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敵人
黑鴉飛盡,黃花落遍,一襲殘風帶來了半卷細雨。如萬箭齊發,擊打在洛棠風身上,寒氣徹骨。那迸裂的傷口處,僅存的一點餘熱也被消耗殆盡。
“樂正哥哥……”洛棠風一咬牙,轉身欲走,卻不忍回頭,“保重!”
樂正尚邪釋然一笑,站起身來,目送洛棠風直到那雨幕盡頭。他將髮髻披散開來,撫劍而坐,聽見那殺聲漸近,又起身朝對,緊握手中之劍。
“家國在側,陣下誰人不敢死!眾將隨我——殺!”
雖是一人,這吼聲卻如萬人之敵。刀光漸近,雨幕中,血色瀰漫,他的身影也消失了。
……
雨幕將歇,穆寧城外竹林處。
“哎,幽,你說,我們這雖說只是走個過場,但這未免也太……回去怕是不好交差吧?”一個面容俊朗的男子悠閑地走着,嘴裏叼着一枚針葉,他身着黑袍白衣,頸上兩道深疤格外顯眼。他腰上繫着兩枚玉佩,一枚刻着“大祁王令”,一枚刻着“十刑尊衛”。
他身旁的那個男子衣着與他無異,年齡也都不過二十五來歲,相比之下,他的面容卻有一種溫而不寒,雅而不腐的氣息。他耳根處似有蟲蛇般的黑色印記,似乎還在蠕動。那眯眼的笑容下卻有一種詭秘感。
“也不見得那御差和無常多麼賣命,畢竟是受大王所迫,看來他們也是不濫殺好人……”
“嘿!你還說!那樂正公子功夫了得,你還說放他一馬,要不是他想儘快突圍,我腦袋都落地了!”
“行了,祁王目的已經達到,我也不願看到更多的屠戮——梟首,儘快完事,你阿朴姐還等着呢……”
“呵!叫我就叫這麼蠢的名字,喊你堂內(桃花源中對他人妻子的敬稱)倒是這麼親熱……那祁王的腦袋你真得給他治治,怎麼會想給我們這些蠢名字。”
“畢竟是我們主子,切莫多舌……”
“哈!行!鴆毒!嘻嘻嘻……”
被稱作”鴆毒”的那男子笑而不語,只是默默地注意四周的動靜。
“不過嘛,話說你為何要走此道,要說繼續辦事吧,也是相反的方向;要說回去吧,也不見得是近道。”
“那洛家的三公子若是想逃,定然會走此道……”
“啊?怎麼?你不是說就此收手嗎?”
“那是自然……”
鴆毒駐足蹲下,以手拈葉,略施內力,只見那綠葉赫然變黑,他將那葉片輕放在地上,卻見那一片都化為黑焦。
“那如果遇上了怎麼辦?生擒?”
“放了……”鴆毒道,看向一片竹叢,笑道:“公子,何故不逃?”
草叢中突然擲出三枚石子,直衝那鴆毒,卻見那梟首一把抓住,反打回去,直把那竹子攔腰折斷,洛棠風翻身而出,手握重尺,大氣也不敢出。
“真是受苦了……”鴆毒緩步走向洛棠風,“若是公子不趕時間,不妨讓我為你暫作醫治。”
“唉,我說你腦子也得治了,咱們把他一家害得那麼慘,人家巴不得吃了你,你還想當好人?”梟首拍了拍鴆毒的肩膀,解嘲道。
“公子不逃,應是早已發現我在尾隨,如此敏銳,不愧洛家名號。”鴆毒道,“既是如此,那你也應自知沒有逃的可能,我們二人也不必多費口舌。公子不過餘氣殘力,我們二人也沒有套話的必要。不是嗎?”
洛棠風似乎也漸漸放下了警惕,突然癱倒在地,不省人事,鴆毒忙上前把脈,終是鬆了一口氣。
“所幸只是力竭……”鴆毒道。
“怎麼?你還想救他?”梟首道,“咳!你真是個怪人……”
“我若不怪,當初就不會救你了!”
“嘖!行!依你!”
