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康雍乾三朝稱盛世
殊不知落日照晚紅
最近幾年,把清朝歷代皇帝炒得十分火暴,似乎這些皇帝,全都成了寬厚仁慈,體恤愛民,憚精竭力為天下蒼生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好皇帝”。
更有一些電視劇,把這些皇帝寫成了高瞻遠矚,開疆拓土,給子民百姓帶來盛世繁華的“英雄”。君不見,一些電視廣告推波助瀾,把“皇帝情結”,“奴才情緒”潛移默化到了二十一世紀平民百姓的日常生活之中。要吃“某某麥片”,要喝“某某酒”吧,還要那“某某格格”里飾皇帝的演員,着龍袍冠冕說一句“恩准”,似乎小民百姓才能獲得施捨。早在上個世紀初,魯迅先生便痛切地譏諷過做慣奴隸的“阿桂”“阿Q”們,跪慣了站不起來,近一百年過去了,還有人宣揚“皇帝情結”“奴隸情結”,真令人毛髮悚然不得而解。
皇帝、格格出面做廣告,大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那些自己做慣奴才“分噬一杯羹”的奴才們,硬要把“奴才哲學”強加於受眾,真是荒謬已極!
且看康、雍、乾三朝的真相吧!
關於清代寫皇帝的歷史小說,已汗牛充棟,寫這三朝的歷史小說也有了多種,在小說基礎上改編上映的電視劇更是夜夜在放。
原來港台的“戲說”,多少還帶一點嘲弄,既是“戲說”,也就沒多少人認真,把它當成歷史。近年來關於清朝,或別的朝代的歷史小說、歷史電視連續劇,便大謬不然。其實就是歷史學家已有定評的秦皇漢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也只肯定他在某一方面的歷史功績,他們都有殘酷統治奴役天下百姓的另一面。
沒有一個皇帝是絕對的“好皇帝”,從人權、人道、人性的角度看,他們都是中國幾千年封建皇權產生的畸形兒,用一句套話說,自有其歷史的局限性。
就說創造所謂“康熙盛世”的玄燁,八歲受順治遺詔嗣位,改元康熙,康熙六年――十四歲親政,他除鰲拜,撤三藩,治河,綏服蒙古,平定噶爾丹,移風易俗,興儒學,的確為鞏固他自己的統治,做到了鞠躬盡瘁;客觀上為明末清初飽受戰亂之苦的百姓,帶來了暫時較為安定平和休養生息的機會。在客觀上推動了生產力的發展,這一歷史功績應當予以肯定。
但他的功績也僅止於此,一時鞏固了大清朝的皇權統治。康熙中晚期的眾皇子嗣位之爭,那延續至雍正朝的血腥的殘殺,不過是皇室內部狗咬狗的鬥爭,徒然牽扯一些無辜的奴才,甚至平民百姓陪葬罷了。
至於收穫台灣,平定噶爾丹,似不應說成康熙開疆拓土如何功勞顯赫。整個清朝並未開疆擴土,康熙派索額圖與俄羅期斯談判,劃定邊界,倒是失去了黑龍江以北大片國土。雍正四年,雍正派隆科多與阿爾泰將軍,與俄羅斯議定中俄新疆方面的邊界,又失去了伊犁河谷西部及塔城以西的大片土地。
