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與錢父交談過後,剛好時過正午,錢小喬帶上自己的貼身丫鬟出了府。因着今日是重九節的緣故,街上迎來送往的人要比往常多一些,她打開手中的請帖。
帖子來自於家二公子於塔,於家雖說也是商賈之家,但與錢家相比就顯得小巫見大巫了,還不足於讓錢小喬用心結交。
之所以會赴約是因為於塔這個人,身為於家庶子,在母親病逝后,一直到成親都不聲不響的。誰料到他今年竟然去參加了鄉試,且得了個頭名,原本沒人放在眼裏的小白菜轉身就成了香餑餑,讓許多人刮目相看,也開始掂量起這個人的潛力。
自鄉試放榜后,此人活躍於縣學的一眾學子中,頻頻舉辦文會吟詩作對,且每每都流出佳句,他的身價便也隨之水漲船高。
錢小喬抿唇笑了笑,合上帖子,倒是沒想過這人竟給她發帖子來,不過這也是個機會,不就是吟幾首酸詩嗎?她雖然不說是飽讀詩書,但對幾個對子還是能應付過來的。
兩刻鐘后,馬車停在了縣學旁邊的茶樓前,她下了馬車,正欲拿出請帖來,就見一小廝模樣的人迎上來。
“兩位姑娘且慢,這上品茶樓今日被縣學的學子們包了,若想進去須得對得上於公子的對子。”
錢小喬拿請帖的手頓了頓,她展顏一笑:“哦?不知是何佳對,小女子倒想一試。”
“不難,您這邊請。”
一旁的書桌上寫着:春若有風春自歸。
確實不難,看來這於二公子也不想為難大家,只是淺淺設了個門檻,畢竟以文會友嘛,人少了就沒有看客,文會也就沒什麼意思了,說到底不過是為了揚名罷了。
她思索着於塔的用意,在旁人眼中就是被這對子難住了,那小廝往茶樓里看了兩眼,又湊上來。
“姑娘可是難住了?您要是有心,這個數,十文錢一個對子,保您進去。”
錢小喬聞言愣了下神,她打量了幾眼小廝的模樣:“哦?小女子有眼不識泰山,還請小哥賜教?”
那小廝眼神一閃,露出几絲狡黠:“不瞞您說,我這大字不識一個,對對子的另有高人,您給錢,我跑腿,小的也是賺個辛苦錢。”
“勞煩小哥跑一趟,先請教一個吧。”錢小喬轉頭,示意一旁的霜兒拿錢,然後看着那小廝快步走進一旁的巷子裏,不一會的功夫就拿了一張紙條出來。
霜兒接過來一看,上面寫着:夏若無花夏莫來。“小姐你看,對得工整嗎?”
錢小喬嘴角一勾,將紙條折起來:“勞煩小哥再去一趟,我這丫鬟呀也進去。”
小廝面上一喜,腿腳更輕快了些,這次回來的也很快,紙條上寫的是:水若無魚水至清。
“我還有個朋友要來,還要勞煩小哥去請高人寫一個對子來,你告訴她,我那朋友喜歡秋天。”
筆鋒有力卻透着一股綿軟,字跡清秀有餘卻剛勁不足,很明顯這位所謂的高人極有可能是個女子。
錢小喬難得起了幾分興緻,她給了霜兒一個眼神,然後霜兒快速跑起來繞道巷子的另一邊,看到了巷子裏正在給小廝紙條的人。
身為一個合格的丫鬟,就要在主人想吃螃蟹的時候,把蟹肉端上來,而不是等着主人自己去開殼。
所以她立時便去找了個相熟的車夫安排一番,才回到了茶樓,然後陪同自家小姐走了進去。
另一邊,懷裏揣着七十文錢還有一塊碎銀子的江三言,走路都帶起了風,她沒想到來給妹妹改個名字還有意外之喜。
原來那小廝也是江家村人,名叫江小風,見有人想進卻對不上對子時,正巧看到了路過的江三言,這可是他們江家村新出爐的童生,對幾個對子應該可以吧。
於是便有了巷子裏的那一幕,一個對子十文錢,兩人五五分賬,一共寫了十四個對子,各得七十文,而這塊足有三兩重的碎銀子則來自最後那為客人的打賞。
秋若無思秋常寒,江三言在心底默念了一邊那為客人指定以秋天為題的對子,品味了一番之後又陷入欣喜之中。
若是常有這樣的機會,說不定明年就有錢參加縣試了,而不用再拖三年,多試一次總歸會多一分考上的機會。
她想到這些,彷彿打開了新的世界,什麼萬般皆下品,什麼商人多銅臭,什麼讀書守氣節,要命嗎?活着最重要,因為只有活着才有諸多可能,否則一起都是空話,都是荒唐言。
收了銀子辦事的車夫,緩緩架着馬車跟在江三言身後,一路進了江家村,打聽清楚這個人的底細才回了縣城,交完差后他打了一壺酒,痛快地喝了兩口才搖搖頭。
這女子莫不是讀書讀傻了,那麼明顯的尾隨都沒發現,全程竟然一次都沒回頭看過,以至於他後來也不掩飾了,索性就慢悠悠地駕車跟在她身後進了江家村,然後掏出幾塊糖果子,找幾個半大孩子一問,就齊活了,這次的銀子格外好掙呢。
