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她先注意的我。”這一點,方宇晟說了實話,“就是上公選課,每次我都去得遲,坐不到好位置。有一次,看我進教室東張西望想要找個好座位,一個女生就把她用一本書佔了的位置讓給我。之後,這件事情就成了我們之間的默契,我去遲了就找她,找到她,就坐她旁邊。去自習室也是這樣。一來二去就熟了嘛。不過,提‘交往’,是我提的。為了這個,我還勤工儉學,給她買了一支手機呢。”
得,白玫薇聽懂了:被季明慧料中了,自家這個呆兒子,確實掉進了別人精心挖好的坑裏。
那位置,一看就是孫曉靜專門為方宇晟留的。
但這話,白玫薇這會兒不能對方宇晟講。她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波動的情緒:“這不,馬上就要放暑假了。這個暑假,你也別忙着去打工,帶孫曉靜回來,我先看看。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除非你根本就沒想過要和她結婚。”
方宇晟頗有些為難,不過,老媽的話占理,最後,他也只有點頭。
和孫曉靜的第一次見面,就在7月1日,下午,方宇晟的電話才打過來:“媽,我們到了。”
白玫薇立刻說:“不要回家,去藍島咖啡等我。”
“這是為什麼呀?”方宇晟挺不情願。但是母命難違,他只能照辦。
白玫薇是個很講究禮節的人,她不想被別人認為自己架子大,馬上驅車前往藍島咖啡。訂好了包間,把包間號發過去,又過了十來分鐘,方宇晟才帶人到達。
孫曉靜一進包間門,白玫薇的心就“咯噔”了一下。這細白皮膚,長挑眉,一雙眼睛如籠煙霞,個子不高不矮,身材很是不錯,怎麼看,她都有種又看到林希的感覺。
閉上眼睛,搖搖頭,再睜開,仔細瞧,這五官和林希一點兒相像的地方都沒有,可是,為什麼就是覺得這兩個人很異曲同工呢?
方宇晟熱熱火火的:“媽,這是曉靜。”又對孫曉靜說:“這是我媽。”
孫曉靜雙手交握在體前,略有些拘謹:“阿姨好。”
白玫薇挺防備的,頭輕點了一下,伸出手:“你坐。”
白玫薇要了杯鐵觀音,方宇晟自己喝拿鐵,又給孫曉靜點了杯摩卡。三個人各自品嘗自己面前的飲品,過了會兒,白玫薇才問:“你是哪裏人那?”
孫曉靜面頰有些發紅:“吳洲的。”
“那是哪裏呀?”
方宇晟立刻幫腔:“就是東邊一片納入新城市開發的那裏嘛,媽,你連這個都沒聽過?”
兒子還沒完全大,這就心生外向了嘛!白玫薇頓生不快,瞥了一眼方宇晟,爾後又重新微笑:“那就是農村的了。家裏人多嗎?”
“有爸爸媽媽。”
“其他呢?”
“還有……”孫曉靜驀地囁嚅起來,“還有一個弟弟。”“弟弟”這兩個字說得極其小聲。
“爸爸媽媽平時都做什麼呢?”
方宇晟又坐不住了:“媽,你別查戶口一樣刨根問底,好不好?”
孫曉靜攔了他一下,正視白玫薇,豁出來道:“阿姨,我爸爸媽媽都是務農的,沒有農活乾的時候,他們都在鎮上的私人企業上班。收入嘛,說得過去,兩個人加起來,一個月也有七八千塊錢呢。”
“你是怎麼認識方宇晟的呢?我是說,你們又不同班,你第一次知道他這個人,是什麼時候?”
孫曉靜本就局促的神情頓時更增緊張。有一個一直隱藏起來的角落即將遭到曝光似的,她的臉越發紅得醒目,剛有點勇敢的目光越發躲閃起來。
白玫薇很有耐心,靜靜等。
孫曉靜突然站起來:“對、對不起,我、我先失陪一下。”匆匆而逃。
方宇晟還搞不清啥情況呢,大喊:“曉靜!”被白玫薇斷喝一聲:“你站住!”留住腳步。方宇晟轉身對白玫薇喊:“媽,這是幹嘛呀?”
