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2 再次見面
英吉利亞人的鐵軌和火車之所以能鋪到這洪州外,正是因為他們的軍隊一併壓到了這附近,而這也是洪州之所以如此戒嚴的原因。
洪州能不能守下來,決定着歐陽宇接下來的結局。
李照看着天真懵懂,不知世事的少女,心裏很難升起什麼憐憫來。
少女這樣,明顯是從洪州逃出來玩的,如此局面,如此險境之下,她還不知道幫着自己的父親分擔些許,反而是逃出城來,對素不相識的人施展同情。
可悲至極。
“這鐵軌,你爹想拆也不一定能拆。”李照指着呼嘯而去的火車說道:“那上面載着的是鋼筋火藥,能在幾日之內武裝好一處軍事基地,而洪州附近,一共有十二處這樣的軍師基地。”
“你!你什麼意思?!”少女瞪着眼睛,不解地看着李照。
“我的意思是,你現在偷跑出城,一旦被英吉利亞人給抓住了,那他們或許用不着這些武器了。”李照嘆了一口氣,將事實鋪展在少女面前,“要麼你爹保你,舍洪州,要麼——”
不等李照說完,少女就尖叫了起來。
“我爹才不會像你說的那樣!我爹可是堂堂鄭王!”少女說著,憤而起身,她揚手想要打李照,卻礙於李照背上那劍,只能泄氣地垂下手,後退了幾步。
得,還真是歐陽宇。
歐陽宇在上月剛自封的鄭王。
一個被英吉利亞人給打得退守洪州以東,苟延殘喘的鄭王。
似乎是感覺到了李照的憐憫,夕陽下,少女的臉都漲得通紅了起來,她眼裏噙着淚,嘴唇因為牙齒咬着而泛白。
我見猶憐的模樣在李照這兒得不到什麼反饋,倒是把後頭那個車夫給驚到了,趕忙舉着短刀過來,將少女給護到身後。
“你你你,我警告你,你休想作惡!”車夫乾嚎了一聲,雙腿直打擺子,“這地方可是洪州地界,我家主人一聲令下,便有大軍來衛,你逃不掉的!”
“你要是識相,就趕緊帶着你家小姐回洪州,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明天天一亮,英吉利亞人就要找洪州的麻煩了。”李照起身去牽馬,特意留了個背影給他們二人。
這話可不是李照在哄他們,而是李照一系列的舉動所導致的必然結果。
她假冒歐陽宇之名,一路與潛伏在各地的德勝軍接頭,在與他們組成了所謂的鐵路遊俠隊之後,沿着英吉利亞人搭設的鐵軌線路,接連搶了月余的英吉利亞人的物資。
物資自然是被李照送去武裝德勝軍大部隊了。
那頭,英吉利亞人把所有的帳都算到了歐陽宇的頭上,自然而然地就會因為惱怒而將攻下洪州一事緊急提上議程。
李照並沒有營救歐陽宇的慾望,畢竟這位曾經對薛如意等人下過死手,於李照而言,沒跟着英吉利亞人一道趁火打劫,就已經是她生而為人的憐憫了。
車夫被李照這冷冰冰的語氣給嚇着了,拖着還在哽咽的少女就頭也不敢回地往馬車走,轉眼間揚鞭跑了幾丈遠。
望着揚塵遠去的馬車,李照斗篷下的臉難得地出現了一絲凝重,她無奈地重嘆一下,隨後反身上馬,朝着另外一個方向去了。
她要去的不是洪州,而是南城。
南城現在已經不在歐陽宇的治下,卻也不算是趙毅或英吉利亞人的地盤,如果嚴謹一點,應該可以說是被幾方勢力暫時允許存在的一隅偏安之地。
而木芳生等人,就是據守在南城。
因為前有湍急的沛川,左右又有峻岭相守,故而南城自古以來便是一處易守難攻的要塞。哪怕英吉利亞人坐擁火炮天工,但只要他們一日造不出飛機來,那南城就依舊是一處銅牆鐵壁。
李照此行自然不是去攻城的。
她要見李玉然,要從李玉然手上拿走那三顆對李玉然來說,無甚大用的九龍寶珠。
前提是,她真的能夠帶走——
用盡渾身解數,好不容易潛入到南城城主府的李照,在看到李玉然之後,有些頹然。令她頹然的並非九龍寶珠不在李玉然手上,而是因為那三顆九龍寶珠,都在李玉然的腹中。
望着眼前的此情此景,李照嘆了一口氣,袖籠里的手捏緊了。她正要動,床榻上的李玉然突然張口問道:“我……會死嗎?”