中國版圖最大的時候是成吉思汗時代的元朝,“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他的後人沒有能守住那廣袤的土地罷了。噶爾丹是蒙古人,他並不是要脫離中國另立國家,他是要打到北京,由他做皇帝,所以康熙平噶爾丹,還是統治者內部為爭皇位的戰爭,算不上“拓土”。
至於台灣,人所共知在明朝,鄭成功從外夷手中收穫台灣,所以鄭成功是民族英雄。康熙朝,台灣由鄭成功的後裔鄭經統治,他有反清復明念頭,也許他也想爭個皇帝做做。被渲染得聲勢浩大的“收穫台灣”,不過是從華夏一個統治者手中,轉換到另一個統治者手中罷了。
唐代散文家李華,寫過一篇《弔古戰場文》,其中有這樣的浩嘆:
浩浩乎平沙無垠,敻不見人,河水縈帶,群山
糾紛。黯然慘悴,風悲日曛;蓬斷草枯,凜若霜晨
;鳥飛不下,獸鋌忘群。亭長告余曰:“此古戰場
也,常覆三軍,往往鬼哭,天陰則聞。”
……吾聞之,牧用趙卒,大破林胡,開地千里
,遁逃匈奴。漢傾天下,財殫力痡,任人而已,其
在多乎?周逐獫狁,北至太原,既城朔方,全師而
還,飲至策勛,和樂且閑,穆穆棣棣,君臣之間。
秦起長城,竟海為關,荼毒生靈,萬里朱殷;漢擊
匈奴,雖得陰山,枕骸遍野,功不補患。
李華的文字是希望朝廷改革內政,調整對外關係,不要窮兵黷武,用老百姓的血肉去餵飽自己的權欲。這跟杜甫的詩作發出的詰問有異曲同工之妙:
君已富土境,開邊亦何多?
請公問主將,焉用窮荒為。
邊庭流血成海水,武王開邊意未已。
在杜甫眼裏,就是拓疆守土,也要適度,更不用說是統治者內部狗咬狗的戰爭了。
戰爭有正義和非正義之分,近百年反抗外國帝國主義侵略殖民的戰爭,歷史上農民起義反抗封建帝王殘暴統治的戰爭,這都是正義戰爭。而統治階級內部爭奪皇位、鎮壓少數民族反抗和農民起義的戰爭,自然是非正義的戰爭了。康熙發動的平三藩、噶爾丹和所謂“收穫台灣”,基本上屬於這種戰爭,似不宜大歌大頌。
當年跟隨康熙遠征噶爾丹的安郡王幕僚徐蘭(江蘇常熟人,三十五年從安郡王出塞,由居庸關至歸化城。雍正初隨年羹堯征青海)寫過一首《出居庸關》詩,對遠征便有諷剌。詩曰:
將軍此去必封侯,
士卒何心肯逗留;
馬後桃花馬前雪,
出關爭得不回頭。
康熙私生活的荒淫無度,六次巡幸江南的奢侈鋪張耗損財力,給貌似“盛世”的大清朝埋下了隱患。到雍正上台的短短十三年,雍正殺兄奢弟鞏固統治以後,自雍正八年開始,他便**過度,連命都保不住了。只得乞求仙藥金丹,由於數年連續服用硃砂,最後以藥石中毒而在五十八歲夭亡。
曾做過戶部侍郎、貴州巡撫的田雯,寫過一首《采砂謠》,鞭笞所謂服用硃砂長壽成仙的謬傳,揭露采砂給當地百姓帶來的苦難。詩曰:
大如牛,赤如日。
官府學神仙,
取砂何太急!
