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枚蛇膽 上
興州城以西,不出百里便是騰格里沙漠。遠遠望去,一座座新月形沙丘連成片,滿目蒼茫。沙漠邊緣,又有湖盆、山地、丘陵交錯,山地大多被流沙掩沒,只剩些孤峰殘石,沿着山地再往西走,頭道山、二道山、三道山、四道山等小山包依次向內延伸,每座山包腳下,都殘存着大小不一的湖盆,臨近湖盆,植被便茂盛起來,一塊塊草甸一直長到水中。
這些草甸看似平坦,實則暗藏沼澤,行人至此取水,若不留心,常會陷入泥沼中,越是掙扎,陷得越深,最終淤泥沒頂,人便會窒息而死。古往今來,不知多少商旅過客陷在此處,丟了性命。
眼下,雙夕夕便陷在此處。
因為怕有追兵,她扛着伍拾玖出了興州城往西狂奔一夜,天蒙蒙亮時,着實累了,見前方一處湖盆水質清澈,本想過來取水歇腳,不想還沒到湖邊,雙腳齊齊陷入沼澤,當真是拔了右腳,陷了左腳,越是用力越難脫身。
取水前,伍拾玖被遠遠扔在草甸上,由於平躺受力面積大,反而沒有陷入泥潭,只是身上被通靈鞭捆綁,穴道被封,不能動也不能喊。他眼睜睜瞧着雙夕夕越陷越深,心道:你若沒有捆我,這時便是我救你了。
就這麼僵持片刻,兩人你看我,我看你,氣氛一時尷尬。雙夕夕見他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心中惱怒,恨恨道:“你……你笑什麼!”
她哪知道伍拾玖此刻正滿腦子金花四濺:能在這一千年前的古代荒漠裏,和一個妙齡少女困在一片沼澤地,也算得上傳奇人生了。他心裏這麼想着,不由得裂開嘴笑了起來,若不是穴道被封,恐怕這會兒都能笑出聲來。
雙夕夕怒道:“你再笑,信不信我用鞭子抽你!”說著揮鞭就是一擊,無奈鞭梢離着伍拾玖還有一丈多遠。此時淤泥已沒過她的腰腹,環顧左右,四周光禿禿一片,連個借力之處都沒有,只急得一張俏臉通紅。
“你封了我的穴道,卻來明知故問,這姑娘好不講理。”伍拾玖心裏這麼想着,嘴上竟然說出了聲。原來,雙夕夕功力畢竟不深,此刻時辰已過,被封的穴道自然解開。
“喂,你把這鞭子給我解開,我好救你啊。”
“呸,誰要你救。你這瘋子,說話瘋瘋癲癲,好不正經,真後悔當初沒有割了你的舌頭。”雙夕夕邊說邊掙扎,片刻間淤泥便沒到胸口,一時無計可施,急的眼淚掉了下來。
伍拾玖道:“雙姑娘,你別再動了,再動只會陷得更深。現在唯一能救你的就是我,你快告訴我這鞭子該怎麼解開?”
雙夕夕咬着嘴唇沉思半晌,想來想去覺得也只有這個辦法可行,低聲道:“你滾過來。”
“我去……到這時候你還有心思罵人?”
“你不滾過來,我怎麼給你解開通靈鞭?”
伍拾玖心想也對,眼下也只有這一個辦法,不然自己早晚也會陷入淤泥中。當下辨認了雙夕夕的方向,原地蠕動了幾下,翻滾着身體挨了過去。
雙夕夕剛才急得直落淚,這時見他滿頭滿臉都是泥污,卻又撅着屁股像個青蟲一樣在泥地里蠕動着靠近,一個沒忍住,“噗嗤”笑出聲來。這一笑兩個酒窩現了出來,如同掛了露水的荷花一般,伍拾玖身子一頓,不由得瞧得痴了。
“別說,你這姨母笑顯得整個人都和藹可親了。”
雙夕夕將俏臉一板,冷冷地道:“看什麼看,還不快滾。”
“好,我滾……其實你這人笑起來挺好看的,偏偏整天繃著一張臉。我給你說,人一高興大腦就會分泌一種叫內啡肽的物質,所以你就該經常想想開心的事……哎哎你幹嗎?”
