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豬隊友
蔡確還是那副表情，語氣輕飄飄的道：“獅子大開口和技巧的討價還價，那是兩碼事，你自己有把握能讓西夏拿出十萬匹馬來嗎？”
章惇沒看他，板着一張正直的臉，朝趙頊拱手道：“官家若是信得過臣，那便讓臣與那梁乙埋去說道，就算沒有十萬匹，臣也有把握，最少弄到七萬匹！”
話音落下，垂拱殿中所有官員都看向趙頊，看他到底什麼意思。
馬和錢，當然是馬重要，但是錢，其實也很重要的！
別看朝廷現在很有錢的樣子，但實際上算上各項支出，尤其是給遼國是歲幣，這一計算，可以流通的錢款就瞬間縮小一大部分。
剛才蔡確說要白銀，趙頊也是心動的。
但是如果和馬比，他也想要馬。
要是能馬和錢一起都有，那就更好了……
趙頊皺着眉頭，片刻后道：“那梁乙埋雖為西夏國相，但馬匹一事向來是各國要事，恐怕他不會輕易鬆口。”
章惇沒看出來趙頊想錢的事情，聞言還以為他要聽蔡確那個小人的，頓時一急：“官家放心，臣有這個自信，最少能和西夏換回來七萬匹！若是臣做不到……”
“那當如何？！”一直沒說話的王珪嗖的一下射過視線，眼底滿是挑釁。
章惇被一激，剛想說話，就被人搶白：“若是不成，那就再談罷，反正此事對我大宋利大於弊，就算最後只換的五萬匹馬兒，那也是不錯的。”
蔡昆下意識看過去，發現那人眉目清秀，年紀看起來也不是很大，頂多三十齣頭，但是他站的位置很靠前，只在章惇背後兩步的地方。
蔡昆不認識他，而且他說完話之後，王珪也只是瞪了他一眼，沒跟他拌嘴。
倒是有點意思。
朝上眾臣開始就這個問題展開嚴肅的討論，蔡昆覺得跟自己沒啥關係，站在那裏昏昏欲睡。
金六福和蔡富貴顯得更多餘，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倆已經站在蔡昆邊上，偶爾蔡昆因為犯困打個晃，他們還能順手扶一把。
“少爺，我們什麼時候……可以走啊……”金六福快被嚇死了。
這幫官老爺看起來都文質彬彬的，平時也一口一個之乎者也的君子模樣，但是吵起來的樣子，東街口的大嬸也不過如此。
不過他們更牛逼一點。
他們在聖上面前吵，而且唾沫星子亂彪，光是這麼一會，金六福就已經悄咪咪擦過好幾次臉了。
蔡昆看了邊上一幫人一眼，剛剛偃旗息鼓的官員又滿血復活出來參加混戰，而且看戰況，似乎佔了上風，頗有越戰越勇的架勢。
“不知道。”
蔡富貴往後挪了挪，邊上一個官員就沖了上去，見自己沒攔着路，頓時舒出一口氣來。
“少爺，當官也真是不容易啊。”金六福發出來自內心的感慨。
就這吵架的架勢，十句話他有八句沒聽懂。
文化人吵架，果然就是不一樣！
蔡昆無語的翻了個白眼：“叫你多讀書你不聽，人家罵你都……”
話還沒說完，垂拱殿裏忽然發出一陣尖銳的聲音。
“官家若是執意如此，臣便一頭撞死在蟠龍柱上！”
這話才剛說完，蔡昆三個都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事情，頭頂上的大梁，已然抖了三抖，又接着大殿內呼喊聲此起彼伏響起，一個個驚慌失措朝同一個風向狂奔而去，嘴裏都不約而同喊着。
“方御史！”
“方御史！”
“方御史！”
“這方御史誰？”蔡昆看了眼金六福。
金六福白着臉猛搖頭。
“快！找太醫來！”
“快去找太醫！”
“方御史，你堅持住啊！”
坐在龍椅上的趙頊，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衝下來了。
臉色難看的跟吃屎一樣，等他看見一臉血的方御史，更是血壓上涌。
邊上內侍連連扶住他，焦急喊着：“官家保重龍體啊！”
緊接着賀同章帶着幾個太醫匆匆趕過來，然後幾個禁軍飛快將方御史抬起。
抬出去的蔡昆才看見，方御史是個老頭。
不過這老頭氣性挺大，一腦門磕柱子上，滿頭滿臉的血，搞不好腦漿都要撞出來了。
八成是活不了了。
蔡昆後知後覺。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死諫？
蔡昆的臉，刷的一下變得慘白。
這是被嚇得。
