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5章 出國
當天晚上,顧銘和風雪心照不宣,他們再也不提做愛的事。
顧銘一直很清醒。他盯着風雪入睡,直到她的呼吸變得平緩綿長,他才穿好衣服輕手輕腳出門。
時間還很早,才夜晚十點過。成人的世界裏,正常的入睡時間一般是在凌晨過後。
所以顧勝和阮小馨都沒睡,顧銘打過去的電話響鈴不到一秒便接通了。
顧銘打電話之前就做好了和顧勝好好談一番的心理準備,他知道想從顧勝手中要走十萬塊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他準備了很多腹稿,卻完全沒派上用場。這通電話的另一頭,從始至終只有阮小馨的聲音。
時隔一年,顧銘第一次和阮小馨說話,他心中的離思越發強烈。
冰冷的手機不斷傳出阮小馨的啜泣聲。這世上最容易崩潰的人果然是萬千少年少女的母親,她們的心情全都融入到眼淚與哭聲中。
顧銘壓着心緒安慰道:“媽,你別哭,我現在很好,你不用擔心。”
阮小馨:“兒子,你現在在哪裏?什麼時候回家?”
顧銘:“媽,我現在在很遠的地方,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等我把這件事做完,一定回家看你。”
阮小馨:“要等多久?”
顧銘:“很快。”
阮小馨:“兒子,你哥和你嫂子上個月出了遠門,要等很久才回來。妹妹在外地讀書。去年你爸把煤礦賣了。現在家裏只剩我們兩個人,我們什麼都不做,就等你們三兄妹回家。”
顧銘擦了擦眼角,強笑道:“媽,我會回家的。”
阮小馨:“嗯,我和你爸都等你。你一個人在外面這麼久,肯定吃了不少苦。你打電話回來是不是缺錢了?你要多少,媽明早就匯款給你。”
顧銘心裏酸澀。他一直忍着沒說出來的話,卻被阮小馨搶先一步問了出來。
顧銘只好硬着心腸說道:“媽,我現在的確需要錢,你能給我轉十萬塊嗎?”
阮小馨:“兒子,你要這麼多錢幹什麼?”
顧銘:“做一件必須做的事情。”
阮小馨:“那你拿到錢之後還回家嗎?”
顧銘:“等這件事做完,我一定回家!”
阮小馨:“你要做什麼事情?犯法嗎?”
顧銘:“不犯法。”
阮小馨:“我知道了。你把銀行卡號給我,我明天一早就把錢匯給你。你在外面別虧待自己,想吃什麼,想穿什麼,放心買就好了。錢不夠再打電話和我說,你爸把家裏的錢都交給我管了,你要多少我都給。”
顧銘:“媽,謝謝你。”
阮小馨:“你爸就在旁邊,和他說幾句。”
顧銘:“好的。”
顧銘能聽到阮小馨遞手機給顧勝的聲音,但聽筒里卻沒有話音。寂靜的通話持續數秒,聽筒里傳出“嘟嘟嘟”的聲音。
顧勝直接把電話掛了。
時至今日,父子兩人的矛盾始終沒有解開。顧銘不知道自己能和顧勝說什麼,反過來顧勝也一樣。
所以他們的通話都在不言中。
次日清晨,顧銘收到到賬短訊,阮小馨真的打了十萬塊給他。
顧銘稍稍放下心來。他拿到了錢,之後的事情便好辦多了。
他要辦理出國護照,還要去領事館簽通往挪威的出入境。
他不懂這些東西,風俊便教他。
一個星期過後,顧銘和風雪都順利拿到出國護照,因為他們是出國旅遊,還必須簽證。
簽出入境證件也是一件相當磨人的事情,沒有具體的辦理時長。
顧銘和風雪都在等待。
時間如沙子一般流逝,風雪的身體變得越發糟糕。
她又回到了醫院,每天都靠各種醫學儀器與藥物支撐。
顧銘一直守在病床邊陪她。
某一天,顧銘的手機響了,來電的是木緣沂。
顧銘從電話里得知,她把婚紗照砸了,但帶走了“藍夢”。她回了銅梁老家。她親口說的“我發現我爸媽對我也並沒有我所想的這麼糟糕”。如果不出意外,她會在偏遠貧瘠的小村子裏嫁人生子,平平淡淡度過下半生。
顧銘能聽出她的話語中的悲傷,但他無能為力。一個本就身陷悲傷旋渦的人,沒可能去救另外一個人。
這通電話結束,顧銘的心緒變得更為壓抑。
風雪道:“顧銘,你的手機鈴聲換了。”
顧銘點頭道:“以前是《傾盡天下》,現在是《煨酒忽憶舊關河》。”
風雪還記得鈴聲的調子,她哼唱道:“天塹長河落白沙茫茫天下只余他少年將軍冰冷的盔甲和白雪相擁墜下……”
顧銘道:“你的歌聲還和以前一樣好聽。”
風雪搖頭道:“我的聲音早就不好聽了,只不過我能唱准歌曲的調子,不至於太難聽。”
顧銘道:“但和我唱的歌相比,這已經算是天籟之音了。”
風雪笑了笑,接着凝聲道:“你剛才忘了問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顧銘問:“什麼問題?”
