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六 多情卻被無情惱(二十五)
江子萱雖然與江閔感情不深,可那畢竟是她的父親,加上江邵樂的死,給她打擊實在太大,她回到六疾館裏整日閉門不出,不管是前來慰問抑或看她笑話的客人,一律不見。
石尉寒幾番上門,皆被下人擋在了外面,知道她心中不好受,他也沒有試圖強行闖入,每日準時在她院外站立,待日落後再悻然離去。
這樣堅持了三日,轉眼到了初四,江子萱覺得自己終於可以心平氣和的與石尉寒談談。看看天色,算着石尉寒即將到來,她將緊閉了三日的房門打開,走了出去,等候石尉寒的到來。
到院門口,依稀見到有一身材頎長的男子站立在轉角處,她以為是石尉寒,遂大步走了上去。
那男子聞聲回頭,她怔愣當場,來人不是石尉寒,竟然是許久未見的謝安然。
“三郎?你怎麼……”
謝安然面上有些不自然,看到她那深陷下去的眼窩,黑黑的眼圈,還有微微發黃的面色,囁嚅道:“我剛巧路過這裏,忽然想起你……所以過來看看。你、你可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對方沒有提及她家中發生的事情,可江子萱還是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見同情和可憐,她不由呼吸一滯,勉強笑答:“三郎有心了,我能處理好自己的事情。”
許是早就料到了她會拒絕,謝安然並不堅持,沉默看了她好一會,方才又道:“三娘,家中長輩催着我成婚……不過,我沒有答應……”
他生在世家,細細算來早已經到了娶妻的年紀,現下雖有江月紅這個側室,還即將有孩子,可一個不被家族承認的女兒,終究不可能做他的正室,他是該娶妻了。
想到這點,江子萱十分平靜,她甚至有些記不起來當初為何會喜歡謝安然,粲然一笑,道:“是嗎?成家立業乃是人生頭等大事,我先在這裏恭喜三郎了!”
謝安然眼神一暗,喃喃道:“三娘,你若願意,我可以說服家中長輩,娶……”
“三郎!”他竟然又舊事重提!不等他說完,江子萱便朗聲打斷了他的話,道:“三郎,轉眼已經到了正月,你莫要忘記當初答應我的事情,春紅絕不能白死!”
她這樣說,是想提醒謝安然發生了那麼多事情,他們之間早已經不可能。
謝安然一震,雙眼中流過無數的情緒,而後全部化成一聲自嘲的笑聲,道:“你放心,當初你肯為了我忤逆兄長,我自然也會遵守諾言,待江月紅生產後,我便將她交給你處置!”
她正欲頷首離去,眼角餘光看到巷子那端站了一個身穿短襖的婦人,不是江月紅是誰?
看那情景,江月紅已經到了多時,定是聽到了她和謝安然的對話。
對上江子萱的視線,在她開口之前,江月紅先笑了起來,挺着圓圓的肚子徐徐走上前,說道:“三娘,好久不見,近來可好?”
她說著,又轉而看向謝安然,道:“三郎,原來你匆匆忙忙過來是為了見三娘呀?怎麼不早說?若是說了,我與你一道過來,也好過你要找那麼多借口敷衍公爹的詢問。”
江子萱聽出江月紅話中的意思,她這是再告訴她,謝家老爺不許謝安然見她,更不會准許謝安然娶她。
江子萱冷眼看着江月紅假笑,若不是因為江月紅欠了她一條人命,她怕是不會記得江月紅這三個字,江月紅又何必在這裏惺惺作態呢?
謝安然的臉先是一紅,轉而變青,呵斥道:“你來這裏做什麼?誰要你多嘴?這大冷天,你不好好獃在家中,若是腹中孩子有個閃失,怕是你的保命符就沒有了!”
這下,輪到江月紅臉色變得鐵青。
眼前的這兩人,本就已經與江子萱沒有關係,眼看着他們要吵起來,江子萱的耐心告罄,也不打招呼,冷哼一聲,轉身便從他們面前走過。
身後傳來謝安然的呼喚,還有江月紅的吵鬧聲,江子萱加快了腳步。
眼看着江子萱很快走出自己的視線,謝安然冷冷看了江月紅一眼,不再搭理她,拂袖走開。
江月紅眼裏充滿仇恨,正要跟隨謝安然走出小巷子,一眼看到江丙和江丁二人,她的雙眼一亮,心裏已經有了計較,喃喃道:“江三娘呀江三娘,你一心要我為春紅償命,既然你如此惦念那個小丫頭,不如我就送你去與她作伴吧!”
