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4章 無能

第594章 無能

風俊和周時梨絕對在外面偷聽。因為他們在關鍵的時間點出現之後,又聲稱“出去辦事”,兩人先後退出病房,並且很禮貌地把門帶上。

這世上當然不會有這麼巧的事情。

顧銘不懷疑,如果風雪還健健康康的,就憑他剛才的舉動,風俊一定會扒了他的皮。

經過這樣尷尬的一番折騰,顧銘站在牆邊有些不知所措。

風雪含笑道:“顧銘,你過來坐。”

顧銘坐到病床邊。

風雪道:“顧銘,你不用拘謹。其實早在四年前,我們第一次上床,我爸就知道了。”

顧銘問:“他怎麼知道的?”

風雪道:“因為那天是我的十八歲生日,我爸再忙也不會忘了給我打個電話。我在電話里把我們的事情告訴他了。”

顧銘道:“我想風叔叔當時一定氣得不輕,恨不得把我活剝了。”

風雪笑道:“我一直以為他遲早被我氣死,卻沒想到我比他先死。”

這是一句非常不好笑的玩笑話。

又提到這個敏感的話題,顧銘又一次陷入沉默。他能做的只有緊緊捏住她的手。

風雪問:“顧銘,你想出下聯了嗎?”

顧銘當然想出來了。這個困擾他多年的難題,在他得知風雪的病情后,難題就變得不那麼難了。

顧銘點頭道:“我想出來了。可能我的下聯算不上精闢,但好在能和你的上聯工整對上。”

風雪道:“那你先說上聯和橫批。”

顧銘道:“上聯:冬雪夏雨,晨霧暮霜,橙光破雲,百川逆流昭星運。橫批:風雪彼岸。”

風雪欣慰道:“你果然記得清清楚楚。”

顧銘道:“下聯:秋涼春暖,朝潤夕……”

風雪忽然捂住耳朵,使勁搖頭道:“你現在先別急着說下聯啊!”

顧銘愣了一下,問:“你不想聽?”

風雪道:“我想聽,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顧銘問:“什麼時候才是時候?”

風雪道:“等我感覺自己快死了,你就可以和我說下聯了。”

顧銘終於忍不住心頭的壓抑。他的表情變得凌厲,用命令一般的語氣說道:“小雪,你不許再說‘死不死’這樣的字眼!你現在還好端端地活着啊!活人為什麼總要惦記死亡?”

風雪咬着嘴道:“你不想聽,我就不說。”

顧銘頹然地垂下頭。

風雪補充道:“雖然這是事實。”

這的確是事實。每個人都必不可免走向死亡。或者說,人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在不斷走向死亡。

聖人也好,庸人也罷,百歲之後,他們都是一樣的結局。

沒有人能戰勝死亡。這是宇宙的鐵則。或者說,生命本身就是無限宇宙中產生的意外,只有亘古的死亡與冰冷才是常態。

所以人應該對死亡無動於衷?

所以垂死之人應該不以為意地訴說自己的死亡?

或許風雪在經歷長達一年之久的病痛折磨之後,已經看淡了生命與死亡。

但顧銘不一樣。他眼中的她還活着。她還是他心中最美麗、最聖潔、最高貴的小仙女。

或者說,他心中還相信那一分微渺到幾乎不可能存在的奇迹。他還懷揣僥倖心理,期待自己的出現有可能幫助她戰勝病魔。

顧銘終於承受不住壓在心頭的萬千負荷。

他猛然站起身,露出極為勉強的笑容,道:“小雪,我有些餓了,要出去吃東西。你想吃什麼,我幫你買回來。”

風雪道:“不用了。到了午餐時間,護士會給我送吃的來。”

顧銘點頭道:“好的。那你休息一會,我很快就回來。”

顧銘深深地看了風雪一眼,接着轉過身往外走。

風俊和周時梨果然在門外站着。

顧銘道:“風叔叔,周阿姨,我要出去吃點東西,你們陪會小雪吧。”

風俊道:“我正好也有點餓了。你想吃什麼,我和你一起去。”

顧銘皺眉道:“小雪一個人在病房會孤獨。”

周時梨澀笑道:“沒關係,我陪小雪,你們出去吃吧。”

顧銘和風俊並肩往外走。

他們穿過長廊,乘電梯到一樓。在他們快要走出醫院大門時,風俊忽然按住顧銘的肩頭。

顧銘問:“風叔叔,你想和我說什麼?”

