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黑貓(十四)
為了保留一個良好的印象,關林飛和小弟們多少收斂了些許,沒有太過輕舉妄動。
不是像往常一樣大大咧咧地闖入到別班的課室里大吵大鬧,而是假裝不在意地靠着走廊的欄杆上,一邊嬉笑,一邊用眼角的餘光偷偷地打量着課室里的光景。
在來這裏之前,他們早已經商量好,只要一等顏曉晴走出門口,他們就立馬起鬨,大喊一聲嫂子,先把氣氛炒得火熱起來,剩下的就全權交由關林飛即興發揮。
或許是每個人渴求得到關注吧,也可能是虛榮心的作祟。
總之,關林飛這一套路屢試不爽。
原因無他,一是因為這是公立學校,比他家有錢的人確實沒多少,二是因為他也恰好順應大部分人的幻想。
這是一個瑪麗蘇中毒的年代。
很多的女孩都喜歡被眾星拱月的感覺,誤以為自己會遇上故事裏的霸道總裁,幻想自己邂逅到純純的愛情。
然後,順理成章地就要嫁入豪門,登堂入室,過上電視劇里常演的那些闊太太們的精緻生活,卻很少會去想過,也許,對方只是想和她滾滾床單而已。
下晚修后,顏曉晴沒有第一時間走出課室,而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慢條斯理地整理自己的書本和習題。
直到課室里的同學基本都走了七七八八之後,她才慢慢悠悠地站起來,在眾人的注視下,徑直地走到張小文的那邊去,嫻熟地坐到他前面的空位上。
未關的立式空調嗚嗚地吹送着冷風,牆壁上的掛鐘一刻一刻地往前推移,窗外不少男生的心在這一刻已經涼了一大截。
時間過得不快也不慢,她定定地看着這個埋頭動筆的男孩,沒有說話。
終於,到了差不多該關燈的時候,她拍了拍他的桌面,提醒他時間不早了。
“喂,幫我個忙可以么?”她說。
“什麼忙?”張小文從題海中抬起頭來,彷彿還沒適應過來海面上的空氣,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她的臉。
看着她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
天花板上的白熾燈管散發出寧靜溫和的柔光,他忽然感到好奇、難解,彷彿她的眸子裏同樣藏着一道見鬼的幾何數學題。
不知你是否有過這樣的經歷,你明知道卷面上的這道題的答案,但卻始終無法下筆,對此百思不得其解。
它要求證明的那個角就是六十度,可無論你怎麼地列公式,怎麼地換算,就是死活求證不出來它為啥是六十度。
到最後,你甚至恨不能在答卷上直接寫道,“我用三角板和量角器都測過,這個角就是六十度,我以我的三角板和量角器的生產廠家發誓,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白扯,這個角,它就是他媽的六十度。”
但你就是不知道它為啥是六十度,不是六十點一,也不是五十九點九,恰恰好好就是六十度,一個不容有缺的度數。
這就像你遇上了那個久久放不下的女孩,你甚至都不知道何時心動的。
可能只是忽然間多看了她一眼,也可能只是簡單地回了回頭,眨眨眼睛,在不經意的瞬間留意到了她。
然後,她的臉,她的眼睛,她的笑容從此就深深地刻入你的腦海里。
你好像分明什麼也沒做,可就是驚訝地發現,怎麼滿腦子想的都是她的畫面啊?
....
“看見了么,”她說,“外面那些人在等着我出去。”
張小文往窗外的走廊看了一眼,對上了那個金毛混混關林飛的眼睛。
凶神惡煞的眼神,陰沉的臉,他的目光中充斥着警告的意味。
似乎是讓張小文識趣,好自為之,不要摻和到自己配不上的事件中來,免得最後...得不償失。
“哦,關林飛那幫人,”張小文回過頭,說,“你不喜歡他們么?”
“不喜歡,那些人是禿鷲,”女孩搖搖頭,“他們圍着你,為了吃你的屍體。”
“禿鷲么...”張小文訥訥地說,“會不會是想太多呢,沒那麼誇張吧...”
