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前塵憶夢
菱星解了蕭月璃的大氅,扶她坐穩在暖炕上,又刻意尋了暖炕上的軟墊為蕭月璃墊在腰后,瞥了眼空空如也的炕案,眉心一皺,便冷冷的看向那些婢僕,頗有半個主子的氣勢:“莫說是姑娘回府,即便是外客來訪,也該先行奉茶,再論其他,這蕭府原是這樣的規矩嗎?”
“姐姐這話不妥!”領頭的一個妙齡丫鬟驟然出聲,腰肢不自覺的扭動着,尖聲道:“姑娘今日剛剛回府,咱們又不知姑娘喜好,如何奉茶?”
菱星冷笑一聲:“好伶俐的妙人,你叫什麼名字?從前在哪個院子裏伺候的?”
那丫鬟屈了屈膝,一雙流轉的美目不斷飄着萬千風情:“婢子青荷,從前在澤閣伺候,而今被大娘子指派過來服侍姑娘。”
“原來如此……”蕭月璃輕笑出聲,眸底冰霜蔓延,句句傷人肺腑:“好好的服侍着哥兒,日後本有可能做個小娘,卻被指派過來服侍着沒有出路的姑娘,自然是不甘心的。”
青荷一愣,急忙辯解:“婢子沒有!”
蕭月璃卻並不理會她,而是看向菱星,嘴角微揚:“菱星,這樣的人,咱們從前在莊子裏是如何處置的?”
菱星會意,當即便朗聲道:“姑娘御下極嚴,且莊子裏並無外男,服侍姑娘的也從不敢生浪蕩之心,偶有私通者,壞了姑娘雲英未嫁的清譽,輕者發賣,重者打死。”
青荷臉都臊紅了,立時反駁道:“大姑娘!你怎能如此不講道理!婢子不曾做錯事!且婢子的身契並不在此院,姑娘不能發落我!”
“是嗎?”
蕭月璃輕輕撥弄着腕上戴的紅寶珊瑚手串,指甲劃過串珠的清脆聲響,猶如催命魔音,聲聲擊在眾人心上。
青荷不由得背脊生寒,左顧右盼着周圍眾人,皆是屏息凝神,屋子裏一時靜得落針可聞。
詭異的寧靜猶如死亡的氣息,沉重的壓在青荷背上,窒息的恐懼感讓她雙膝發軟,無力的跪倒在地。
“大姑娘,婢子只是……”
“菱星,你去請主君過來,我在這裏等着。”蕭月璃無視青荷的辯解,果斷吩咐着身旁的菱星:“既然她說我無權處置自己院子裏的丫鬟,大娘子又在廂房守着小娘生產,那就只好請家中主君來作主了。”
“婢子明白。”菱星冷冷掃了眼青荷,彷彿在掃一隻骯髒瀕死的老鼠,滿是厭惡與不屑。
青荷乃是家生婢僕,素來知曉蕭正冒這位主君的為人,也畏懼趙宜這個主母的狠辣,原以為這大姑娘不過是外頭養的女兒,不得府中重視,而今聽蕭月璃說話這語氣……
青荷深知厲害,連忙叩頭道:“大姑娘,婢子知錯了,求求您饒了我吧!婢子再也不敢了!”
蕭月璃冷冷勾唇:“滾回你原先的院子去,再也別讓我見到你。”
青荷如夢驚醒,冷汗浸透了碧色衣衫,半晌才反應過來已從鬼門關回到人間,驚慌失措的退了出去。
餘下的丫鬟們大眼瞪小眼,面上皆是畏懼之色,比那書案上的宣紙還要白。
菱星微微輕抬下顎,冷笑道:“還有誰敢冒犯主子的,大可站出來,咱們這璃閣廟小,容不下這樣的大佛。”
眾人哪敢答這話,口中紛紛道“不敢”,一個個如受驚的鴕鳥般,恨不能將自己埋到地磚之下。
蕭月璃甚是滿意眼前這副場景,她是經過那場大亂底下的受害者,又在揚州磨礪了這些年,心腸手段皆比旁人冷硬,本就對蕭府無多少感情,自然也不必費心思與她們纏鬥,最直接了斷的法子,便是讓眾人都畏懼她。
只有畏懼了,才會收了那些不該起的心思。
“菱星,你處置她們,按從前的規矩來,待我睡醒再拿給我看。”
蕭月璃說著,便捧着手爐進了內間,留下菱星這唯一得力之人安頓院子。
菱星有能有力,且對她忠心耿耿,蕭月璃自然是信得過這丫頭,才會在上京路上只攜了她一人,卻沒想到反倒連累了她……
蕭月璃做了個很漫長的夢,過往十數年的樁樁件件都在夢中浮現,彷彿要帶着她再走一遍。
夢裏,娘親還活着,還會帶着記憶中溫柔和藹的微笑喂她吃鬆軟甜脆的鮮花酥餅,還會在每夜安睡時為她細捋稚嫩的青絲……
隔壁的林姨娘時不時帶着她的兒子韓玉龍過來串門,與娘親共坐槐花樹下,一邊吃着點心,一邊綉着綉樣,說說笑笑,歡度時光。
私塾的許先生夫婦二人也是極其溫潤的性子,教出的女兒許依蘭姐姐也格外溫柔賢淑,小小年紀,便已有大家閨秀的風範,村中人人誇讚。
韓玉龍是這滿村裡最大的孩子,也是極愛讀書的性子,與許依蘭最為相熟,因着大她四歲,韓玉龍便常常照顧着她,一來二去,頗有些道不明的情愫。
蕭月璃與許依蘭差了三歲,一直將她視作親姐,許依蘭也曾差點有個妹妹,奈何先天不足,一落胎胞就沒了氣息,許娘子傷心欲絕,偏巧的是,那之後不久,蕭月璃便出生了。
因着這份緣,許依蘭母女倆對蕭月璃母女倆也是頗為照顧,兩個姑娘自幼便相識,亦是最好的密友。
可惜,這樣美好的時光在她七歲那年戛然而止。
那一年,局勢動蕩,亂兵闖入了村子大肆殺戮,村民們都躲到了山上的洞穴中避難,蕭月璃的娘親白蘭為護許依蘭娘親而雙雙遇難,蕭月璃一夕之間成了孤兒,幸好許先生與林姨娘念舊情護着她,這才活了下來。
動蕩之後,林姨娘母子就被她飛黃騰達的丈夫接走了,許依蘭與韓玉龍依依不捨,臨別時許下諾言,許依蘭會等他回來,而他也一定會回來娶她,蕭月璃也被許依蘭帶回家中,以親妹相待。
許依蘭這一等便是五年,韓玉龍母子音信全無,眼看着許依蘭及笄之禮已過,許父不忍女兒錯付終身,便開始研究婚事。
誰知那日,許父正與媒人商議細節時,忽然有位風姿卓越的青年郎,攜着幾十名婢僕兵丁圍住了許家,還砸了滿滿一箱金子進屋。
來者正是韓玉龍,彼時他已功成名就,但為了當年誓言,還是拋下了公事回到村子,只為迎娶寒門出身的許依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