得知面前這個面目全非的人是李照之後,李玉然心中沒有半點竊喜,又或者說,現在的李玉然哪兒還能做到去為別人的遭遇而竊喜?也不看看自己什麼模樣。
如枯草一般的亂髮,蠟黃塌陷的皮膚,佈滿了灰翳的眸子。即便不用懂醫術,甚至只需要遠遠看一眼,就知道這個人已經命不久矣。
“我不知道你會不會死,但顯然,九龍寶珠在竊取你的生命。”李照聲音平淡地對李玉然說道,“木芳生為了將九龍寶珠順利從歐陽宇的眼皮子底下帶走,竟是想到了這一出……你……不管怎麼說,你都不該同意才是。”
“我、咳咳。”李玉然本來就白的臉因為咳嗽而帶上了一縷死灰。
“跟在你身邊的……”李照蹙眉問。
李玉然突然弓着身子,如迴光返照般,粗暴地打斷李照,喊道:“都死了,都死了!木芳生是瘋子!她已經找到了秘寶的地址,你送上門來就是自投羅網!跑啊!跑啊!快跑啊!”
咚——
隨着李玉然的話音一落,她這病房的門就被撞開了,無數矇著臉的漢子持刀劍進來,全神戒備地將鋒芒對準了李照。
“大家……都會死……”李玉然整個身子撞回了床上,她的目光逐漸渙散,嘴唇翕闢,像是在喃喃自語。
這是李照幾年來第一次見到木芳生,也是她穿越到這個時代后,第二次見到木芳生。
上一次見到木芳生的時候,李照並沒有足夠的辨別能力,而此時她重新見到這個被無數人恨着又敬重着的女人,心中竟是升起了一股詭異的熟悉感。
“小照。”木芳生柔和地笑了一聲,十分優雅地跨門而入。
李照原地不動,拔劍相向。
“你今天走不出去,又何必負隅頑抗?”木芳生的長發隨着她的步伐而輕輕搖晃,她撥開蒙面人,緩緩走到了李照的面前,“把劍給我吧,我可以考慮在剝皮之前,給你喂一碗鴆毒。”
“死了,都死了。”
床上的李玉然仍舊在低語着。
木芳生像是厭煩了她的絮叨一般,水袖輕舞之間,袖籠中飛出一道銀光,直接扎在了李玉然的脖子上,將她餘下的話盡數截斷。
李玉然就那麼目眥欲裂地瞪着木芳生,連慘叫聲都發不出來,便已經魂歸九霄。
其後,三道玉色的光從李玉然的屍體上飛出,像是落葉歸根似的,飛入了李照手裏的三秋不夜城劍身上。
“你當初是故意放我走?”李照眯了眯眼睛,邊問邊垂眸看了一眼新融入了三顆九龍寶珠的黑劍,並沒有感覺到劍體有什麼異樣。
“當初叫謹言和慎行看着你,孰知他們兄弟二人竟是因你而生了衝突。也罷,人心本就難料,要想成事,還得看個人思慮。”木芳生抬手理了理袖子,溫和地看着李照,說:“當初你的出現,的確並不能叫我拿定主意,但我這人向來喜歡做事周全,所以留你至今。”
“葉惜惜是你放在淅源附近的?”李照又問。
這一路上,李照總能在不經意之間發現有關葉惜惜的蛛絲馬跡,且最終是導向南城,雖然李照知道這其中必有蹊蹺,但本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她還是選擇了長驅直入。
木芳生嗯了一聲,走到一旁坐下,說道:“那小丫頭要報仇,而我要你,與她合作,何樂而不為?況且,我能將這活體的藏寶匣從歐陽宇眼皮子底下帶離,還要多虧了她。”
也就是說,李照猜的不錯。
如果不是葉惜惜與木芳生做局,歐陽宇不會兵敗如山倒。
“你用李玉然養着九龍寶珠,是為了能拖到我來,好讓九龍寶珠如三秋不夜城?有意思,木姑姑難道就不擔心,我敢隻身入南城,是有着大殺招?”李照好整以暇地看着木芳生問道。
也許是因為三秋不夜城唾手可得,木芳生耐着性子繼續與李照談話,半點不見剛才着急忙慌殺李玉然的模樣。
“你有什麼殺招?即便是那些邪氣的英吉利亞人,也無法攻破這座固若金湯的城池——”木芳生的臉生得慈悲,不露殺氣時,極容易博取人的好感。
但她的慈悲並沒有持續多久。
轟!
