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雪日血紅 第四十四章.氏族
世界倒垂着,陸遠沒有掙扎也沒有反抗,當他意識到是一根樹藤在捆縛住腳腕時,他居然有些不應該卻極度渴望的喜悅,也許,這片土地,並不是只有他一個人類。
在陸遠模糊的視線里閃動着幾個灰白影子,不過陸遠能分辨出他們在兩足行走,儘管他們含混不清的發音他一個字母也聽不懂,但屬於同一族裔的氣息從未有像現在這樣清晰。
身影來到了陸遠面前,他們都包裹在厚厚毛皮中,看不清面容,只有結滿了霜雪的鬚髮和沉靜的眼瞳在昭示他們確實是人類。
這幾個不知什麼來歷的人站在陸遠四五步外,似在爭論着什麼,左邊的人在揮動着斧子在手中繞着圈,射向陸遠的目光極其凌厲,另一邊人在針鋒相對,俄后掀開兜帽,露出滿頭棕褐色的雜亂頭髮,此人體魄尤為雄壯,抵到陸遠前時,就是一座小丘蓋住了陸遠全部視野。
此人揭開陸遠的熊皮圍脖,“撲思瓦特里奇!”壯漢吼道,兩手抓住熊皮,“砰砰”拉直展平,一把扔到了拎斧子的人那兒,隨後敲着陸遠的外骨骼胸甲。“勃拉尼亞!”壯漢又喊道。“蹦蹦蹦”地敲着。
與他爭辯的人仍不想鬆口,斧子指着陸遠,漲紅了臉喊叫着,連吵了十幾句的樣子,他們的同伴站在中間,伸開手,像在勸解,於是兩人消停下來。
斧子放下,才轉過身,那人忽地大跨步衝來,顯然是要取陸遠性命!跑不過兩步,壯漢當即橫身一撞一推,把這人推得踉蹌跌倒,一邊奪過斧子一邊捶胸大罵著,還順帶踢了幾腳,才叫這人徹底服氣,不再挑事。
壯漢順手一斧子斬斷了吊著陸遠的藤索,然後毫不費勁地提起了連甲帶包的陸遠,審視着。
在陸遠看來,這個壯漢絕對能是他所見過的猛男里最彪悍的一批,很直接的一點就是套着外骨骼的陸遠竟然才趕上壯漢的胸圍而已,或許用壯漢都不適合,該是巨人才對。
這位巨人兄的面容特徵與陸遠一對比便極其鮮明,陸遠是很典型的宙神人相貌,黑色直發,深色黑瞳,丹鳳眼,鼻樑挺拔但不高,較扁平的面部。有溫潤感覺。而壯漢面部輪廓非常清晰,深窩着的銅鈴大眼,非常高聳的窄鼻樑,橘褐色的毛髮與絡腮鬍整個蓋住了臉頰。
壯漢衝著陸遠裂開嘴,參差不齊的黃牙滿是齲齒,口臭異常濃烈,熏的陸遠嗆住,吧唧吧唧地照陸遠說了一串話,陸遠自然是聽得雲裏霧裏,只得搖頭,以宙盟標準話說“我聽不懂。”
不過壯漢貌似是聽懂了陸遠說的是什麼,拗出口型,重複道:“聽……不懂?”
陸遠被勒得難受,眼角餘光瞥着提着短斧、肩后裹着布條的長槍的其他人,他們也走了過來,七手八腳地卸下摸走了陸遠的背包和武器,陸遠揣在懷裏的水瓶也是被翻出掏走,拿到的人顯然是感到了熱量,一下子猜到是個好東西,雞賊地掃了幾眼,不動聲色地揣自己兜里。
就憑陸遠此刻虛弱至極的體力,搞任何花樣都是不切實際,他點點頭,承認道:“不懂。”
壯漢發一聲喊,準備拿利器去砍陸遠外骨骼的眾人收手散開。壯漢蠕動着與臉相比薄得有點不成比例地嘴唇,磕磕巴巴地發著含糊聲調,許久才讓陸遠聽出,他說的話。
“你,南邊,偵察,你南邊來,兵?”
陸遠不是憨批,在這幫裝束原始、而且一開始就有人顯露極大敵意,在他們的語境裏,偵察兵肯定不是什麼好說法,特別是陸遠樣貌和他們徹底不在一個層次,陸遠很容易就聯想到或許在夕雲號墜機點南邊應該有聚落族群什麼的,揣測兩者關係就不是陸遠擅長的事了。
於是陸遠選擇不表態,只說:“我,南邊。”
壯漢像是若有所思地撓了撓鬍鬚,回頭叫剛才要殺了陸遠那人過來,舉起熊皮,問道:“你,做,的?”
“是。”
“好。”
壯漢咧出一個意味難明的笑容,面部溝壑皺紋蚯蚓地抖動着,咆哮了幾個單詞,很快就有人遞上了一卷縫合起來的毛皮,把陸遠給嚴密包住,陸遠心想這是要帶他回去?