囊有砂,瓶無粟。
奈何地不愛寶,
產此荼毒。
砂盡山空,
而今烏有。
皂衣夜捉人,
如牽雞狗。
匍匐訟堂,
堂上大呼弗已:
誤我學仙不長生,
爾當鞭笞至死。
雍正既荒淫又愚昧,他信佛沒有佛心,信巫道邪術能驅邪治病,信方士服金石丹藥,卻“枉送了卿卿性命”,還給庶民百姓帶來災難痛苦。在他統治的年代,他大興文字獄,殺人如麻,是史學家公認的寡恩殘暴的皇帝。
乾隆自即位以來,正當清朝所謂全盛之時,因此他的荒淫巡遊無度,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比聖祖爺康熙有過之而無不及。他還自以為聖德無疆,仁恩普照。走到哪裏題字題詩到哪裏,自以為文德武功十全俱備。到了晚年,自號十全老人,命群臣編撰一部《十全武功記》,誇揚自己的功績,以傳後世,好使萬代瞻仰。
他如此作為,可稱得是躊躇滿志了,但是有一樁不足之處。少年時候縱慾無度,只因先天稟賦甚厚,後天的培補又十分充足,所以在中年時候並不覺得什麼,到了晚年就不免筋力不繼了。還要日理萬機,夜御妃嬪,青樓狎妓,更加現出勞倦的神氣。便想傳立嗣皇,自己退老南宮,享受那逍遙自在之福。
乾隆臨御已滿六十年,便想舉行內禪大典,自己去當太上皇。當下傳旨,將毓慶宮重行修葺,命十五子嘉親王搬入居住,並御書“繼德堂”匾額賜與懸挂。
嘉親王是乾隆諸子中最喜愛的一個皇子,乃貴妃魏佳氏所出。生得丰神隆頤,舉止端重,六歲上學,師傅是兵部侍郎奉寬。到十三歲,已畢五經,便從工部侍郎謝墉,學今體詩,從侍講學士朱珪學古文古體詩。十四歲晉封嘉親王,賜居擷芳殿。
直到六十年,乾隆命他移住毓慶宮,雖有禪位於他的意思,卻深藏在心裏,並未吐露出來。直到是年九月,方召軍機大臣、大學士和珅入內,對他說道:
“朕自即位以來,已經花甲一周,幸賴天心默佑,祖宗福庇,四海清平。回憶朕當踐祚之時,曾經對天默禱,倘得周甲當國,定必歸政嗣皇,退老頤養。今年正滿六十花甲,朕於明年便要內禪歸政了。好在傳位密詔早已藏在正大光明匾額後面,明日乃吉日良辰,就要在匾額當中取出密詔,當眾宣佈,預備內禪。”
和珅聽到此,暗想道:這皇上待我總算十分相信了,無論大小事情沒有一件不和我商量斟酌,方才辦理。怎麼獨有傳位密詔之事,偏生要瞞着我呢?難道還怕我泄漏機密么?今天要不是他親自告訴我,我還不知道匾額之中已經有了詔書。但是旁的事情也還罷了,不知他要冊立的究竟是哪個皇子。我被他瞞住了,這個損失真正不小。不然我可以先到皇太子那裏預先道賀,這個定策擁戴之功可就不在小處,正可藉此邀結嗣皇帝的寵信。
和珅嘆了口氣,無奈聖上不肯明言,他又不能詢問,如何是好?心裏略略籌劃,眉頭一皺,計上心來:“有了,何不用言語試探他的口氣,只要得着一點消息,就可趕去獻功,邀取新皇帝的恩典了。”主意已定,當下假裝不勝歡喜地伏地恭賀道:
“皇上以堯舜禪讓之心,成禹啟繼承之業,享古帝皇未有之洪福,行古帝皇未有之盛舉,隆儀大典創舉非常。奴才備位宰相,忝居首輔,恭預盛典,不勝欣賀。只是明日便要舉行冊立大禮,這皇太子的寶宮還沒有預備,恐怕來不及了吧。”
乾隆拈鬚哂笑道:
“還用你來饒舌?朕早就預備了,毓慶宮已竟修葺整理一新,朕早已傳旨,命嘉親王入居,並賜名繼德堂,親書匾額,給他懸挂。正是寓着傳位之意,你這樣的聰敏,難道還不能揣測朕的意思。”
和珅暗自忖道:原來未來的新皇帝就是他,怪道呢,無緣無故修葺毓慶宮,又命嘉親王搬去居住,誰知就是這個意思。竟一時疏忽,不然早就可以種瓜得瓜。幸而與嘉親王一向沒什麼過不去的事情,今天還可以趕到毓慶宮傳遞消息,好使他覺得我在內里十分出力,將來定要感念我的功勞,便不憂後患了。
一面在心裏打主意,一面還敷衍乾隆,叩頭奏道:
“聖意高深莫測,奴才短識淺見,哪裏能揣度得聖心天意來呢。”
乾隆聽了他一番阿諛奉迎之話,不勝歡喜,又和他談了一會旁的政務,方才命他退出。和珅出了宮門,哪裏還有耽延,如飛的趕回家中,選取一柄上好的玉如意,逕向毓慶宮來朝見嘉親王。
嘉親王聞報和珅前來請見,不知何事,因他是乾隆第一寵臣,勢力如山,十分利害,心中雖然因他過於貪黷,不甚喜悅,恐他在乾隆面前說自己的壞話,也不敢怠慢,親自迎接出來。
和珅見了嘉親王,立即叩頭道喜道:
“奴才叩見嘉親王,奴才向嘉親王道喜。”
“噢,和中堂,”嘉親王從未見和珅對他如此重禮,笑問道,“這喜從何來?”
