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取消
那是宜安公主前世的事。
那時她父親剛反叛,宜安公主初與陳世子反目,與陳世子針鋒相對。宜安公主在那時候還是滿身戾氣,鋒芒畢露。
有一日午後,兩人爭執時,由家事上升為國事,一樣的誰也說服不了誰。兩人便以棋代兵,各執一子,議論輸贏。陳昭執子為朝廷,公主為她父親。
公主才學胸襟都有,但論用兵論打仗,她不如陳昭。她之所以能和陳世子不相上下,乃是陳世子相讓緣故。只因那時候,兩人雖初初反目,但尚沒有走到之後決裂的一步。陳昭與她下棋不是為贏她,而是為說服她。
從午時到子時,陳世子步步為營,將她贏了一次又一次。公主夏衫被冷汗浸濕,定定地看着對面溫潤的青年。她那時想着,幸虧不是陳昭帶兵,不然她父親怎麼可能贏得那麼容易?
公主心裏恨陳昭薄情寡義,但這人的本事,她從來不敢小看。她唯恐陳昭將此策獻給皇帝對付她父親,便在下棋時,一直努力記着他的攻略。
“縱橫交替,大擺尾,雜術……”青年微笑看她。
若他的佈局能完美實現,定能封死她父親。
可惜的是,那只是他們夫妻之間的閑談,陳昭一直未將他的戰術思想獻給皇帝。這自然有種種政治原因在,比如君臣之間的信任問題,君上的過分自信,南明世子的妻子居然是平王的女兒……公主那時只認為,是陳昭對她留情,所以不趕盡殺絕。
後來皇帝輸了,她爹贏了。公主冷冷地想,不知道陳昭可曾後悔。
前世的陳昭有沒有後悔,公主無從得知。這一世的陳昭,將那日下午的對策,付諸實際……
年代久遠,旁人可能記不住,但宜安公主一直自得於自己的過目不忘之能。她知道自己能記住,陳昭曾是她最親密的人,他也知道她能記住。
當他實現那步棋的時候,何嘗不是在隔空跟她打招呼呢?
宜安公主仿若能看到夏日樹蔭下,習風吹拂,面白如玉的青年支頜而坐,緩緩抬起頭。他目若點墨,幽深無底,撥了撥棋盤,棋子清潤的聲音落在她耳邊。
雅緻無雙的青年溫聲笑,“郁離,這是我送你的禮物。你雖一心要和我相離,我卻總是護着你的。”
他是護着她的。
公主恨他絕情,卻也不得不承認,陳昭一直在護着她。若不是他,也許在她父親反叛的那一刻,她就被皇帝賜死了。
他最後殺她,是因為他已經護不住她,不能護她。
他是護着她的。
就連現在,他將這步棋落下,那也不是為了打敗她爹,而是讓她知道他的下一步要做什麼。這世上若還有一個人知道陳昭的步步為營為哪般,只有宜安公主。
若公主看不到,一直不知道他的佈置——那也只能怪她自己運氣不好。
陳昭已經把把柄送給她了,她仍不知道把握,那也不能怪陳昭。
別人叛國要三五部署,思前想後,偷偷摸摸,陳昭光明正大地在皇帝眼皮下耍手段,就把消息送了出來……他不做間諜,真是可惜了。
公主心思沉重,澀意湧現。陳昭,陳昭……她已經把這個人忘了好久,有一天,他突然冒出來,就給她送了這麼一份大禮。
他為什麼選這個時候?
公主心一動,因為秦景!
秦景從軍賺軍功,公主不相信陳昭沒本事獲得這個情報。秦景獨自拼殺,那要拿命去換,很是艱難。但若提前知道朝廷那邊的部署,想贏,是何等容易。
公主想嫁給秦景,但她爹娘得秦景掙了軍功,才給他們兩個辦婚事。
所以陳昭就讓他們能早成親,滿足她的心愿。
她好像聽到他淡聲,“郁離,你要的,我便都給你。”
公主貝齒咬唇,指甲掐肉,垂着扇睫,坐得僵直,而她的心神從冰水淌從烈火滾,堪堪艱澀。
張氏因懷着孕,坐久了便不舒服。小郡主察言觀色,扶大嫂起來走動。她手不小心碰到公主,驚訝地縮了縮眸。她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心,水漬潮潤。
姐姐在哭?