入夜,錢小喬與錢父交講起了文會上的事,錢義沉思半晌才道:“那於家的孩子是個不簡單的,日後你就不要再去與他來往了。”
“女兒也是如此想的。”錢小喬點頭,父女倆看法一致,有道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她與於塔素未謀面,貿然下帖就罷了,在文會上又多番示好,實在是無法讓人不多想。
好在她不是一些個盲目仰慕什麼才子的閨中傻小姐,一個人的學識僅能代表他的學習能力和自制能力罷了,至於人品,那些個像花孔雀一樣圍着一圈女子轉的公子們,多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與管家交代好凡是於塔的帖子都拒掉后,錢小喬才回了自己的院子,還沒進門就看到霜兒邀功似地昂首挺胸站在門前。
她莞爾一笑:“霜兒這是去哪裏打了勝仗回來了,快跟我說說,你都取得了哪些戰果。”
“我都打聽清楚了,那個高人是本縣江家村的童生,年方十六,家境貧寒,和她九歲的妹妹相依為命,除了一個做夫子的秀才大伯之外,幾乎可以說是舉目無親了,小姐你肯定猜不到,這個童生跟咱們一樣是個女子呢,你說她厲害不厲害,竟然學那些男子區考科舉,還考中了童生。”
霜兒如數家珍般地講完車夫打聽到的消息,完了還顧自感嘆幾句。
“確實沒猜到,竟然還是個童生,這個月的月銀給你加三成。”錢小喬原以為是什麼書香世家的小姐,或是覺得有趣,才在外面給人寫對子。
沒想到自己只猜對了那人是個女子,其餘的都猜錯了。本朝自設立女戶起,還尚未有女子通過科舉為官,甚至連她自己也只當所謂的允許女子參加科舉、入朝為官,只是說說而已。
沒想到真的有女子會如此,錢小喬摸了摸手腕上的玉鐲子,心裏隱隱升起一股期待,或許來年的縣試、乃至今後的府試、會試,都能看到女子的身影。這樣她在外行商,便能顯得更理所當然,而那些個縛住女子、帶有偏見的、不合理的規矩也終有一日會消失殆盡。
在將來,也會有更多的女子掙脫桎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鎖在深閨後院,一輩子都為了夫君和孩子活着,卻獨獨沒有為自己活過。
江家村,江三言將新的身份文牒拿出來,然後一筆一劃的將江小丫的新名字寫下來:江攸寧。
“姐姐,這是我的名字嗎?”江小丫看着紙上的三個字,第一個字念江,是她們的姓,她認識,第二個和第三個她就不認識了。
江三言心裏一酸,她往日只顧着學習,想着考上秀才、考上舉人,就可以給妹妹創造富足的生活,卻忘了教江小丫讀書識字,乃至做人的道理。
“第二個字念yōu,第三個字念níng,江攸寧。待會寫自己的名字后,姐姐再教你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好嗎?”
“姐姐,我不喜歡讀書識字,就只學習寫自己的名字行嗎?”江小丫眼珠轉了轉,想起大伯娘和村裡人說的話,女子無才便是德,像姐姐這樣拋頭露面去讀書,是找不到婆家的。
她不想像姐姐這樣整日刻苦讀書,考上童生也只有一碗雞肉,辛苦那麼多年,最後連婆家都找不到。
大伯娘一個字都不識得,還不是嫁給了大伯這樣厲害的秀才,每天都有肉吃,穿乾淨的衣服,還不用下地幹活,她長大后要和大伯娘一樣,找一個像大伯一樣的秀才。
然而這一番想法在九歲的孩子心裏轉了幾轉卻不敢說出來,江小丫不傻,反而還很聰明,自打記事以來,她就沒見過爹娘,所有的照料都來自姐姐,所以她不能說姐姐讀書是錯的。
“小丫聽話,姐姐不催你,你每日就識兩個字,記兩個數,等到後面再決定學與不學如何?”江三言不知道平日裏被她忽視的妹妹都在想些什麼,她只知道讀書識字是個漸入佳境的事,等你學到了,才知道它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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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沒有目標,不敢啦不敢啦……早睡呀~(改個錯字,不是偽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