江子萱心裏想着石尉寒,他沒有像過去的三天般出現在六疾館門口,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
她獃獃在大街上面想了一個多時辰,終於下了決定,他不來,她自己便去問個明白。出事之後,她只聽到別人說和傳言講,從來沒有聽過他的解釋,她現下只想聽他說說。只要他說,她都會相信。
大街上,四處洋溢着新年的喜慶,叫賣的小販、雜耍的浪人,還有排排相連的小食攤子,看花了人眼。江子萱緩緩走在人海中,忽然前方傳來一陣騷動,馬蹄聲嘚嘚響起,人潮開始慌亂。
江子萱尚來不及看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便有人高聲喊道:“胡人來了,耶律狗賊來了……大家快跑吧,吃人的胡蠻子來了!大家快跑吧……”
“胡蠻子來了,胡蠻子來了……”
此消息一出,人群就像是炸開鍋般,頓時亂了起來。人們開始擠擠嚷嚷的四處亂竄,撞倒了路邊的攤子,撞壞了雜耍的小旗,撞哭了原本眉開眼笑的孩童。
江子萱大驚,她一直有預感胡人會趁着朝廷放鬆警惕之時偷襲而來,只是沒有想到會那麼快。看那高聲大喊的人,分明是把守城門的士兵,他們到街上叫喊,是否因為已經城門即將失守,所以前來警惕百姓,放他們抓緊時間逃命?
不過眨眼間,街上情景立刻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江子萱腳下一陣熱燙,低頭一看,原來是一家賣元宵的攤子被人撞翻了,元宵和滾水流了一地,流到了她的腳下。
她尚沒有抬起頭,便被後面的人狠狠撞了一下,她背上的傷口剛剛長好,這下可真是疼壞了她。
江子萱心知不能在街上待下去,遂有心退回六疾館所在的小巷子裏,看着不過幾百步距離,她卻邁不開步子。
正在焦頭爛額的時候,有人輕輕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她回首望去,原來是石尉寒身邊的親衛——石頭。
“你……”
“三小姐,我奉將軍之命特來護送三小姐出城,請三小姐即刻隨我走!”石頭說這話時,高大而壯碩的身體難免遭受到四周人潮的撞擊。但他就像是一堵不會倒塌的城牆,牢牢將她護住,為她擋去眾人的推攘。
江子萱清楚意識到,現下不是談個人恩怨的時候,四面城池若破,胡人衝進來定會屠殺男子搶奪婦人,到時候,這繁華的京城將會變成人間煉獄。
她忙點頭,又說道:“好,不過我需去江府通知一下,還有六疾館中全是老弱殘病之人,我也得將他們妥善安置了!”
聞言,石頭顯然很為難,猶豫片刻后老實回答道:“江府那裏三小姐就不必擔心了,他們早已經得到了消息,此刻已經從東面出城。方才將軍就是在那裏沒有看到三小姐,這才令我前來。”
江子萱一愣,想不到江家人都已經逃之夭夭,反倒是她多慮了。
見她不走,石頭臉上露出焦急聲色,又道:“三小姐,請隨我走吧,此刻東面還有我們的人,若是再晚些,只怕誰也出不去。”
“我、我需回六疾館通知大家。”六疾館中的下人,還有主事的大娘,那些都是與她親近的人,還有孤苦無依的流民,她也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們遭殃卻不自知。
石頭一咬牙,道:“也好,冒犯之處,請三小姐見諒!”
話畢,他便伸出左手,牢牢拉住江子萱的手腕,在前面為她開道,朝六疾館方向走去。
此情此景,和當初在涼州的遭遇實在是太過相似,整個街道都是人,讓大傢伙進不得,退也不行。饒是有石頭這樣高壯的男子相護,江子萱也走得十分吃力。
短短的一段路,他們走了彷彿一輩子。等到達六疾館時,裏面的人正匆匆往外走,想來是已經得到了消息。
很快,人們跑得沒有了蹤影,只剩下幾個說什麼也不願意再走的老人,還有江邵樂給她的江丙和江丁。
江子萱勸不動老人,石頭在一旁催促得緊,沒有辦法,她只能與石頭一起離開。
石頭走在前面開路,江子萱緊緊跟在她的身側,所以兩人都沒有看見,那江丙和江丁的奇怪神色。
待江子萱發現情況不對時,江丁已經順手拿起門邊的門栓打在了石頭的後腦勺上面。石頭回頭,凶神惡煞的看了他們一眼,江丁一個着慌,雙臂高高揮起,又補了石頭一棍子。石頭雙眼一黑,轟然倒地。
江子萱又驚又怒,她本是不喜歡這兩個人的,當初江邵樂將他們塞給她,她也接收得不甘不願,平時並不用他們。但是,自從江邵樂死後,她對他所贈與的東西格外珍惜,包括這兩個奴才。
沒有想到,她兄長當初的一片好心,反而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