“你怎麼了?”小郡主彎腰看她。
公主眨掉眼中水霧,推開了小妹妹湊過來的臉。她很快調整好自己的心情:不就是這點兒小事嘛,有什麼值得難過的。
陳昭這個人,從來是彼此不饒恕。
他過不了自己那關,便也不讓她過。
她感動於他掛心自己,現在突然想起,陳昭哪裏是掛心?他是讓她記得,她欠他。她和秦景,都欠他。就算她和秦景成親,兩人和樂,也得記得,在這之前,有陳昭相助。
若是換做一個稍有骨氣的、寧願玉石俱焚的女子,若是公主還是之前的她,她現在定然唾棄陳昭,絕不用陳昭的相助。
她恨不得和陳昭一起死!哪裏會用他相幫?!
但是公主已經變了。
她不是前世的宜安公主,她也不再一想起陳昭就頭痛欲裂心懷仇恨……她現在當然沒有對陳昭釋懷,但也只差一點點。
在當日陳昭將她變回前世的她,當她再一次選擇跟秦景走後,公主對陳昭的心結,就在解開了。
所以,她會用陳昭遞過來的枕頭。
欠就欠!她從來不怕欠陳昭的!大不了以後想辦法還他的情。
重要的是侍衛大人!重要的是公主自己和秦景的婚事有了一絲光明!
公主興高采烈地告別宴席,回去準備跟秦景寫信。她信都寫好了,又踟躕,給自己找借口:這麼重要的信,怎麼能和之前那些信混為一談呢?這信里情報極為重要,幾乎可以提前葬送朝廷,就這麼讓信差送走,也太隨便了吧?
“萬一我裏面有生僻字,秦景不認識呢?這信不能給別人隨便看的!”
“萬一他一根筋,把信給別人看了怎麼辦?那我要怎麼解釋我知道朝廷動向啊?”
“萬一秦景嫌我總寫信看得好煩,還沒什麼實質內容,把我的信直接給扔了呢?”
“萬一送信的信差中途吃東西給噎着喝水給嗆着,命太苦給死了呢?”
“萬一……”
公主的奇葩想像力,在這種時候,極為活躍,天馬行空地給秦景那方增加了無數莫須有的災難。然後她愉快敲板定磚,“本公主要自己送信!”
一想到自己從天而降,出現在秦景面前,秦景的表情,公主想大笑。他肯定驚呆了,還掩飾不住心裏的歡喜。說不定他一激動,就答應她跟她打野,戰呢?說不定他一不留神,就把自己死都不說的秘密跟她講了呢?
公主興奮得難以自持。
她即刻梳洗,去找爹娘報備。平王夫婦這段時間,日日被宜安公主以各種莫名其妙的理由相擾,話題從“我要秦景”到“你們把秦景還給我”,兩夫妻聽得耳朵生繭。
這日下午,平王舔着臉想喝一杯平王妃煮的茶,在王妃這裏蹲了一下午,侍女通報公主來時,他頭就開始疼。不光是他,平王妃持着搖扇的手也抖了一抖。
“爹娘,我有重要事情跟秦景說,我要去找他!”人未到,話已近。
平王妃面無表情地沖平王伸手,“兩錠金。”
平王心痛地把錢兩給了,回頭跟女兒抱怨,“宜安,你怎麼都不長進一點?!”
原是兩夫妻在打賭,看宜安今天會不會找他們,又為什麼找他們。平王妃認為是秦景,平王則認為他女兒不會每天就這麼一個理由……
平王妃現在就在涼涼說了,“她那顆榆木腦袋,每天就被秦景給塞滿了吧?”