風俊道:“其實你並不餓,只不過是找借口出來平復心情罷了。”

顧銘沉默。這時候的沉默表示默認。

風俊道:“這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我也曾壓不住心緒,害怕自己在小雪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便也找借口出來發泄。”

顧銘道:“只可惜我想不出發泄心情的好辦法。”

風俊問:“你喝酒嗎?”

顧銘搖頭。

風俊又問:“你打牌嗎?”

顧銘繼續搖頭。

風俊皺着眉道:“你不抽煙,不喝酒,不打牌,不找女人,的確不容易發泄情緒。”

顧銘問:“你怎麼知道我不抽煙,不找女人?”

風俊道:“我做了幾十年的煙民,一個人抽不抽煙,我站近了看一眼就能知道。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知道你抽煙,但你現在已經不抽了。其實我很早以前也知道小雪在偷偷抽煙,我說過她,但始終沒能制止她。至於女人的問題,這個很簡單。喜歡找女人的男人都喜新厭舊,你能來找小雪,就證明你不是那種人。”

顧銘問:“那你能看出我是哪種人嗎?”

風俊道:“你是一個很溫柔、很有責任感的小夥子。”

顧銘搖頭道:“我不這樣認為。”

風俊道:“我不知道你對其他女人是什麼樣子,但至少你對小雪無愧。”

顧銘道:“風叔叔,我的心裏好像壓了一座山,好難受,你能告訴我該怎麼辦嗎?”

風俊道:“找個沒人的地方好好哭一場。”

顧銘問:“我真的可以哭嗎?”

風俊點頭道:“可以的。”

顧銘真的哭了。他的眼淚像泉涌一般不斷溢出。街上的行人都向他投來奇特的目光——一個正值芳華的女人邊走邊哭並不新奇,但換成男人就奇怪不已。

同樣是人,女人哭就理所應當,男人哭就該受人鄙夷。在這個提倡男女平等的時代,這一點卻並不平等。

顧銘使勁咬着牙,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隨着眼淚越流越多,壓在他心頭的巨石轟然滾落,濺起無數浪花。於是他終於放聲嚎哭。

此時此刻,顧銘也像女人一樣,想找一個肩膀靠一下。

於是風俊把肩膀借給了他。

顧銘靠着風俊大聲哭。他哭得很暢快,也很安心。

他忽然感覺此時的風俊不再是昔日那個陰謀詭譎的企業家,而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父親。

如果風雪沒有出事,或許顧銘真的能叫風俊一聲“爸”。

顧銘哭了不到十分鐘,他的眼淚卻已經流干。

風俊道:“哭夠了就找個地方好好洗把臉,然後回去陪小雪吧。”

顧銘點頭道:“只要小雪還在世上一天,我就陪她一天。”

兩個男人回到病房時,風雪已經做完複查。她可以出院了。

風雪的身子非常虛弱。爍玉流金的夏日,她卻時常喊冷,連走路也需要人攙扶。

顧銘直接將她背起來,邁着堅定的步伐往前走。

人民醫院離長江明珠小區非常遠。

風雪不想坐車,顧銘就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回去。

時間彷彿回退到遙遠的初中時代。“朱陳笑談閉皓月”的那一晚,他也背着她在恐龍廣場迂迴走動。

她和那次一樣,伏在他的背上安然沉睡。

顧銘背着風雪向前走,一步一個腳印,一直走了兩個小時,走到長江明珠小區的涼亭里。他卻感覺不到累。

彷彿只要有她在,他就擁有無窮力量。

顧銘把風雪背回了家。

時隔多年,顧銘再一次踏進這個陌生的房子。

風雪已經醒了,她嚷嚷着要回房睡覺。

顧銘知道,她幾乎睡了一下午,早已沒有睡意。他把風雪送回房間,替她蓋好被子,再回到客廳里坐下。

他知道風俊和周時梨都不會再有任何惡意,但他依舊感到局促不安。

或者說,大多數男人在正式面見岳父岳母之時,都難免心慌。

顧銘以為風俊和周時梨還會找他談話。可沒有。周時梨特意替顧銘泡了一杯茶,她和風俊看着他把茶喝完,便催促他去房間裏陪風雪。

這個時間,顧銘陪風雪,最應該做的是什麼?

顧銘推開門走進房間。風雪端端正正坐在梳妝枱前化妝。

她果然不困。

顧銘走到她身後,抓起檯子上的眉筆,溫柔道:“小雪,要我幫你畫眉嗎?”