他嘴上絮絮叨叨,滾動起來更是磨磨蹭蹭,雙夕夕眼見鞭長能及,不等他挨到眼前,抬手就是一鞭,將他脖子圈住往回一拽。
伍拾玖臉朝下被拖拽着,嘴裏不知啃進了多少淤泥,哇哇叫道:“你這小姐姐太粗暴了,現在是我來救你,就不能溫柔點,你這樣將來怎麼嫁人……哎喲”
也不知是哪句話不對,雙夕夕不等解開通靈鞭,甩手就是一記耳光。這一用力,她整個人陷得更深,淤泥已到脖頸處。
伍拾玖見她情勢危急,顧不上還嘴,忙道:“快解開我……”
雙夕夕抓住軟鞭手柄用力一抖,捆住伍拾玖的這條通靈鞭終於解開。便是這次用力,人又陷入幾分,淤泥已沒到下頜,眼看就要沒過嘴巴,嚇得她哪還敢張嘴說話,眼淚不斷流了下來。
“等着我啊,堅持住!”伍拾玖一邊寬慰,一邊拿了兩條長鞭向平地爬去。這沼澤雖然吃人,但只要不站立,便不會身陷泥中,伍拾玖看準了旁邊斜坡上一叢灌木,手腳並用爬了過去。
“你……你別走,不要丟下我……”雙夕夕一張嘴,泥漿湧入口鼻,只覺得呼吸都變得困難。
忽然,遠處湖面上出現一道波紋,這波紋來得好快,眨眼間就來到岸邊,還沒等雙夕夕看清,一條碩大的身影立了起來。
竟然是一條巨型蟒蛇,這巨蟒通體黝黑,身體比人還粗,每個鱗片都有手掌大小,頭呈長三角形。
巨蟒出水后蜿蜒蠕動着來到雙夕夕面前,一雙眼如同燈籠,瞳孔眯成一條線,泛着紅光,紫色的信子一吞一吐,發出“嘶嘶”聲響。
雙夕夕這一驚非同小可,若在平地上,她手持雙鞭,可戰可退,倒也不怕。可此時自己即刻便要被泥沼吞沒,偏偏又來一條巨蟒,手裏的雙鞭剛被伍拾玖拿走,眼看就要葬身蛇腹。
巨蟒緩緩張開大口,正要吞噬雙夕夕,猛然一道烈焰噴射過來,正打在身上,卻是伍拾玖來到平地上,看到雙夕夕危急,百忙中不假思索,催動火焰掌發起攻擊。
怪的是,這烈焰遇到巨蟒,卻像是火遇到了水,“嗤嗤”地滅了。
伍拾玖低頭看了看手掌,大惑不解,自從金問疾給他服了畢方火囊,加上日夜勤習火靈訣,他的火焰掌已有了五六成的火候,一般被擊中的物體,不是被點燃,就是被燒焦。可這巨蟒卻好像與他相剋,火焰掌竟無半分作用。
便是這麼一頓,那巨蟒發覺有人襲擊自己,將嘴一張,一股黑水噴了出來。伍拾玖奮起全力,迎面又是一掌,火焰掌的烈焰與黑水相遇,空氣中立刻瀰漫起一股惡臭。那黑水有的散在地上,冒出陣陣白煙,周圍的草甸立刻變成焦黃色,看來是劇毒無比。
一擊不中,伍拾玖一咬牙再次猛提一口真氣,催動火靈訣,雙掌一齊發出,這一擊已是他目前全部功力凝聚,兩股烈焰去勢又猛又急。
誰知那巨蟒迎風一晃,從頸部竟然又生出一個頭來,兩個腦袋一起張嘴,兩股黑水爆射而出,迎着烈焰在空中再次相遇,砰的一聲巨響。伍拾玖身子一晃,只感覺呼吸急促,嗓子眼發甜,嘴裏流出了黏黏的液體,用手一擦,竟然是血。
“我去,我竟然被一條蛇打到吐血……”
他怔怔看着手上的血,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什麼火焰掌、一心決、其他學過的拳腳功夫全都忘諸腦後。
就這麼一愣神的工夫,那巨蟒閃電般衝到近前,還沒等伍拾玖做出反應,幾個盤旋將他纏繞了起來,兩顆碩大的腦袋一晃,又合成了一個,張開血盆大口,露出兩對長長的尖牙,尖牙上還連着拔絲狀的粘液,發出陣陣腥臭,想要把伍拾玖吞進口中。
完了!