宜安公主對平王妃的嘲諷充耳不聞,跑過去挽住他爹手臂,跟平王耳邊嘰嘰咕咕說悄悄話。平王妃早就對此習慣,大女兒和丈夫有說不完的悄悄話,和她就沒有。
平王眼亮,“你說的是真的?”
“爹你看起來好像不太意外啊?”
平王眯眼笑,“陳昭那個人,嘿嘿。”
平王准了公主的出行,他怕妻子不同意,還想幫公主跟平王妃求求情。平王妃已經揮着手道,“走吧走吧,你走了,我還能清靜會兒。宜安,你天天讓我頭疼!”
公主皺皺鼻子,認為她才沒有錯。若她不整天來吵吵娘,娘不言不語紋絲不動,離成仙就不遠了。以前娘還為爹上心,現在她冷眼看着,娘根本不在意爹。
公主如願以償地離開平州,去奔向心上人的懷抱。她走之前還問小郡主,要不要跟霍青去培養培養感情。小郡主一臉吞蒼蠅的噁心表情,扭頭不想理姐姐。
小郡主不高興,公主就高興了。
公主得意地告別。
然後吧,她這個人,每次在特嘚瑟的時候,都會遭受一下重擊。這次亦然。
公主走到半路上,便病倒了。她聽到前線戰事不斷,有輸有贏。偶爾也能聽到秦景的名字,據說他殺了誰誰誰,提高我軍戰氣……公主多想親眼看到啊!無奈她病得可嚴重了。
等她病好后,趕到城下,聽到軍隊正在拔營準備趕往下一城,頓時如遭雷擊。這是還沒見着面,還沒溫存下,人家又要走了啊?
“我要見我大哥!”公主臉色難看。
“大公子前日就走了……”
“那、那霍青呢?”公主好半天才想起一個認識的人。
“霍將軍昨天也走了啊。”
“那秦景呢?!”
“……”這下對方撓着頭,不知道這是誰了。
公主氣哭,想讓手下把這些人都抓過來,讓她狠狠揍一頓消消火。
有機靈的湊上來,“先行軍行程緊走得快,公主追不上。但大部分軍隊昨晚才開始拔營,公主現在追,也許還來得及呢?”
公主一聽,不再想法子懲治這些人,帶着自己的人馬追了出去。
等公主一走,留守官員擦着額上冷汗,“公主也太難說話了,你沒看她剛才那表情!好像大家一個說得不好,就要被統統抓去坐牢。”
“趕緊寫信通知軍隊,說公主追去了吧。再讓公主失望,她真發起火,大家都難做人。”
“有道理!”
劉既明沒有和軍隊在一起,他身份重要,行蹤當然不能張揚,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所以守城的人,信送到的是幾個將軍手裏。幾個將軍左右看信,迷糊問,“宜安公主追來幹什麼?”
大家想起曾經跟宜安公主打的那次交道,對宜安公主的印象有好有壞。
徐丹鳳抱着胸,“完了!這個驕縱的公主又想辦法找咱們麻煩了!”
“說不定她是來找我的呢,”有將軍沾沾自喜道,“上次我跟公主說話,公主還衝我笑了。你們說,她是不是……”
“老魏你能別噁心人不?就你那樣兒?!”
在說說笑笑中,霍青退了出去。別人不知道宜安公主為了誰,他知道。出於一種微妙的心態,霍青沒有讓人知道秦景就是那位神秘的駙馬。秦景是他的直系部下,升遷調動都要經過他的手。雖然劉既明說了公主要求照顧秦景的要求,卻被霍青駁了回去,“我的軍中,從來不收這種關係戶。”
劉既明笑,“隨你。”
也許是因為秦景和公主的關係,也許是因為劉既明的打招呼,霍青對秦景的印象並不太好。他一言未發,等着軍營教會秦景什麼是軍人,絕不是他以為的殺兩個人就行。
霍青對秦景的偏見,很快打消。
這個人低調,存在感極低,若不是知道他在,一掃而去,很難發現他。但行軍作戰時,驍勇無比,根本沒有從軍新人各種稚嫩的癥狀。
他面容秀氣,看着斯文,殺起來人,卻手段狠辣,毫不留情。
霍青曾見過秦景站在血泊中出神,那場圍城戰,打了兩天兩夜,破城時,所有人都精疲力盡。秦景身上也沾了血跡,他就在黎明下,靠着城門發著呆。
霍青第一次想跟自己這個手下打個招呼,“你在想什麼?”他順着秦景的目光,看着白骨嶙峋,血流成河。秦景該不是不忍心吧?
