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往事如煙惹閑愁
辰斯言笑了，又恢復了以往的一派慵懶之態。他甩起袖子，啪啪地拍打着儒衫上的塵土，漫不經心道：“星迷月是你什麼人？”
“星迷月和‘暗夜薔薇’？兩個毫不相干的人，會有什麼關係？”聶谷轉向辰斯言，提醒他道：“莫要與她糾纏，救人要緊。”
辰斯言認真地拍打完身上的灰塵，緩緩抬起眼眸，漫不經心道：“接下來該是一笑堂鄭州分號了吧！”
“你認為呢？”東宮幻蝶綉眉微挑，雙手有意無意的摩挲着袖口。半晌，她用三分冷峻七分森寒的語氣反問辰斯言道：“知道那小妹妹在哪兒么？”
“依雅？你抓了她？”辰斯言彈了彈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懶笑道：“說吧，想要我做什麼？”
“你都知道！”東宮幻蝶不覺一怔。辰斯言忽地朗朗大笑，笑了一陣，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既不知，又怎知是我要你做什麼？”東宮幻蝶眼中透出一絲疑惑，又道：“若我說那小妹妹並不在我手上，你信嗎？”
“她還是個孩子，你莫要傷她。”辰斯言提起右手，張開手掌，抖出枚玉佩。東宮幻蝶摸了摸腰間，淡淡道：“千軍萬馬一將在，探囊取物有何難？八年未見，你這‘探囊取物’愈發精益了。”
忽然間聽到這句‘千軍萬馬一將在，探囊取物有何難？’辰斯言心中一動，年少時鮮衣怒馬，恣意瀟洒的種种放盪不羈突然湧向胸頭。辰斯言發出一聲極輕極輕的嘆息：“風月入我相思局，怎堪相思未相許？”
“你，你還記得？辰楓……”東宮幻蝶緩緩轉過身來，杏眼微紅，道：“我們本可以一生廝守，你卻非要行俠仗義走天下，誰坐龍椅與你我何干？誰又曾善待過我？人性這種東西你救的了嗎？”
辰斯言笑容依然慵懶，卻是冰冷冰冷的，沒有一點溫度，他的盯着東宮幻蝶道：“你屠殺潘家莊是因為我不曾溫柔待你。那你找我啊……”這時，一旁的聶谷淡淡開口道：“辰先生，你們之間有何男女情愛，我並不十分明白，也不想過問，只是像她這種殺人只看心情，活人在她眼裏不過是會說話的活物，她懂什麼是人性，什麼是真情愛意！”
“你大張旗鼓，連滅一笑堂洛陽、三河鎮兩處分號，難道也是為了我？”
“別跟她廢話。”聶谷越過辰斯言，將他拉到背後，劍指東宮幻蝶，厲聲道：“你與蘇笑天有過節，憑什麼要這麼多無辜弟子的性命作陪葬？”
“無辜！”東宮幻蝶呵呵一笑道：“欺行霸市，惡意抬高葯價，謀財害命，逼得窮苦百姓賣兒賣女，傾家蕩產，這叫無辜？“狼窩”里哪一個無辜？”
聶谷完全沒料到東宮幻蝶能說出這樣一番話，長劍一頓，怒道：“就算一笑堂全是禍害百姓的白眼狼，那三河鎮百姓何辜？”
“無不無辜，我東宮幻蝶說了算，還輪不到你來說三到四。”東宮幻蝶雙杏微挑，雙手又不由自主地開始摩挲袖口，兩條白綾從她手上垂了下來。
這是個危險動作。
聽說過‘暗夜薔薇’的人都知道，她那袖中最要命的不是一對白綾，而是‘細雨飛花’的絹花鏢。一旦白綾出袖，便是‘暗夜薔薇’殺心已起，不殺盡絕不收手。
