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雪日血紅 第四十五章.克留科夫
但也就僅僅是眼神改了改罷了,在獵手們看來,這種程度的傷勢可以說幾近毀掉了戰鬥力,意志多麼堅定在一桿槍面前不會起到多大作用,於是他們無非多看了幾眼,嘖嘖稱奇了幾句便繼續各自手頭的活。清理蹤跡、打掃遺落貨物、烤火吃飯,在荒原上,生活是個奢侈的字眼。
對於陸遠來說,生存才是他的第一要務,隨着馬車到了最後一重由石頭砌成的牆壘,這道牆建地頗為規範,大塊花崗石作為地基,然後澆上了某種灰色的粘合劑固定住了一塊塊切割地並不平整的條石,一直壘到約有三人高為止。陸遠覺得這種粘合劑有點眼熟,但怎麼也想不起來這是什麼。
牆前甚至挖了一道約有四米寬的護城河,牆上守衛喊了幾聲,緩緩降下弔橋供馬車通過。牆壘守衛着裝要比獵手們精緻一些,毛皮斜扎在胸甲旁,不論男人女人都留着長發,然後扎着一到五支不等的短紅布條。
陸遠歪頭看着清澈的護城河河水,水在流動,並不是從山壁滲出,而是從牆壘下的水門引出的。陸遠愈發好奇這座聚落,氣候適宜還水草豐美,應該有相當程度的文明保留才是,怎麼還依託如此簡陋的生產工具?
牆壘並不寬,牆洞也只容兩輛馬車并行,松脂火把尚未點起,但已是把火把上的條石熏得烏黑,行不過幾步,陸遠登時眼前豁然開朗。
應是被火燎燒過的田地依然有點點翠色,幾個短打裝扮的農夫似乎在平整土地,看到馬隊便招了招手,馬隊沿着穿過田地的河道向山谷盡頭行去。雖然是處在山谷內,但自然的“天井”使得內里十分明亮,讓盡頭的隨地勢起伏鱗次節比建立的房屋得到充分光照,陸遠略略數了數,大致有六十多棟土木結構覆有茅草的低矮平屋,它們眾星拱月般圍繞着中央的白色尖頂建築,最高處則有兩棟紅色的複式小樓。但所有建築都低于山谷上方“天井”的幾座小哨塔。
獵手們看到了自家屋舍,心頭火熱起來,坐在馬隊上的孩童也不禁叫喊起來,嫌棄速度太慢,索性一窩蜂跳下車,赤着腳飛奔在田野中,獵手們“嘿”地一甩韁繩,提速加快,揪得陸遠不得不小步快跑,得虧腿肚傷口那裏的封閉針效力還沒褪去,不然就等着光着屁股坐地上給磨掉肉了。
馬隊穿過田野,停在九十度轉彎環繞着山谷屋舍、水量豐沛的河水前,等候多時的山谷守衛們加入了獵手豪猛大笑的行列,拔開皮囊,該死的,是酒!
陸遠咽着口水,只能聽着這群人豪飲暢快聲,簡短的接風儀式后,大部分獵手與守衛要麼牽着馬匹去到河水下游處的馬廄,要麼直接拾階而上消失在各自家門后。
領頭的壯漢“吼吼”笑的人耳膜嗡嗡地響,壯漢推開了纏上來的女人們,和他相比,這些臉色緋紅的女人和洋娃娃也差不多大小。壯漢走到了陸遠前,俯身端詳着始終把自己藏在最不引人注目的陰影后的陸遠,露出一口黃板牙笑道:“南方人,你,老實,比,他們,老實。”
陸遠心說老子身上要是有副完好的武裝外骨骼,你看誰老實啊!心裏如此吶喊,陸遠嘴上還是連“嗯”幾聲,示意自己真的很老實。
壯漢一伸手就夠到了一個不斷拋媚眼的女人,蒲扇大的巴掌撫了撫她的臉頰,忽然間扯下了她上半身衣物,那女兒驚叫一聲,當即半身絲縷不存。但她也僅是這樣而已,反而更是熱切地抱起了壯漢手臂,壯漢隨手扛起了她,然後把從女人那兒拔下來的衣物扔到了陸遠那兒,扭了扭胯部,指了指,轟轟笑道:“冷!冷!”
