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琵琶聲里聽十面

第48章 琵琶聲里聽十面

李昊進了船艙,轉過屏風,是一間待客的客房,不甚廣,陳設簡單,只點着些許熏香,正中間有矮案一套,一個女子跪坐在對面,臉上矇著輕紗,瞧見了李昊起身行了一禮,喉嚨動了動,卻沒有說出話來。

李昊愣愣的站在那裏,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公子請坐吧。”那女子一傾身,請他坐下,伸出手來,為他倒了一杯清茶。

“小文,真的是你,一別經年,沒想到能在這裏相見。”好半晌,李昊才憋出這樣一句話來。

頓文應了一聲,才道:“公子也流落江南了?”

李昊‘嗯’了一聲,道:“我在江西住了一陣子,昨天才到金陵來,才知道頓老已經故去了,你……”

“妾亦淪落風塵,以賣笑為生。”頓文接了一句。

李昊的喉嚨動了動,低頭道:“是我們母子對不起你們爺孫,若非當年玄武門之變,你們爺孫又何至於流落江南,舉目無親,害的他老人家一把年紀客死異鄉,也害了你。”

“這是每個人的緣法,都是自己的選擇。爺爺他一直就想來金陵,聽一聽金陵的樂曲,至於家中困頓,落入樂籍,亦是妾身的選擇,我自幼習歌舞,學鼓琴,嬌生慣了,讓我做那些清苦的事還真做不來。有些姐妹說我是假清高,倒也沒說錯。”

李昊吸了一口氣,道:“小文,我不知道能為你做些什麼,但有所命,我赴湯蹈火也要為你做到。”

頓文直搖頭道:“公子負有王命,萬不可為妾捨身,否則頓文的罪過才是百死莫贖。公子今日既來,不知道妾身可有什麼能效勞的嗎?”

“沒……沒事。”李昊搖着頭,“只是聽聞有故人在金陵,心中按捺不住,想來看看。”

頓文聞言無語,忽地展顏一笑,眉眼彎成了兩道殘月。“既然如此,妾身為公子再彈一曲琵琶吧。”

一聲招呼,旁邊的大娘捧着一把琵琶過來,形狀古樸,樣式甚老,李昊認得這把,是頓老的遺物,以前在長安王孫貴族府上,飲宴之時常用的。

“娘子平日裏都只彈琴清歌娛客的,今日怎用起了琵琶?”

頓文搖搖頭道:“沒關係的,既是故人,當用故曲。”接過了琵琶,抱在懷中,較了一下音色,左手按弦,右手撥挑,音調低沉婉轉,彷彿有人在耳邊輕泣。

琵琶在大唐是最盛行的樂器,無論宮廷宴上還是民間歌舞,獨奏或群奏,都已琵琶為尊。關中武風濃厚,講究的是氣勢雄偉,演奏時撥若風雨,有金戈鐵馬,十面埋伏之感。

頓仁即擅此法,頓文卻與她爺爺不同,長在江南,盡得南曲精妙,沉靜細膩,低回幽怨,別是一家。

因而唱詞曰:才長芭蕉,碧紗窗外風和雨。聲聲杜宇,不解留春住。欲問春光,此日歸何處。春無語,亂紅流去,兩岸楊花絮。

又有詞曰:不是愛風塵,似被前塵誤。花開花落自有時,總賴東君主。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兩首詞道盡了青樓歌姬的心酸苦楚,身不由己,隨波逐流。

如是兩遍,李昊只是低着頭,沒有說話。

“此曲既罷,算是圓了昔日情意,日後亦不必再見,徒增煩惱。公子身負家國重任,當日夜砥礪,勤加修行,早日完成先人遺願,不可沉湎於秦淮風月之中,消磨了大志。今日一別,妾當日夜為君焚香祝禱,望君平安。”

言罷竟自起身,回了閨房,李昊坐在那裏,望着桌案愣愣的出神,最後也只有一嘆,起身向那大娘行了一禮,便復去了。

李昊推門出來,張文若一瞧還很驚訝,“這就走啦,不再多談會兒?”

李昊長出了口氣,又搖了搖頭,棄船登了岸,張文若連忙跟上,兩人沿着大街往回走去,路上行人漸稀。

他在前頭走着,突然開口說話,似是回憶,又像是緬懷。

“頓老原本是我娘最喜歡的樂師,小文和我算是兒時的玩伴,十年前的那場政變,與他們本不相干,只不過殃及池魚罷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張文若在後面靜靜地聽着,突然道:“她的詞我聽出來了,我還以為你會帶她走呢,都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帶她去哪裏呢?”李昊如是道,“難道和我們擠在一間屋子裏嗎?”

