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雪日血紅 第四十三章.雪
氫棒被剝除掉保護力場后短至幾分鐘最長兩刻鐘就會產生劇烈反應,屆時這麼一支鐵棍般粗的小玩意所釋放出的能量能賽過數十噸TNT,陸遠手握着氫棒,便相當於腳踩在一座敞開着門的彈藥庫上,而且導火索已經點燃了。
氫棒揮發出的輕微能量波傳遞到了“鬼靈”那兒,這些極其精擅於操縱幻境的詭異生物似乎對能量有着與生俱來的敏感,它們迅速產生了躁動,畏葸不前,彼此間觸手縱橫拍打宛如蛛網,但就是沒有誰敢於向陸遠伸出一下,只消一下,觸手尖刺就能貫穿陸遠頭顱。
百戰餘生,陸遠的直覺何止是敏銳可以形容?“鬼靈”的害怕情緒他閉着眼睛都能感受出來,他當即攥着氫棒開始後退,以槍做拐杖,往杉樹林外的山麓處走去,鬼靈也這麼緩緩跟着,像是垂涎陸遠格外美味的肉體,在幻想這具從未品嘗過的血食內能有什麼樣的奇異味道。
可惜“鬼靈”的打算註定是會落空的,陸遠腿間掛着的自衛手槍從來不會打光子彈,最後兩發必定留給自己。要麼同歸於盡,要麼光榮自裁,陸遠的詞典里沒有“任人宰割”。
“蠑螈”坑的火焰在擴散,最初投下燃燒彈的地方反而火勢熄滅了,那些黃身紅肢的蠑螈化作了一截截焦炭,少許僥倖苟活的“蠑螈”在不停地涌吐着惡臭膿水,即便陸遠竭力用嘴吸氣,那股氣味也幾乎叫陸遠無法剋制住嘔吐慾望。
氫棒在發燙,這是劇烈反應前的預兆之一,陸遠跋涉在沒膝的血肉爛泥中,拉絲一樣的黏性物質在牽扯着陸遠,失去密封性的外骨骼無力阻止住這些物質滲透到鏈條內,陸遠的行動跟着緩慢下來,最要命的是,這片爛泥沼澤竟然在加深。
漂浮着“蠑螈”燒焦后血水的沼澤已經抵到了陸遠后腰,然而“鬼靈”靈巧無比的觸手都能代替粗短四肢來支撐住,速度絲毫不比在林間慢。
血水一直沒到了陸遠齊胸處,陸遠稍一低頭就能仔細看到“蠑螈”怪誕離奇的臟器碎塊。他一手舉着氫棒,一手舉着步槍,外骨骼運轉效率在降低,陸遠很大程度要靠自己力量去帶動這副捆着背包的鐵架子,艱難之巨,可想而知。
所幸“鬼靈”應是真的極為畏懼氫棒,跟一路相送般把陸遠送到了沼澤岸邊。
陸遠爬上覆著新雪的岸邊,他幾乎快脫力了,但他堅持着沒有放棄能讓他體格顯得雄壯的外骨骼,氫棒燙的要握不住了,他運氣不錯,過了一刻鐘多了,氫棒仍沒有爆炸,但結果也是明顯的,他的小命又進入了倒計時。
背後數十米外就是山麓雪原,陸遠隨手拋下了氫棒,旋即衝出了杉樹林,有些“鬼靈”彷彿悟出了什麼,哄然做鳥獸散,也有些跟戀上了他一般,直到陸遠一路榨乾了骨子裏的力氣,癱軟在雪地上時,陸遠都能望到吊纏在杉樹樹冠中,無限近似於雪的乳白身影。
撲倒在雪地上,一時間裏,陸遠就只剩下呼吸的力氣了,渾身每一個細胞都在呻吟抗議着,直到杉樹林升起一朵小蘑菇雲,奇異熱風卷着雪粒吹過陸遠鬢髮,那種病態的酡紅與應激興奮下一起給陸遠爆出又一分力量,促使着他拖着幾近虛脫的身體,繼續朝着山麓爬去。
午後乍起的風雪也不能叫醒睏倦欲死的遠行者,陸遠悶頭栽倒,沒碰到雪地就已昏睡過去,簡直是閉眼睜眼間就越過了數個小時。
等到陸遠醒來,他都感覺不到自己的五官了,他不停地往手掌呼氣搓熱,才勉強保住,他卸下身上僅余的背包,拿出一封氣密膠布粘住了頭盔面罩破裂處,他檢查了一下外骨骼電量,見底了的23%,背包唯一一塊備用電池不可能夠陸遠走到暫歇點。
但陸遠更不可能折回到杉樹林內找尋倉促丟失的板車物資,進去自尋死路么?