一將功成萬骨枯,霍青心中微黯。
“家書。”秦景淡道。
“什麼?”霍青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剛殺過人,站在滿地血中,想什麼?!
“我在想給公主的書信該怎麼寫。”
“……呵呵。”這個人根本沒把戰事放在心上,霍青瞬間沒了跟秦景聊天的興趣。
現在,宜安公主趕來,除了找秦景,還能找誰?
霍青將公主到來的事,通知了秦景。秦景站在他面前,目光幽沉,一言不發。軍中有軍令,他不能罔顧軍令,聽到公主來的消息,就去見公主……
“明天晚上要到冀州,你得在那之前趕回來。”霍青對他道。
秦景有些驚訝看他,霍青表情淡淡的,沒有多說什麼。秦景點頭,轉身走了出去。他出去后,徐丹鳳進來,問霍青,“你還挺有人情味啊?”
霍青沒理會。
徐丹鳳微笑,“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是給郡主一個面子是不是?哎喲,公主和郡主是姊妹,怎麼公主來看秦景,郡主一句話都不帶給你呢?”
霍青刷的起身,嚇了徐丹鳳一跳。他冷聲,“若不是你,她怎會疑我?!”
徐丹鳳回以笑,“你心裏沒有鬼,她怎會疑你?”
兩人劍拔弩張,目中都有火光在跳躍。良久,徐丹鳳幽聲,“郡主是那麼好尚的?我早說過,我們才是一類人,都是從血泊里爬上來的。你在這裏拿命拼,她滿心是她的情情愛愛,你們根本不適合。”
霍青僵直着身子,斂眉沉目,唇線硬朗,一言不發。徐丹鳳看着他,突地湊上去,吻向他唇瓣,“霍青……”
帳中很快傳來打鬥聲,聽得外面小兵面面相覷。
天下了雨,公主的車駕行在山路上,走得極度不穩。一開始是小雨,後來是大雨,公主的馬車陷進了泥坑,大家不得不請公主先下來。
錦蘭撐着傘,陪公主站在路邊,看侍衛們推馬車。
斜風細雨,公主的金絲裙裾沾了泥水,讓公主惱怒不已。
她心情很是糟糕,煙雨茫茫,前後無路,她被困在這裏,一點兒法子都沒有。這破馬車,走一段,就要栽進泥里,她就得下馬車,看人推車……
公主惱道,“這地方歸誰管?不知道把山路修一修嗎?”
也怪她自己,本來走得是官道,她嫌太慢,就要求抄近道。結果趕上這破天氣……公主自怨自艾,她的命真苦!
更苦的在後面。
在又行了一程后,馬車又出了問題。這次是馬匹踩中了山中獵人佈下的陷阱,掉進了提前挖好的泥洞裏。要不是侍衛們反應快把公主救出來,公主得跟着馬車一起翻下去。
“你們怎麼趕的馬車?!”公主氣得身子顫抖。
“雨大,看不清路……”車夫們知道公主氣得不輕,跪地求饒。
公主殺了他們的心都有!
錦蘭顫顫道,“不然公主坐婢子們的馬車吧?”
公主怒瞪她,“那我這次是不是就直接摔下懸崖,死無全屍了啊?”