“你是在找拜月仙還是在找刀恨巧？”辰斯言握住聶谷持劍的手腕，捏了捏，道：“你要找的人，我幫你找，你把依雅那丫頭放了。”
“我屠戮潘家莊，連條狗都沒留下……八年了，你都不曾來找我，卻願意為一個小丫頭，為我去尋人……”東宮幻蝶攥着白綾的手微微顫抖，捏得指節“嘎嘣嘣”亂響，眼中的怒火，似乎能將人燒成灰燼。
不消片刻，東宮幻蝶眼中的火焰忽然暗了下去，眼底浮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神情也頗有幾分悲愴之感。她道：“不過是個黃毛丫頭，到底有什麼好？你……”
說到一半，她突然背過身去，背對辰斯言，道：“帶蘇慕瑤來鄭州。”
辰斯言道：“一笑堂的大小姐，蘇慕瑤？”
“嗯！”東宮幻蝶道：“你身中燕影指之傷，找到她，你才能活命。說起來，也並不全是為了我。”
“甭答應她。”聶谷輕輕撫過劍鋒，長劍斜指，道：“人人懼怕你‘暗夜薔薇’，我一丈涯不懼。聶某不才，領教一下‘暗夜薔薇’的絕學！”
東宮幻蝶笑語晏晏，漫步走向棗林外，還舉起右手揮手道別：“下月中旬，鄭州和悅酒樓！”
話音剛落，聶谷忽覺一股冷意撲面。辰斯言一把扯過聶谷，撩起衣袖擋在聶谷面前。聶谷驚怒交迸，輕喝一聲：“休想走！”轉動起手中長劍，飛身躍出。
“聶女俠，莫追。”辰斯言緊隨其後。
東宮幻蝶身法如風，聶谷輕功也不弱，兩人一前一後，猶如兩團疾風，飄忽來盪去，消失的無影無蹤。辰斯言體力不支，內力不濟，出了棗樹林便是一陣劇咳。
“可惡！”
辰斯言兩眼望天，心中狠狠惱恨了自己一番：“真是沒料到，千躲萬躲，躲了八年，居然還是撞上了，真是晦氣。”
原本他是為了追尋‘暗夜薔薇’，來柳林鎮也是為了報滅門之仇。招惹上一笑堂，他不在意，着了‘燕影魅’的道，他也不怕，唯有東宮幻蝶……偏巧不巧，他追尋了八年的‘暗夜薔薇’竟是她，辰斯言只覺一口惡氣盤旋心頭，越升越高。
辰斯言咳的是心肝肺齊痛，想找塊絲帕擦汗，無意中看到衣袖上密密麻麻的針孔。這是剛才替聶谷擋暗器留下的，心說：“幸虧是接住了，這要打在臉上，不就毀容了么！”辰斯言素來整潔，見不得破破爛爛，就想把挽進裏面，可當他端起衣袖，看清那些針孔，呼吸不由一緊。
根本不是針孔，而是一根根‘迷魂針’扎在上面。
不是說只有霓天教的教主才可使用迷魂針嗎？
她不是暗夜薔薇嗎？
霓天教教主不是星迷月嗎？暗夜薔薇怎會迷魂針……？
辰斯言抱着頭蹲了下去。
他不敢往深想，只覺得腦殼炸裂，腦仁如遭鈍擊。就在這時，身後響起一串車馬聲，跟着就是一陣呼喊聲：“東家，東家……”
辰斯言搓了搓臉，轉過頭，看到法仁抗着趕馬鞭往過跑，他想要他放下趕馬鞭，可話到嘴邊突然又咽了回去，他從腳邊摸起一塊小石子，打了出去。
“果真在這呢！東家，你咋不言語一聲就不見了么？可把額給嚇日他咧。”法仁欣喜若狂的跑過來，將趕馬鞭換到另一肩膀，單手扶起辰斯言。看到他嘴角有血，唬了一跳，道：“怕是傷的嚴重咧？都咳血了！東家，我帶你去看大夫……”
“暫時無妨！”辰斯言點點頭，由法人攙扶着走到馬車前。法人取了上馬凳放在車前，伸出一隻手，道：“得幸虧東家想的周到，衣服、水備的夠。”邊說邊伸起胳膊扶辰斯言，辰斯言道：“法仁兄弟這口家鄉話講的脆生，好聽。”