和珅立即獻上玉如意,跪在那兒默不作聲。
嘉親王因和珅向自己道喜,已是奇怪,又見獻上如意,更覺十分納悶。原來清代宮內和官場之中,有個成例,凡是晉封后妃,有人向他道喜,必要獻柄如意。那官場之中遇着年節致賀,也要獻柄如意表示祝賀。現在和珅忽然獻如意給嘉親王就是引援這個例子。
嘉親王也知道有這故事,所以見和珅道喜獻如意,心中十分驚駭,遂即問道:
“相國向我賀喜,不知何喜可賀。”
和珅一堆笑道:
“王爺前天不是得皇上賜繼德堂的匾額么?但就這‘繼德’二字上着想,便知這喜事的來由了。”
嘉親王聽了此言,頓時恍然大悟,心內想道:和珅這老賊着實可惡,他膽敢將傳位密詔擅自泄漏,我料他前來道喜的意思,無非以贊襄定策之功自居,要想我感激他。果然懷着這個念頭,可就大錯特錯了,父子傳位,難道還要他人幫忙么不成?我若即位之後,必把此事列入罪狀,決不寬宥這老賊。
嘉親王雖然如此着想,表面上對待和珅卻分外謙恭和靄,像是非常敬重他的樣子。和珅以為嘉親王已被自己拉攏住了,心下十分快活,直在邸內談了半日,方才告辭回去,內心不勝竊喜。
到了次日,乾隆視朝,召集皇子皇孫,以及宗室王公滿漢大臣,當眾傳諭,着和珅率領侍衛太監往正大光明匾額上面將金匣請來,在殿上當眾開拆,宣佈了密緘的傳位密詔。接着祭告天地,神祗宗廟社稷,冊立嘉親王顒琰為皇太子,並定於明歲元旦舉行內禪,命禮部預先擬訂內禪儀節。眾臣奉了旨意,一齊叩拜高呼,稱頌聖明。
轉瞬之間,已到元旦,乾隆果然禪位於皇太子顒琰,改年號為嘉慶元年。這便是清朝的嘉慶皇帝了。
說話丙辰元旦。乾隆舉行禪位大禮,所有祭告天地社稷宗廟等事,均於去年預備停妥。
歸政之後,君臣奏事章疏,尊乾隆為太上皇帝。召見奏對,亦稱太皇帝,至於敕書諭旨以及所用御寶,亦經禮部議定,早已頒旨宣示。就是內禪儀仗,冊立典禮,亦皆於去年料理清楚。諸事齊備,十分從容。
到了這日清晨,新皇帝隨着乾隆鑾輿,來至奉先殿,按照儀注,行過了禮,遣官致祭太廟,然後臨御太和殿,由乾隆親將傳國之寶,授典新皇帝。新皇帝跪地接受,謝恩已畢,太上皇帝受群臣朝賀,先行退朝還宮。新皇帝再行即位受賀。
奉太上皇帝傳位詔書,頒行天下,改元嘉慶。嘉慶帝退朝之後,即侍駕乾隆御寧壽宮皇極殿,舉行千叟宴,凡親王、大臣、蒙古貝勒、貝子、公、額駙台吉等。壽至七十以上的共有三千餘人,京都預宴一品而年屆九十歲的,乾隆皆召至御座之前親賜御酒。
這番授受大典,也算是千古未有的盛舉,後人有詩詠乾隆內禪之事道:
瑞雪祥光繞御前,
傳家國璽手親傳。
堯天舜日今重現,
從此有幸太平年?