許是被凍了太久,陸遠抽着鼻頭,清水鼻涕掛成兩道稀落的冰柱,陸遠倒是苦笑着發現熊崽毛皮居然還好端端捆在背包下邊,現在成了救命物事,陸遠用軍刀刮掉毛皮污穢處,充作圍脖。
陸遠背着的這個士兵標準行軍包容積雖大,但陸遠再怎麼省着吃,也才至多3周的食物配額。為了給彈藥多騰位置,陸遠還把全套的步槍維修工具給放板車裏了,這會兒的步槍損毀到槍膛都被“蠑螈”殘渣堵住了,全部拆解都不算完,必須要有配件去更換。
食品藥品武器尚能支撐一段時間,但被“鬼靈”刺中的腿肚傷勢已經刻不容緩了。陸遠倒抽着冷氣才翻過了腿,像毒蛇咬過的兩個印子外一圈肉都是壞死組織,毛細血管也在明顯地變色,陸遠現在暫時能感受到腿肚的存在,但只要手指輕輕一按,便是鑽心的疼,手指挾出一條黏糊的藍色血絲,跟整塊肌肉都要溶解了一般。
陸遠頓感不妙,他無從判斷這是何種毒素,能作用地如此快,才短短几個小時,最中心處都快溶化成類似“鬼靈”的軀體凝液里,觸感異常柔軟,外層皮膚趨近透明,內里的真皮也在消融,不少地方摁下去就根本彈不起來了。
倒不是說陸遠沒見識過這樣的傷情,他還見過帝國艦隊環行星布灑信息素戰劑的慘絕人寰場面。那時他和傘兵們躲在永備堡壘里自是無恙,可是外頭的行星土著生物就遭殃了,所有的哺乳動物不管是吸入、觸及、飲食到針對性信息毒素,半天內就會全面器官衰竭再腐化變成一座新的的信息素炸彈堆。在這個巨大的毒氣籠子裏,誰的防護服破了,便宣告死亡,連工事都不能進,最體面的方式就是走遠了舉槍自盡,別讓戰友們看到自己凄涼不堪的遺骸。
陸遠嘗試着打過一劑治療針,納米因子構成的止血薄膜迅速生成,但很快被溶解組織淹沒,這樣的開放式傷口難以為力,要麼需要醫護兵專業救治要麼進醫療倉,陸遠毛都沒一根,就這點家當而已了。
換言之,那就只好用最古老的方式來處理這種隔了多少個時代都屢見不鮮的傷勢了。
陸遠面無表情地拿出一個掌心爐,爐子的燃料是氫棒製取過程的分解物,熱值相對沒那麼“高”,所以若是用來當爐火煮個熱食什麼的,估計能用個上百年吧~
除了被每一個傘兵視作與生命等價的榮譽短劍,宙盟作戰部隊也都會隨身攜帶一柄摺疊多功能軍刀,在刺殺、切割本職外,等離子工藝噴塗了特殊鍍層的刀刃在簡單塑形后完全可以變換做其他形式的刀具,比如說陸遠現在需要的手術刀。
之前陸遠千方百計攢下來的止痛劑終於派上用場了,陸遠握着軍刀,掌心爐火焰溫暖了手掌,陸遠藉著這點暖意,定住了臂膊,盯着腐爛污濁的腿肚,一片片地剜割下腐肉和半溶解的肌肉脂肪,有些腐蝕嚴重部位都成了防凍液一樣的濃稠清白物質,即便打了止痛針,陸遠都有不輕的痛感,很不好說陸遠非要硬抗會是什麼樣的下場。
陸遠都快挖空了右腿腿肚子,反覆確認了遭到溶蝕的組織一分不剩,從側面看右腿小腿和左腿小腿完全不成比例。為了包紮小腿,陸遠徑直用完了的繃帶,但很要命的是,這麼一搞,陸遠幾乎要喪失行動能力。
思慮都不必,陸遠繼續打了封閉針,封閉掉痛感暫時切斷了神經聯繫,這麼一來,陸遠就能支棱大腿去拖着腳走。
陸遠挖出雪坑,躺卧在窒息陰冷的坑洞裏,心底那絲絕望沒有隨着爐火升起而壓抑,而是在瘋狂蔓延,陸遠長久地盯着卡殼中的步槍,頭腦毫無思緒,毫無情感,就這麼看着,直到倦意再次襲來。
翌日醒來,陸遠機械地挖開雪坑,機械地站在新一天的太陽下,機械地邁開腿,機械的朝向他的遠方。步槍成了拐杖,熊皮擱在脖頸上。強烈的光芒反射過山麓雪地,陸遠有時候會摘下墨鏡,仰頭看着太陽,痛感對他而言不差,確認自己還活着嘛。
翻過山脈永遠是困難的,陸遠重複着他這種朝聖式的遠行,寒冷倒是其次,尚未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不過燃料電池過不了一周就會徹底耗盡,陸遠已經在想像,他支持不住倒下時,腦袋裏到底是在想什麼?
等到陸遠攀上山脈最高點,他瞭望着似乎就是走不到盡頭的斯塔諾夫山脈,他忘記了自己行進了多久,悲哀的是,他連地圖筒都丟了,純粹是在憑着直覺與印象在前進。
山下背風處是深綠色的密林,這麼多次了,陸遠踏進森林就沒有好果子吃,但和之前一樣,不越過,就別想趕到點,或者說能繞路吧,但是陸遠有種迫切的預感,往那兒走,總歸是對的。
於是陸遠越過了山峰,落到另一面背風坡,踏入到森林裏,空氣很清新也很冷,直到眼前世界忽得倒轉過來前,陸遠便知道,他的路途,是真的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