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根源
費路西靜靜地站在喧囂的人群中。群體的狂熱似乎有一種奇異的魔力,能激起人沸騰的熱血,能讓人瘋狂的衝動。整齊而有節奏的高呼侵蝕着人的耳朵,鎖定人的心靈,此時此地,陷入其中的人們是不會有多餘的空閑去思考去質疑的。費路西表面漠然置身事外,他的心裏卻不知不覺地被影響了,慾望像是得到水分、陽光的幼苗茁壯的成長。他眼前彷彿出現了自己在戰場上殺敵立功,封爵受賞的場面。“也許會重新獲得男爵的爵位呢。”他心裏說。
“咚!”旁邊一位高個子仁兄的用力揮臂時一不小心,胳膊肘很不客氣的給了費路西腦袋一下,打斷了費路西的美夢。費路西捂着頭,嘆口氣擠出人群。
廣場外的道路邊站着一個三十餘歲的人,他無動於衷的觀察着廣場,上下穿着整潔,頭髮梳理的一絲不亂,費路西看着他十分的面善,就是想不起在哪裏見過的。從他身邊走過,費路西不禁多看了他一眼。對方見費路西看他自己,就微微一點頭,主動開口道:“撒多大人近來安好啊。”
認識我?費路西遲疑的思索着這個人是誰?
“在下只是皇家修史司的一個小小修史人而已,大人當然不會記得我這個無名之輩。”
修史司是負責修撰歷史的機構,許多有歷史意義的重要場合,都會有修史司的人在一旁觀察記載。大概是在某些場合見過這個人吧,費路西尷尬的一笑,說:“在下記性不好,見笑見笑。”
“哪裏,大人是創造歷史的人,在下只是隱身一旁記載的人。大人不注意到在下是應該的。”
費路西道:“閣下就是來看這個廣場的?”
“是的,最近我的任務就是觀察戰爭前的氣氛。”
聽到戰爭兩個字,費路西注視着這個人,問:“戰爭是歷史中很重要的組成部分吧。”
“據現在已知的歷史記載,有紀元以來只有那麼六七十年西大陸沒有發生戰爭,東大陸和北大陸情況不清楚,但估計也差不多。”
“那究竟什麼是戰爭呢?”費路西問。
“我是一個歷史學者。”對方驕傲的挺了挺胸,這是一個為自己的職業深以為榮的人:“在我們歷史學的概念中,戰爭是政治的延伸,是為了獲得利益採取的暴力手段。”
“一切戰爭都是如此嗎?沒有例外?”
“這是根據自古以來無數場戰爭總結出來的概念。”修史人斬釘截鐵的說:“決無例外!”
利益?這次戰爭也是如此么?受到啟發的費路西轉過身子看着廣場,那裏中間升起了濃煙,不知道在燒什麼東西,不外乎是摩蘭的象徵物。費路西的目光隨着裊裊上升的煙霧抬起:“那你對這場戰爭怎麼看?”
“在下是研究記載歷史的人,評述的是已經成為歷史的事件和人物。”背後的聲音說:“史學者的原則不允許在下評論尚未成為歷史的事情,因為難以做到問心無愧。”
費路西看着修史人筆直的背影,突然想起什麼,高聲的問:“敢問閣下貴姓大名?”
“閣下前途似海般無量,在下身為修史人不該留名。”
修史人飄然遠去。這才是學者的風度,費路西欽佩的想,相比起來,那個謝羅夫只能算御用的喉舌而已。
“德爾利!”費路西又返回去把德爾利叫出來說:“哪裏有帝國的資料?”
“資料?”搞不清楚狀況的德爾利說:“什麼樣的資料?”
“最好是能全面最準確反映帝國各方面情況的那種。”
“又全面又準確嗎?”德爾利想着,“五年撰寫一次的帝國統計大全可能比較合適,最新的一期是去年編的。”
費路西急切的問:“每五年一編?以前的記載也有,太好了,哪兒能看到?”
“都收藏到皇家圖書館裏了吧。”
“我這就去看。”費路西甩開德爾利,就要出去。
“大人!”德爾利叫住了走到門口的費路西。
“幹嘛?”
“你有借閱證嗎?”
“還要這個啊,我去那裏辦。”費路西抬腳就要跨出門去。
“大人!”