一眾侍女和侍衛們一起跪下,“公主!”公主這話說得太嚴重了。
公主低着頭抹眼淚,她抬頭看路,雨大如豆,山路難行,進退維谷。她被卡在這裏不上不下,她還能見到秦景嗎?
等她從山路上下去,那恐怕得離軍隊更遠了吧?
那邊又要開始打仗了,她還怎麼過去?
她這一路,註定要無功而返嗎?
她傷心着呢,忽聽到馬蹄聲踏踏,她也不抬頭,不讓自己的人讓路。本公主心情煩着呢,擋我者死!
公主太難過,連侍衛們的驚聲都沒有聽到。她意識到不對的時候,熟悉的氣息已經近在咫尺。她因氣惱而拋下的兜帽被人戴在她頭上,錦蘭斜了的傘也重新替她擋住風雨。
她淚眼朦朧地抬頭,看到青年撐着傘,低着頭看她。
他的眉毛粗密,卻不粗獷,反而有山清水遠的清淡。
他的鼻樑挺翹,極為立體,像他的人一樣剛正不阿。
再是他的唇,也許是沾了雨水,顯得水潤,弧形很漂亮。
他的身形也好,寬肩窄腰,站姿從來都是直挺如樹,不帶一絲敷衍。
他像她的一場夢,夢了快二十年。
然後夢醒后一睜眼,他還在。
公主呆傻地看着他。
秦景道,“屬下明晚之前要趕回去,沒有時間。公主,我們能邊走邊說嗎?”
公主心算能力強,她知道軍隊駐紮的下一站在哪裏。默默在心裏算了遍,就一驚:那時間是挺緊的。
按照正常的速度,秦景找到她,能跟她歇一晚,第二天就要走。只有這樣,才能在太陽下山前趕回軍營。
這只是正常情況下。
現在情況分明不正常——因為,下雨了,路不好走,秦景的時間更緊。
“還說什麼啊?”公主垂頭喪氣,把青年重重往外一推,“哪有時間說話?我知道我倒霉,運氣不好,連喝杯茶的時間都沒有。能見到你一面,我已經很滿意,不奢望其他了。”
她把自己準備的信一股腦扔給秦景,“這是我找你的目的,你回去看吧。走吧走吧!我要在這裏等我的馬車修好!”
因為接連的不順,公主心情極為不好,同時也怨着秦景。就記得聽上面的命令,趕時間!那去趕好了!反正她已經這樣了,就算更可憐一點也沒關係吧!反正也沒人疼她,嗚嗚嗚……
她背身時,被青年從后抱住。
公主踢他,“幹什麼?放開!信都給你了,我和你沒話說!”
“屬下想跟公主說話。”秦景低聲。
她回眼看他,青年全身濕透,手裏的傘卻完全地偏向她。他目光懇切又焦慮,看着她哀求——不要作了,陪陪我,跟我說說話吧。
不要走,我捨不得你走。
公主眨着眼,淚水雨水沾着眼睫,她沒吭氣。她卻又緊緊靠着他,抱住了他脖頸。
聽到他的呼吸,聞到他的氣息,摸得到他,碰得到他,公主又哪裏真捨得讓他走?
“呀!”她叫一聲,因為身子突地騰空,天地旋轉。
她被放置在馬前,秦景也騎上來,從后擁住她。公主回頭看他,秦景臉上的水落在她面上,他輕聲,“邊走邊說,好不好?”
公主道,“那你親我一口,我就同意。”
秦景低頭親她。
“……!”一眾侍女侍從齊齊抽氣,年輕的姑娘們趕緊紅着臉背過身:秦侍衛也太放得開了吧?
秦景如願帶走了公主,公主的侍衛們一部分留在後面修馬車,一部分遠遠地調在後面跟隨。秦景和公主共乘一騎,走得極緩。
風聲雨聲,包圍着他們。
外面是一個極大的世界,秦景的懷抱又是另一方世界。外面的世界再怎樣也和她無關,他的世界,那才是她的。
公主抱着秦景的腰,聽着他在自己頭頂的呼吸,也聽着淅淅瀝瀝的雨聲。她早就不哭了,正嘴角噙笑呢。
她走的不是官道,為什麼能碰上秦景?
