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探子
劉辰一下子回過神來,眼中依然充滿哀意,道:“最後一個黑鐵盒子裏裝的,就是開啟狐仙鬼冢的鑰匙。”
此刻,就算劉辰不說,葉別秋也能明白了,為什麼他跟劉辰才第一次見面,劉辰就那麼相信他,還把他帶到了自己藏劍的密室里來。
因為,劉辰可以說話的人,本來就不多。
自古英雄多寂寥,一個人在低處時,處處被人看不起,總想着要往高處走,可走到最後才發現,走得愈高,跟上去的人就越少,等發現高處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時,再想回頭已來不及了。
“聽說葉秋仙跟‘冷麵太歲’楊歌吟是有些淵源的,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劉辰忽然問道。
葉別秋愣了一下,道:“為什麼莊主會突然問起這個?”
“因為楊大俠跟狐仙鬼冢有着非比尋常的關係。”
葉別秋沉思了一會,緩緩道:“嚴格來說的話,我跟楊歌吟的確算是有些淵源,他的妻子葉琳,就是我們葉家嫁過去的,不過,這些都是好多年以前的事情了,不知他跟鬼冢有什麼關係?”
劉辰左手靠放在身後,右手捋須,道“聽說狐仙鬼冢的鑰匙就是他留下的,不過,我也不知道盒子裏的這把是真的還是假的,所以想請秋仙鑒定一下。”
“狐仙鬼冢的鑰匙是他留下的?。”
“不錯,所有去過狐仙鬼冢的人,沒一個能活着出來,就算活着出來了,出來了的人也都變成了瘋子,除了一個人。”
“楊歌吟?”
“不錯,楊大俠不僅出來了,還安然無恙的出來了,可是,當所有人問起他鬼冢里的秘密時,他總是說鬼冢裏面沒有什麼寶藏,其它的都隻字未提,還將七把都能開啟狐仙鬼冢的鑰匙藏起來了,不許任何人進入鬼冢。”
葉別秋點了點頭,沉思道“這樣說的話,鬼冢里果然藏着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有沒有秘密,也只有去過鬼冢的人才知道。”
劉辰從銀鐵架上拿出最後一個黑鐵盒子,放在地上。
“七把鑰匙已有六把毀了,現在老夫手上的這把是最後一把,秋仙請過目。”
昏暗的火光下,劉辰緩緩將黑鐵盒子打開,只見裏面是一根兩寸多長的黑鐵鑰匙。
鑰匙的一端是個小圓圈,顯然是用來扭動鑰匙的把手,圓圈往下,是密密麻麻的凸點,幾乎跟個已縮成一團的刺蝟一般。
一把小小的鑰匙竟能做到如此地步,那個研製出這種鑰匙跟鎖的人,可真是鬼斧神工。
“這個就是開啟狐仙鬼冢的鑰匙?”
“不錯,秋仙請過目。”
劉辰將黑鐵盒子遞過來,說道。
葉別秋拿出盒子裏的鑰匙,看了看,點了點頭,道:“這種鐵,的確是東海國的極東深處才有,稀有程度也比你製作黑鐵長劍的黑鐵罕見十倍不止。”
“如此說來,這把鑰匙應該是真的了?”
“假不了。”
“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麼?”
“放心將它送給你了。”
葉別秋驚訝道:“送給……我?”
“不錯。”
“為什麼?”
“因為我有件事情想求秋仙幫忙。”
“莫非……你是想讓我替你去狐仙鬼冢尋不老葯?”
“——哈哈哈,秋仙,你說這樣的話,未免也太小看老夫了吧。”
劉辰突然仰天長笑,說道。
“莊主要求我的,難道不是這個?”
“絕不是!”
“那是為何?”
“——葉無煙。”
劉辰一字一字得說道。
葉別秋愣了愣,道:“葉無煙?”
“不錯,我想請秋仙幫個忙,若是抓到葉無煙之後,繞他一命。”
“莊主怎麼知道我此次前來的目的?”
“從你踏進江南的那一刻開始,我就知道你的來意了,與你一同前來的,還有靈城的四大神捕之一,鐵雙拳。”
“鐵雙拳也來了的事情,這個我可未曾對任何人說起過,請問莊主是如何得知?”
