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黑貓(十五)
學校明令禁止早戀,一經發現便會立刻通知家長,以及將要在下周一的升旗儀式上進行全校通報批評,情節嚴重者,可能還要遭到處分。
可縱然如此,也難以阻止人類出自本能地對愛情,還有對繁衍後代的嚮往和追求。
學校的操場就設立在離宿舍附近的區域,每當晚自修結束之後,那片空曠的地方總會聚集着不少的學生。
學生們的目的多樣,有的人為了緩解壓力,會選擇去那裏跑跑步,或者吹吹晚風,有人則是不滿足於飯堂提供的夜宵,會選擇守在圍欄那邊等待在手機里點的外賣。
也有人會坐在起跑線旁邊的鐵架上優哉游哉地彈着結他。
足球場上的綠草隨風搖曳,一些年輕的情侶們會駐足在此處,安靜地聆聽着絲弦傾述的青春樂章。
更多的一些情侶則是手牽着手,沿着環繞在足球場邊緣的塑膠跑道來回地散步。
由於學校的用地有限,足球場一共設有六個龍門,以便劃分成大小半場。
月色的清輝下,男孩和女孩言笑晏晏地路過一個又一個垂掛着羅網的球門,他們影子在地面猶如時針般移動,與球網的投影相擦而過,彷彿途經過一個個甜蜜的陷阱。
廣播裏的男歌手在深情地高唱,點播的歌曲是一首上個世紀的老情歌,歌詞如同遙遠的問候,男人激越的嗓音穿過時光,降臨在這個寧靜的夜晚。
譚詠麟的《愛情陷阱》。
微涼的夜風拂動,溫柔地撩起了女孩們的柔發,少數的情侶在角落裏親吻,廣播的歌聲輕盈地覆蓋在這些熱戀者的上空。
或許,在很多年以後,這些年輕的情侶們終究還是會分開,如同飛散的蒲公英,隨波逐流地奔向四方,漸漸就越走越遠,漸漸就再也不見。
也或許,在歷經波折之後,他們才會找到自己生命中的那個人,才會醒悟到曾經的那個自己有多麼的傻,多麼的天真,在嚴酷的現實面前,又有多麼的不堪。
有人講,人生就像一場舞會,教會你最初舞步的人,未必能陪你走到散場。
又有人說,人生終究不過是一場逆旅,沒有人會由頭陪你走到最後。
人生是一種離奇古怪的東西,即便是千言萬語也恐怕述說不盡,每一次相遇,每一次道別或許都沒有固定的格式。
倒不如,在相逢之初,在散場之前,互道一句...且行且珍惜吧?
感情你讓我有幸路過你的人生,我是如此的幸運。
當然,除了劫匪之類的角色以外。
....
“誒,你有沒有想像過那些天生就看不見東西的人,”顏曉晴忽然說,“世界對於他們來說,就是永遠不會破曉的黑夜,要在黑暗中呆一輩子,他們是不是很可憐?”
“如果可以的話,他們會不會像飛蛾那樣,即便是明知道會死,也要豁出去,在生命最後的那一刻撲向光明?”
“怎麼忽然說起這個,”張小文愣了一下,“男生和女生之間的約會,不應該...聊一些比較輕鬆的話題么?”
