叫聲消沉下去，更多的驚叫聲響起。她抬頭望去，只見前方一支隊伍迅速衝過來。帶隊的兩人騎在馬上，身披鎧甲，沒帶頭盔，頭髮在風中飛揚。後面跟着數不清的便裝百姓，但看身形輪廓和奔跑的速度，絕不是普通百姓，該是練過的。更重要的是，這些人全是男人！
女垣女子為尊，文臣武將都以女子為主，男子也有，卻是鳳毛麟角。何時多了這樣一支純男人的隊伍？
不知是敵是友的一支隊伍，讓方才還生死相抗的送靈官兵和百姓們不約而同住了手，都看向那邊。最前面騎馬的兩人，走的近了，容貌打扮看的一清二楚，頓時便吸引了更多的目光。
女垣多的是美男，倚樓垂首吟詩的有，對鏡塗脂畫眉的也有，馬車上搔首弄姿的也有，唯獨這樣雄姿英發意氣飛揚的沒有，偏這二人還都頂着讓人一見就挪不開目光的絕美容顏。
二人來到送靈隊伍面前，其中一人高喊：“博靈王意圖刺殺皇長女姬語和英親王姬影，埋伏在路邊高樓中的殺手已經被我們清理乾淨，四隻衛隊亦已失去指揮！博靈王，你還不下馬投降！”
聽到這喊聲，原本位置靠後的杜湘渾身一陣：怎麼會是他！立即鑽出馬車向外看去。待看清楚來人，心裏怒不可遏：他居然沒死……
為首之人正是秦鴻炎和裴松，方才喊話的是裴松，走近了，秦鴻炎下馬對着姬影一揖：“孩兒來遲，望母王見諒！”
姬影抬手示意免禮，問道：“可都安排妥當？”
秦鴻炎回道：“是。”抬頭對着高處一招手，便從路邊的茶樓，酒肆里竄出幾十道身影，閃電一般插入人群將方才叫嚷的最熱鬧的幾十人制住。人群登時大亂，那些被制住的人大喊大叫，倒顯得更加紛亂。博靈王強作鎮定：“敢問英王這是何意，百姓敬愛陛下，為陛下鳴不平，何罪之有？”
姬影冷笑一聲：“這些人是誰派來的，你比我清楚吧！”扭頭對下面的人喝道：“說出你們主子是誰，本王饒你們不死，否則一個不留！”
一句“一個不留”讓無關的百姓都感覺到森森冷意，更何況受制於人的那幾十個人。街上已然靜寂下來，一人將橫在對方脖子上的刀推進一分，喝道：“還不快招！”
“嗯，嗯，是，嗯……”似在猶豫，吞吞吐吐。
只見白光一動，血光衝天，身首分離。四圍百姓不少被熱血噴濺到，嚇得哇哇大叫着亂跑。
見姬影等人真敢下手，餘下之人中有幾個已慘白着臉叫喊：“是博靈王，是博靈王指使我們在送靈時搗亂的！”“是博靈王讓我們誣陷英王和大皇女的！”……
百姓愕然，隨後便是憤怒，因為方才他們或身邊的親人在這些人慫恿推動之下與送靈官兵對抗，或多或少受了傷。被利用的憤怒和對英王的愧疚讓他們忍不住動手要教訓這些煽風點火的陰險小人。
還有不少畏懼博靈王長久的威勢或是擔憂家人，沒有第一時間開口的，或被當場斬殺，或被憤怒的百姓打倒在地，現場重又紛亂起來。
眼看情勢對自己不利，博靈王大喊：“愚民，你們可知這兩人是誰，一個是大德的皇子，一個是大德皇帝的外甥，都是咱們女垣的死敵，英王勾結大德人弒姐篡位，你們就眼睜睜看着嗎！”
這話確實誅心，英王的男人還是大德的王爺呢！可眼下，沒人聽她的。百姓剛剛已經受過一次騙，對她的信任已經降低到極點。更何況英王嫁給大德王爺二十年，又沒有做過對女垣不利的事，還經常在女垣邊境抵禦外敵，這些，女垣的百姓都記在心裏。所以博靈王此時說出這話，倒讓百姓們更加厭惡她。不僅不受她蠱惑，反而更踴躍的沖向她，要將她拉下馬來給大家一個交代。只是博靈王身邊侍衛眾多，百姓們一時沖不過去。
博靈王引得眾怒，她自己也有些急怒，胯下坐騎焦躁不安的踱步，更讓她十分不安。衝著姬影大喊：“英王，你真的不要女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