“老夫可還沒有到痴獃的地步,能跟秋仙一起去秋雨山莊喝不羨酒的人,怎麼可能是泛泛之輩呢。”
剛踏進密室的那一刻,葉別秋就已感覺得出來,以劉辰的氣魄跟境界,絕不會是江湖中名聲大噪的大盜,左手劍客葉無煙。
可他此刻為何替葉無煙求情?難道是葉別秋猜錯了,劉辰本就是真正的葉無煙?
葉別秋道:“我可以答應莊主,但晚輩能不能先看一下劉莊主的左肩?”
“看我的左肩?為何?”
“因為葉無煙曾被晚輩一劍刺傷左肩,所以……”
“所以,你懷疑我是葉無煙?”
葉別秋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劉辰笑了笑,道:“好。”
說完,劉辰拉開胸前衣襟,裸露出上身。
劉辰看似瘦弱的外表裏,竟更加瘦弱,皮膚黝黑,鎖骨肋骨都已清晰可見。
身子雖然看起來已跟個瘦弱的老人無異,但葉別秋依然能感覺得出來他身上的劍氣,從他身體本身發出的劍氣。
這種感覺,一般人是感覺不出來的。
左肩沒有傷口,只有一條青色的蛟龍,一條龍頭在胸口,身子跨過肩膀纏繞在手臂上的蛟龍。
蛟龍雖然栩栩如生,但也已隨着劉辰的身子,變得瘦弱。
在別人看來,這只是一條老了的蛟龍刺青,但在葉別秋看來,這條蛟龍跟劉辰一樣,鋒芒畢露、殺氣逼人。
“好一身刺繡。”
看見這條過肩蛟龍,葉別秋忍不住讚歎一聲。
“年輕之時隨便刺的刺青,想不到居然會得到秋仙的讚賞,也不枉我疼了兩個多時辰啦。”
劉辰緩緩把衣服拉上,眼中已多出幾分驕傲跟敬佩之意。
驕傲的是自己身上的刺青,能讓葉別秋看上的東西很少,所以很值得驕傲。
敬佩的是葉別秋的眼光,在所有人看來,這只是一條破蛟,但又有誰知道,劉辰少年之時,曾找遍了全南州國最頂級的七位刺青師傅,才把這條蛟龍刺得如此栩栩如生。
葉別秋忽然道:“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麼?”
“不明白莊主既然不是葉無煙,那為何讓我放棄抓他。”
劉辰嘆了嘆氣,臉色沉重,道:“老夫並沒有讓秋仙放棄抓他,只是希望秋仙抓到他之後,能繞他性命。”
“劉莊主認識葉無煙?”
“算認識吧。”
“你們……是什麼關係?”
劉辰的臉色忽然更加沉重了,道:“他是我的一位……故人。”
葉別秋道:“你將開啟狐仙鬼冢的鑰匙給我,就是為了讓我繞葉無煙的一命?”
“不,還有這些。”
劉辰將另外兩個黑鐵盒子打開,拿出‘綠竹’跟黑鐵長劍。
“還有這把黑鐵長劍,跟這把‘綠竹’,還有這裏所有的十八般兵器,都給你。”
葉別秋道:“都給我?”
“對。”
“全部給我,就為了讓我饒葉無煙一命?”
“對。”
葉別秋笑着搖了搖頭,嘆息道:“不用了。”
“不用了?”
“對。”
“為什麼?難道秋仙不肯幫我?還是說老夫送得還不夠多?”
“夠,就是因為你送的太夠了。”
“所以呢?”
“所以,這些東西請你放回原處,我答應你,不傷葉無煙的性命。”
“這些東西……你不要?”
“我不要。”
“為什麼?”
葉別秋道:“你若是以為這些東西能打動我的話,那莊主未免也同樣太小看我了,我幫你並不是因為這些東西,而是因為你。”
“——我?”
“對,我敬重的是莊主的為人,我幫莊主這個忙,也是因為莊主的為人。”
“很好。”
“很好?”
“不錯,因為我總算沒看錯人。”
從劉辰說葉無煙是他的一位故人開始,眼中就已滿是哀意,葉別秋想不到,昔日的南州第一神劍,當今威震江南的拳如風,居然也會有那麼無奈的時候。
他跟葉無煙到底是什麼關係,竟可以為了葉無煙,連自己珍藏多年的寶貝都不要。
葉別秋不知道,不過,葉別秋突然發現,這位外表看似十分嚴厲的老前輩,並沒有他想像中的那麼冷酷、那麼不近人情。
看似殺氣逼人的外表下,更多的竟是寂寞、是孤獨、是無奈……
葉別秋道:“我答應你,饒他一命,不過,劉莊主怎麼知道我一定能抓住葉無煙,若是我根本就抓不住他,那莊主這些寶物豈不是都竹籃打水了?”