風雪道:“你沒問木緣沂有沒有懷你的孩子。”
顧銘沉默。
風雪問:“你在躲避?”
顧銘道:“我問與不問都沒有區別。如果不出意外,我以後再也不可能見到緣沂。縱然她真的懷了小孩,並且順利地生了下來,我和那孩子也沒機會相認。”
風雪道:“你的心好狠。”
顧銘道:“其實這世上沒有真正狠心的人。如果某個人真的能做到鐵石心腸,那隻能證明他已經別無選擇。”
風雪問:“你真的沒有選擇嗎?”
顧銘沉聲道:“當我在七年二班的教室里注意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沒了選擇。”
風雪別過頭去睡覺。
顧銘不由得想到昔日的蘇沁。她也曾狠心,但狠心的另一面是溫柔。或許這世上本就沒有絕對的狠心或溫柔,當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溫柔時,未必不是對其他人的狠心。
這是一個相對世界,萬事萬物都不存在絕對。
所以顧銘狠心嗎?
所以顧銘溫柔嗎?
這種事情早已沒人能說得清。
如果有,那個人不是風雪,而是韓貞。
韓貞在安靜數月之後,忽然又變得活躍起來。她又一次撥通了顧銘的電話。
顧銘盯着手機屏幕的來電顯示發獃。
風雪問:“韓貞打來的,你怎麼不接?”
顧銘道:“響鈴還沒結束,我在想到底接不接這個電話。”
風雪問:“有什麼好想的?”
顧銘道:“我大概猜到韓貞要說什麼,但我現在不知道該怎麼回復。”
風雪問:“一定要知道怎麼回復才接嗎?”
顧銘道:“是的。”
風雪問:“萬一你猜錯了呢?萬一韓貞要說的話和你想的不一樣呢?你不怕下一個躺在病床上等待七色堇開花的人的會是韓貞嗎?”
響鈴還在持續,已經超過一分鐘。如果顧銘再不接聽電話,通話便會因長時間無人接聽而掛斷。
顧銘沉吟着,終於按下接聽鍵。
風雪又說對了,韓貞要說的話果然和顧銘想的不一樣。顧銘以為她會質問自己這段時間在幹什麼,她會撒嬌,會發火,甚至說很多威脅他的話。
可沒有,她只淡淡地問了一句“什麼時候來古路鎮見我”。
顧銘道:“快了。”
韓貞:“快了是多久?”
顧銘:“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一年。”
韓貞:“那我等你一年。”
彷彿韓貞早就習慣了等待。她不問任何多餘的事情,只問時間。
顧銘忽然想到,今年的河燈節快到了。
他又對她撒了謊。河燈節那天,他可能還在永川,也可能已經飛到了國外,但一定不在河邊。
風雪問:“你會讓她等你一年嗎?”
顧銘苦笑着搖頭道:“我沒說讓她等,是她自己說的。”
風雪問:“你會失約嗎?”
顧銘道:“這只是她單方面的約定,就算我過期不至也不算我失約。”
風雪道:“韓貞說你很溫柔。”
顧銘皺眉道:“我怎麼不知道?”
風雪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你做過無數件傷她心的事,但她一直覺得你對她很溫柔。”
顧銘問:“為什麼?”
風雪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和你遺忘的那段記憶有關。”
顧銘問:“我遺忘了什麼?”
