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喧囂的世界(三十二)
世界就像無數面平行展開的鏡子,刀落下去的那一刻之後,有些鏡子裏濺滿了血漿,有些鏡子則明亮如初,畫面延伸下去。
故事仍在繼續,但發生的背景卻從地下車庫切換成一場憤怒的黃昏。
大漠孤煙,黃沙漫天,女孩站在被一堆廢棄汽車的中央,驚恐地四處張望。
可都沒有發現那兩個男人的影子。
半沉的太陽鑲嵌在遠處的地平線上,風在嗚咽地悲鳴,彷彿在為靠近落日的那幾棟殘破的巨像慟哭。
巨大的頭顱擱置在地上,歲月與風沙抹殺了它們的面容。
男人手握的那兩把刀被張小文徒手擋住,繼而被反握,往兩側拉開。
如若是在用力地開啟了另一座世界的大門,打開一座只屬於他的...世界。
諸神的黃昏。
野獸的咆哮聲響徹荒蕪的天空,莽莽的沙塵割斷了時間的流逝,男人與男人飛馳在荒蕪人煙的高空中,如若浩瀚銀河中的兩顆孤獨恆星在悠遠的剎那間相撞。
臨界速度一破再破,積存無數年的進程,只為了釋放出這一刻絢爛的終結。
激烈的高溫反應瞬間汽化了所有的物質,男人們的嘶吼聲衝天而起,隨着鋪天蓋地的熱浪席捲各方。
粒子與粒子相撞,迸發出看不見的火花,以及無窮無盡的熱量,熵值一增再增,無序與混亂支配着這個混沌的世界。
壓力時而縮減,時而驟增,那一輛輛死去的汽車忽然間飄浮起來,忽然間又被暴增的重力壓垮。
扭曲的金屬發生令人牙酸的尖嘯聲。
女孩蹲在黃塵飛舞的土地上哭泣,可卻始終沒有人來安慰她,牽起她的手。
說要帶她走,去到哪裏不重要,只要...只要別把她拋棄就好了。
可就是沒有人來。
無望的哭聲終究被風沙淹沒,就像所有死在這裏的生命一樣。
時間在這裏是靜止了,太陽一動不動,以至於所有的影子都是僵硬的。
男人們的動作刺穿音障,巨大的轟擊爆發,聲音的流速跟不上他們的變化。
劇烈的音爆聲延遲傳來,卻如神殿高塔般震懾住了整座蒼穹。
大地猛地震顫,砂岩坍塌,勝負彷彿在空白時間中的此刻落定。
一方被另一方擊中,空氣與衣衫激烈地摩擦,引起自燃,痛恨的火焰在風中搖曳,蠻橫地轟落在蒼夷的砂礫廢墟上,砸出一個觸目驚心的深坑。
沙丘上隨之湧起魚鱗般的皺褶,風蕭蕭地橫掃過大地與荒野,殘陽寂靜,潮濕的風沙模糊了她的淚痕。
那個惡鬼般的少年沙啞地咳嗽,吐出一口血,燒焦的軀體不可遏止地顫抖着,仍在發力,仍然試圖再次站立起來。
這是個粗暴的世界啊,你有實力你就可以為所欲為。
你沒有實力,你只有等着被別人唾棄,被別人踩在腳下,被別人...
用最尖利的笑聲譏諷你的眼淚。
如果你是一位弱者,你所能擁有的...也就只有眼淚了。
是否一直都是這麼難呢?
人生是否就是一場無望的跋涉,因為我是一位弱者,所以分配到我手上的....就只有被別人踩在腳下的命運。
....
懷抱着難過和絕望,把它們當成是孩子心愛的小熊。
那一隻黑色的硬底皮鞋踩了下來,壓下男孩的胸膛,兩把刀分別落下。
一把貫穿左手,一把貫穿右手,把他死死地釘在坑洞的最底部。
....
“有啤酒,”曾勁秋打開冰箱的急凍層,“但不冷,你要不要來一瓶。”
“要錢不,”男人叼着根煙問他,“出門沒帶現金。”
“不想給可以不給,”曾勁秋從裏面拿出兩瓶易拉罐啤酒,隨手關上急凍層的門,“當是我請你的,也沒什麼問題。”
“那就挺過意不去的,”男人說,“我是來抓你的,你還請我喝酒。”
“不過,現在就算了。”他接過啤酒,砰的一生拉起了開環,輕抿了一口,“等以後有機會的,我就去看守所還你兩瓶。”
“你們就這麼篤定人是我殺的么,”曾勁秋雙手握着易拉罐,坐在漂浮的凳子上,“如果我說...這件事完全跟我沒關係,你們...還要抓我么?”
“那請問,你為什麼要跑呢?既然你沒做錯事,你為什麼想着要跑呢?”男人笑。
“我...我沒跑,”男孩說,“我..只是不太確定,不太確定是不是我殺的人..”
“記憶有所偏差么?”男人斟酌着用詞,說,“可當大腦內的想法過度到喉嚨,準備發出音節之前。”
“大部分人都會再審視一次自己即將出口的話,這時候,你又會再度翻閱你的記憶,努力地尋找偏向於自己的有利證據。”
“說得好聽就是自衛,說得難聽...就是狡辯。”
“我沒有狡辯,”曾勁秋壓低聲音,“我是知道你們會在這裏等我,所以我才回來的,讓你們抓我。”
“我會向你們坦白我知道的一切。”他誠懇地直視着對面的男人。
“那你為什麼不直接去派出所呢,”男人還是笑,“假若我沒有守在這裏,你回來了,發生家裏面沒人,你又會怎樣?”
“繼續逃下去,還是連夜去自首?”
“不知道...”男孩愣了一下,忽然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他茫然地搖頭,“一般我很少回家,回家的原因,要麼是因為喝得太醉,要麼是因為玩得太累...”
“想着,有個地方它會保護我,能讓我感到安心,可以讓我早點入睡。”
“而睡醒之後,才會發現,那原來只是一個夢,是夢裏的那個地方保護着我,而不是這裏...”他口齒不清地說,“我已經開始討厭這裏了,因為這裏...”
“讓我覺得做人太過孤獨。”
“宇宙本來就很孤獨,那麼大的一個太陽系,也就只有一個地球,”男人說,“你沒想過么,孤獨是必要的,因為我們生來就代表着孤獨。”
是啊,孤獨,孤獨的人,孤獨的人類,孤獨的地球,孤獨的銀河系,孤獨的太陽...
正是因為這一個個孤獨造就了生命,演變分化,形成了你,形成了我,形成了他或她或者它。
假若天空有兩個太陽呢,那白天會不會就此消失,假若銀河系裏有兩個地球呢,世界大戰是不是就改成了星際大戰。
假若地球上有兩個你,兩個我呢,那你和我又該何去何從?
“鬼知道,你是條子,又不是老師,”男孩皺着眉頭說,“怎麼奇怪的話那麼多?”
“老師的責任是教你做人,警察的責任也是教你做人,這裏邊,沒什麼不同,”男人倚在登上,“就是採取的手段有些許相對的不一樣。”
“希望你能理解。”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