因為秦景也急着見她,他走得也不是官道。
他想多和她呆一會兒,連騎馬的那點兒時間都不想放過。所以他帶着她往軍營的方向慢悠悠晃,當然不是為了去軍營,而是時間能充裕點。
他雖然沒說,可他也是想她的啊!
公主覺得自己這封信送對了:就算是陳昭,那又怎麼樣?只要能早點嫁給秦景,即便是陳昭的好心,她也願意接受!
“公主冷不冷?”頭頂傳來青年的聲音。
“你抱我我就不冷。”
她被抱得緊了些。
“公主的腿疼嗎?”秦景又問她,指的是她腿跟細嫩肌膚有沒有被磨破。
“你幫我揉揉啊。”
秦景的手真的伸向了她腿跟。
她仰臉看他,他低眼看着她。一個目光清亮,一個目色黑幽。一個揚着唇,一個緊着唇。
公主噗嗤笑。
兩人在馬上相抱着,親了起來。
放開了韁繩,任馬隨意走。馬上的兩個人親得忘情,管它天南地北呢,先親了再說!
秦景還說要爭取時間呢!
結果因為他一時激蕩,放馬隨意跑了會兒。等他回過神后,只知道還在山上晃,卻不知道這是到了哪裏。面對公主赤,裸,裸的取笑,秦景臉微紅。
他把公主抱下馬,又怕山路漆黑、路況滑膩,弄濕了她的裙裾,就把她抱在懷裏走。那馬兒?先扔着吧。
公主拍他,“我自己走吧,你明天還要趕路,不要太累了。”
秦景搖頭,他想抱一抱她。
公主咬着唇笑,勾着他的脖頸,跟他說,“我胖了呢,你發現沒?”
秦景心想,她這麼輕,哪裏有一點重量?提一把劍,都搖搖晃晃的。他猜公主可能是和別的姑娘家一樣,注重身材。其實秦景多希望她身上長點兒肉,她身體不好,胖一些他才放心。
可是方才見公主的第一眼,秦景就發現她的臉又瘦了,下巴也尖了一圈。面容雪白,襯得眸子更大更亮。她一定是又病了一場。
秦景誠實搖頭,表示她沒胖,不要學別的姑娘那樣不敢吃。
公主惱了一陣,怎麼會呢?
她抓着秦景的手往上拉,“我真的有胖!”
秦景忙把她放下地,順着她的力道手抬起,他萬沒想到,公主將他的手放在了她挺,翹的胸脯上。秦景手僵硬,動都不敢動。那團雪白的肉隨着公主的呼吸在跳動,“有沒有覺得大了?我專門找大嫂要的方子,說天天抹那種葯,可以長大的。”
秦景望着她,呼吸一點點亂起。
公主問他,“真的有變大吧?”
那團高,聳的玉雪,在他手掌見微顫,灼燙他的手。他的心也跟着燒起來,雨還在下着,他只覺得熱,口乾舌燥,火燒四野……公主還催着問,他含糊應一聲。
確實,大了。
公主便高興地退開了,秦景的手掌一下子脫離那團玉,峰,他微悵然,有些失望。公主得意地跟他炫耀,“你在軍中賺軍功,我也沒閑着呢!秦景,等我們成親的那一天,我一定要你大吃一驚!”
“我現在在跟大嫂學着保養,女兒家的胸啦皮膚啦,還有腿跟啦花心啦……”公主真是一點忌諱都沒有,說這些就跟說“我今天吃了飯”一樣自然。
秦景心中焦躁,跟在她後面。他想拉她的手,想抱一抱她。心有萬般癢,那種只給他摸一下的感覺……勾起了他的火,她卻又不負責。
他又想起他那幾晚做的春,夢,更加難以忍受……
公主自個兒說得高興,跟沒看見秦侍衛僵硬的表情一樣。她催秦景,“我們晚上睡哪兒?”