乾隆傳位以後,正想安居南內,既享盡人間富貴,怡養天年,又可以遙控指揮新皇帝,不失太上皇的威嚴。哪知大清朝正於曹雪芹筆下所描寫的“大觀園”,“內里被掏空了”,已經顯露出“盛筵必散”的“異兆悲音”。曹雪芹借古董商冷子興的口說:
如今人口日多,事務日盛,主僕上下,都是安
富尊榮,運籌謀畫的竟無一個。那日用排場,又不
能將就省儉,如今外面的架子雖沒很倒,內囊卻也
盡上來了。
管家的鳳姐則說:
出去的多,進來的少,總繞不過彎兒來……
咱們一日難似一日,外面還是這樣講究。
這實際上是對清皇朝盛勢已去,衰勢已成的雍、乾朝的真實描寫。那所謂“功名奕世,富貴流傳”的膏梁錦繡生活,在裝璜着迷人的“盛世”的背後,浸透的卻是被榨乾的農民的血汗。維繫皇族豪華開支、皇帝無數次南巡北幸的主要仍然是殘酷的、敲骨吸髓的封建地租剝削。為了滿足皇帝、皇帝的奴才,奴才的奴才的奢侈享樂,不僅向農民進行形形**的實物地租掠奪,還要榨取大量的貨幣地租和徭役。
看看《紅樓夢》五十三回烏進孝繳租的那張單子,就可以了解,甚至在荒年歉收的情況下,皇權是用怎樣殘暴的手段在壓榨農民了。
就在乾隆禪位,嘉慶臨朝,群臣歡呼雀躍的時候,那南邊地方早已攪得橫屍遍野、血流滿地了。
原來自順治入關,竊有華夏,歷經康熙、雍正兩朝,雖沒有什麼深仁厚澤,浹洽民心,卻也將禍亂蕩平,漸漸地休養生息,國力已幾富庶,達殷實充足的境界。乾隆即位臨御海內,正是麗日當天外表興旺的時光。要恪守着祖宗家法,勤儉自持,輕徭薄賦與民休息,自然還可以錦上添花延續“盛世”,太平無事。
無奈乾隆荒淫無度,屢次南巡承應供奉,徵調頻繁,將百姓攪得不能安居樂業。康、雍休養生息的成果,早已被他所喪,蕩然無存,民間苦於虐政,已不堪忍受。偏生乾隆自己揮霍還不算數,要寵信一個和珅來幫倒忙。和珅一個人還嫌不足,又用了無數貪官污吏狐群狗黨吸血鬼來敲骨吸髓,把全國的百姓弄得山窮水盡,絕少生機。無路可行,自然要挺而走險了。
且說湖北四川等地的百姓,被逼不過,只得結成一種邪教名曰白蓮教,醞釀生事。為首的兩個人,一個喚苟文明;一個叫高天德。初起時不過窮人念咒畫符,施水治病。到後來竟自殺人放火,攻打官府。入教的人日益增多,遂把一個十餘歲的小孩擁戴起來,作為他們的教主,公開扯旗造反,與朝廷分庭抗禮了。
小教主本名王發生,為了號令天下,教友們聲稱他本是明朝後裔,是康熙朝大鬧京城的朱三太子的兒子,也就是明朝末代皇帝崇禎帝之皇孫。
經過一番籌劃,四處煽惑,正欲舉事潛謀不軌。誰知消息走漏出去,被官軍捉了去。將為首的殺了許多,弄清王發生並非崇禎後裔,念他年幼無知,從寬發落,充發新疆服苦役去了。
那苟文明、高天德和首領劉之協,如何肯善罷干休。正想設法報復,卻巧朝廷下旨,着地方官搜捕逆賊,一個也不能漏網。官府辦理不善,縱令衙役挨戶搜查,肆意抓捕銬人打人,攪得雞犬不寧,怨聲載道。
