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南轅北轍柳暗花明
“東家……這?”
法仁犯難了。
許州近,南陽遠。一個在東北,一個在西南,簡直就是南轅北轍。
法仁可憐巴巴地望着辰斯言。
“走啊,愣着幹嘛啊!天黑前進不了城,閻王爺就要來找你東家嘍。”她拍拍車門,摘下斗笠,一張清爽秀麗的臉呈現在辰斯言面前。
十七八歲的年紀,明眸秀眉大眼睛,烏雲般的齊耳短髮撩了些許,只簡單的挽了一下,雖然瘦弱,卻掩不了她的妍姿俏麗。
“別想趕我走啊,我說過,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她將辰斯言的靠枕直接拿過來,墊在腦後,道:“我先睡會兒,到了叫我。”
辰斯言又好氣又好笑,心道:“這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啊,走南闖北這麼多年,第一次遇到這麼自來熟的人,還是個女人,也幸好是個女人,不然早一掌拍出去了。”
“走吧。”
“走,走哪啊?”
“許州。”
“南陽。”
“去把樹挪開。咳咳……”辰斯言歪在扶手上,右手握成拳,抵住了嘴唇,極力壓制胸中翻滾的噁心感。一隻纖細的手忽地從旁伸來,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男女授受不親,姑娘,自重。”辰斯言掙了一下,還掙不開,很自然的用左手去拍。她順勢又將辰斯言左手扣住,先以中指按在手腕突出位置的內側,又用食指按在關前定寸,最後用無名指按在關后定尺,指頭從拇指一方向尾指一方,再由尾指一方向拇指一方,纖細的手指很有節奏的來回地小心按摩或推摩。
“雙手探脈!蘇慕瑤?”
“去南陽,跑快!”蘇慕瑤鬆開辰斯言,極嚴肅道:“你傷得太重,不能再耽擱。把衣服脫了!”
辰斯言揉揉手腕,道:“……呃,蘇大小姐,咱能不能不要這麼兵荒馬亂?你先回答幾個問題成嗎?”
“有什麼問題,還是等先保住命再問吧。等等,別動!”蘇慕瑤一把鉗制住辰斯言手腕,看了一眼他,兩指扯起衣袖,忽然臉色大變,道:“迷魂針!你見過她?她在哪兒?”
“東家,到底去哪兒啊?”法仁站敲着趕馬鞭,原地轉了一圈。蘇慕瑤鬆開辰斯言,道:“聽我的,去南陽吧。”
辰斯言見她一臉誠懇,眸光中似有懇求之意,態度軟了下來,對法仁道:“去南陽。”
“哦!”法仁吆喝着駕車馬調轉了馬車。蘇慕瑤起身將車門關上,邊解衣襟邊道:“脫衣服,小心,別碰到那些迷魂針。”
“不太雅吧?”
“想啥呢?”蘇慕瑤從衣襟內取下一個布袋,從裏面掏出針包鋪開,道:“脫呀,等我給你脫呢?”
“病不諱醫,這麼淺顯的道理你難道不懂?”蘇慕瑤挑了幾根長短不一的銀針,捏在手上,看着辰斯言,又道:“都說妙音書生落拓不羈,乃亂世俠義儒公子,怎也這般迂腐?”
辰斯言道:“雖說江湖兒女性情率真,不拘小節,但做人的基本禮義廉恥,卻是必須要遵循的。蘇大小姐,名門閨秀,豈可……”
話未說完,蘇慕瑤突然指着馬車後面,大驚小怪的叫道:“呀!那馬怎麼絞住了。”辰斯言以為自己韁繩繫緊了,赤風馬出了事,欠起身子,就去開後車門。蘇慕瑤出手如電,‘啪啪’在辰斯言胸前背後一通亂點。待反應過來,七經八脈已被封。
“嘮嘮叨叨,你又不是夫子,講什麼女德嘛?”蘇慕瑤扶住辰斯言,也不知道從哪拿的剪子,拎起衣袖,咔嚓一剪子,將那滿是迷魂陣的衣袖剪下,捲起來收進一隻布袋。放下剪子,左右手揪住辰斯言的衣領,用力往兩旁一拉,一片雪白的胸膛和肩膀便被剝了出來。
辰斯言臉都綠了:“一個大姑娘扒男人衣衫,不知羞恥!蘇大小姐,你住手!”
蘇慕瑤將他的上身衣服盡數扒下,丟在一旁,面不改色道:“大夫面前無男女。”說話的功夫,十幾根銀針上了身。下完針,蘇慕瑤將辰斯言放平,給他枕好枕頭:“這名節二字硬生生圈住多少人命!我行醫救命,不收診金,何謂羞恥!”