白玫薇拿起包,不容反駁:“馬上跟我回去。”
回到龍郡,白玫薇就發難了:“你說你找的什麼女朋友?你知道她下套套你嗎?那麼多人,誰也不認,就認準你了,我問你,你是不是在學校裏面大手大腳花錢,或是當著其他同學胡吃海塞來着?”
“那怎麼可能呢?”方宇晟大聲抱屈。
“我就說當初不該給你信用卡,”白玫薇又開始數落老方,“都是你爸,非要給你副卡,讓你應對不時之需。你沒大手大腳花錢,孫曉靜怎麼會注意你,對你有意思?”
“唉,媽,我以前從來沒發現,你怎麼那麼物質?”
“是我物質嗎?還是你找的那個孫曉靜物質?她沒有心虛,為什麼我問了她就那麼失態?”
“那還不是被要翻查人家祖宗八代的態度給嚇着了?”
“方宇晟!”白玫薇嗓門尖起來,“你這是在和我講話嗎?”她這是動了真怒,“我說你是不是腦子壞掉了,真話假話好話壞話全都分不清?孫曉靜佔座給誰占的?你一開始坐下來,後面有人來和你要過座位嗎?這個女孩子心機就是這麼深,還特別會偽裝。什麼‘父母收入加起來也有七八千呢’?不是我勢利眼,物質,挑剔她家庭情況!一個人特別注意什麼,就會刻意往那個方面說。她一定是碼准了你不缺錢用,才對你下的手。你老實說,你們第一次見面,到底什麼時候?不是佔座,肯定還有更前面的一次。”
方宇晟張張嘴:“要真的說起來,應該就是那次了吧。”
兩年前,他剛考上南州理工大學那會兒,9月12號,他要去南州理工大報到。
報到那天,白玫薇主動提出,讓爸爸方海川用車子送一下,這還讓方宇晟好生意外來着。因為老方同志並不是生來就是董事長,白手起家那會兒,家裏面還是困難過好一陣子,方宇晟打從小時候起,老爸老媽就灌輸了很多“必須靠自己本事吃飯,自力更生的人生才是自己人生”這樣的道理。剛畢業的這個暑假,其他同學紛紛拿駕照本兒,家裏給買新車開起來,就方宇晟光考了個本兒,家裏車的方向盤都沒給他摸過。白玫薇說得好呢:“自己賺錢了,開車自己開去。”渾然忘了自己的車還是老方給買的呢。
老方的私人座駕是一輛S開頭的奔馳,市價100多萬,用這種車送着去上學,對照家庭內一貫堅持的“低調做人平實生活”的原則,顯然不相符合。不過老方覺得,兒子都這麼大了,好醜也定型了,沒必要還那麼刻板。於是乎,9月12號那天,方宇晟就乘着S系奔馳,拖着一個大行李箱子,在爸爸媽媽的陪伴下跨入南州理工大學的大門。
理工大門口有一個非常寬敞的停車場,那一天停滿了車,奔馳啥的在其中也不算特別翹楚,各種寶馬、奧迪、積架什麼的,也是很多。限量機的超跑還有好幾輛。
而就在這時候,一個與眾不同的女孩子便注意到他了。
老方一家共同拿着方宇晟的宿舍用品往男生宿舍走時,那個女孩子就在岔道口,瞧了方宇晟一家一眼,轉身往女生宿舍走。
老方是個甩手掌柜,人高馬大的就拎個水瓶。
女孩家不一樣,被褥什麼都在爸爸肩頭上。
方宇晟一家穿着打扮雖不出格,但那一件衣服單獨列出來,都是料子很好的高檔貨。女孩子一家就差遠了,在光鮮亮麗的大學生家長群體中,土裏土氣的,顯得極為格格不入。
安頓好床鋪,收拾好東西,老方一家到學校食堂吃飯。飯桌上,白玫薇將一次性打了2千塊的飯卡交給兒子,說:“一個月,夠你吃了。”
方宇晟說:“不會吧,真的不給零花錢?”
老方就這那時掏出副卡來的:“有需要,就刷這個。”
方宇晟若獲至寶:“我一天刷爆了,行不行?”
老方嘴一撇:“那你得花好大一股勁才刷得了呢。”
“裏面的限額,刷輛汽車有沒有?”
老方“嘿嘿”一笑。
白玫薇頓時嚇了一跳,嗔怪老方:“你瘋了吧,一下子給他這麼大限額?”
老方說:“他學經濟,理財是最基本的素質。有錢就把控不住,未來還有什麼出息?”
