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的根源，是肚子很不爭氣地一聲“咕咕”。

北薇看了看壁鍾，“才七點七分啊！”思緒一下子跨越了三年的時光，可是留在自己記憶中的，只有短短的七分鐘。

可是，一個人的生命中，能有多少個這樣的七分鐘？

頗為氣憤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怎麼搞的，剛才明明還什麼都不想吃的，現在，居然餓得要死！”

興味索然地撥了撥幾盒方便麵，北薇望了一眼窗外的雨簾。六月的天，這雨真是說下就下，烏雲層層，驚雷陣陣，幾乎是不用醞釀的，傾盆的大雨就那麼一如那比喻的一般，彷彿真的是有人在天上打翻了一隻水盆似的，可是誰會有那麼大的盆啊，北薇頗為無聊地想。

昏黃的路燈將光芒透過傾斜的雨簾，合歡花的葉片早已合起，纖長的花瓣沾了雨滴，沉沉地垂向地面。

算了！放棄了去咖啡廳填飽肚子的打算，北薇端着方便麵進了廚房。

熟練地打開電磁爐，燒水，煮麵，最後，不忘在麵餅上再蓋上一層綠油油的生菜葉，打了一隻荷包蛋進去，又狠狠地加上了一勺辣椒醬。

熱騰騰的面出鍋時，北薇忽又開心起來，不管發生了什麼，無論何時何地，只要還有東西吃，她就覺得幸福。

北薇的確是那種天塌地陷，海洋淹陸地，日本大屠殺，美國911，火星撞地球……還能臨危不亂，臨走時還不忘揣上幾盒方便麵的樂天派，打不死的頑固小強一隻。

爸爸一走就是三年，除了特殊的日子會回來以外，幾乎就在加利福尼亞生了根，他在那邊的生活好不好，北薇從未過問，因為不用腦子想都能知道，一個人漂泊在外，無時無刻不在思念離家出走的愛人的那種自責與內疚，就像經年不愈的傷口，除了在夜深的時候自己會偷偷舔舐一下，是不會願意有人公然揭開的，哪怕這個人，是自己的親人。而相同的，北薇也不想告訴他自己的孤獨和寂寞，那樣做，徒增傷感罷了，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效用。

這一雙父女的脾氣秉性真是像到了極點，執拗而又羞澀，明明愛着那個人愛的極深，恨不得掏心掏肺，披肝瀝膽給她看，卻總是畏畏縮縮，敢想不敢言，一句話：膽小嘴還笨。

真不知道這樣的爸爸當初是怎樣追到熱情奔放的媽媽的，雖然，他們婚後的生活也並不美滿，連帶着無辜的北薇也成了炮灰。

總之，北薇現在的情況，用一句簡潔地概括來說，就是：孤孤單單一個人。

但是，她也並非完全的特立獨行。

熟悉北薇家情況的莫過於她的閨中密友，現在和她同一所大學，但不同專業的蕭明卿了。

蕭明卿是個十足的氣質美女，讀的卻是讓人大跌眼鏡的工科物理。每每她抱着大堆的書，及腰的捲髮淺紫的短裙，一顰一笑都令人感嘆造物主的神奇。女生們長聚在一起互相唏噓：瞧瞧人家，上帝造人的時候也太不公平了，憑什麼她就瓜子小臉柳葉長眉，一雙剪水雙瞳映着星星的光輝。

氣質+知性，這樣的人如果不是美女誰還能是美女？雖然B大的男生們一致認為作為一個新時代的青年有義務有責任去幫助美女抱那一摞的厚書，但又覺得貿然出手又怕唐突了佳人，再加上蕭明卿這一舉動實在是賞心悅目，故而大學三年，沒有一個男生敢於去自告奮勇幫她抱書的。

所以，三年中，北薇一直為此事相當氣憤，甚至下了“B大男生太沒風度，一個個品德低劣眼力不佳不堪大用”的斷言。

無奈公道自在人心，B大男生的風度在首都各高校中首屈一指，網上的公投進行了半年之久，B大男生的得票數一直穩居榜首。

為此北薇着實氣憤了良久，以為好友抱不平的心態在校內論壇上發了一個帖子，將那群“風光無限，不可一世”的B大男生們臭罵一頓，原本也預備好了被人反罵一頓，也將回攻的說辭準備了一套又一套，沒想到不到5分鐘，她那個“慷慨激昂，誓將一切B大男生都說翻在腳下”的帖子就不幸沉了底，再也沒有出頭之日。

北薇這般為好友兩肋插刀，那蕭明卿自然也感動的將一雙眼圈熬的通紅。費了一天一夜聽北薇絮絮叨叨，從她上幼兒園小班開始一直說到了大學三年級，說的可謂是吐沫橫飛，精彩之至，間或還要手舞足蹈，袖子一擄親身上陣表演一番，直聽得蕭明卿膽戰心驚，雙手攥緊了裙角，作勢要奔逃之狀。

其後，北薇心滿意足地灌下了一杯熱牛奶並且毫不猶豫地佔了蕭明卿的床，埋頭呼呼大睡，可憐人家美女還思前想後，慢慢回味，以致第二天，北薇一睜眼就對着床頭大喊，“卿卿啊，我還真不知道，你們家啥時候養了一隻熊貓呢？”