一聲巨響從不遠處傳來。
緊接着便是一聲又一聲,巨響震天,不多時連屋子和地面也開始搖晃了起來。
剛才還穩如泰山,與李照談笑風生的木芳生此刻愕然起身,她快步從蒙面人中間穿過,待到跑出屋子,才發現東北方向已經是紅光衝天。
“發生了什麼!”木芳生高聲問道。
幾個慌慌張張的侍從從院外跑進來,結巴地回答:“回姑姑,有、有人攻城。”
有人攻城?
木芳生不敢置信。
南城乃是她精挑細選而出的一處城池,怎會如此輕而易舉,甚至還沒驚動守城軍,沒驚動她?!
“攻城的是誰?有多少人?目前四處城門守備如何?死傷幾何?”木芳生不愧是木芳生,幾個呼吸之間就已經調整了好了情緒,發問有條不紊。
侍從哪兒知道那麼多,支支吾吾半天答不上來。
見這些侍從蠢笨不堪,木芳生也不再耽誤時間,吩咐他們看管好屋子裏的人,自己則是拂袖出了院子。
屋子裏的李照不急,優哉游哉地坐到了木芳生剛才坐的地方。她翹着二郎腿,好不悠閑地掃了一眼屋內的蒙面人們,張口道:“幾位,這攻城的可不是一般人,你們若不馳援,要不了一刻鐘,南城必破。”
攻城的是誰?
英吉利亞人。
因為洪州城外的那不到一炷香的偶遇,李照破天荒地改變了原計劃。她在沿途隻身攻擊了一次英吉利亞人的據所,並且第一次準確地給出了身份信息,直接將英吉利亞人的炮火引到了南城。
木芳生為人十分謹慎,所以偌大的南城裏只有木芳生自己的親兵,也因此,做下這事的李照並沒有什麼負擔。
算算腳程的話,李照前腳到南城,英吉利亞人的怒火後腳就該到了。
的確,沒有飛機的話,英吉利亞人想要橫跨沛川或翻山越嶺地攻打南城是一樁吃力且不一定能討到好的事。可英吉利亞人雖然沒有飛機,卻是已經有熱氣球了的,而是已臻完善的熱氣球,載人運物絲毫不成問題。
當初從英吉利亞人的據所探得這一點的時候,李照還小小擔憂了一下。
而眼下,要為此而擔憂的已經不是她了。
原本只有熱氣球的英吉利亞人對攻打南城的慾望並沒有多強烈,但當他們知道長期搶掠他們物資,遊走攻擊他們的是南城的守軍時,一切就都變了。
守着李照的蒙面人們起先還不信,等到那炮火聲越來越近,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來一臉死灰時,就已經不得不信,操着傢伙事往外趕了。
剩兩個侍從大眼瞪小眼,手裏的棍子都在微微顫抖着。
“你們趁現在逃跑的話,應該來得及。”李照稍稍睜開一點眼睛,覷着兩個心裏直打鼓的侍從道:“要是再晚點,這火銃可不長眼,轟死一個算一個的。”
其中一個侍從的腳已經往外挪了一步,身子卻被另外一個給拽住了。
“你你你,你呢?”那拽人的侍從強打起勇氣問李照。
李照彈了彈手指,一動不動地說:“我不走,我來就是看看木芳生怎麼死的,她沒死,我幹嘛要走?”
這話落到兩個侍從的耳朵里,不正是給了他們台階下?
於是兩個侍從幾乎是連跑帶扒拉,你爭我搶地往屋外衝去。
看他們跑沒影了之後,李照才起身。她走到床邊,俯身將李玉然喉嚨上的飛刀拔下來,跟着抬手闔上了李玉然至死不肯閉上的眼睛。
靜默片刻之後,李照翻過後院的院牆,順着無法立人的峭壁,往下攀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