方宇晟頭點成了“小雞啄米”:“爸就是明事理。”又對白玫薇說:“媽,你那套還真不適合我。我多大人了,零花錢還這麼摳門。除了飯卡上的,每個月手機費用還要跟您彙報支取,這我得活得多憋屈?你去問問,整座學校除了我這樣,還會有人有這般待遇?”
正說著,旁邊空桌上有人坐下來——
兩年後的今天,方宇晟把那一天提起來,白玫薇也想起來。沒錯,就是那時候,他們其實都見過孫曉靜。就是和其他人都格格不入的一家,三個人全穿得邋裏邋遢得,三個人就一個菜,然後消滅三碗飯。
“你爸給你能刷一輛車副卡的話,一定被她當時聽去了。”白玫薇無比肯定。因為從位置上看,他們聊天時,孫曉靜正好經過後方。
白玫薇讓方宇晟立刻和孫曉靜分手。
但是,讓她大跌眼鏡的是,半個月後的一天,她剛和季明慧以及其他幾個老同事約好了喝茶打牌,四季電話來了:“白老師,我覺得我還是告訴你一聲吧,晟晟把他那個女朋友帶回家來了,還帶她在家裏到處參觀呢。”
白玫薇摔下撲克牌,就準備打道回府。剛奔到茶餐廳外頭,她又想起什麼,折回上面超市,採購了各種進口零食、高檔水果,林林總總裝了兩個大馬夾袋。這才開車回來,一路上又氣又趕,搞得氣喘吁吁,開門下車,她還刻意深呼吸幾次,平靜氣息。
然後,她和孫曉靜,就在裏面的大門口碰上了。
方宇晟嚇了一跳:“媽,你——不是出去打牌了嗎?”
白玫薇沒接茬,微微一笑,將大馬夾袋遞給四季,自己又好整以暇換拖鞋。白老師一雙腳長得沒話說,白皙細嫩,骨肉均勻,穿在一雙絲質面的拖鞋裏,甭提多優雅好看。
孫曉靜剛剛已經見識過城中富豪佔地一千多個平方的大院子、超過五百平方得大房子,這會兒再被其間即便上了年紀、依然可以憑藉氣質風度把自己甩上幾十條街得女主人力壓了一下,剛剛找到位置的手腳,頓時又局促無比沒處放。
白玫薇進門,他們就在門口乾站着。走又不對勁,兩個人只好又回來。
白玫薇指揮四季擺零食,清洗水果:“乾果拆幾小袋放這兒,這黑提要放點澱粉一起抓着,然後洗,才洗得乾淨。洗完了,和那車厘子,一起都要用軟布擦。你手腳輕點兒好不好?都教你多少年了,還毛手毛腳的。”
四季可有眼力勁兒了,知道白老師純粹裝腔作勢、沒事找事,一點兒脾氣都沒有,可勁兒點頭,腳不沾地按要求做事。
孫曉靜縮在客廳的一張紅木沙發椅子上。
方宇晟看不下去,喊白玫薇:“媽,你過來坐。”白玫薇假裝沒聽見,他就上去拉着,讓白玫薇坐過來。
四季見縫插針,將茶端過來。
白玫薇不冷不熱的:“請喝茶。”
方宇晟只好沒話找話:“媽,和季阿姨她們打牌,勝負怎麼樣?”說著,還和孫曉靜說笑話,“我媽牌技可差了,每次和我爸打對家,都要被我爸嫌棄。但是我爸吵架又不是我媽對手,嫌棄完了又要挨罵,又得道歉。哈哈哈。”
沒人理他!
方宇晟很尷尬,喝了口茶,放下杯子又說:“我給你們說笑話吧:說火車上,大家正昏昏欲睡,突然聽到有人大喊:‘**!別動,我有**!’大家頓時都嚇壞了。乘警以火箭般速度衝過來,將一個人給抓起來。那個人還在喊呢:‘別動啊,我正炸他呢,抓我幹什麼?’你們猜這是怎麼了,原來那個傢伙和同伴在一起玩摜蛋呢,手裏牌賊好,抓了好幾個四個,還有同花炸。”說著,他又“哈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對白玫薇說:“媽,你怎麼不笑,多好玩啊。”又看看孫曉靜,說:“你怎麼也不笑,你不會不知道摜蛋是什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