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喧囂的世界(三十一)
刀鋒在空中振動,隨之傳遞來一段凌厲的嘯聲,劃開成片的光影。
刀光湮滅的遺迹勾勒着水墨般的山川河澤,金色的梵音如日落下的長河,逶迤地在山與山之間滾涌而過,如龍折向天穹。
男人在低語,古老的字符從他的口中吐出,字符與聲音追隨着意志的遊動。
須彌之光,梵文照耀着諸天,形成大道的中央,三千世界的雛形發散在其外,攬括了所有目力可及的地方。
這一剎那,張小文有點分不清這個男人的身份了,他究竟是西裝革履的商務精英,還是懸壺濟世的道人,亦或是...某位行走於凡塵之間的佛陀。
種種塵封在書面上的形象躍然浮現在腦海之中,記憶在分化,兀自踏入了此前從未涉及過的意識領域。
混沌隨後趕來,在這裏,時間就像是白紙,而動作則是拓印在白紙之上的字符,關聯着一系列的動作,一系列的開始與結束。
再然後,就是空間。
空間藏得很深,甚至要滲過這一張白紙,遁入混沌的至深處。
它信步走進構思者的思維中樞,那裏正是掌控空間的地方。
怎麼證明一個人正在行走,沒有碰壁,也沒有原地踏步?
是因為周圍有參照物么?
因為鼻尖沒有觸及牆面,沒有實質性的障礙物阻擋他的腳步,雙腿前後運動流暢,沒有一絲停滯...
所以,他就判定自己在行走,行走在一往無前的路上么?
神經系統沒有沿着脊柱神經向大腦反饋相應的碰壁信號。
他正在進行着空間的位移,正在跨越過意識中的空間,帶着漫天山河般的威壓,準備來殺死...
殺死某個在意識中判定為是要去死的人,也就是你。
你就是他要殺死的那個人,那個目標。
而你,你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摸摸褲兜里的那張卡牌,希望有什麼奇迹發生。
到了這一刻,你心中所想到的,還是索隆,就像一個得了中二病晚期的患者。
你直視那個男人眼底深處,看到的還是一個持刀赴死的武士。
“九山八海、為一世界,聚千界則成‘小千世界’,此界乘三,無我不斷者...”漂浮的字符連接成口訣,“三刀流,奧義。”
“一大三千...”男人彷彿在說,“大千世界!”
山崩一樣的寂靜驟然施壓下來,張小文忽然間笑了起來。
沒想到最後的最後會以這種方式收場,這到底算什麼嘛,又哭又笑又老貓上吊,搞什麼嘛...還讓不讓人活了?
他既是想哭,又是想笑,黑色的情愫滋長在扭曲的笑容里,他覺得自己很空虛,靈魂很淺薄,世界很...枯燥。
怎麼什麼都是你說了算,我...作為我,卻從沒有過可以取決自己命運的權力。
X你大爺的命運。
為了讓我不要太囂張,你分配給了我一堆垃圾一樣的父母,從來不管我,從來不理我的死活,看着我像是看着仇人,看着一口插在眼睛裏的釘子。
從小到大,他們一直在吵,吵得沒完沒了,每天都要在家裏開水陸大會,簫鼓爭鳴得轟轟烈烈,錯亂交織...
各自唱各自的大戲,卻從沒有問過我想不想聽,問過我今天過得好不好。
我怎可能過得好,因為我是一個被命運唾棄的人,我的世界,它塞滿了囂張。
我找不到安靜,我總是忐忑不安,總是找不到任何認為是安全的地方。
沒有屬於我的地方。
有那麼一會兒,我恨不得趁他們吵架的時候擰開煤氣瓶,再點一根煙,讓火焰將我們這個本就錯誤的家庭從此在世間抹去。
這樣就不會再發什麼以後那麼禍事,這樣就不會連累到別人,這樣爺爺就不會死,他還能和奶奶住在一起,相親相愛一直白頭到老,這樣...
我也就能死在我自己的家裏了,死得心安理得,焚化所有悲傷。
從此不再妄想着出走,去到天邊,去聽那些流浪者的歌謠。
我本該死的,可正是因為我的怯弱,以至於犧牲了很多的人,使得我一直苟活到現在,可我一直沒有勇氣,我連去死的勇氣都拿不出來。
看着這把馬上要幹掉我的刀,我還會害怕,害怕去死。
因為,我仍然天真地以為...我的人生還有希望。
對,我還有希望,這個世界就是這點該死,就連我這樣的人,它竟然還惡毒地給予我一點半點足以讓我留戀這個世界的...
希望。
我的人生還不夠慘么,還不夠么,你還要我怎樣,你還要我怎樣?
這麼多年了,我他媽的一直沒想過要反抗你,一直都在遵從你給予我的指示,像條卑微的狗那樣地活着。
從不敢開口吠任何人,從不敢過分表露自己,就這樣默默承受着,承受着四面八方傳遞來的惡意,承受着怎麼樣逃也註定逃不掉的悲傷。
我也是人,一個有血有肉,心臟會跳的人啊,也會他媽的感到孤獨,感到悲傷啊,身為一個人,我的忍耐是有極限的。
即便我知道我自己或許是個殘疾的人,內心殘疾,無法像正常人那樣肆無忌憚、沒心沒肺、理所當然地活着。
或許,我的一生就該縮起來,躲在別人的影子裏,像只老鼠一樣。
但...我也想過要當一個正常的人,極度極度平常普通的人,沒有災厄,沒有巨變,就這樣不咸不淡地活着,直到死去。
時常,我會害怕被其他的人發現,發現我跟他們不同。
害怕他們發現我是一個沒有影子的人,但正因為我站在別人的影子上,所以大家都覺得我是一個有影子的人,覺得我是正常人,不會排擠我,也不會注意我,就把我當成一個可有可無的人對待。
也或許,我真的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或許,在電風扇轉動的那一個黃昏之前,我就應該擰開煤氣瓶,關上窗戶,和爸媽一起入睡。
“再或者...”記憶中的小丑說,“試着去嘗試一下,與命運交換位置。”
“這一次...”他冷冷地笑,睜開一雙如霜龍之牙般深冷的眼睛,“讓我們掐住它的咽喉。”
“毀滅,或者拯救...”
“救贖,或者墮落...”
“無可無不可,”地獄裏的魔鬼伸出手,抓住來自人間的刀刃,“毀滅的風暴,誕生在創造之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