……
待到洛棠風醒來,一拍胸口,卻發現譯本似乎並沒有動封,他猛然起身,卻發現自己在一個山洞裏,身上的血跡竟也詭異地消失了。
“喲!醒了啊……”梟首倚在洞口,笑對着洛棠風,“小子,這救命之恩,得向我們磕個頭吧?”
“莫要聽他聒噪……”鴆毒坐在洛棠風身旁,將天闕尺杵在那石床旁邊,“公子僅僅兩日便痊癒,洛家之後的確不容小覷。”
“兩日?”洛棠風拄尺而起,“你們是何用意……”
“用意?”鴆毒笑了一聲,“隨手而救,力所能及罷了……”
“為敵者,無信無義。又何來此說?二位若是居心不良,還請莫做這些無意之舉。”
“硬要我給個說法么?”鴆毒道,“那……同情?或者說,你我皆是一道人?不知這個說法,公子是否滿意?”
“一道?助紂為虐?”
“倒也不盡然。自我為祁王效力的這五年來,就我而言,並無害人違心之舉。你我一道,只因我們都是至聖先皇時八族的傳人……”
“唉!我就知道你要和他廢話這麼多,費力不討好。又在那兒吵嚷着儘快完事,回去好見你堂內!既然醒了,那我們走了便是,省得這小子多心!”梟首道。
“子道!”鴆毒表情忽然嚴峻起來,“無需多言!”
那梟首聞言卻也停止發牢騷,只得嘆氣一聲。
此刻,洛棠風卻俯身跪地,磕頭而起,道:“此拜,以謝二人救命之恩。你救我一命,我磕你一頭,一恩一謝便已償還。日後再相見,是敵,則殺人無愧;是友,則笑泯前怨。如此,快意恩仇!”
“呵!一命一拜就這麼抵了?小子,你的命,可就這麼不值錢?”梟首噗嗤一笑。
“叩首之禮,拜天拜地拜至親。於小人,則是苟全性命,保官求名,不足掛齒;於君子,則是千金之謝,萬鍾之祿,重於泰山!此拜之意,不在拜之人,而在拜對之人!”洛棠風義正辭嚴,轉身欲走。
“哈哈哈!穆寧洛氏,君子大家。今日一見,名不虛傳!”鴆毒笑道,拱手行禮,“中州常津羅氏,單名幽字,越人仙谷除名弟子,幸會!”
“越人仙谷?竟是那裏的醫者,難怪會救我……”洛棠風心想。
“大祁隆丘劉氏,複名子道,家承武藝,不必道來!”梟首也拱手行禮。
“多謝!”洛棠風正欲離開,又檢查了懷中的譯本,確認並無調包后才鬆了口氣。
“公子又欲去何處?”鴆毒道,“或許在下能給些建議。”
“芝曲城。”
“紀楠山?”鴆毒笑道,“好去處……”
“此去芝曲一城,倒是有一近道,不知公子可知……逸君城?”鴆毒接着道。
“也曾去過。”洛棠風道,“如何?”
“那便最好。你的自身的安危大可放心。你二哥眼下只得寄身樂正府,祁王應是對其最為注意——不過令我最驚奇的還是公子長兄的‘血屠戾氣’,能不喪失本性,怪說不得洛家心法上乘。”
“血屠戾氣?”洛棠風問道。
“聽說公子娘親姓白?”鴆毒道,“芳華之年便早逝,甚是惋惜,但如此說來,倒也難怪。”
“閣下所言,還請講明晰!”洛棠風神色趨於嚴肅。
“莫姓白氏……”鴆毒道,“就此打住,若是全盤托出,想必公子也是將信將疑。”
“此人,為何有意隱瞞?”洛棠風仔細斟酌其中用意,卻是沒有頭緒。
“梟首,時候不早了,走吧……”鴆毒起身,梟首相行。二人遠去,相談甚歡,似是少年稚氣未脫。
“如此坦然,真是心中無鬼?”洛棠風心想,“羅幽,劉子道么?這兩人,真是超出了我的認知……”
“不過,我也得走了,趁事態還未嚴重之前……”
洛棠風即刻動身,卻總是回頭,看那兩人的影子。他們身上,似乎有着屬於他的曾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