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與故鄉訣別
據媽媽介紹,弟媳婦娟子是南方女孩,在工地做庫管員,並與弟弟相識,相愛。也許是愛情的力量,她並沒有嫌棄我娘家的條件,甘願與弟弟結婚。這對於我的爸媽來說,她簡直就是我們陳家的恩人,只要回來,殷勤照顧得要把她當做了少奶奶了。不過,她身為南方人,與北方有着截然不同的生活習慣和特性。我的爸媽甚至的弟弟小軍,只能慣着她,尤其她這次因為懷孕回家保胎,性格有些喜怒無常。
我為了在這個家呆得住,不得不放下一切尊嚴去巴結她,試探與她溝通。她倒不是油鹽不進的女人,偶爾也給我一點面子。但言辭之間,對這個家的輕視暴露無遺。她的願望跟我一樣,就是在城市裏站穩腳跟,可她目前不得不屈身於這片窮鄉僻壤。
“娟子,既然你對這裏如此討厭,為啥要選擇在這裏安家?”
弟媳感覺我講了一句廢話,狠狠白了我一眼,“我才不願意呆在這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呢,還不是為了小軍嘛。”
我厚着臉皮,繼續試探詢問:“難道你為了他,真的不在乎那些物質上的東西?”
“誰不在乎?是女人都想嫁一個在城裏有車有房的男人。”
“可小軍給不了你這些呀。”
“他是給不了,那我也要嫁給他。”
“為啥?”
“車房再好,能比他更重要嗎?我可不希望那些東西成為我邁向幸福的一道坎兒。”
我渾身一震,她一個沒有很高文化的外來妹,居然道出一句耐人尋味的哲理。
我嘗試繼續跟她溝通,她已經不耐煩了,並無情地下了逐客令。
我只好灰溜溜走出我曾經住過的房間,昔日我是這個家的公主,如今卻物是人非。我是一個最不受待見的人。
作為同齡的女人,我清楚她其實很瞧不起我的娘家,感覺自己是下嫁,就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優越感。我心裏不禁想到,假如我當初答應國棟了,在他的眼裏,我會不會成為他家的恩人,會不會像娟子這樣,享受着婆家伺候公主一樣的待遇?唉,我當初被物質欲蒙蔽了雙眼,就像人家形容的那樣,寧可坐在寶馬車裏哭,也不願意騎着單車笑。況且,趙新僅僅是本地的一般土豪,算不上富貴人家,而國棟也並非如此不堪。借鑒現在娟子的經歷,我不得不不承認,自己的世界觀出現了偏差。一切悔之晚矣,我只能獨吞自己親手釀製的這杯苦酒。這樣的心情,一直充斥着我的殘生。
在以後的日子,我的心情愈發糟糕,偶爾跟弟媳碰面,她依舊不給我好臉色看。我心裏清楚,她更看不上我這個落魄的大姑姐。弟弟結婚時,我便一毛不拔,就算想事後補個禮,可我的口袋裏一名不文。當初,回家的車費還是閨蜜墊付的。
我獨自躺在那間憋屈的小屋裏,忍受着來自體內的陣痛,心裏不停地想,我的病也許馬上發作了,並且需要人抬人放照顧了,那該咋辦?體弱的媽媽目前照顧弟媳已經很辛苦了,還有精力照顧我嗎?我也看出來了,由於我一直這樣黏在家裏,令家裏的氣氛很尷尬,雖然爸媽不好說啥,但弟媳卻整日指桑罵槐,我在臨終前,還能得到親人的眷顧嗎?
我還不方便把自己的真實情況告訴爸媽,但如果不說,會讓他們誤解越來越深。這該怎麼辦?
