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今朝一朵墮階前
季淑不知何意,瑤女道:“這是嫂子素日愛戴的,嫂子不喜別的絹花,卻獨對山茶情有獨鍾,這花中間金絲攢珠,府內沒第二人有的。”
季淑說道:“這花既然是我戴的,怎麼會跑到倩兒姨娘身上去?”瑤女說道:“我正也覺得古怪,當時沒多想便撿了回來,誰知後腳就聽嫂子出事了。”
季淑皺眉道:“你如此坦誠對我,我也不瞞你,這事的確是有些可疑,你可願跟我去見老太太說明一切么?”
瑤女沉默片刻,說道:“嫂子知道我是個膽小不過的人,最怕惹事。但這事關乎嫂子一身安危,我也顧不得了。嫂子說一聲的話,我就去。”
季淑微微一笑,說道:“很好。不過只憑一朵花,怕是不夠的,只能喝問一下她為何有我的東西,但她若說是撿來的偷來的,我們也拿她沒辦法,不如先不要將事情鬧大,只暗暗地留心,等找到有力憑證再說。”
瑤女說道:“但憑嫂子吩咐。”
兩個人說了會兒,瑤女便也會去,季淑覺得累,便在床上躺了會兒,正睡得模模糊糊,聽到外頭有人說道:“啊,真是可怕,趕緊去看看,那眼睛大大,舌頭那麼長的……”
聽起來是春曉的聲音,接着另外有人說道:“無緣無故怎地弔頸自盡?小玉那人不是很得倩姨娘喜歡的么?前日子還在我跟前炫耀倩姨娘賞的東西呢!”
又有人說道:“你們閑談沒事,只別說的高興了就放了聲,奶奶還在睡呢,吵醒了奶奶怎麼說?”大家便沒了聲響。
季淑聽到這段便爬起來,問道:“誰在外面說話?”
春曉夏知跟暮歸三個齊齊進來,說道:“奶奶醒了。”季淑說道:“我模模糊糊聽你們說誰弔頸?怎麼回事?”
春曉就說道:“奶奶睡着不知,方才外頭出了事,是倩姨娘的丫鬟小玉弔頸了,一堆人去看……說是樣子極可怕的。”
季淑說道:“無端端的就這麼死了?”
春曉說道:“我們也正疑惑呢,小玉是倩姨娘的貼身丫鬟,慣來很得寵的,忽然無緣無故就……不過又有人說是因她做錯事受了訓斥才……”
季淑說道:“出去打聽打聽。”春曉正巴不得,趕緊答應一聲就出外去了。
片刻之後春曉回來,眉飛色舞說道:“奶奶,事情打聽明白了,原來小玉她手腳不幹凈,偷了若干東西,被倩姨娘發覺,告到了太太那裏,太太說要打她一頓把她賣了,結果她氣不忿的就上弔死了。”
季淑問道:“她偷了什麼東西?”
春曉說道:“聽說有太太房裏的東西,其他丫鬟的,還有倩姨娘的,一堆子亂七八糟。”
夏知說道:“小玉素日雖然有些嘴快,沒想到手底竟這麼不幹凈。”春曉點頭說道:“我記得先前那房還跟她一併來過我們這兒,只不知道有沒有也順手牽羊的。”
季淑手上一動,就把那朵山茶花拈起來放在眼前看,春曉瞅了一眼,說道:“咦,奶奶這花找到了呀?”
季淑說道:“原先不見了么?”
暮歸說道:“奶奶從哪裏找到的?”季淑聽她語氣急促,便看向她,說道:“怎麼?”暮歸欲言又止,終於又說道:“自那日後一直不見,奴婢還以為是……”
季淑說道:“嗯?”暮歸靜靜說道:“奴婢還以為是不留神落在外頭,被雨水給沖走了。”
季淑沉吟了會兒,說道:“誰去把倩姨娘叫來。”春曉說道:“我叫個小丫鬟去叫她來。”季淑點頭,春曉出外去。
夏知說道:“這幾天倩姨娘都病着,據說今日才見好,誰知又出了這事,那邊可真不安生。”
季淑說道:“暮歸,你是這府裏頭的人,我問你,爺先前那個相好的叫梁蓉依的,現在如何了……”
暮歸道:“奶奶怎麼忽然問起梁太史家的小姐?聽聞她嫁到了杜侍郎家,據說夫妻和美,倒是不錯的。”季淑便笑說道:“夫妻和美,怪道爺在這裏痛徹心扉。”
夏知說道:“那些不過是陳年舊事,奶奶不必擔心。”季淑說道:“我只是隨口問問。”
頃刻間外頭有人道:“倩姨娘來了。”房門推開,一個妙齡女子款款走了進來,季淑仔細端量,起初在靈堂里隔着帘子看不真切,如今細看,卻見她體態苗條,容貌楚楚,雖然不算上等絕色,倒有幾分惹人心憐的味道。
季淑想到上官直說的那句“我卻獨愛你這樣的”,不由一笑。
倩姨娘上前行了禮,說道:“請奶奶饒恕,近來病着,也不曾勤些來給奶奶行禮。”季淑說道:“不用客套,你為何忽然病了?”靈堂裏頭還生龍活虎的呢。
倩姨娘臉色發白,卻還撐得住,說道:“我也不知是怎麼,大概是受了風寒,說病就爬不起身來了,今日方好了些,誰知道屋裏頭又出了事。”
季淑說道:“若說這病,外頭來的因倒也罷了,找個高明的大夫服點兒靈藥,好的也快,最怕的就是心病……”
倩姨娘垂眸不語,季淑又道:“你屋裏頭出了何事?我怎麼聽說像是個丫鬟弔死了?”
