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王遲

第四章 王遲

五日後,逸君城內仍如以往般熱鬧。畢竟作為中州西南商業大城,車水馬龍,燈紅酒綠,垂雲流蘇,不在話下。只是最近,過往的人們多了些茶餘飯後的談資。

“哎,聽說了嗎?穆寧城洛家和樂正府勾結祁王叛變,結果被城主劉旗齡鎮壓下來了。”

“咳!要說那洛家也是君子大家,要說就這麼反叛啊……嘶,我還真不相信。我看,這其中絕對有什麼蹊蹺!”

“還能有什麼蹊蹺?那洛家和祁王互通的密信都被搜出來了,那樂正府更不用說了,說是洛家世交,其實就是洛家走狗罷了,洛家叛變,他們還不見風使舵?哼!再說,聖上已經下達屠誅七殺令,難不成,聖上還沒有你的見解高明?”

“說是屠誅七殺令,但也只是活捉!確實奇怪,莫非聖上也是將信將疑?”

酒舍外,人聲鼎沸,所談論的無一例外是洛府叛離之事。那酒舍二樓軒窗處,一男子頭戴斗笠,身着素衣,倚窗傍聽窗外人言,眉頭緊鎖,雙拳緊握,時而嘆氣,時而來回踱步。此人,正是洛棠風。

“祁王果真巧變詭詐。”洛棠風心想,“如此,奇兵未動,後手先埋。好一招李代桃僵!對外宣稱是我洛家反叛,一來可挑撥洛家與聖上,為離間之計。二來可借聖上之手滅我洛家,乃是借刀殺人。三來兩國若是開戰,聖上攘外必先安內,此又是以逸待勞,先發制敵。”

“劉旗齡么?倒是聽父親說過……此人本就是趨炎附勢,好功喜利者。天章大典(桃花源中州最大的祭祀慶典,百官無論品階高低皆可當著神位向聖上舉報或舉薦他人。值得一說的是,當日見血是大忌)時爹也曾批駁他,奈何他家大業大,爹反被彈劾,在穆寧城最後也沒有半點實權。”洛棠風長嘆一聲,品一口香茶,吐一口悶氣,“此地也不可久留,儘早離開是好。”

“郎桌(桃花源中對男客人的敬語)!吃點啥?”店裏夥計趕來招呼,卻見洛棠風掏出幾枚銅板,道:“這茶葉甚是清香,且為我拿些,我有公務在身,即刻便走,莫要耽誤公時!“

“哎!好嘞!官爺!”夥計接過銅錢,轉下房去備茶。洛棠風閉目養神,卻又聽得樓下一聲吆喝:

“哎,掌柜的!老規矩,櫻花釀!拿些次的,錢算少些!”

聞聲看去,卻是一個與洛棠風年紀相仿的黑褂少年,其手握酒葫蘆,倚在酒舍門旁,微醉半醺,又飲一口酒,長舒一口豪氣,顛顛倒倒,步履不穩,癱坐在一張桌子旁,倒頭就睡。

“氣走八脈,流瑩初斂。內通六元,骨風不顯。”洛棠風起身打量此人,“年紀輕輕,不容小覷。就如洛家的着眼之法來看,也無法把此人探個明白……”

“定不是什麼善茬,趁現在他尚未清醒,儘早離開!”洛棠風動身下樓,正欲離開,卻被那少年一聲叫住。

“事先的茶都不準備拿?不知是怎樣十萬火急之事才使官爺你急成這樣?”那少年抬起頭來,卻似乎瞬間清醒了,“莫不是這裏招待不周?”

“坐坐……”

不等洛棠風開口,那少年便示意讓其坐在桌子對面。

“嘖!”洛棠風心中暗嘆一聲,無奈之下只得聽命,卻仍面不改色,只是又打量了此人的面貌。

這少年面容俊俏,眉宇間透着一份洒脫不羈的氣質,非雅非俗。他眼神卻很清澈,似是未諳世事的稚子。但從那散披着,微有汗臭的長發中不難看出,此人十分慵散。雖是有一番煙火俗氣,卻也不乏仙風道骨。

“年紀輕輕便為官家做事,忙上忙下,莫不是家中有政廷背景?”那少年道,身上酒氣未脫,話語卻不像是醉酒之人。

“閣下與我年紀相仿,武學實力卻遠超於我,如此看來,閣下才是少年才俊。”洛棠風答道,也擺出一道悠閑的樣子,“剛才不過有些悶了,想出門透氣,也好順道拿茶走人,公務纏身,確實身不由己。”

“哦?”那少年頭微微偏着,似是很有興緻的樣子,“也是習武之人?能看出我的實力,的確不簡單……”

洛棠風看向門外,故作哀嘆之樣,道:“天不待人,閑話無多。何不改日再敘?”言畢,起身去拿茶包,便欲儘快離開。

“哦?說是改日再敘,卻不討要姓氏,如此,是瞧不上我呢,還是說你在故意避開我呢?畢竟為堂堂君子之後,真是不善騙詞啊……”那少年看着洛棠風的背影笑道,“洛棠風?”