法仁撓撓頭，憨憨一笑道：“一着急就不會社官言。東家，你都能聽得懂不？”
辰斯言笑笑，道：“好着呢。以後就這樣說，我聽得懂。”
“家鄉話好聽可出門不方便。”法仁等辰斯言進車裏，坐定后，收起上馬凳，道：“東家，咋走？是去前邊鎮上？還是去許州城？”
“是哪個鎮？”
“三河鎮，離這最近。”
辰斯言沉默了片刻，道：“進棗林里轉轉。”法仁‘哦’了聲，替辰斯言關上車門，跳上車，駕車進入棗林。辰斯言撩起車窗上的帘子，探出頭道：“你走慢點，看看有沒有一匹棗紅馬。”
“是有一匹馬，不過不是棗紅馬，是火紅馬。”法仁用趕馬鞭指着某處，道：“東家，是不是你要找的那匹？”
辰斯言也看到了，正是依雅的赤風。他拍打車窗叫停：“我去看看。”法仁驚訝道：“東家，你不會是想套馬吧？這種馬認主的。”
這馬的厲害，他可是領教過的。沒有小丫頭的指令，要怎樣帶走它呢？
辰斯言邊琢磨邊往過走，那知，赤風馬看到他，竟自己跑了過來，點頭、刨蹄子，還用頭蹭辰斯言，顯得異常高興。辰斯言心中一酸，伸手牽住韁繩，撫着它的馬鬃，道：“赤風，你的小主人托我照顧你一段時間，先跟我走好不好？”
赤風馬仰頭嘶鳴幾聲，往後退了幾步。辰斯言心中不由感慨：“一匹馬通人性如此重情義，而人有時候卻不是人，為了一點蠅頭小利，什麼情義都可拋。”隨即再想起，暗室里自己和依雅天天在意起的誓言，心中一瞬間湧現出許多柔情密意。登時盡化為無窮怨毒。
“赤風，走吧，我們一起去找你的小主人。”
赤風馬像是完全聽懂了他的話，自己順正了身子，低頭用嘴含住他的衣衫，讓他上。辰斯言心中一熱，捋着馬鬃，笑道：“沒有你小主人的指令，你也讓我坐啊。不坐了，等見到你的小主人，問問她要不要你馱我。”
“這是汗血寶馬吧？好駿啊，太雄壯了！”法仁見辰斯言牽着赤風馬回來，嘖嘖稱奇，剛想伸手摸摸，被辰斯言擋住，“這馬認人，小心傷着。”
見赤風馬不停的響鼻，耳朵一抿一抿，法仁急忙收回手，道：“東家，它好像認識你，是你的嗎？”
“朋友的。”辰斯言將赤風拴在車后，坐回車裏：“走吧，去許州城。”法仁看看車后的赤風馬，又瞅瞅關閉的車門，調頭往另一個方向去。
折騰了這麼久，正常人都受不了，何況是身負重傷之人。辰斯言換了衣服，就睡著了。突然，馬嘶長鳴，車身一震，把他震醒了。
“出什麼事了？”
“東家，有人劫道。”
“咱們又不是鏢局，哪來劫道？”
辰斯言推開車門，就看到一棵樹橫在路中央，而上面還站着一人。那懷抱長劍，頭戴斗笠，正是一笑堂洛陽分號里見過的那個女子。
她直接跳上車，毫不客氣的鑽進車內，對法仁道：“去南陽城。”
辰斯言又好氣又好笑，這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啊，走南闖北這麼多年，第一次遇到這麼自來熟的人，還是個女人，也幸好是個女人，不然早把她丟出去了。
“走啊，愣着幹嘛啊。天黑前進不了城，閻王爺就要來找你這東家嘍”她拍拍車門，摘掉斗笠，一張清麗絕俗的臉呈現在辰斯言面前。十七八歲的年紀，明眸秀眉大眼睛，烏雲般的齊耳短髮撩了些許，只簡單的挽了一下，雖然瘦弱，卻掩不了她的妍姿俏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