草。陸遠很清楚他此時一個俘虜就不存在面子可言,若是夕雲號剛墜落時給他搞這麼一出,陸遠非血戰到死也不肯折了傘兵的威風,不過現在嘛……真的,哪怕換一個鐵馭來經受陸遠這麼久跋涉雪原所受的折磨,這小子也得異常老實地利用起手頭一切機會,即便這是剛從女人身上扒下來的衣服。
待人散地差不多了,最後掃尾的山谷守衛才不滿地拽過五花大綁但緊緊扯着毛皮衣物的陸遠,一路推推搡搡過橋,陸遠本以為會走石階去到山谷屋舍,可惜事實證明他還是想的美了。
守衛直接在山谷最矮處,也就是天井陽光照不到的陰暗角落,連屋子都不帶有的,就是在山壁鑿開的逼仄坑洞,用槍托砸着陸遠,逼迫他自己爬進只夠抱着腿蹲坐着的窟窿里,守衛看都懶得再看一眼,關上小門,用鐵鏈鎖了便揚長而去。
陸遠還能說什麼?他現在沒一點多思考的力氣,他試着踢了踢小門,鐵鏈“啷噹啷噹”地倒是讓木門出了大概一指寬的縫隙,但也就這麼寬了,陸遠爬過去貼着縫看着鐵鏈,沒看幾眼就知道他可以安心“休息”了。
守衛就沒掛什麼鎖頭之類的東西,鐵鏈純粹就是一環扣住了另一環,手一提就能拿開,非常簡單實用,裏頭的囚犯嘗試去夠到鐵環掙脫還不如摳開小門算了,反正幾率都沒什麼區別。
小門開了幾個窟窿眼,大概是怕囚犯憋悶至死的緣故,陸遠十分難過地躺下,還是得蜷着腿,墊着毛皮衣物陸遠先睡了一覺。睡醒后陸遠繼續扒着窟窿眼,不過從他這個角度只能窺見道山谷極小的一角。也就能看見山谷有人偶爾經過河道去取水。
陸遠本想再多分析一些山谷情況,但肚皮着實餓得讓他無力思考,他覺得睜開眼睛都太浪費力氣了,半躺不躺在山洞裏,總算有幾件衣物能抵禦住濕冷。
陸遠原以為第二日就會有人把他提出去詢問些什麼,畢竟陸遠身上包里隨便哪件裝備都不是這群原始人能夠理解的,別的不說,就拿掌心爐、凈化水瓶、速食餐包、傘兵步槍,沒有陸遠親手操作,這群人根本就不會用。
然而第二日天亮了又黑下去,別說有人來請他了,就是個送飯的都欠奉,陸遠順着窟窿眼看着山谷婦女在河邊打水、洗衣,兒童追逐玩鬧,間有三五成群的獵手勾肩搭背地到田地上操練操練。過了許久,就是沒人理他。
陸遠此時已經餓了有一天一夜了,他現在看山洞的目光都變了,在尋思着有什麼東西可以裹腹,他盯着毛皮,拿起又放下,花了很久嘆了口氣,還是躺下放空腦袋。
很快放空思緒也成了一種奢侈,山洞不知怎的開始滴水,陸遠躲無可躲,一滴水珠到身上那勁簡直不要太酸爽,陸遠無欲哭無淚地看着滲水的岩隙,水珠在一點點濡濕衣物,陸遠儘可能地蜷起自己,然而只消大半夜的功夫,陸遠下半身就浸在了透了水的毛皮中,寒冷開始侵襲。
第三日天亮的時候,陸遠自覺捱不到山穀人找他的時候了,於是他開始喊叫起來,用力敲打着小門,但河水潺潺流動聲加上陸遠被關押的山洞離山谷屋舍很有些距離,陸遠喊到嗓子啞了也毫無回應。
老子沒死在致遠星沒死在鷹谷星,日冕號爆炸老子也倖存了,居然會凍死在這麼個腿都伸不直的地方,憋屈!陸遠心裏吶喊着。他的腿肚傷口久不清理,有糜爛趨勢,而封閉針效力得不到補充,痛感升起,陸遠除了能喝點水稍稍緩解飢餓感外什麼也做不了。
時間感也跟着其他感覺一起喪失了,光線又漸漸地消失了,陸遠明白他是熬不到第四天了,就是覺得自己應該是傘兵創立以來掛得最沒有臉面的一個了。
當陸遠開始回憶一生時,小門卻是悄然打開了,舉着火把的壯漢見陸遠這副慘樣,當下一拳砸到當初關陸遠進來的守衛上,一連大罵了好幾句“蘇卡蘇卡!”,然後指揮後邊的婦女架出陸遠。
陸遠鬧不清這群野豬皮又要弄什麼把戲,但到底有乾燥溫暖的舒適感,意識恍惚間,陸遠覺得自己被帶進了一間屋子,憧憧人影圍着他團團轉,然後有勺子遞到了嘴邊,熱乎乎的粥糊一口口地咽下,陸遠又一次被從死亡線拉了回來,次數之多,陸遠都記不清了。
無夢之眠永遠都只是一次略略有點長的眨眼而已,陸遠下一次睜開眼睛時,一陣陣酥痛感在從大腿那兒傳來,雖然強烈但對陸遠來說不算什麼。入眼處一支火炬掛在木質牆壁上,旁邊即使一個猙獰狼首。火炬下有一個頭戴挖空狼首,正專心致志縫製衣物的棕發女人。
陸遠自己蓋着觸感柔軟的皮毛被褥,他不動聲色地動了動,果然,四肢還是被束縛住了,連脖子都系了一個活動繩結,餘地極小,僅夠陸遠小幅度地轉轉腦袋。
正在縫衣服的棕發女人頭也不抬地“吧啦吧啦”說了一串話,拉開門吼了一聲,沒幾分鐘那個壯漢就矮身低頭地鑽了進來。
壯漢盤腿坐在陸遠床邊,饒是如此,他一舉手也能碰到房頂,他朝女人吩咐了幾句,但那棕發女人卻是絲毫不給臉面,壯漢只好尷尬地撓了撓頭,自己又鑽出去提了一包東西回來。
陸遠一看就知道那是他的背包,而他記得求生背包都會附帶萬能翻譯器的,得想個辦法讓壯漢把翻譯器給他。於是陸遠掙紮起來,踢踏得被褥翻騰不已。
壯漢倒也不惱,大拇指朝着自己胸膛,磕巴說道:“我,克,克留,克留科夫。”
這算是自我介紹么,但這無疑是個示好訊號,至少克留科夫是懂一點宙盟通用語的,這並不特別奇怪,因為宙盟通用語本身就是地球語言綜合改進發展后的一門萬用語。於是陸遠點點頭,手伸出被褥,以同樣的姿勢,說道:“我,陸遠。”
克留科夫握住陸遠的手掌,可謂十分“嬌小”。
“陸,陸遠,你,是個,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