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七 多情卻被無情惱(二十六)
江子萱看石頭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是暈過去了還是被打死了,心裏一痛,,警惕的看着江丙和江丁二人,實在是想不通,他們當初既然是兄長的人,為何轉眼間就能對她下手。
她的眼睛開始往四處打量,欲尋找有力的反抗機會,故意沉聲問道:“你們要做什麼?”
江丁反問:“難道三小姐看不出來,我們是想要你的命嗎?”
“你們這兩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江丙笑起來,回答道:“三小姐莫要怪我們,都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我們兩個本來是侍候大公子的,即體面又實惠。如今大公子不在了,我們連江府都回不去,跟着你只能整天侍候這些流民,又累又窮,有什麼好?”
“所以你們要害我?”
江丁也笑,語氣十分真誠的說:“三小姐這可錯怪我們了,我和江丙怎麼說都只是個奴才而已,哪裏敢害主子?我們不過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罷了!”
“拿人錢財?誰的錢財?”
“自然是二小姐!她給了我們一百兩銀子,答應事成后再給一百兩,還能讓我們兩個到謝家去做管事的。”說到這裏,江丁一頓,又道:“三小姐,現下您也知道了,不是我們兄弟二人要加害你,而是二小姐,等你死後,想要索命報仇,也只管找二小姐去,千萬不要怪我們心狠!”
竟然是江月紅,江子萱心中冷笑,當初真不該饒恕她!“她給你們多少好處,以後我會加倍給你們,你們以為如何?”
江丙和江丁二人相視一眼,而後齊齊搖頭。
“三小姐,您不要託大了,近來發生的事情大家都清楚,江家早已經不認你這個女兒,你除了有這個破破爛爛的六疾館還能有什麼?就連你那最能賺錢的右手,如今也廢了,你如何能夠給我們雙倍的價錢?”
“是呀,三小姐,您也不要多想了,看在你我主僕一場的份上,我們會給你一個痛快的!”
話畢,江丁舉起門栓狠狠向著江子萱的腦袋上面打去。江子萱閃躲了一下,可還沒有來得及站穩,旁邊的江丙順手拿起院中的一根又粗又重的棍子,狠狠向著她的後腦勺打去。
江子萱感到一陣眩暈,腦袋一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子萱方才悠悠醒來,短暫的意識模糊后,她終於想起早先發生的事情。
她仔細查探一番,發現自己身上雖然被凍僵,可除了腦袋上面受了傷而外,再沒有其他的不適。
她昏迷后發生了什麼事情呢?許是江丙兩人以為她死了,所以揚長而去,也許是別的原因,兩人最終沒有再對她下手。
她摸了摸後腦勺上面腫脹的大包,忙不迭看向旁邊,天上的月牙被雲霧遮蓋住,大地一片昏暗。江子萱睜大眼睛看了許久,才發現石頭正趴在不遠處,頭下是一片暗紅的血,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江子萱有些害怕,小心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感到微弱的氣流后,長長鬆了一口氣,連忙蹲下去掐石頭的人中。
石頭痛苦的低吟一聲,睜開迷茫的雙眼,而後一個機靈站了起來,隨手擦了擦眼角的鮮血,道:“三小姐,現下時辰不早了,我們快些走吧!”
江子萱頷首,天氣太冷,他頭上破裂的傷口早已經被凍住,沒有血流下,倒是暫時不必擔憂。
想到離開這裏,她心裏充滿了沉重和愧疚,他找到她時剛剛過了午時,可現下已經月上中天,在東城門等待的眾人怕是早已經離去了。
石頭不是多話的人,心裏雖然也沒有底,卻不會在她面前表露出來。他默默走在前面,江子萱小心在後面緊跟,平時不算冷清的小巷子此時靜得有些嚇人,周圍充滿了血腥和死人的味道。
月光太暗,她們看不到路邊七歪八倒的是什麼東西,可是兩人心裏都清楚,胡人已經進城了,不時絆住他們的是被屠殺的百姓屍體。
快要接近巷子口時,江子萱聽到了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還有男子桀桀大笑以及激烈的撞擊聲。江子萱的身體瞬間繃緊,不用看也能想像外面的大街上正發生着什麼事情。
石頭什麼也沒有說,立刻停了下來,而江子萱也什麼都沒有問,默默站在他身後,看着他的背影,她瞬間想到了石尉寒。石尉寒也有這樣高大而堅實的背影,以前不懂得,隨着年齡和閱歷的增長,她越加體會擁有這樣背影的男人,才是真正的大丈夫,才是可以讓女人依靠的良人……
過了好一會,石頭開始往前走,到巷子口時,他示意江子萱站在他身後,而他自己緊緊貼着牆面探出頭去查看周圍的情景。
此時已經聽不到女人的慘叫,唯有胡人男子們陣陣遠去的腳步聲充斥在整個天地之中。
等到腳步聲淡去,石頭方才回頭對江子萱低聲說道:“三小姐,將軍不會丟下你不管的,他定會派人潛伏在東城門附近等我們。城門之下是護城河,鐵橋早已經被砍掉,胡人不善水,想來那裏守衛並不嚴,只要我們走到那裏,找到將軍留下的人,就能衝出去。”
江子萱頷首,心裏也清楚石頭是在安慰她,今日胡人來得突然,他能夠帶領將士們衝出去已屬不易,談什麼派兵迎接她?