懦弱的我沒有勇氣主動了結自己,現在最奢望的就是愛。想到這些,我又禁不住淚如泉湧。
這一天,我意外接到弟弟主動打來的電話,令我感到無比的意外。在回家的這些日子,我曾經幾次主動聯繫他,但不等我把話題展開,對方就借故忙,無情地掛斷我的電話,並不給我一點機會。我心裏清楚,我這個失敗的姐姐讓他失望了。如今,他主動聯繫我,到底是福是禍?
我懷着幾分忐忑的心情接聽了電話——
“姐,你是咋回事?為啥一直賴在家裏不走?還讓咱媽伺候你?你已經嫁出去了,長期賴在娘家,算是咋回事呀?難道不怕村裏的鄉親們笑話嗎?你現在讓我在娟子跟前抬不起頭呀!”
我掩口聽着弟弟的訓斥,眼前模糊了。在人生的絕路上,再沒有親情而言。當初選擇在家鄉作為生命的終點,是大錯特錯。在這個時刻,我沒有勇氣向弟弟解釋什麼,實際上他也沒有給我解釋的機會,沖我發了一通牢騷,就怒氣沖沖掛斷了電話,留給我的,是長時間的悲傷。
第二天,我勉強收拾一下心情,把自己的行囊整理好,然後出去面對爸媽。
媽媽一看我打扮起來,像出門的樣子,不由好奇道:“閨女,你要走呀?”
我勉強掩飾自己的神態,“嗯,我在家討擾太久了,該去我該去的地方了。”
媽媽好不挽留的意思,欣然道:“那好,你先回去看看病,你的氣色一直不太好,別耽誤了。咱家這裏缺醫少葯的,不適合你養病。”
我鼻子一酸,連連點頭,“我知道我知道···您能借我一點錢嗎?”
媽媽的臉色微變,也許搞不清楚我為啥破落的身上一文不名,立即翻了翻箱底,終於幫我湊了幾百塊錢。
看着那些被手絹包起來的錢,我簡直不忍心了,可殘酷的現實讓我伸出顫抖的手。
我在臨走前,很想講一些道別的話,甚至是肺腑之言。可我的情感當時已經稀里嘩啦了,就連一句話都講不出來,只好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掩面離開家門。明知道這樣一走,恐怕就是永訣,但我沒有勇氣回頭再看一眼這個生我養我的家,以及我的媽媽。
爸爸一直把我送到公交車的站點,在等車的時候,悄悄問道:“閨女,到底發生啥事了?”
我不得不極力掩飾,“我離婚了,心裏空得很。”
“就這些?”
“嗯。”
“閨女,你還年輕,要振作起來。不是我們不想留你,而是這個家只能耽誤你。”
我低頭抽泣,多麼想把內心的委屈一股腦傾述出來。可就在這時,一輛長途公交車駛過來,我只好拚命擦乾眼淚。
爸爸親自把行李箱提上了車門,我回頭最後一次面對爸爸,“爸爸,女兒走了···您和我媽媽要保重!”
‘女兒走了’,這句話一語雙關,爸爸能聽懂嗎?
我坐在車裏,幾次向後偷看,爸爸的身影還獃獃立在原地,並且越來越小。我再一次把悲痛的臉深埋下去,全然不顧其他乘客的表情包。
親人們,永別了!
故鄉,永別了!
我餘生中的下一個生命驛站是哪?
我渾渾噩噩的一路乘車,很想找一個沒有人煙的陌生地方了此殘生,可我的下意識還是鬼使神差地送我到了生命中的第二故鄉——舟喬。
當我一踏上那塊土地,又情不自禁淚崩了。曾幾何時,這座城市可是我的夢開始的地方。難道它要見證我在痛苦中結束嗎?
我的腿幾乎邁不動了,多麼需要人幫助,可在這個城市,除了向閨蜜求援,再沒有一個知心人。可我不能再向閨蜜開口了。我已經欠人家太多了,難道為了苟且,非要當人家的無底洞嗎?
這座城市突然模糊了,甚至地動山搖,我勉強支撐住這副軀殼,向一輛駛來的出租車伸出無力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