蕭明卿眸間含情，淚光盈盈，絲毫不顧自己徹夜未眠，臉色慘白，眼皮下一抹淤青堪比中國國寶，若不是她身材窈窕，狀如扶風弱柳，便是十足的一隻，熊貓是也。

當時蕭明卿是坐在她的枕邊的，手中握着一張皺巴巴的紙巾，邊抹眼淚邊說，“薇薇你太可憐了，嗚嗚，和你比起來我太幸福了，嗚嗚……”

這一番話說得簡直沒頭沒腦，因為北薇還沉浸在剛才的夢中，及至她反應過來蕭明卿是為她的“悲慘身世”而“痛哭流涕”時，心中第一感覺的，不是感動，而是些許的不悅。

自尊強如她這般的，多半是不願將自己的傷口撕裂給別人看，畢竟，“家醜不可外揚”，只是好不容易才碰上了一個這般聽得進自己倒苦水的人，也着實難得，加之自己還霸佔了人家的床搞得一氣質美女成了絕世之大熊貓，心中也畢竟過意不去，遂放寬了心，好心地替她抽了一張紙巾，輕聲細語，“好啦！好啦！不要擔心，我這不是好好的么？只是跟你感慨一下家事，沒想到你會哭成這樣！”

她自認這番話說得極其老道，想來效果應該可見一斑，沒想到，蕭明卿哭得愈發厲害，臉埋在紙巾中，很快，那張薄薄的紙巾便被她的眼淚浸得透濕，邊角軟塌塌地垂了下來。

北薇目瞪口呆，連剛想好的話都一口吞了回去。

這個——至於么？

“薇——薇？”蕭明卿已經哭得哽咽，卻還是抓住她的手握在手心中，她人長得甜美手也長得小巧玲瓏，白皙柔滑的肌膚如同絲綢一般細膩，涼卻舒適。北薇正要感嘆一下，卻很自覺地住了口，靜待下文。

“以後，你——就把我——把我——當成——當成你的親人好——啦！我的爸爸媽媽——就是你的——爸爸媽媽，我——就是你的……你的……姐姐……”一陣哽咽，再也說不下去了。

北薇聽了先是愣了一會神，驀地，心頭湧上了一陣暖流，很快，便是大水瀰漫。

想來南北極的冰山雪峰就是盡數化為汪洋，將大陸淹得一絲不剩——嗯！就是這種感覺了。

北薇激動地一把抱住了蕭明卿，兩人一起放聲大哭。

那一天，蕭明卿所住的十層公寓樓上簡直鬧翻了天，原本睡夢香甜的人們一個個揉着惺忪的睡眼從陽台上探出了頭，十層問九層，九層問八層，八層問七層，一層問二層，二層問三層，三層問四層，眾人臉上都掛着一個大大的問號，眼睛腫的分明寫着，哎呦我的娘唉，這是誰家的老人出事了么？怎麼會哭得這樣傷心？

自此，蕭明卿成了江北薇有史以來的第一個閨中密友，俗稱死黨。

********************************************************

北薇三口兩口結束了那一鍋麵，吞下最後一口生菜后，滿意地擦了擦唇角，雖然談不上酒足飯飽，但還聊以慰藉空空的肚腸吧。

說實在，方便麵這東西，聞着香，吃起來卻不怎樣，細嚼慢咽的話肯定越吃越難吃，越吃越沒食慾。所以，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北薇每次都要放上一大勺的辣椒醬。

這也算是吃方便麵吃出了水平啊。

北薇其實很會做飯，這是她在蕭明卿面前唯一自豪的一點，別看她蕭明卿人長得漂亮，聰明又可愛，又分外討人喜歡，可以說是樣樣都好，但無奈嬌嬌女一隻，十指芊芊不染陽春水，平日裏家裏的油瓶倒了都不帶扶一把的。

而北薇就不同了，若不是她有先見之明，早早地便將煎炒烹炸樣樣都學到了手，不然到現在，不知道要餓死多少回呢！

但即便如此，她也極少下廚，一來是因為只有一個人，做一桌子菜又累人又麻煩，也沒什麼人懂得欣賞；二來，做菜時開心，可等到吃的時候就難過了，一個人守着一張大桌子，即便面前是美味佳肴，都失去了吃的興味，所以，更多的時候，她還是喜歡一些速食食品。

抓一把貓糧丟在盤子裏，她輕輕喚了兩聲，“肥肥！肥肥！吃飯了！”

咦！奇怪！那個饞貓死到哪兒去了？算了，不理它了，北薇低聲咒罵兩句，自己收拾了廚房，捧着一杯牛奶走了。

對着窗外發了一會呆，打開電腦上QQ，見只有蕭明卿在，便也沒什麼興趣，點開之後兩人聊了幾句，初步決定了明天的課程，之後，就零零碎碎地說點小女生之間的悄悄話。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時針就拖向了九點。

北薇一直很討厭時鐘，覺得那些慢吞的錶針看似在計算着時間，實則它們無休無止地，記錄的是這個世界的末日。

她這一想法用簡單的語言概括髮給了蕭明卿，沒想到對方彷彿突然消失了一般，半天不再回復。北薇極有耐性地等着，卻感覺眼皮沉沉地，幾乎要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