但是,她沒有點破石頭善意的謊言,他們現下都需要相信謊言,唯有這樣,才有力量支撐着他們逃離京城。
思及此,她笑道:“多謝石壯士!”
石頭低頭看江子萱,她沒有因為現下的遭遇而露出半點恐慌和着急,面上依舊掛着得體和從容的笑容,在蒙蒙月光之下,倒是有幾分超凡脫俗的感覺。
他心裏有些能夠理解自家將軍一直以來的執着了,沉聲道:“三小姐放心,此番縱使拼了我的性命,我也一定將三小姐送到將軍身邊去!”
說著,石頭大步邁出巷子,步伐穩健的向著東城門走去。
走了沒有多遠,便有一處閃着熊熊火光的樓院出現在他們的視線里,這火光,瞬間照亮了原本漆黑的大街,染紅了半邊天。
藉著火光,江子萱不經意間看到一個受辱而死的女人,她雙眼突出,似含着無盡的仇恨,渾身赤裸,雙腿大大張開已經無法收回,身上遍佈可怕的傷痕。
就在那女人的旁邊,還有個肚子被挑破的小孩,看樣子只有五、六歲的樣子,本該是天真的臉上流露出令人心疼的驚慌……
江子萱閉了閉眼睛,早有耳聞胡人的嗜殺殘酷、坑殺降兵的野蠻舉動,可那也只是聽說而已,哪裏有親眼見到的震撼?
她心裏一陣噁心,趕緊深呼吸,硬生生將不適的感覺壓下去,然後盡量低着頭,不去看路的兩旁到底躺着多少屍體,是什麼樣的死狀,更不去想周圍盤旋着多少冤魂。
兩人一路走,眼看着離東城門只有三里地,卻不想變故忽然生出。五六個身穿華服的女人向著江子萱方向跑來,引來了二十多個胡人士兵追趕,等石頭髮現不對勁,想要撤離時,才發現周圍是一望無垠的街道,兩旁空曠唯有幾處高牆深院,根本沒有絲毫可躲避的地方。
石頭一把拉住江子萱,開始不斷的奔跑。
“不,不要……放開我……”
“哈哈哈,哈哈哈,漢人娘子不要跑!”
江子萱跟着石頭使出吃奶的勁奔跑,耳邊除了北風的咆哮聲,還有女人的尖叫、求饒聲,以及胡人士兵的得意叫喊。
跑了五六百步,他們身後的女人們陸陸續續被胡人士兵抓住,追趕而來的胡人士兵也陸陸續續減少,可是有那麼七八個人,始終追着江子萱和石頭。
忽然,江子萱感到自己的衣服被人抓住,她嚇得大叫一聲,不管不顧開始掙扎。
石頭回首,發現一個身長八尺的健壯大漢抓住了她的衣袖,他抿緊唇把出劍,迅速扭身向著胡人大漢刺過去,待刺中對方,他又重新拉着江子萱跑。
被刺中的胡人大聲喊起來,驚動了周圍的胡人士兵,從四面八方湧來胡人,將江子萱和石頭團團圍住。
石頭渾身繃緊,拉住江子萱的手也不斷用力,自己卻忽然不知。
江子萱被他捏得生疼,卻沒有說一句話,思忖片刻,她掙開了他的手。
既然無路可逃,她反而不用擔心一會的命運,忐忑不安的心情也隨之鎮定下來,義無反顧的拔出頭上的簪子,道:“石壯士,我不願受辱,更不願意連累你,若你能出去,轉告將軍,下輩子,我們再見!”
石頭滿臉的沉痛和自責,終是輕輕點頭,道:“將軍若帶人打回來,定會將小姐風光大葬!”
就在江子萱欲用簪子往自己脖子上面刺,從東門方向傳來嘚嘚馬蹄聲,聽那聲響,起碼有幾十匹壯碩馬匹。
本是滿臉沉痛的石頭雙眼一亮,歡呼道:“接應我們的人來了,我們的人來了!”
江子萱愣住,循聲望去,在黑暗中只看到數十人馬像輕盈的鬼魅,不斷向著她們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