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白玫薇不忍兒子為了搞活氣氛搞得那麼狼狽,撩了撩眼皮,這才對孫曉靜說:“這算是上門拜訪嗎?你和方宇晟,這是決定真的要在一起了?”
孫曉靜張了張嘴,什麼字也說不出來。
“那你什麼時候也把方宇晟帶到你家去看一看,談戀愛嘛,日後要奔着結婚去的,我知道你們要交往的事情了,你父母也得知曉才可以,對不對呢?”
孫曉靜放在膝蓋上捏得緊緊的拳頭,關節全部發了白。
方宇晟說:“媽,沒有到你說的那一步呢。”
“那今天又是怎麼回事呢?我和這個家在你們眼裏什麼都不是,想來就來,想怎麼樣都可以?你十幾年書白讀了嗎,還懂不懂道理?”
孫曉靜聽到這裏,恨不得挖個坑跳下去。她又“呼”地站起來,面紅耳赤對白玫薇說:“對不起,阿姨,我先告辭了。”再度落荒而逃。
方宇晟這次追她追到外面。
拉住她的手,方宇晟很着急:“我真的沒想到我媽會這麼快回來。這不是我的本意,你相信我。”
“方宇晟,你還沒有明白你媽媽的意思嗎?她問我父母的情況,又讓我帶你回去瞧瞧,話外之音,就是讓我要有自知之明。對,你家確實很大,華麗得和公園一樣,對我來說,這已經超出驚喜的範疇,我現在一點兒都不喜歡,只有驚訝,只有驚慌。我們差別太大了,我們不適合在一起。”
“我說了,我以後不會依靠我父母生活。”
“你再怎麼能幹,我們結婚能沒有各自父母的祝福嗎?”
方宇晟被甩開了手,手插進褲兜,沒有繼續辯解。
孫曉靜目光中帶着希冀,但是,很快希冀便像風中的燭火一樣“撲”地熄滅。她籠着煙霞一樣的眼睛一剎那間淚濕了。自卑抓住了她的心房,讓她只想快點兒從這個奢華的小區里逃離。
方宇晟抓了最後一次,便停止了挽留的動作。
孫曉靜鎩羽而回。
她沒有去吳洲老家,而是回了學校的宿舍。在宿舍住了幾天,都沒有等到方宇晟的電話,孫曉靜心情越發差,然後,她就接到了吳洲老家打來的電話。
孫曉靜媽媽於陳鳳在電話那頭很不開心:“怎麼回事,說好的每年夏天回來幫忙幹活,這都多少天過去了。田裏的草都長成什麼樣兒了,就不知道回來幫忙薅薅嗎?你弟弟成績有半上不下的,我和你爸忙倆錢不夠給他教輔導班費用,你做姐姐的,回來幫他補習補習,那也是好的呀。再說,下個月底,你大學賬戶又得存學費,我給你活兒都找好了,一天十個小時幹得好,一個月三千塊錢到底三千塊錢……你聽到沒有啊,啊,聽到沒有?”
孫曉靜眼淚珠兒一個勁兒往下掉,最後才說:“我會自己掙學費的。”然後就掛了電話。
這會兒,她沒有其他人可以找,只有一個叫白雁寧的小姐姐可以收容她,然後聽她說說話。
白雁寧小姐姐是南州報社一個欄目的責編,之前負責帶孫曉靜這樣的工讀生,後來她介紹孫曉靜去一個廣告公司打工,兩個人就沒了上下級關係。白雁寧對孫曉靜很照顧,好像姐姐一樣,孫曉靜就習慣什麼事都和她講,真的把她當作了姐姐。
在南州報社下面的咖啡廳里喝了一杯下午茶,孫曉靜將自己和方宇晟從認識到交往的過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我承認我聽到他說他爸爸給他的一張信用卡,可以刷出一輛汽車來,可是,我喜歡他,絕對不是因為他有一張可以刷出汽車來的信用卡。他每次上公選都來得很遲,每次又想找靠近教授的位置,我是好心才為他佔座。交往也是他先提出來的。他說他家裏給他準備了相親對象,他主動和他家裏攤牌,然後又帶我見他媽媽。我說我希望畢業之後我們都留在南州,他說他肯定要回去,他在南州打工的那家化工公司,馬上要派人去陵城投資,他正積極籌備計劃,要把這個項目爭取到自己手裏面。陵城是他的天下,他爸爸的人際網就是他的人際網,而且,南州房價很高,如果他想要在結婚時買一棟別墅作為自己的婚房,在南州和在陵城,差別很大。”
“他家連院子有一千平方米那麼大,也是他自己和你說的?”
孫曉靜嘆了口氣:“也怪我,好奇心太重,想要見識見識那麼大地方的房子到底什麼樣子。”頓了頓,她問白雁寧,“你也覺得我骨子裏面還是很勢利,真的看上他家的錢了嗎?”