陸遠的確猜對了,但壯漢還接過了斧頭,翻轉過斧面,對着陸遠額頭就是狠狠一敲。
待到陸遠悠悠醒來時,他立時發現自己被牢牢地捆成了一個粽子,橫置在某種四蹄動物上,陸遠想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是舊人類也不太使用的“馬”,多虧看過白霽月的騎馬照片,陸遠才能這麼快意識到。
陸遠略微嘗試了一下就知道絕無可能掙斷繩子,頭朝下什麼也看不見,但陸遠注意到地面上雪痕稀疏,同時體感還不錯,陸遠藉著馬匹顛簸時奮力仰頭,照例的樹木外即是山壁並無奇怪之地。
一縮頭,陸遠撞到了一截硬邦邦的物食,微微側頭,竟是一頭呲牙咧嘴的雪狼,陸遠頭蹭到狼首下,在他後面,是一列起碼有六匹馬、十二人的馬隊,馬鞍上馱運貨物不一,大部是雪狼這樣冬季還出沒的動物,小部分應是嫩枝、果子之類的林產。陸遠自然是認不出那些綠黑色的堅果,畢竟在艦隊裏,供應什麼就得老實吃什麼。
於是陸遠繼續觀察起裝扮地完完全全就是宙神星兒童啟蒙讀本里原始人那樣的獵手們來。雖說他們都基本穿着大同小異,但通過有無工藝精良些的坎肩、靴子、圍巾以及體魄強健與否,都能辨別出端倪,特別是並不是所有人都背着裹着偽裝布的槍支。比方說走在牽這馱着陸遠這匹馬的獵手明顯體格就比別人小兩號,一頭枯草亂髮是營養不良的體現。
陸遠沒有掙扎,默默地等待這群人到底要走到哪兒,既然有人阻止了攻擊他的行為,那麼一時半會還是小命無虞的。
出乎意料的是,可能才過了不到一個鐘頭,日頭西斜不久,馬隊便爆發出一陣歡樂叫喊,馬隊後邊空閑的獵手紛紛跑到前方,不消幾分鐘,嘈雜卻富有人煙的聲音就傳了過來,甚至還有孩童婦女的親昵叫聲?
陸遠忍住好奇心,有婦孺在場,他們更不會對自己不利,他低着頭,驚訝地發現身下泥土是乾燥堅硬的,溫度相當舒適,連風都沒一絲。結合到方才的山壁,陸遠很容易地便聯想到這大概是個某個有地熱的山谷內?也難怪壯漢會反手打暈,在異常艱辛的雪原上,這麼一處寶地用屁股去猜,被外人得知是副什麼光景。
念及至此,陸遠心沉了下來,進到人家的秘密老窩,進得去能不能全須全尾出來就難說了,對付一個外人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
沒等陸遠想出個三七二十一,人群又有騷動聲浪,陸遠被一條腿能抵得上他兩張臉寬的大漢拎走,囫圇扔在了泥地上,大漢一腳踏住,在婦女的崇拜敬畏聲里炫耀着自己—都是男性,陸遠臉朝下也照樣聽得大差不差……
狗啃泥了一陣,陸遠又被揪起來,他面前全是……小孩與少年?這些面龐非常粗糙,擤着鼻涕的小鬼頭擠擠攘攘地擁過來,跟見到寶似的摸來摸去,把陸遠里裡外外扒地乾乾淨淨。當有人拽下了項墜,陸遠頓時急眼了,當即吼道:“鬆手!鬆手!”
之前始終不吭聲,這一吼震住了眾小孩,監視着陸遠的獵手當即回手一記巴掌死命拍在陸遠腦袋上,罵了幾句:“蘇卡,蘇卡!”,掐着陸遠脖子揪下了項墜,隨手拋出,惹得小孩們爭搶去了。
“不切思幕達克~”獵手照着陸遠臉砸了兩拳,當即給他開了染坊,這時候反抗逞一時之快只會招來更多毒打。見陸遠不頂嘴也不作反應,獵手也無興緻,扔下了渾身赤條條就剩根捆索的陸遠,跑回去參加搬運馬隊貨物。
卸貨牽馬需要持續好一會兒,在他人看來,這個倒霉蛋子就這麼半死不殘地趴在地上,毫無價值可言。陸遠就需要叫人有這個看法,免得讓人知曉他這時仍在冷眼觀察。
不得不說,這兒確實是處好地方,陸遠在的位置應正好就是山谷入口,不窄但稱不上寬,築了哨塔,以刷了漆的原木構成了數道柵欄,馬隊在從後面更窄的石門進入。陸遠望不見牆後有什麼,但能看到露出的塔尖,顯然是座頗有規模的聚落。加上搶走陸遠衣物的那伙孩子,和能抽出二十人以上的精壯漢子外出打獵,那麼聚落人口定然不低於二百人。正常一些人數該翻倍才對。
又有人踹了陸遠幾腳,在叫罵聲里陸遠慢慢爬起,被系在了最後一輛馬車后,他瘸着腿跟着馬車小跑起來,直到此時,人們才看見,這個體型瘦弱憔悴的青年,一邊的腿肚子幾乎是挖空了的,而他居然還能堅持着跟着馬車跑?
忽然間,這群鐵打的漢子們,看待陸遠的眼神登時就改了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