於是劉之協等首領因勢利導,發動了一場聲勢浩大的農民起義,一時之間,四川、陝西以白蓮教為核心的窮苦農民,一齊風起雲湧殺向官衙。他們開倉放糧,殺貪贓枉法的官吏,一鼓而起,四處響應。弄得川、陝、楚等地,完全是白蓮教的天下了。
悠遊享樂一生的太平天子、太上皇乾隆,運籌帷幄,幕後指揮,讓嘉慶帝速速派兵征剿。可早已釀成星火燎原之勢,按下葫蘆浮起瓢,東伏西起,西伏東起。哪裏能夠平定下來。非但嘉慶宵食旰兮,軍書旁午,束手無策。就是太上皇也聽久訓政,焦慮成疾。
倒是和珅心中暗自竊喜:趁着“教匪”攪亂可以任意稽壓軍報,復算報銷。還可以藉著軍事,勒索重賄。各路的統兵將帥,被和珅百般勒索,無以應命,不得不剋扣軍餉糧秣,用來孝敬和珅。
軍無足餉,兵心離散,哪裏還能平息暴亂呢。嘉慶深知和珅之奸,心中甚是恨惡。只因太上皇非凡寵愛於他,一時不敢輕易發作,惟恐有傷上皇之心。滿洲舊俗,遇着喜慶祝賀,有呈如意的習慣。嘉慶即位,便明令禁止遞呈如意,這明是痛惡和珅的意思。
那和珅偏不知趣,偏要到處張揚,說嘉慶得蒙太上皇內禪,是他暗中擁戴的。嘉慶聽說這些事,對和珅更是怒火中燒,大有不共戴天之勢。他估摸自己根基未穩,面兒上卻似乎善待和珅,像是十分要好。凡遇什麼政事,要啟奏乾隆,惟恐和珅疑心自己,在太上皇面前說他的壞話,故意請和珅代為轉奏。左右的臣子有說和珅不好的,嘉慶必定呵叱他們道:
“你們膽敢離間和相,朕正倚仗相公,治理四海,你們如何可以輕視他呢?”
和珅見嘉慶十分恩待,還是放心不下,又保他的業師吳省蘭,代皇上抄錄詩草,暗中窺視動靜。嘉慶知道他的用心,反倒准奏。
從此以後,嘉慶在吟詠的時候,非常留心,詩句裏面一點圭角也不露出來。和珅見嘉慶帝並無疑忌,心中不勝歡喜,膽子愈來愈大,甚至連他的宰相府也造得和大內差不多,衣服什物也僭用起皇輿來了。
這一年,欽差大臣勒保捷報到來,說是生擒了白蓮教匪首劉之協。乾隆以為教匪不日可以蕩平,聖心大喜,下旨封勒保一等威勤公,軍機大臣和珅晉封公爵,福安晉封侯爵。滿漢朝臣文武百官,得了信息,一齊趕往和珅府道喜,從此都改稱和珅為“公相”。
和珅有此際遇,也是喜出望外,傳命下去備辦盛筵款待賀客。一時之間,觥籌交錯,賓客如雲,那富貴繁華,熱鬧景象,一言難盡。這真是:
天上神仙府,
人間公相家。
酒林伴肉海,
珠玉窮侈奢。
世間再沒有哪個比得上他的了。席間歡飲談笑,歌舞紛陳,直鬧到夜深,方才散席。客人去后,和珅多飲了幾杯酒,興沖沖獨自來至秘室,將門關上,然後取出一掛正珠朝珠,帶將起來,走到大立鏡前,對鏡徘徊,左照右映顧影自喜,那神氣很是得意。在秘室裏面,直盤桓到三更時分,方才入內安寢。