睡?
秦景有了絲動力,回過神。他主動帶路,想找個山洞。只要有地方睡覺,以公主的無底線和喜歡挑,逗他的習慣來看,他肯定能如願以償……
秦景太小看公主了。
宜安公主手支着下巴,笑得一臉壞蛋。
找到山洞了,燒好篝火了,甚至連濕衣服都被秦景用內力幫忙晒乾了。公主打個哈欠,靠着山壁,將自己蜷縮成一團,抱着雙膝笑一下,“睡吧,明早見,侍衛大人!”
“……”秦景啞然,木傻傻看着她。
她閉着眼,洞中火光在她嬌艷的面容上浮動。她唇角微翹,顯然心情不錯。秦景在她身邊蹲了半天,痴痴地看着她。
他呼吸時快時慢,額上滲了汗,感覺已經難受得不得……
秦景伸手,想碰她,又猶豫。公主都說要睡了,他還為自己而打擾她……他手頓在半空中,終於嘆口氣,垂了下來。秦景背過身,努力調整自己的呼吸。
兩隻手臂從他腋下穿過,向著他的小腹而去,向著下面的挺立而去。她準確地握住了,秦景呼吸瞬間停頓。
“公、公主!”秦景聲音嘶啞,帶着顫音。
公主頭靠着他僵直汗濕的背,手下撥弄,聽着他呼吸亂成一片,公主驚訝道,“秦侍衛,你也有反應啊,我還以為你是和尚呢。”
她說完,手就縮了回去。
秦景的心從溫水柔潤中,一下子被重新丟到了火山裏燒烤。
他拉住她的手,不讓她離開。
公主冷了臉,淡聲,“放開,我要睡覺!”
“……你不能這樣,”秦景回頭,看着她的眼睛,“是你勾的我。”
還在山路上時,就是她撩撥的他。公主裝得天真無邪,可男女之間,誰是傻子呢?有個人總在勾着你,時輕時重,秦景怎麼會不知道?
公主撇嘴,“那又怎樣?我那時有興緻,你不來;我現在沒了。”她不耐煩推他,“你才是不要這樣呢,睡覺!”
秦景看她許久,猛地傾身抱住她。公主的唇被堵上,本就寬鬆的衣裳內,某個安祿山之爪摸了進去,細軟如雪,將松未松。她的呼吸微急,嗚嗚咽咽,臉頰紅透,控訴地瞪着秦景。
眉心、眼角、唇畔、下巴、脖頸、玉胸……秦景的呼吸漸下。
她了解他的身體,他又怎麼會不了解她呢?
公主很快沉浸其中,這本來就是她的目的啊。但她不滿意被秦景壓在身下,踢着他要求,“我要坐起來,我要看你!”
麻煩的小公主。
秦景坐起,將公主抱起來,坐在自己腰間。他與她面對着面,青年按住她的腰,在她耳邊喘氣,“動。”
這種新姿勢,給了彼此別樣的刺激。
“動!”秦景硬聲,向上挺。
能看到對方一點點情,動,看到對方迷離的目光,看到對面汗濕的面孔……今夕何夕,不復蘇醒。
眾侍衛第二天接到的公主,奄奄一息,秦侍衛卻神清氣爽。公主被秦侍衛抱着交給他們時,公主連睜眼皮的力氣都沒有。秦景厚着臉皮,在眾人曖,昧的神情中,貼着公主的耳邊告別。
公主疼得想踹他,秦景這個禽,獸!辣手摧花!
她不理他。
秦景摸了摸她的臉,再沒時間了,只能就這樣走了。他走出一段,又聽到公主喊他。秦景回頭,聽公主說,“一個月,你必須回來娶我!你不回來的話,我就不嫁了。”
秦景微愣,看公主被人扶着上了馬車。
一個月?那是他能控制的嗎?
她是在……懲罰他昨晚的行為嗎?