風雪搖頭道:“韓貞沒說。”
顧銘點頭道:“我知道了。”
風雪問:“你知道什麼了?”
顧銘道:“我知道我永遠也想不起那天發生的事情了。雖然我哥對我說過,而且說得非常詳細,但他只能從他的視角述說。我和韓貞之間的一些小細節,他未必知道。我大概知道那天發生的事情,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
風雪問:“你有沒有想過另一個可能?”
顧銘問:“什麼可能?”
風雪道:“可能你並沒有遺忘什麼,那個故事是顧恩哥和韓貞串通好來騙你的。”
顧銘搖頭道:“我相信我哥和韓貞可能會串通,但他們沒可能對我撒這種謊。而且我爸媽都承認那天的確發生了很多事。”
風雪道:“那你就多想想七色堇,或許能想起什麼。”
顧銘搖頭道:“沒必要了。”
風雪問:“為什麼?”
顧銘道:“因為我已經知道韓貞口中的七色堇是什麼了。”
風雪問:“是什麼?”
顧銘道:“是我們小學都學過的一篇課文,《七色花》。”
風雪驚訝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顧銘失笑道:“看來韓貞都對你說了,不然你不會這麼驚訝。”
風雪道:“別賣關子。”
顧銘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微笑道:“我這個人沒什麼強項,好在記憶力不錯。韓貞第一次對我說七色堇時,我就想到了這篇課文。”
風雪點頭道:“你說對了,的確是《七色花》。但我不會告訴你這篇課文藏了什麼玄機。”
顧銘微笑道:“我本就不打算問。”
風雪道:“這是你和韓貞的事情,等她什麼時候想告訴你了,自然會說。”
顧銘道:“所以你該和我說說北極光。”
風雪搖頭道:“北極光就是北極光,沒什麼好說的。”
顧銘和風雪的出國手續遲遲不能辦好,風雪的身體日漸虛弱。到了後面,她連呼吸也變得困難,幾乎離不開吸氧器。
他們從辦理手續到手續齊全,一共等了二十七天。
風雪的生命已經到了盡頭。
醫院醫生又一次提出老生常談的話題,便是勸風雪轉去大醫院碰碰運氣,說不定憑藉優越的化療技術,她體內的癌細胞能得到些許控制,她還能多活一段時間。
風雪拒絕了。
在出國手續完全落實的當天,風俊便替顧銘和風雪定好機票。
從中國重慶到挪威特羅姆瑟,並沒有直達航班,中途需要轉乘兩次,是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
江北機場到凡塔阿機場到奧斯陸機場再到特羅姆瑟。
這種連續轉乘,對正常人而言就已是非常折磨之事,對風雪而言更是苦不堪言的煎熬。
但她熬過來了。
顧銘,風雪,風俊,周時梨四人順利抵達了特羅姆瑟。
他們四人都不懂挪威語。幸好風俊的英語等級很高,而英語作為全球通用語言,大多數挪威人也都懂,他們方才能與當地人交流。
特羅姆瑟靠近北極圈,是一個非常寒冷的城市,被稱為“北極之門”。此外它的旅遊業非常發達,能帶動整個國家的經濟發展,還被稱為“北方巴黎”。
風雪的身體狀況已不能承受半點冷氣。
風俊把她安置到酒店裏,並且第一時間尋找當地導遊。
風雪蜷縮在被窩裏,用明亮的目光看向窗外。
她欣喜道:“顧銘,看,下雪了。”
顧銘看向窗外,只有白茫茫的空氣,沒有雪。
他澀笑道:“小雪,現在是七月,就算是靠近北極的特羅姆瑟也不容易下雪。”
風雪搖頭道:“不對,你看錯了,外面早已是冰天雪地,不然天怎麼會這麼冷?”
顧銘輕撫她的臉,努力露出微笑,點頭道:“是的,外面下起了茫茫大雪,每一粒雪花都和你一樣美麗。”
風雪道:“我是雪,你就是風,不然我不能飛舞。我是畫,你就是詩,不然我就少了意境。顧銘,你替我作一首詩吧。”
顧銘問:“你想聽什麼詩?”
風雪道:“七絕詩。你要把‘朱陳笑談閉皓月,攜手千里映繁星’這首詩補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