過了幾日,朝庭又接到軍報,說是教匪苟文明、高天德要替他的首領報仇,竟將大兵打敗,其勢益發猖獗。太上皇聞了警報,分外憂慮,宣召嘉慶與和珅,同往慈寧宮面諭機宜。
嘉慶偕同和珅入宮,拜見上皇。適值上皇趺坐在蒲團上面雙目緊閉,口中喃喃有詞,如念誦經咒一般。嘉慶不知是何緣故,朝拜已畢,侍立一旁,不敢驚動。和珅俯伏階前,等候聖旨。
太上皇默誦了半日,忽然大聲問道:
“何人承當。”
嘉慶不明其意,那敢答應,覷了和珅一眼。只見和珅跪在那裏,大聲答道:
“苟文明、高天德。”
太上皇方才睜開二目,與他們議論軍情。
嘉慶甚是納悶,不懂上皇默誦的是何經咒,更不懂和珅突然高喊高天德、苟文明兩個名字,又是什麼意思。等到議事已畢,退出慈寧宮來,嘉慶問和珅道:
“上皇適才念誦些什麼,你為何單喚兩個名字?”
和珅瞅了嘉慶一眼,陰笑道:
“皇上不知其底,上皇昔日從喇嘛處習持西域神咒,如若此人該死,只要默誦神咒,高呼其名,雖在數千裡外亦必頓時倒斃。適才上皇默誦的,就是此咒。我想現在只有苟文明、高天德兩人,罪應誅戮,乃是上皇心中的芥蒂,所以突然喚這兩人的名字。”
嘉慶聽了真是匪夷所思,迎合上皇達此之微,心中益發厭惡他的奸詐,面上卻不露聲色反倒笑道:
“相國可算上皇第一個知心人了。”
和珅那裏知嘉慶這句話,正是說他善於逢迎,奸刁可惡呢,反而洋洋得意,辭退出外。
其時教匪擾亂,朝廷忙着料理軍事,宮中也無甚事情可以記載。時光迅速,早又過了年關,到得元旦這日,太上皇忽然患起病來。年老的人,氣血已衰,況兼為了教匪擾亂,日夜焦慮,訓政勤勞,操心過度,就此一病不起,在嘉慶三年遽爾崩逝。
乾隆方才晏駕,吏部給事中王懷祖,監察御史廣與,遂即列款參劾和珅,說他弄權舞弊,僭妄不法,請即革職拿問,明正典刑。
嘉慶的積憤終於暴發出來,立刻傳旨,命成親王儀親王逮捕和珅,並命勇士阿蘭保,沿途監察,拿交刑部,對和珅嚴行審訊。又降旨派八王爺、七額駙、劉中堂訊問口供。四人奉了聖命,照着所參的條款,一一訊問確實。遂命上了刑具,收禁監獄,提奏上去。
嘉慶看了奏章,見糾參的數十條罪款,無一虛浮,不覺大怒道:
“好個專權擅柄藐視法紀的奸賊,若不嚴行究辦,何以警戒將來。”
立派十一王爺偕同慶桂盛柱,查抄和珅府宅,派皇次子綿寧查抄和珅花園。各位王爺奉到上諭,哪敢怠慢,帶領藩役人等,分頭查抄,開明清單,上呈御覽。嘉慶看過清單,正要降旨,十一王爺早已啟奏道:
“和珅家中所蓋楠木房屋,盡都逾制,其多寶閣樓廊式樣,皆仿照寧壽宮規制。花園佈置點綴,竟與圓明園蓬島瑤台毫無二致。”
王爺奏畢,七額附也相繼參劾道:
“和珅秘室中,藏正珠朝珠一掛,此乃御用之物。臣下何得有此?因即詢問和珅家奴,據其貼身小奴供言,和珅常於深夜無人之時,懸挂此御用朝珠,對鏡喃喃自語,顯然有伺上謀逆之虞。又其家奴劉全,竟有資產銀七百餘萬兩,若非平日縱令勒索,何至積財如此?”
