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一曲悲壯
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上天就像是故意在考驗皓軒他們似的,又像在和他們開玩笑似的。山口方向又傳來一陣陣鐵蹄聲,那是慕容明帶着埋在山口的三千驍騎趕來了。
本來就已經堅硬的巨石還穿上了一層厚厚的盔甲,原來早就薄弱的雞蛋更脆弱了。
皓軒雖然體質異於常人,可他畢竟還是人。
是人就能敵,即使你是萬人敵,也怕遇上萬人斬。
皓軒不是天下無敵,只要是人,就不可能無敵,就算今日你無敵,可明日呢?後日呢?他是總有對手能勝過你,超越過你。皓軒再厲害,也敵不過時間,時間在砍下敵首的刀刃上流過了,時間在拳頭擊倒驍騎的指間流過了,時間在槍刺入胸口的槍尖流過了,時間在殺戮中流過,在鮮血中流過,在力量消散中流過。
皓軒就要累了。
援兵來了。
趙軍的援兵來了;皓軒的援兵也來了。
慕容明帶着三千驍騎氣勢洶洶的奔了過來,志澤只一個,沒有槍,沒有刀,也沒有馬,只有赤手空拳,只有滿腔熱血的迎了上去。
志澤找好了船,便飛快起來,雖然跑了很遠的路,卻心不跳,面不紅,膽不怯;雖然趙軍還有五千人,但他無所畏懼。就這樣來了,一個人身影跑了來。沒有為什麼,如果非得問個為什麼,找出個理由,那就是他老大在這兒,他要來,和他一起戰鬥,和他一起浴血,和他一起經受戰火的考驗,無論是生還是死,無論明天是否還能見到朝陽。
皓軒趁趙軍退了下去空隙,轉過身子,看着志澤飛快的向前的奔來,眼角濕潤了,臉上卻有了笑,彷彿,我也看到了志澤的笑。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其利能斷金嗎?一支冷箭,不,冷箭不是箭,而是弩,是軍弩,五百石力的軍弩;就在皓軒轉身的瞬間,吐出了它紅紅的信子,露出了它黑黑的心。而皓軒呢?原本擁有異常靈敏聽力的他,卻因為體力消耗的太多,而聽不見急速飛來的弩的歡聲了。他沒有聽到,沒有感覺到,他還在對着志澤笑着,笑着……
皓軒是沒看見,可不代表其它人也沒看見,黃天佑看見了,馬雲峰看見了,蔣偉也看見了,看見了弩的歡快歌聲,是的,沒錯,不是聽到,而是看到的,看到了弩的歡聲。
眼看弩就要穿過空曠的原野,眼看弩就要撕裂空氣的阻滯,眼看弩就要抵達目標,眼看就要讓那噩夢消散。黃天佑動了,是的他動了,他知道自己沒有本事,也沒有能力抓住那來勢洶洶的弩,但他有自己的身軀,有一顆不死的心。這個萍水相逢的少年,為了他,流汗流血,無怨無悔,為他付出的太多了。他還年青,自己卻已經老了,到這大陸都十五年了,雖然他們才見面短短几天,卻有一種心心相惜。這一路行來,他的處事,他的人格,他的聰穎,他的強悍,他的勇猛都讓自己佩服,雖然還略顯嫩澀,可一番磨礪之後,必是一顆耀眼的星星。黃天佑心中那個模糊的主意越來越清晰了,他才是沙城的明天,沙城的希望。所以,黃天佑動了,將自己的身子毫不猶豫的擋在了他的前面。
馬雲峰也動了,他看見了狂奔而來的弩,看見了視死如歸的城主,看到了浴血奮戰的兄弟。於是,馬雲峰也動了,擋在了城主面前。
弩就要襲來,帶着怒吼,帶着仇恨。
這時候,蔣偉也動了,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想,只是迅疾的擋在了馬雲峰前面,就你像本能一般,就如呼吸一般,好似理所當然,就應該這樣做才行。
一切都在電光火閃之間發生。弩終於叫囂着抵達了目的地,弩尖刺了進去,先是刺穿了蔣偉的身體,弩穿過之後,速度卻依然很快,沒有絲毫停息,又穿過了馬去峰的身體,弩還在給自己加油想穿過下一個人牆,可惜他沒有力氣了,他刺到了黃天佑的身體,扎了進去,卻只進入了一半,就再也前進不得,並不僅僅是因為弩的速度沒了,還有蔣偉在用手緊緊的拽住弩身,馬雲峰也在拚命的壓制住弩。因為,身後就是他們的城主,是他們浴血的兄弟。