我準備了很多啊,例如就是...例如就是...這周數學作業的那道幾何題,答案是六十度,我求出來了。
“可我們又不是在真正約會,”女孩說,“我們只是在做戲。”
“是啊...你說的對。”張小文又愣了一下,沒有來由地失落起來,覺得自己的心臟微微頓挫了一下,心律都跳得怪怪的。
好像一下缺了些什麼。
是啊,你們不過是在演戲,演給後面那些白痴看,告訴他們,你們有多麼的相親相愛,簡直是一對神仙都要眼紅的鴛鴦,早已經把這樣那樣的壞事情都做完一遍了,就差沒有私定終身,順帶走走青春劇里經常說的那些流產打胎的老套路。
好讓他們徹底死了那條圖謀不軌的心。
然後,等待這場戲演完過後,你們就會回到各自的世界裏,繼續各自的生活。
很有可能往後都不會再有什麼交集了,你...終究不過是一個備胎那樣的人,一個自己犯賤要當的備胎,這是你自己知道的。
“誒,你有讀過一首外國的詩么?”女孩又說。
“什麼詩,”張小文看着圍欄,“平常不怎麼看其他的書,考試要考的那些古詩文都沒背全,沒怎麼了解過外國人的詩。”
欄杆外面,一片空幽幽的黑暗。
“那我念給你聽好不好,”女孩嘻嘻地笑,“你想聽什麼版本的,英文還是中文,還是中文夾帶着英文的?”
“我都可以,”張小文說,“你就...用你最喜歡的那個版本吧。”
“詩的名字叫...《Donotgogentleintothatgoodnight》,”女孩說,“翻譯過來就是...‘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的意思,”女孩清清嗓子,“你認真聽一聽...”
“不要溫和地走進那良夜,老年應當在日暮時燃燒咆哮...”
“Rage!rage!怒斥光明的消逝...”
“Thoughwisemenattheirendknowdarkisright...”(雖然智慧的人臨終時懂得黑暗有理。)
“Becausetheirwordshadforkednolightingthey...”(因為他們的話沒有迸發出閃電,他們...)
女孩...還有那個藏在他心裏的小丑,她和他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在這星月照耀下的大地上,異口同聲地說,“Donotgogentleintothatgoodnight.”
Night...
這時候,黑暗籠罩下的世界逐漸褪變成灰色,女孩咬住最後一個音符,定格在此處,彷彿一支提在半空,準備落下去書寫句號的筆,久久未能出口。
“Rage!rage!rage!”小丑站在不遠處的草坪上,對着靜止的風高呼,“誒誒!我敢跟你打賭,今晚上天台的風一定很大!沒有什麼是比在颳風的天台打架更有意思的了!”
“這些那些的垃圾,”他指着跟在張小文身後的那些人,“他們一定會打你,用力地打你,還要帶上一堆惡劣的傢伙!”
“想想看,那些都會是什麼傢伙?”小丑怪叫地大笑,“玻璃啤酒瓶?不鏽鋼水管?砌牆的磚頭?還有還有...西瓜大砍刀?”
“再想想看,他們會怎麼對付你!用玻璃敲你的腦袋,用水管揍你的腰身,用磚頭砸你的腳,再用砍刀...剁了你的手指!”
“如喪考妣啊,這些垃圾,”小丑瘋癲地繼續狂笑不止,“看看他們的臉,真蠢,真白痴,真該死!真該死!為什麼不殺了他們?!為什麼不殺了他們?!”
他忽而憤怒得不可遏止,一邊跳着腳狂笑,一邊又咬牙切齒,猙獰的面孔,如若一隻複雜多變的惡鬼。
“你到底想幹什麼?”張小文看着這隻在他心裏發作的鬼。
“我想說...”小丑忽而又平靜了下來,聳聳肩,滿不在乎地說,“你很快就要被垃圾們拖到天台上去打咯。”
“我知道,”張小文說,“早已經有這樣的準備了。”
“可沒想過要反抗么?”
“怎麼反抗,他們那麼多的人,我怎麼可能打得過他們,”張小文自欺欺人地笑,“他們估計也就意思意思,不會太用力的,要是真搞出事了...就不好辦了吧?”
“有多不好辦?”
“他們啊...”張小文辯解似地說,“那幾個當手下的,可能會因為這個被退學,在警察局留下案底,而那個關林飛吧,可能就要轉校了,到另外的地方讀書。”
“到另外的地方讀書?”小丑挖苦地笑,“別開這種沒人信的玩笑啦,應該是繼續作惡吧?繼續欺負你這種沒鳥的慫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