沒想到自己的使命竟然要被一條蛇終結,一瞥眼看到雙夕夕也已口鼻朝天,大口喘氣,眼看着就要被淤泥沒頂,伍拾玖被巨蟒越纏越緊,只覺得全身骨骼要被壓碎,五臟六腑都要被擠爆,心中一急,“哇”地噴出一口鮮血,正噴在那巨蟒的身上。
就在這一刻,奇迹發生了。
這一口鮮血落在巨蟒的皮膚上,竟然冒出陣陣白煙,混合著一股皮肉燒焦的臭味。再看那血,就像是強酸一樣燒開蛇皮,一路灼燒下去,片刻間深可見骨,伍拾玖感覺身體一松,掉在地上。
巨蟒此時已顧不上吃人,只疼得滿地翻滾。
連金問疾也沒有想到,雌雄畢方的火囊一經服下,便與伍拾玖的骨血合為一體,這火囊是天下至剛至陽之物,以氣馭之,可練就火焰掌,以血馭之,足可滴血穿石。那蟒蛇再厲害,終究也是血肉之軀,哪經得起伍拾玖這一口至陽之血,片刻間就被灼燒得皮開肉綻。
巧的是,這一大口血正噴在巨蟒的要害之處,一路滲透進去,逐漸到達心脈,不多時便連着心臟一起灼燒了。
巨蟒吃痛,瘋狂地扭動身體,發出陣陣怪叫,沒過多久只剩抽搐,再過一會兒,死了個徹底。
巨蟒一死,伍拾玖趕忙將雙鞭連在一起,丟給雙夕夕,將她救起。兩個人驚魂未定,渾身泥污坐在小山坡上喘氣。伍拾玖這才覺出剛才這番纏鬥受了傷,趕忙盤膝坐倒運功。
安靜了片刻,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忽然有聲音從地底下傳來,就聽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道:“老大,這後生好厲害,咱們的寶貝讓他弄死了。”
另一個聲音道:“能獨力殺死相柳的,這天底下恐怕找不出幾個,沒聽說年輕後輩里出了什麼能人啊。”
又一個聲音道:“咱們跟了這畜生幾個月,沒想到讓一個後輩弄死了,傳出去讓江湖之人笑話。”
第一個聲音道:“賊他娘,那咱們宰了這後生,天底下還有誰知道此事?”
這時,第四個聲音出現,一字一頓道:“女娃子別殺。”
第一個聲音道:“老三,你這毛病就是改不了。”
幾個聲音吵吵嚷嚷,好像蒙在鼓裏說話,瓮聲瓮氣。伍拾玖緩緩睜開眼,見四周並沒有第三人,又側耳聽了聽,確實是從山坡的沙土之下發出了聲音。
他好奇心起,趴在地上將耳朵伏在地面,只聽見地底下沙沙作響,似乎有人在挖土刨洞。
伍拾玖拍了拍地面道:“誰?誰在說話?”
雙夕夕臉上變色,小聲道:“傻子,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