她久久地凝視着他,沒有說話,只是單薄的嘴唇輕悄悄地蠕動了幾下。
但她很快又重新放下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好像有什麼想說又不好說的話。
“誒,你能扮一下我的男朋友么,”她沉默了片刻,“拉我的手,帶我走,把我從這裏帶出去。”她說。
這時候,有人滴的一聲按下空調的開關,剩下的幾位同學也相續離去了。
嗚嗚的送風聲隨即岑寂下來,空蕩蕩的課室里,沉默密集如針,恍若無人的荒野。
張小文又看了看窗外來者不善的那些人,忽然說,“他們是衝著你來的,如果我這樣做...他們估計會打我的。”
“對啊,他們肯定會打你的,”女孩沒有否認,“而且還不會留情,會把你打得很慘,還有可能把你的牙都給敲下來。”
“所以...”張小文說,“這樣做,對我來說,完全沒有益處是么?”
“有啊,”女孩搖搖頭,“你會得到我的好感,還有可能趁機當上我的真正男朋友,以後的話...說不定還有機會和我睡覺。”
“你不想和我睡覺么?”她睜着眼睛說,“我長得又不差,身材不算好,但該有的還是有,雖然比不過古希臘故事裏的海倫,可...還是希望能夠找到自己的英雄。”
....
可我根本不是英雄啊,我只是很慫很膽小的一個懦夫那樣的人而已...
小姐,你是不是找錯人了啊,你想要又高又大的英雄,你出門往右拐,去體育生宿舍那裏找就對了。
你要是想找能說會道的英雄,你也可以去文科重點班那裏找啊,那裏個個都是人才,人人都可以出口成章,你找我幹嘛呢...
我又不能說,又不能打,只是一個很不起眼,很沒用的人,你放過我吧。
....
張小文很想這樣說。
可當他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眼裏的那個獃頭獃腦的蠢孩子的時候,他卻改變了想法,不知道究竟是不服氣,還是不忍心,他終究沒把這種讓人喪氣的話說出口。
心底彷彿忘卻了自己那般,忽然之間湧現出一股異樣的勇氣。
他驚訝於這種沒見識過的勇敢,就好像忽然發現一個自己從未曾認識過的自己。
忽然之間....也有可能,一個人的轉變,就是忽然之間的事吧...
但,你確定要這麼轉變么?
你不是懦夫么,作為一個懦夫,現在最安全的做法就是趕緊逃跑,好讓這個女的追不上,這樣她就不會對你死纏爛打,就不會利用你躲開關林飛那些人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關林飛那些人有多狠,你要是敢得罪他...
他有的是辦法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
“你...”他看着她,支支吾吾地開口,“是不是...經常,很不開心啊?”
....
“白痴!醒醒啊,白痴!”
腦海里有個小人在那裏咆哮。
“她根本不可能喜歡你!”小人說。
“就算她喜歡你又怎麼樣,你也沒膽子接受她的喜歡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和她的世界相隔多遠,就像隔開兩塊大陸的那片太平洋,任你耗盡這一生怎麼樣地去游,你也不可能游到她那邊的海岸。”
“放棄吧,放棄吧,識相點,趁悲劇還沒發生之前,趕緊結束吧,說一句不要,明天開始就裝作不認識就好了!”
“反正你們本來也不是很熟,你可是張小文誒,有什麼爛事是你干不出來的呢?”
....
“是很不開心啦,”她垂下眼帘,“我么...是很消極的一個人,沒什麼聊得來的朋友,也沒有什麼有意思的愛好。”
“看待人和事物的眼光總是不自覺地偏向於惡意,總是自己一個人悶悶不樂,時常會覺得世界在背對着自己,密謀着什麼。”
“我的意思,”她聲音輕輕地說,“你...知道吧?”
...
我知道個鬼才怪了,貧窮早已扼殺了我的想像力。
大小姐,這個世界還能對您有什麼惡意啊,像您這種含着金鑰匙出生的人,不應該都像門外面那個傻逼那樣么?
做事從不需要經過大腦思考,不用在乎什麼得失,也不用在乎什麼價格,只要按照自己喜歡來的就好。
今天看見個漂亮的女孩就走過去調戲她,明天看見個不順眼的慫包,就走過去踹他,這種生活...
又有什麼好煩惱的,有什麼不開心呢?
....
腦子裏的小人在歇斯底里地咆哮,可他卻罕見地沒有聽從這個小人的安排。
他到底還是口是心非地說,“那我們...假裝情侶,一起去散散心吧?”
...
“為什麼?”這時候輪到小丑跳出來了,“是因為那個角等於六十度么?”
他點點頭,沒有說對,也沒有說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