話音剛落,洛棠風抽尺轉身揮去,重尺猛擊,那少年卻竟以右臂硬接,毫髮無傷。洛棠風自知不敵,正欲逃走,卻被其一腳踢在牆上,幸而及時收尺護身,才得以勉強站起來。

洛棠風拄尺抬眼看去,卻發現酒舍的氣氛甚是詭異,無論是打鬥的激烈或是身份的暴露,都沒有使這些看客流露些許驚慌,甚至,沒有半點意外。

倏忽之間,一掌襲來,直衝面門。掌擊之快,只見得一道殘影化作黑影,與自己僅有一指之隔,洛棠風避閃不及,甚至來不及眨眼。剎那間,冷汗直流,本以為即將命隕,那一掌卻突然泄力,轉而是拍了拍洛棠風的肩膀。

“吶!點到為止!”那少年笑道,又拍了拍手,“洛家之後就這點本事,虧我還以為能逢敵手。”

“你是何人?”洛棠風道,仍然不敢鬆懈,手握重尺,似是強弩待發,卻猛然感覺體內一股剛勁猛躥,雖是面無苦色,但嘴角已流出鮮血。

“呀!我下手重了?”那少年見狀,瞬時上前連點檀中,天泉等穴,再反身往洛棠風背上一推,事畢,順勢轉身就旁邊的椅子坐下。洛棠風卻感覺似是背骨位移般劇痛難忍,可那痛覺不及半晌便全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卻是筋脈舒活的快感。

“你是何人?”洛棠風稍稍平穩氣息,繼續問道,“你的修為,不似我遇到的任何人。”

“哦?”那少年托腮笑道,“那怎樣?你見識短淺唄!”

“若非集大家之力而成的天之驕子,否則,就如梓羽(桃花源歷史上有名的天才)再世,也無法達到這境界!”

“大家之力?”聞此言,那少年的表情卻變得凝重,“倒也是……呵……”

洛棠風欲尋機逃跑,那少年卻將一椅子一掌推來:

“坐下,慢慢談……”

“此人,雖是詭異,但似乎不是有心害我……”洛棠風心念,拍胸確認譯本還在後,順命坐下,“不妨聽他所言,再做打算。”

兩人相坐,那少年卻似乎在等待什麼。不覺間,酒舍里已是座無虛席,歡聲笑語。氛圍與這角落截然不同,那店夥計熱情地將酒罈子遞與那少年,少年道謝后,豪飲一口,“喏”的一聲,將罈子遞給洛棠風,示意共飲,洛棠風推辭,卻見那少年冷哼一聲,又是獨飲一口。

“屠誅殺令……整整七道……呵呵……我算算,你的人頭,得黃金千兩啊。”那少年邊喝邊道,“千兩……真是高看你了……”

“何為屠誅殺令?”

“噗”的一聲,那少年不禁笑噴,酒味反衝,讓他難受得猛打腦殼,卻仍笑着:“你連這都不知道?”

“還請閣下明晰……”

“哈哈……”少年笑飲一口酒,“屠誅一出,不死不休……”少年停言,似是在回味,臉上的笑容也少了很多,繼續道:“聖上親自下令殺人,便是屠誅殺令,殺令越多,事態越重,共有十道。與官文追捕令不同,屠誅殺令不僅僅可命令官府,整個江湖,皆是你的敵人。但是你們倒是有意思,明是殺令,但只要活捉……”

“意思即是說……”

“若是與你洛家有私仇,大可不顧及官府的規矩,若是你缺肢少腿,黃金千兩,照給不誤……”

“閣下又是為何與我談這麼多?”洛棠風道,“別有用心?”

“這麼說吧……”少年道,“我想幫你……”

“哦?”洛棠風道,嘴角隱約有笑意,“叛國之罪,大逆不道,若是助我,罪當同論。閣下敢以身犯險,定為私利,如此,我自然不敢接受你的好意……”

“洛家叛國?”少年道,“天大的笑話。”

“這麼說吧,四分為公理,六分為私慾,你若不信,那自然沒辦法……”少年繼續道,“你的安危我不管,但洛家的清白和你的譯本我願以性命擔保,只因,我們都是至聖先皇時八族的後裔。”

洛棠風聞言,心中乍春還暖,如此情況,竟有人還能這般相信洛家,縱然是騙人的說辭,但有此言,也足矣。

話雖如此,洛棠風也仍不為所動,只是追問道:“就如你言,又如何還我洛家清白?二者,閣下所謂私慾並未坦言,於我也是一大隱患。我所需要的,不是空談的承諾,而是能讓我信服的利益……”

“咳,你這人……”少年哀嘆一聲,藉著酒意,指着洛棠風,喉中的粗言似是要噴涌而出,卻終是又嗟嘆一聲,“嘖!信不信由你!沒有我,你連這城都出不了!”

“利誘之後便是威逼嗎?”洛棠風道,“若是閣下體會我的處境,不妨你我二人各讓一步……”

“行!”那少年將酒一飲而盡,“你自己考慮,也省得你說我狡詐。明日……喏,城東‘酒旗風’處,愛來不來!”少年道,命夥計拿回罈子,交付銅錢,起身離開。

“中州畢桑王氏,單名遲字……”少年道,走出店門,悠哉悠哉,似是還打着哈欠。

一陣晚風襲過夕陽,帶着紅光,捲走落花,攜着落葉,飄入銀河,散入星空,似是與西日告別,又似是欲與東月相擁。不知不覺間,這風,又似乎帶走了那位名為“王遲”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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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情戲洛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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