劉辰道:“連‘萬劍冢’都來去自如的葉秋仙,天下間,怎會有抓不住的人,就算有,也只怕還沒出生吧”
“我的武功遠不及‘萬劍冢’的劍帥,只不過是輕功好點罷了。”
“但秋仙的的確確是打贏了他,不是嗎?”
“運氣好點罷了。”
“‘萬劍冢’的劍帥,人稱北豐國第一劍客,劍術無雙,老夫早想討教一番,怎奈早已封劍多年,不想再劍指江湖,想不到他卻被秋仙……”
突然,劉辰拿起銀鐵架上的七星蛇鞭,用力一抖,再朝葉別秋一刺,蛇鞭已筆直地刺向葉別秋的喉嚨,猶如一把奪命長劍。
葉別秋沒有躲,更沒有動,甚至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砰的一聲,長劍一般的鞭子,劉辰手上拿着一頭,另一頭已插進牆壁里。
鞭子刺進牆壁里,經過的正是葉別秋的脖子往左兩寸之處,還差兩寸,鞭子就碰到了葉別秋的脖子,還差兩寸,鞭子就刺穿了葉別秋的脖子。
“好,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劉辰表情已動容地稱讚道。
葉別秋沒有動,但脖子左側的皮膚卻已被劍氣拂過,忍不住激起一粒粒的雞皮疙瘩。
他一直以為,葉無煙的劍法已無人能及,劍帥的劍法更是當世少有,直到現在,他看了劉辰的劍法之後,覺得他們兩人簡直就是小孩子玩玩具一樣,哪還有什麼無雙劍客的氣質。
劉辰突然用力往回一拉,七星蛇鞭已迅速回到手中。
“我這一劍跟劍帥比,如何?”
葉別秋道::“劍帥的劍法雖然聞名北豐,但論快、狠、准,簡直連莊主一半都及不上。”
“當真?”
“千真萬確。”
劉辰的表情忽然變得十分奇怪,雙眼望着牆壁上被刺穿的洞口,似乎是在嘆氣。
“我老了,劍術也已不復當年,一劍竟用了五成力才勉強將牆壁刺穿。”
“這石壁的材質跟普通石頭可不一樣,劉莊主五成力就能將牆壁刺成這樣,也是非同小可啦。”
“——哈哈哈,秋仙可真是抬舉老夫了,想必小女現在已做好了飯菜,咱們何不出去邊吃邊聊?”
“好,在下也正有此意。”
“——請。”
葉別秋抱拳道:“請。”
——砰的一聲,石門已重新關閉。
劉辰跟葉別秋走出密道,踏着花園小路,離開了花園,走向殘雲亭。
忽然,石門旁邊的一顆梧桐樹后,走出一個黑衣人,黑衣人冷冷一笑。
“——呵呵,劉老鬼藏得可真深吶,多虧了葉別秋,不然老子再找一百年也找不到。”
說完,黑衣人慢慢退回梧桐樹后,已消失不見。
葉別秋一直以為,只有賢惠的女人才會燒菜,因為像劉大小姐這樣性格潑辣的女人,不用伺候父母,更不用伺候丈夫,反而身後還有一大堆下人伺候着她,所以根本沒有學燒菜的必要。
葉別秋錯了,因為他剛走到亭子裏的時候,就看見石桌上擺滿了一桌佳肴,劉立婷跟蕊兒正在桌旁恭恭敬敬地站着。
——桂花藕、炒竹筍、東坡肉、蒸鰣魚、辣子雞、明前螺獅、糖醋鯉魚、龍井蝦仁、糖醋排骨、冰糖甲魚、鍋燒河鰻……
除了這些,桌上還放着一個白玉酒壺,兩個白玉杯子,兩雙檀木筷子,兩個小碗險些放不進已被擠滿的石桌上。
“爹爹,葉少俠,你們終於回來了,來來來,坐坐坐。”
劉立婷笑着拉葉別秋坐到石凳子上,倒了一杯酒壺裏的流香酒。
葉別秋有些不知所措,苦笑道:“這些……是你做的?”