白雁寧輕輕一笑:“別人的東西,即使再好,和自己內心隔開的那道鴻溝,只有自己可以感覺得到。”
“太對了!”孫曉靜如獲知音:“正是這個意思呢。那麼奢華的小區,那麼奢華的房子,還有他媽媽,簡直和生活在世外桃源的仙女一樣,都那麼大年紀了,還穿長裙,拖地的那種,搖曳生姿,一點兒都沒有我印象里老人家的模樣——這一切,離我真的很遠,遠得簡直隔了兩個星球。”
“所以呢?”白雁寧拋出了問題。
孫曉靜痛定思痛:“我要和方宇晟分手。”
“噢!”上揚的語氣反應了白雁寧也很驚訝。
孫曉靜哭笑不得:“都以為我瘋了,是嗎?億萬富豪的兒子唉,只要我夠堅持,十有八九就能把方宇晟那個單純的人把握在手。可是,我竟然還是要放棄了!”眼睛有點淚濕,她很認真對白雁寧說:“這只是告別愛情的時候心裏面很純粹的疼痛的感覺。”
白雁寧說:“保留自尊,會讓你獲得更多的快樂。我支持你的選擇!”
孫曉靜哭着哭着,破涕為笑。
8月頭,方宇晟又回南州去了。方海川通過朋友打聽到,兒子確實在那家叫“金輝”的化工公司幹活,幹得熱火朝天的,金輝從老闆到基層,對兒子印象都很好。這就意味着:方宇晟確實將談戀愛這件事情放置一邊。
白玫薇晚上和兒子視頻了一會兒,放下電話,輕鬆長出一口氣。
方海川洗完澡從浴室里出來,問:“怪開心的嘛,和兒子聊得不錯?”
“那當然。”白玫薇說著,又撥了個電話出去。電話裏頭響了一陣,那邊接了,白玫薇說:“在幹嘛呀?怎麼這麼久了也不回來看看我呢。別說這種客氣話,我是你姨娘,但你媽媽不在,我就等於你媽媽,這兒也是你的家,有什麼打擾不打擾的啊。好了好了,忙過這一段,回來住幾天。今年年假哪兒也別去了,就在家裏面過,我給你買點好吃的,給你補補,上次看你,你都瘦啥樣了!”
白玫薇結束媽式嘮叨,掛了電話。方海川捧着一本電紙書,一邊看一邊隨口問:“和囡囡的電話呀。”
“是呀,”白玫薇嘆息一聲,“這孩子,自打知道我不是她媽媽,只是她姨娘之後,馬上就和我生分了。說什麼不好意思打擾我和你——你說說,這是什麼話呢?雖然她不是我親生的,但是我從南州藝術學院旁邊的醫院把她抱回來那一刻,她就等於你和我的女兒了嘛。”
老方重重“嗯”了一聲:“這個沒說錯,那會兒,多少人以為我讓你未婚先孕,我爸更是追到公司來,當著那麼多員工的面,把我打得差點下跪認錯。”
“你算什麼呀?”既然舊事提起來了,白玫薇也有一肚子尷尬,“我是女孩子唉,比你更慘好不好。別的職業也就算了,天天在別人眼皮子底下混,生沒生孩子,大家知道。誰讓我是老師那,囡囡又是八月份生的,大家都說我肚子那麼小,怎麼都看不出來,暑假一過,孩子都生了,真是神奇唉!”
“那囡囡終歸是你家的孩子吧。”
“你以為啊,不是因為這件事情,那時候我還不一定同意嫁給你呢。就知道逛免費景點,吃飯從不超過十塊錢。剛買下君博的那幾年,一分錢拿不回來,只有我那兩千塊錢工資拚命往裏倒貼。”說到這兒,白玫薇開始心疼,“也是我沒用,囡囡跟着我的頭幾年儘是吃些不好的,我沒時間帶的時候又要塞去老人那裏,難怪長大了,和我不親。”
“要不,”老方最看不得老婆不開心,“你再和她談談,不要在外地工作了,還是回陵城來。在哪裏,幹什麼,本質上都一樣的嘛,我給她存一筆錢,足夠她日常開銷,以後婚戀出嫁,一切都按照女兒的標準進行,怎麼樣?”
白玫薇沒吭聲,老方又說:“要不,你說了她不完全相信,我專門去趟南州,我來跟她談。都是自己女兒嘛,我讓她以後也不要叫‘姨夫’了,直接叫‘爸爸’。”
“她那個性子啊——”白玫薇很感謝老公的體貼,事實卻讓她無奈,“算了,算了。”
對於教育界而言,暑假絕對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時間段。像白玫薇這種基本等於無官一身輕的普通老師,就在許多人的艷羨中,每天喝茶打牌,或者報個旅遊團外出體驗祖國或者世界的美景和風土人情。像季明慧這種已經到達高層的人呢,就會多些事情要處理,剛放假時的招生啊,臨開學需要準備的計劃啊,接待各大代表團參觀學習還得搞出來的各種基建啊,等等,前前後後都夠忙個十來天的。最關鍵的,在這段時間內,無論教育局,還是學校里,大大小小的崗位變動,全在暗潮湧動中無聲進行着。
8月25號,第二天全體教師報道。一早,季明慧坐在辦公室,看局裏面給的部分未開展活動的計劃書,外頭突然傳來雜亂的吵嚷聲。其中夾着女人的尖叫:“打死你的妖精,打死你這個賤貨!”
季明慧頭皮一緊,連忙扒在窗戶邊往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