明知蘇慕瑤是好意,但辰斯言還是滿臉慍色。一個大男人被一個女孩子扒光衣服,傳揚出去,還有何顏面在江湖上行走。他道:“名節如璧不可污。”
“命都沒了還要名節弄啥哩?人活着就是出的一口氣,若這口氣沒了,和死狗死貓沒啥兩樣。”蘇慕瑤噗嗤一笑,道:“你放心,我對你沒什麼興趣,不會趁機對你怎麼樣。”
辰斯言想說,君子當視名節如碧玉,呵護之、珍視之、捍衛之……可眼皮越來越沉,大腦也越來越迷糊,不一會兒,就睡過去了。
他睡着的時候,除了胸口偶爾有細微的脹痛感,沒有哮喘和咳嗽,涼涼的很是舒服。再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沉。蘇慕瑤雙手抱膝,依在車窗上,出神地凝注着車外的天空。
辰斯言動了下,發現脈道已解。他坐起來,取了衣服穿上。直到他穿戴整齊,蘇慕瑤才緩緩地轉過頭來。夕陽的餘暉映在她臉上,一道淚痕爬在腮邊。
“把這個吃了。”蘇慕瑤遞給過水壺和一粒藥丸:“你肺腑傷的太重,幸虧瑜兒給你服了二十五味肺病丸,否則華佗再世也救不了你。銀針只能暫時緩解你的病痛,服下這顆葯,估計能撐到南陽。”
“謝謝你。”辰斯言揉了揉胸口,試着深呼吸,疼痛依舊,確實沒有那麼憋悶了。辰斯言找出一隻杯子,倒了杯水給她,道:“你從山神廟裏帶走我,還給我留了葯,暗室里也是幸得你的幫助,算下來,蘇姑娘已救我多次。真不知道該如何答謝你才好。”
蘇慕瑤接過杯子,哈哈笑道:“姑且先欠着吧,不過,我可是救過你命的人,你若是想以身相許,我會考慮勉強笑納。”
“不要亂開玩笑。”辰斯言思量片刻,又問道:“你究竟在躲什麼人?總不會是在躲令弟吧?哦,對了,謹兄弟的傷怎麼樣了?他還好嗎?”
蘇慕瑤垂下眸子,突然雙手捂臉,哭了起來。辰斯言呆了呆,心道:“要命了!從來就沒哄過女孩子,這可咋整?”他邊找絲帕子邊道:“傷的很重嗎?還是出了什麼事?哎,你別哭啊!”
“我弟弟快不行了。”
辰斯言找絲帕的手定住了,木然道:“什麼叫快不行了。蘇笑天不是號稱神醫嗎?不是說你的醫術天下第一嘛,你快去救治他啊。”
“他失蹤了。”
蘇慕瑤哭的更傷心了。
黎謹瑜失蹤了,是落在了霓天教手裏,還是另有他人?
辰斯言憋了一陣,也不知該如何安慰蘇慕瑤。
一笑堂分號接連被滅,弟弟又失蹤,還生死不明,一個女孩子離家出走半年,八成是一笑堂總舵出了什麼事。
“……蘇姑娘,你先別哭。令弟也許是被其他人救走,也未可知啊。”辰斯言斟酌片刻,道:“是不是你家中出了什麼事?你若信的過我辰楓,不妨說來聽聽。”
過了許久,蘇慕瑤才抬起頭,雙眼通紅的看着辰斯言,透出一絲茫然。辰斯言忍不住問道:“可是與令堂有關?”
蘇慕瑤沉默一下,輕聲道:“我父親原本是鏢局裏的鏢頭,一口‘穿雲搶’遠近聞名,奈何家母是個醫痴,一心想要將蘇家祖傳醫術傳承發揚光大。父親典當了鏢局,為母親創建了一笑堂。一笑堂分號越建越多,弟子也越收越多,可惜弟子一多,難免良莠不齊,偏偏母親又是非不明,偏聽偏信,為一群敗類裹挾,禍害蒼生,流毒不淺,幾乎毀了一笑堂的基業。”
“裹挾?”辰斯言疑惑道:“什麼樣的人敢裹挾令堂?”
蘇慕瑤嘆了口氣,苦笑道:“這名字如今說來陌生,二十年前,卻是如雷貫耳。”
“二十年前,如雷貫耳。”辰斯言忙問道:“可是拜月仙?”
“不是。”蘇慕瑤搖搖頭,咬牙切齒道:“刀恨巧。”
“……刀恨巧?不是二十年前就失蹤了么?怎會?”辰斯言驚愕之餘,更加糊塗了:“不久前,令堂在英雄會上還號召武林眾英雄找刀恨巧,尋什麼北安王。怎又會被她裹挾?這完全說不通啊?”
蘇慕瑤道:“這正是疑點所在啊。江湖上到處都在傳,說北安王擁有鐵木真寶藏圖和寶藏圖密匙。找刀恨巧做什麼?是為了北安王手中的東西。憑一笑堂如今地位和實力,要什麼沒有?黃金白銀,奇珍異寶多的是,要鐵木真寶藏何用?既然北安王在刀恨巧手上,還尋北安王?為什麼要在我一笑堂的英雄會上放一條假消息出去?”
辰斯言沉默了。
一路上,他都以為是一笑堂與霓天教為了爭奪霸主之位,產生的江湖恩怨,也曾懷疑他們都是奔着鐵木真的寶藏圖而來。如今想來,遠非那麼簡單。
二十年前刀恨巧失蹤的同時拜月仙也失蹤了,星迷月不會使迷魂針,北安王的寶藏圖和密匙,暗夜薔薇要找自己帶蘇慕瑤去平江……
這團亂麻纏在辰斯言心裏,一直捋不順,此刻突然如一顆一顆珠子,被串成一條完整的線。辰斯言琢磨,多半是有人圖謀天下,而不是單純的江湖爭霸。
“給我講講唄。”良久,辰斯言道:“講講你父母相愛的故事,我想聽。”
蘇慕瑤微微一愣,道:“真是沒想到,被譽為俠義無雙的妙音書生,竟如村婦一般喜好閑話八卦。”
“夫妻恩愛,兒女成雙,又掙下這銀子如流水般家業,就算給個王爺只怕也不稀罕吧!”辰斯言遞給她絲帕,道:“令尊安好?”
蘇慕瑤臉色一變:“你懷疑……”
辰斯言笑了笑,撩起他背後車窗上的帘子,指着路邊的一座孤墳。
“什麼意思?”蘇慕瑤臉色更加難堪,手中絲帕被攥成一團,她緊盯着辰斯言的眼睛:“是不是聽到過什麼?”
“這就場陰謀,一場騙局。”辰斯言歪在扶枕上,搖了搖頭,道:“根本不存在什麼寶藏圖和密匙,鐵木真寶藏是否真實存在都值得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