“似乎……是不行哈。”

“她留在秦淮河,終究是能保住一條性命,衣食無憂,在我的身邊,只會重蹈昔日的覆轍,我連自己的明天都看不見,又如何看顧得了別人。”

李昊站住了身子,望着天邊的繁星,突然張開雙臂,突然大笑道:“天下之大,竟然沒有我的容身之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放肆張狂的大笑,好像要把一腔的苦悶,一腔的憤怒都噴放出來,這片遼闊的天地,好像一座無形的山峰壓在他的背上,叫他時刻不能暢快的呼吸。

張文若難以想像,像他這樣優秀的人都無能為力的事情,該是一件多麼艱難的事。

兩個人走在路上,不知不覺肚子也都餓了,其中主要是張文若,看到街邊有一排賣小吃的,其中有一個餛飩攤子,三兩步跑上前去,吆喝了一聲:“大娘,給我來兩碗混沌。”

買混沌的大娘頭花花白,背都有點兒駝了,聞言點點頭,笑着道:“孩子,你們來得早啊,再晚一點兒大娘就收攤兒了,今天的天氣不太好啊。”

“是嗎?”張文若抬頭看看,只見晴空萬里,繁星點點,並不是個壞天氣啊。

“不說那個了,孩子,幫我添把火吧,大娘年紀大了,腰彎不下去啊。”

“好嘞!”這事兒他是義不容辭,從兩個攤子的縫間擠進去,瞧見大娘腳邊正好有一堆柴火,剛要彎腰,後面賣糕點的突然從懷裏掏出一隻麻袋劈頭便把人罩了進去。

張文若眼前突然一黑,胸前一聲裂帛聲響起,急切間伸出手來一合,正好夾住了一把斷匕。

張文若伸手正要一踹,另一隻腳已經被人掃倒,背後叫兩隻手抓住,奮力往後面拖去。

“有詐!”張文若驚叫了一聲,李昊早已經回過神來,拔出炙心正要趕上前來,那老嫗把餛飩攤子用腳一踹,前面的板子掉落下來,露出來上下十幾層,盡蜂窩一樣的小眼兒。

老嫗一扳機括,蜂窩裏立時射出上百根弩箭,如蝗群一般,李昊後退兩步,炙心舞得水潑不盡,與此同時,左右十來家賣夜宵的攤子幾乎是同時動作,前面的木板同時掉下,須臾之間,便成了一個連弩箭陣。

這樣短的時間,這樣近的距離,對於任何修士來講,都是來不及反應的絕殺。

另一邊,張文若躺在地上被拖出幾丈遠,兀自在不斷掙扎,拖着他的那兩人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的拔刀便砍,正在此時,張文若雙手已撐開了罩在身上的麻袋,眼見兩道凌厲至極的刀影逼至眼前,不及多想,轉過身來,兩刀同時正砍在盾上。

張文若趴在地上,兩腳向前一蹬,將兩人撲倒在地,毫不留情,左一拳,右一肘,正擊在咽喉上,那兩人瞪大了眼睛,啞着嗓子,叫不出聲來,眼見要不活了。

張文若不及多想,回過頭來,只見李昊已經被弩陣半包圍了,大喝一聲,將盾牌往李昊那邊一聲接着衝上前去,一拳打倒了最邊上一人,兩隻手托着那攤子,實際上就是一輛小車,硬生生往左挪了二尺,一扳機括,箭如蝗起,弩陣後面的敵人應聲倒了一地,此時已有半數的弩陣放出箭來,李昊接過盾牌,立在地上,整個人順勢一倒,藏在盾牌後面,只聽得頭頂叮叮噹噹一陣亂響,左右箭如雨下,不一會兒便釘滿了地面。

李昊暗自驚詫,這個盾牌打得,真他娘的好!

另一面,張文若放出弩箭,人隨箭走,順勢便趕上前去,把三兩隻漏網之魚打到在地。

李昊躺在地上,估計箭雨已消,一個翻身起來,與此同時,異變乍起!

十餘只水鬼同時從岸邊河裏跳了起來,一聲吆喝,十餘張大網在空中飛起,如麵餅一般攤開,李昊一腳把盾牌往張文若那邊踢了過去,一邊往他那邊跑去,手中炙心變得如鮮血般紅,紅光到處,漁網應聲而裂。

張文若接過盾牌,忽見對岸二層閣樓窗戶洞開,三個窗戶里露出來三件殺器,如小荷才露尖尖角,只見箭尖如矛,閃着異樣的寒光,粗如小臂。

床弩!

“我操!”張文若驚叫了一聲,趕上前去,擋在李昊面前,左邊的床弩正對着二人,無需調整,率先發射,未聞弦響,而矛已至,正撞在盾牌之上,連張文若帶李昊,二人毫無還手之力,整個兒向後倒飛了出去。另兩隻弩箭一前一後,卻是射空了。

與此處一街之隔的一處宅子裏,卓炳江坐在亭中,聽着隔街的刀光箭雨,感受着那邊傳來的凜然殺氣,不住地晃動着手裏的酒樽,看着裏面水波蕩漾,不自覺地感慨道:“一百萬兩,買金陵一夜,這首十面埋伏唱得好,只是太費錢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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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夫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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