風雪道:“我掉的是頭髮,又不是眉毛,不用畫眉。”

顧銘道:“那我幫你塗口紅?”

風雪搖頭道:“你一個大男人,哪裏懂這些東西,別站在這裏添亂。”

顧銘道:“我總得找點事情做才行。”

風雪道:“要不你幫我把頭髮都剃掉吧。”

顧銘問:“你要出家了?”

風雪道:“我的頭髮都快掉完了,頭頂本就光禿禿的,多那幾縷頭髮反而礙眼,不如全都剃掉。”

顧銘道:“你說的沒錯,但我並沒有找到推發機。”

風雪道:“檯子上有小刀片,你可以慢慢刮。”

顧銘問:“你不怕我刮傷你的頭皮?”

風雪道:“刮傷了也無所謂,反正不會再有新的頭髮長出來。”

顧銘強笑。

風雪蹙眉道:“你照我的話做。我一定還你一個漂漂亮亮的風雪。”

顧銘沉默片刻,終於抓起檯子上的小刀片。他凝聲道:“小雪,你別動,我幫你把剩下的頭髮都刮掉。”

顧銘小心翼翼替風雪刮頭。她的長發全都掉落在她的肩上與地上。

顧銘盯着她彷彿錚亮的腦袋,心裏不是滋味,雙眼又有了一分濕氣。

這一次他忍住了。他知道男人可以哭,但不能經常哭。或者說,真正成熟的男人,哭一次就已經足夠,再哭就是懦夫。

風雪真的變回了以前的模樣。她把臉蛋抹得白嫩細膩,睫毛拉得纖長細密,嘴唇塗得紅潤妖嬈,再戴上一頭金色的假髮。

她真的變成了他夢中的她。

顧銘知道她此刻的容貌都是假的,完全是靠高超的化妝技術撐起來的,但他依舊為她痴迷。

風雪站起身緩緩解開衣服。

顧銘問:“現在嗎?”

風雪反問:“不然我幹嗎費這麼大精力化妝?”

顧銘問:“你能行嗎?”

風雪點頭道:“我當然能行。說不定你一不小心,我還能懷上小孩。”

顧銘只能沉默。

風雪安慰道:“你放心好了,我沒那麼容易懷孕。就算真的懷上了,我也沒機會把他(她)生下來。”

顧銘道:“我怕我控制不好力量,傷到你。”

風雪道:“所以你需要輕輕的慢慢來。”

顧銘點頭。他把她抱到床上,接着脫掉衣服,用他能把握的最慢速度進入她的身體。

顧銘已經儘力了,但風雪依舊吃不消。

顧銘盯着她的滿頭汗珠,心疼道:“小雪,我們還是別勉強了。”

風雪道:“我沒有勉強。要不你用點力試試。”

顧銘搖頭。他翻過身平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盯着天花板。

風雪低郁道:“對不起,顧銘。”

顧銘問:“為什麼道歉?”

風雪道:“我是你的新娘子,卻不能讓你享受。”

顧銘道:“對我來說,能和你在一起,已經是最享受的事情了。”

風雪問:“要不我們等晚上再試試?”

顧銘點頭道:“我想也是。不是你不行,而是我無能。我背着你走了那麼遠,肩膀早就軟了。”

風雪道:“而且這種事情本就適合晚上做。”

顧銘沒說話。

風雪道:“我想睡會,你出去吧。”

顧銘穿好衣服回到客廳。

風俊和周時梨都出去了,偌大的客廳里只剩他一個人。

他的心又回到無盡的空虛。

顧銘坐在沙發上沉吟許久,忍不住對着風雪的房門喊道:“小雪,睡不着就出來坐會吧。”

房間裏沒有回應。

顧銘沉聲道:“你晚上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房間裏還是沒有回應。

顧銘能猜到,風雪這會十有八九正捂着被子偷哭,但他卻什麼也做不了。

他忽然想聽歌了。音樂本身就具備調節人的心情的力量。

他翻看手機音樂的清單,密密麻麻的,實在不知道該聽什麼。

於是他隨便摁了一下手機屏幕,歌聲便響起。

這首歌恰巧不巧是《寸縷》。

顧銘的神情變得麻木。尤其是他聽到“無能執手相望無法去嘗試結髮同床”之時,他的臉變得毫無生機,彷彿他也成了奄奄一息的絕症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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