“當然啦,那麼多菜,除了我,還有誰能做得出來。”
劉立婷輕輕碰了一下蕊兒,道:“你說,是不是啊?”
“啊?哦哦,是啊是啊,這些全是小姐做的。”
蕊兒俏俏把雙手縮進袖子裏,放在背後,說道。
“咳咳,你們先下去吧,老夫要跟秋仙喝酒,不醉不歸。”
劉辰咳嗽了兩聲,說道。
蕊兒鞠躬道:“是,老爺。”
劉立婷嫵媚笑了,連眼睛都笑了,道:“好,你們先喝,不醉不歸,喝完了再叫我回來收拾啊。”
劉辰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劉立婷已笑着拉蕊兒離開了殘雲亭。
劉辰舉起倒滿的酒杯,道:“秋仙,請。”
葉別秋也舉起桌前酒杯,道:“請。”
說完,兩人皆將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
“劉莊主,看不出來令嬡還有這……這麼好的手藝。”
葉別秋看了一眼桌上的佳肴,說道。
劉辰冷笑了一聲,道:“她根本連煎蛋都不會,又怎麼做得出這一桌子菜來。”
葉別秋也笑了笑,沒有說話,拿起酒壺將兩個酒杯倒滿。
過了小半個時辰,兩人都已飽得差不多了,一直在喝酒,桌上的菜卻還剩很多。
葉別秋的酒量並不算太好,因為他不是張留玉那樣的酒鬼,更不像張留玉那樣,每頓都要有酒,一頓沒有的話,連飯都吃不下去。
“——誰?”
殘雲亭旁的柳樹叢后,忽然傳來聲響。
葉別秋已將一根魚骨頭擲去。
“不要,不要,是我。”
天管家驚慌失措地從樹後走出來,說道。
魚骨頭沒有刺中天管家,這並不是因為葉別秋擲暗器的手法不行,而是還沒確認對手該不該殺時,葉別秋不會輕易出手傷人,更不會輕易出手殺人。
劉辰臉色暗沉,厲聲道:“你怎麼會在這?”
“我……。”
天管家吞吞吐吐,說不出話來。
劉辰語氣更重了,道:“我最後再問一遍,你到底說不說?”
“我說,我說,是夫人讓我來的,讓我來偷聽你們說話,看看你們在聊什麼。”
天管家已被嚇得臉色慘白。
劉辰嘆了口氣,道:“你下去吧!”
天管家鞠躬道:“是,老爺。”
說完,天管家緩緩退回樹叢里,慢慢遠去。
葉別秋忽然想起來,第一次進春雷山莊之時,就看見劉辰的夫人,一個人在竹屋裏啼哭着,劉辰的夫人說劉辰什麼殺千刀的、挨千刀的。
難道他們二人之間也有什麼別人不知道的秘密,還是他們只是一般的夫妻吵架不合?
或者說,劉辰本就不是什麼好人,更不是葉別秋所想的那樣,是傳說中俠義無雙的劍客大俠?
葉別秋道:“劉莊主真的相信他說的話?”
“相信。”
“可是,我總感覺他有些不對勁。”
“秋仙可以放心,天管家跟我已不是一天兩天了,我相信他的為人。”
葉別秋望向天管家離去的身影,看了半晌,忽然轉過頭來,將酒杯里的酒,一飲而盡。
“關於令嬡,我還有一件事情想問問劉莊主。”
“好,但說無妨。”
“劉莊主可曾請過東海國的人教令嬡武功?”
劉辰愣了愣,道:“沒有啊,秋仙何出此言?”
“莊主請看!”
葉別秋從懷中掏出一枚綠玉飛鏢,放在石桌上,道:“劉莊主可認得這個?”
原來,葉別秋那晚跟劉立婷交手的時候,就已覺得有些蹊蹺,偷偷藏起來了一枚她的飛鏢。
劉辰動容道:“這是……東海國探子專用的飛鏢?”
“不錯,你可知這飛鏢我是在何處得到的?”
“我女兒手裏?”
“不錯!”
劉辰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說,春雷山莊裏有東海國的人,而且他們還在暗中教我女兒武功?”
葉別秋點了點頭,道:“不錯,教武功只是其次,我更的是怕令嬡會被人利用。”
劉辰忽然把目光投向天管家離開的方向,沒有說話,但表情已變得十分冰冷。
葉別秋又一次感覺到了劉辰在石室之中的逼人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