他還是頭一回親眼見到自己把自己小命玩沒的。
邊上金六福和蔡富貴更是不行了，他們倆腿抖的厲害，剛剛到底發生什麼了——
趙頊已然端坐在龍椅之上，臉色奇臭無比。
第一天上朝就玩這麼大，傳出去，豈不是叫天下百姓都以為他這個皇帝，是個昏君嗎！
趙頊氣的要死，但還要保持微笑。
蔡昆瞟了眼趙頊嘴角的冷笑，知道今天恐怕是要出大事了，當即低下頭裝透明。
耳邊馬上傳來趙頊冷得能把人凍僵的聲音。
“爾等，甚好！”
短短四個字，剛剛看見方御史撞牆自殺威脅官家聽話的諸位臣公，都聽出來這四個字帶着殺氣。
官家怕是真的被逼急了，動怒了，這可如何收場？
難道要叫他們讓步不成？
可這……沒有先例啊，一直都是他們說什麼，官家垂拱而治的做什麼，偶爾稍有出入，他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大不了暗地裏多給官家潛移默化教導教導。
可自從蔡昆第一次在朝上罵娘之後，這種情況就逐漸發生微妙的變化。
但儘管如此，那不是官家和他們正面對上，現在這回，明顯是官家對他們動怒，且直接發難了。
氣氛很沉重，氣壓也很低。大殿上已經有人開始忍不住埋怨方御史鬧得太激進，搞得他們現在很被動，連反駁官家的底氣都弱了三分。
趙頊陰着臉，就這麼看着他們。
胸口裏的那股邪氣，陡然直接直衝大腦。
趙頊感覺自己一瞬間，彷彿更高了一個層次。
從前，甚至更早，往上追溯幾代大宋官家，尤其是仁宗皇帝，這些御史就算在宮中撒潑打架，，指着仁宗皇帝的鼻子教訓，仁宗皇帝都不會動他們一根手指頭。
這不是特例，而是大宋朝幾代皇帝都是這麼做的。
趙頊以前也是這麼做的。
但是現在猛地回頭看，他才發現，這些人，已經習慣這樣了，一旦他不順從他們的意見，他們就會口誅筆伐，以各種各樣的方式讓他覺得是自己做錯了，從而順從他們的意思去辦。
這一次，他們更是因為朝中意見相左，吵不過了就直接拿命威脅！
此等行為，與強盜有何不同！
實在欺人太甚！
他趙頊，是皇帝，不是傀儡！
趙頊胸口劇烈的起伏着，冷不丁心口猛烈抽搐，疼的他脊背一僵，刷的一下，原本因為氣惱而通紅的臉瞬間變得煞白，僵坐在龍椅之上，感覺眼前的天地都在旋轉。
一眾大臣此時沒人敢抬起頭，趙頊半天沒說話，更壓得他們後腦勺一陣陣冒涼氣，壓根就沒人注意到趙頊有什麼異常。
蔡昆表示自己也是很無意的，他就是一不留神打量了下，結果發現趙頊眼睛已經在發直，整個人看起來都不大對勁，像是氣急攻心導致心肌梗塞然後……
“官家！卧槽！官家你沒事吧！”
蔡昆傻眼了，下意識脫口而出，引得眾人紛紛抬頭去看。
這一看不要緊，都特么嚇尿了。
頓時整個垂拱殿都亂成一團，剛剛把方御史抬走的賀同章又馬不停蹄帶着更多的太醫和幫手衝過來。
一干大臣自然也不敢離開半步，跟着太醫們衝到後宮，站在寢殿外面，一個個都嚇出一身身冷汗來。
這跟官家頂撞是一回事，威脅官家也是一回事，但是氣死官家，那可是抄家滅祖的大事！
別說什麼大宋不殺士大夫的屁話，都尼瑪把官家給氣死了，再不殺你那還說得過去嗎！
蔡昆也在外面，嚇得不輕，腦子裏一團漿糊的時候，賀同章滿含熱淚的出來了。
“師父，官家病重，您趕緊進去看看吧！”
周圍的眼睛齊刷刷的看過來。
“……”蔡昆艱難的道，“這恐怕不好吧？”
他進去幹什麼，聽遺言嗎？！
他才不要去！
賀同章卻是焦急的道：“師父，官家急火攻心引發急症，我恐怕應付不來！師父，您就別再謙虛了，人命關天，更何況是官家，您若是不去，又有誰能妙手回春呢！”
蔡昆看着賀同章那張臭臉，一萬頭草泥馬從臉上狂奔而過，留下一地大糞。
蔡昆咕咚一聲，手就已經被賀同章拉着，然後他都不知道自己怎麼走進去的，就只聽到後頭寢殿大門嘭的一聲關上，下一秒，趙頊那張慘白的跟鬼一樣的老臉就出現在面前。
蔡昆忽然想到，似乎就在這年的時候，趙頊就駕鶴西去了。
然後他的大腿趙佣先生改名趙煦，榮登皇帝寶座，成為歷史上赫赫有名的短命皇帝宋哲宗。
所以……
這踏馬皇帝可不能死在他手上！
蔡昆腿肚子發抖，他頭一回覺得自己離死亡是那麼近，賀同章是那麼操蛋的豬隊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