皓軒這才驚覺,轉過身子一看,看見了一支弩,一支弩上穿着三個人的身體,前面兩人被刺穿,城主的身體也給扎進了一半。他大喊道:"城主!"然後撿起了屍體上的刀,奮力向放冷箭者扔了過去,這麼遠的距離,沒有人會認為單憑人力就可以辦到,而且還要有準頭,即使驍騎看見他殺了這麼多的人。可現實,刀直直的刺進了射弩者的胸口,沒有人知道在空中旋轉的刀怎麼能直直地插到胸口的,眾驍騎再一次驚呆了,感到了油然而生的恐懼,感覺到了心裏的魔鬼正在蘇醒,正在被召喚。
三人身上穿着槍便倒下去了,倒在了皓軒面前,弩離開了黃天佑的身體,可依然穿在馬雲峰和蔣偉身上。只見二人掙扎着坐了起來,蔣偉使勁往外拉,想將弩從身體裏拔出,可渾身卻用不上勁,他望着皓軒,面如如灰的臉上帶着笑容,帶着欣慰的笑容,說道:"兄弟,幫我一把,拔出它。"說著用手指指了指弩。皓軒蹲下,緊緊抓住他的肩膀,似要抓緊在心裏,一輩子不放,他說道:"兄弟,堅持住,我們需要你,城主需要你,沙城需要你們。"說完使勁一用力便拔出了弩,皓軒扶他們靠在一起坐好。
皓軒站了起來,"啊"了一聲,似乎要抒發出自己心中的憤悶,對上天的不公,為什麼?為什麼非要置沙城於死地?就不能給沙城人一條出路呢?皓軒從來沒殺過人,可這幾天他殺了好多好多人,第一次殺人的時候心裏很迷惑,人非得要殺來殺去嗎?大家好好相處不好嗎?第一次是被逼着殺,沒有辦法,他不殺他們,他們就要殺他,除了殺沒有別的辦法,這幾天殺的人都快堆成了一座小屍山,其實他還是不想殺,卻不能停下來,也不敢停下來,停下來便是死,死無葬身之地,停下來不僅僅是他一個人死,也不僅僅是他們四個人死,還有沙城,還有沙城的數十萬人。
於是,皓軒只好硬起心腸,讓自己的心也像潭水煉體似的強悍,把最柔軟的部分放在心裏深處,最深處,冷藏起來。
為什麼要殺人?因為不得不殺人,如果你想活下去,那就只得殺下去,殺出一條血路,殺出一片天空,殺出一個希望,殺出一處安寧,殺出一個大千世界,殺出菩提一葉,殺出個慈悲心腸。又有人說,殺人怎麼還能殺出個慈悲心來呢?這不是亂扯嗎?殺人,殺人,再殺人,殺啊殺的就習慣了,怎麼會有慈悲心呢?
可是有詞寫道:"殺一是為罪,屠萬是為雄。屠得九百萬,即為雄中雄。雄中雄,道不同:年仁義名,但使今生逞雄風。美名不愛愛惡名,殺人百萬心不懲。寧教萬人切齒恨,不教無有罵我人。放眼世界五千年,何處英雄不殺人?"
又有詩寫道:"男兒當殺人,殺人不留情。千秋不朽業,盡在殺人中。男兒從來不恤身,縱死敵手笑相承。仇場戰場一百處,處處願與野草青。"
皓軒只能堅硬起心,望着遠處奔來的滾滾鐵騎洪流,望着被眾驍騎護衛着的林國鈞,他奮力將弩瞄準他扔了出去,沒有辦法,他本想千里奔襲擒住他來着,雖然自己可能在奔襲中死去,倒在驍騎的刀下,可是,只要挾持住他,那樣的話還有一線生機。
但是,他不能,他不能離開這個屍體疊着屍體而起的屍山,黃天佑受了重傷,馬雲峰和蔣偉二人生命危在旦夕,他不能置他們於不顧,只能將弩朝着他扔了去,可他也知道,想射他於馬下,希望是很渺小的。
果然,驍騎面對皓軒扔去的弩,因為有刀殺放箭者的先例存在,他們不敢一點大意,用刀砍着阻攔弩,用身體在擋在林國鈞前面,弩去勢洶洶,帶着皓軒的不甘,帶着對命運的抗議:難道沙城人就不是人,就不能安寧的生活在這個大陸上嗎?先是死城,現在又要準備屠城,只為了那麼一點點可能,以前是以前,可現在早已不是以前,怎麼就不能一視同仁呢?為什麼非要趕盡殺絕才行?
弩好像也帶着這們的思考,直衝而去,穿過了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弩還在努力,於是四個人,弩還有不舍,於是五個人,弩還不想停下,可是卻不得不停下了,弩穿着五個人的屍體停下了,沒有了力氣,停在了林國鈞的面前。
林國鈞心裏徹底給震驚了,但他的嘴卻沒有給驚住,仍然清晰無比的吐出了一個字:"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