嘉慶推推手中查抄和珅家產清單,緩緩說道:
“朕瞧查抄和珅家產清單,共一百零九號,盡行估出價目,竟有八萬三千萬萬之巨,這是國庫皇銀的十多倍。朕心已是不勝驚駭!若非賣官鬻爵,巧取豪奪,何來如此巨額家財?可恨他膽敢躦用乘輿之物,居住逾制府第,足見他心懷叛逆,圖謀不軌。和珅身受大行皇帝之恩,不思報答,竟喪盡天良,蠹國害民,實為古今逆臣所罕有。着大學士六部九卿會同擬具應得之罪,陳奏施行!”
嘉慶既已降旨,大學士六部九卿會銜具奏道:
和珅貪贓枉法,貽誤軍機,心懷異志,大逆不
道,請依叛逆之例,凌遲處死。
嘉慶披閱之下,費盡躊躇。一則,正值大行皇帝治喪之期,凌遲處死其愛臣和珅,於禮不合;二則,先帝把最鍾愛的固倫公主,下嫁和珅之子豐紳殷德,自應仰體皇考之心。為存國體,聖諭和珅在監內賜綾自盡,令豐紳殷德承襲伯爵之位,在家閑居,不許外出滋事。
至乾隆駕崩和珅自盡,乾隆朝才真正結束,康、雍、乾三朝才真正劃上了句號。和珅成了中國歷史上最大的貪污犯,在當時國庫庫銀才五千多萬兩的時代,他一個人竟搜刮民脂民膏達八億三千萬兩之巨,為庫銀的一十六倍多,真是聳人聽聞,令人髮指。
和珅的出現不是偶然的,由和珅可以想見康、雍、乾三朝官場的腐敗,進一步印證了《紅樓夢》揭露的封建貴族盤剝壓榨農民的社會現實。
當時有一民謠曰:
和珅扳倒,
嘉慶撐飽。
但是,扳倒一個和珅,撐飽一個嘉慶,也已經挽救不了大清朝日薄西山的命運了。
最近播出的《天下糧倉》電視連續劇有一主題歌,倒也十分貼切:
煌煌天朝,萬千氣象,
江山坐在百姓心上。
熱天熱天熱太陽,
熱的是一粥一飯一衣裳。
九州方圓,四野蒼茫,
大江南北人丁興旺。
敬天敬地敬爹娘,
敬的是富國強民好主張。
皇帝的江山,的確像一座大山,壓在庶民百姓的心上。但是,在封建皇帝統治的大清朝,決不可能有為老百姓“富國強民”的“好主張”。嘉帝雖然十分節儉,但國力已經空虛,自然災害和人為災害連年不斷。大清朝已是日薄西山,再也不可能興旺了。鴉片戰爭后,帝國主義列強虎視眈眈把魔爪伸進貧弱的中國,內憂外患,就在乾隆死後五十二年,終於暴發了聲勢浩大,殃及大半個中國的空前規模的太平天國農民起義。
這是乾隆朝此伏彼起的農民起義的延續和一次總暴發,那“千里餓殍圖”雖然燒了,但萬里河山已經百孔千瘡,百姓無以為生,與其餓死,不如奮而反抗。太平天國農民運動雖然被清皇朝殘酷的鎮壓下去,但已經敲響了皇權統治的喪鐘。
看看那場起義與鎮壓起義的戰爭,由戰爭而帶來的百姓流離失所,田地荒蕪,在那充滿罪惡和流血的焦土上竟活活打死、餓死了一億多老百姓。當時“煌煌天朝”的總人口大約三億多點,竟是在三個人中死亡一人。這就是所謂的“康乾盛世”的神話,給苦難的人民帶來的回報,這就是血淋淋的清王朝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