倩姨娘垂淚道:“正是。是我的貼身丫鬟小玉。”
季淑說道:“自殺還是他殺?”
倩姨娘呆了一呆,說道:“是她自己弔頸死了的。”
季淑說道:“凡事必有因,好端端地她為何要死?”
倩姨娘說道:“是她手腳不幹凈,喜歡偷些東西,被我發覺,罵了她兩句,誰知道她不服我管,我一氣之下,就跟太太告狀,太太給我做主,要趕了她走,她才害怕了……就……大概一時想不開。”
季淑點點頭,問道:“她跟了你多久了?”
倩姨娘道:“算起來,有一年半了。”季淑道:“那你方才發現她手腳不幹凈么?”倩姨娘哭道:“奶奶明察,是我太過呆傻,先前竟沒留心。”
季淑說道:“你哭什麼,我又沒打罵你……你認得這件物事么?”說著,就把手中的山茶絹花放在桌上。
倩姨娘一見,淚眼朦朧,道:“這個卻不曾見……對了,相似的絹花卻也有的,也是這芯子裏鑲金帶珠子的……當時看着眼熟,現在想想,好似也見過奶奶戴過的。”
季淑嘆道:“那丫頭手真長,伸到我的屋裏頭來了。”
倩姨娘說道:“是我眼睛瞎心也痴笨,沒看清楚她竟是個這樣的人。”說著就又垂淚。
季淑說道:“你可別這麼說,你是爺得意的人兒,若說眼瞎心笨,豈不是說爺沒眼光?何況,那晚上我見你應答的得意機靈,又怎麼會笨呢?”
倩姨娘渾身發抖,哆嗦了陣兒忽然跪倒在地,說道:“請奶奶饒命……我那時候……一時鬼迷心竅,胡言亂語,冒犯了奶奶,請奶奶責罰我。”
季淑說道:“我只是誇你,怎麼會罰你?你起來。”倩姨娘跪着向前兩步,哭道:“我自知冒犯了奶奶,這幾日閉門苦熬着病,心裏頭卻仍極為不安穩,奶奶要打要罵,我都受着,是我自己做錯了事……”
季淑見她無緣無故哭成這樣,正覺得驚訝,忽地聽到外頭有人說道:“爺來了。”
季淑心頭一怔,便有些明了倩姨娘為何如此,想明白時候,嘴角不由地掛了一絲冷笑。
果然,上官直大步入內,掃了一眼室內情形,見季淑在上坐着,旁邊三個大丫鬟凜然站着,底下卻是他的倩兒跪着,哭的淚人一般不能抬頭。
上官直喝道:“花季淑,死了一個還不夠,你還想再逼死一個?”
季淑皺眉說道:“你說什麼?什麼逼死了人?”
上官直說道:“不就是沒了點子東西么,怎麼也罪不至死,你不用借題發揮,作威作福的罷!”
季淑說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竟不懂?我自從外頭回來就不曾出門過,難道我竟這麼能耐,躺着就能把人逼死了?”
上官直一時無語,卻將倩兒拉起來,說道:“你自己做了什麼心裏有數,何必我再提醒?你慣常是這樣的,黑白不分!”又低頭對倩兒說道:“不須怕,我們走。”
倩兒說道:“爺,不是的……讓我向奶奶請罪。”
上官直說道:“你又有什麼罪?這毒婦是嫉妒你罷了!”
倩兒哭道:“爺休要這麼說,妾身死無葬身之地。”很是悲戚之態,上官直便更是一臉疼惜。
季淑見他兩個如此,便嘆了聲,說道:“請的什麼罪?又葬什麼地?……這場苦肉計演得不錯,行了,你們這對恩愛鴛鴦,要你儂我儂的自回房去,在這兒真看瞎了咱的狗眼。”
上官直回頭怒視季淑,季淑索性沖他扮了個鬼臉,笑吟吟說道:“還不走?或者覺得老娘這惡婦做的不甚到位,要我拿出鞭子來抽上十幾二十下,讓你這小美人兒哭的更大聲些才過癮?嘖嘖,相公原來愛好這一口的,不如改日試試看。”
上官直一怔,而後咬牙說道:“誰……誰跟你這樣!你……敢!”說著便又安撫倩兒,道:“不須怕,她若敢如此,我就、我就……”
季淑打了個哈欠,說道:“你就寫封休書給我?”
上官直咬牙切齒,說道:“你做夢!”季淑嘿嘿一笑,悠然道:“有夢想總是好的。”上官皺眉狠看她一眼,擁着倩兒出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