秦景心中焦慮,想跟她解釋賺軍功不是那樣容易的。但一則他真的沒時間,二則公主把車上的帘子全都放了下去不聽他說話,秦景實在沒辦法。他只能尋思着回去寫信跟公主解釋,希望公主諒解……
自然,等他回去后看到公主給他的信,他就會明白怎麼回事。提前知道了敵方的行動,想出奇制勝,自然比他以為的要容易。
公主回去后,就催着爹娘開始辦婚禮,還放言要一個月內成親。
平王妃問她,“你把秦景怎麼了?”
她現在都不問“秦景把你怎麼了”了,平王妃現在充分意識到在秦景和公主間,誰才是那個霸道無禮的。
公主不管他們的揶揄,反正她要嫁人!她都成老姑娘了!要不是因為打仗,爹娘管她的時間沒以前那麼多,早把她嫁出去了。
公主算的是真准,大半個月後,秦景就在軍中立了大功,大破敵軍。平王大喜,給秦景論功封賞。秦景匆匆處理完軍中的事,就告假趕往平州——公主那一個月的時間期限,跟催命符一樣,秦侍衛時刻不敢忘。
但中間出了一件事,秦景路過一城時,趕上百姓暴動,被留在城中呆了好幾天。
婚前三天,公主這邊時刻掌握着秦景的行蹤,一算他大約是要推遲婚禮了,公主就極為不高興。極為不高興的公主拉着小郡主,把一壇酒拆開,要和妹妹不醉不歸。
這酒,是公主剛出生時,平王自己釀的,並埋在自家院子裏。說等公主嫁人後,就把這酒給公主。這麼多年,南南北北的,從鄴京到康州,從康州到鄴京,再從鄴京到平州,這壇酒一直沒丟。
這是多麼有紀念價值的酒,怎麼能隨便弄丟呢?
小郡主早眼饞公主的酒了——她想知道爹釀酒的水平如何,好給自己的那壇酒有個心理準備。
這可是將近二十年的好酒呢!
初喝香醇,味道厚美,並沒有別的酒那麼刺辣。公主這種不能喝酒的人,喝了都無不適,眼睛晶亮,覺得這是壇好酒。
公主和小郡主坐在院子裏,抱着她那壇酒,你一口我一口地喝,並興高采烈地說著閑話。小郡主還沒多喝,這畢竟是姐姐的酒啊;公主就喝得一點顧忌都沒了。
下人們沒人敢攔——在公主的地盤,公主向來說一無二。
等平王夫婦把庄老神醫急匆匆叫來時,庄老神醫看到的就是兩個昏迷不醒的小姑娘。平王妃冷目看平王,“你是不是給酒里下藥了?”
“……”平王真心冤枉。
秦景緊趕慢趕,好幾日未睡,好容易在婚禮前一天趕回來。平王妃都不敢面對他——要如何告訴秦景,他的新娘子醉得人事不省呢?
秦景蹲在床邊,看着臉紅撲撲、卻暈乎不醒的公主,拿帕子給她擦汗。
高貴冷傲的平王妃羞愧至極,乾乾道,“秦景,你看你還是回去吧。這婚禮,看來是不能辦了。都是宜安胡鬧!等她醒來,我讓她給你道歉!”
風塵僕僕的青年,眼下青黑,神色疲累。聽說秦景被困在城中好幾日,就這樣他都能趕回來。而宜安公主什麼都不用做,她只用乖乖等秦景娶她就行了——就這樣,她都能出問題!
這個姑娘太作了!
看吧,眼看要把自己的婚禮作沒了!
平王妃只想說:活該!
就是對不起秦景。
秦景抬頭問王妃,“最近的良日是什麼時候?”
平王妃真覺得對不住他,“那得五個月以後了。”
秦景抿嘴:他現在就想娶公主。
他等了那麼久,好不容易等到她。他不想拖下去,不想夜長夢多……可是床上的公主昏迷不醒,秦景目子暗下。
難道真要等五個月以後才能娶到公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