“又幹嘛?”費路西不耐煩地說。
“我剛想起來,官員和軍官是不用借閱證的。”
“你剛才早說不就完了。”費路西埋怨德爾利耽誤了他的時間。
“大人!”又是德爾利。
費路西一言不發,狠狠的看着德爾利。
“天快黑了,那裏早關門了。”德爾利一攤手,很無辜的說。
次日,花了兩鐘頭的時間,費路西終於在圖書館裏一間小屋中找到了他想看的東西。小屋裏佈滿灰塵,到處都是土,還好有防蟲措施,否則費路西一定會以為他來到了昆蟲養殖屋。費路西小心翼翼的從欄柜子上取下一本厚厚的書,書的硬殼封面被積塵掩蓋的模糊不清了,但從書脊還能看到《帝國統計大全(紀元890年)神聖三世陛下御審》等燙金字。看這書的樣子,費路西不禁嘀咕着:“好像一百多年來沒人動過似的。”他下意識的吹了口氣想吹掉封面的土,激起灰塵飛舞,鑽到了他的鼻子裏,費路西禁不住打了個噴嚏。
“阿嚏!”不受控制的真氣狂瀉而出,猶如在平靜的水面中丟進一顆大石頭濺出水花,欄柜子上的積塵頓時張牙舞爪撲頭蓋臉的與費路西進行最親熱的接觸。灰頭土臉的費路西捧着書走出房間,大概這就叫沒吃到羊肉先惹一身膻。
費路西又找到幾本不同年代的統計大全,包括去年的。坐到閱覽室里仔細的閱覽着,一邊還作着筆記。他想幹什麼?這不是他唯恐躲之不及的東西嗎?難道他打算改行進行學術研究?有幸此刻來圖書館的人,都會看見閱覽室一位渾身髒兮兮,面有土色的年輕人聚精會神的在翻看幾大厚本的資料,他們都被這位看起來家境貧窮的學子忘我鑽研的精神深深感動。
“自古貧寒多學士啊。”某個人感嘆說:“曉得生活的艱難才懂得珍惜學習的機會。”
“請來一杯水,剩下都算小費了。”覺得口渴的年輕人費路西掏出一銀元對服務人員說。
眾人皆倒。
傍晚,費路西哼着小調,神態輕鬆的走進旅館。“撒多大哥,你幹什麼去了?”被晾了一天的嘉美問道:“你怎麼這麼高興?”
“去圖書館研究一些資料了。”費路西在美少女面前賣弄地說。
“撒多你好有本事啊,竟然能去做學問。”這是費路西最愛聽的話,稱為美女之奉承。好像他身邊的女人只有嘉美肯讚美他,貝絲和娜琪老是風言風語的,卡莎則什麼也不會說,因為卡莎總認為是理所當然的。
“哈哈哈哈。”得意的費路西很有面子的摟住了嘉美的腰部。
“別這樣。”一向溫順的嘉美扭動着逃離。
嗯?費路西奇怪的看着嘉美,今天怎麼了?嘉美神情羞澀的盯着費路西的身後。費路西轉身,一個黑髮白衣的女人悄無聲息的站在門口,正是被費路西稱為冰塊女的碧心公主。
“我說,你別這麼嚇人好么。”費路西說:“幽靈也不是這麼當的。”
“嘉美妹妹你現在有空嗎。”冰塊公主眼中彷彿沒有費路西的存在,這是最讓費路西惱火的一點,這樣被熟視無睹,使得費路西的尊嚴蕩然無存。
“你找嘉美幹什麼?”費路西很多事的問。
嘉美把嘴巴湊近費路西的耳朵說:“碧心姐姐魔法很好哦,她大概是想找我研究一下武技和魔法對抗的問題,昨天就有過一次了。”
“她沒把你怎麼樣吧?”費路西心情緊張的問。
“沒那麼誇張啦。”嘉美享受着費路西的關懷說。
費路西毫不猶豫地對碧心說:“今天我來和你研究。”報仇的機會到了,嘿嘿。
“要脫光衣服測試經脈運行的……”嘉美悄悄的說。
“那……算了。我給你們放哨好了。”
“德爾利,我決定了,參加北伐。”費路西神態堅決的對德爾利說:“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德爾利看着主人少有這麼嚴肅,心中不敢輕疏,上前道:“大人你有什麼看法了嗎?”
費路西慢慢的從懷裏掏出幾張紙,說:“這是我昨天在圖書館做的筆記。”語中微微透露着自豪感。
德爾利恭敬的雙手接過,只見上面寫着:
紀元1000年數據:
人口7640萬。
年財政收入2億3千萬金元,一半左右歸中央。其中農業佔一億兩千萬,工商業佔一億一千萬。
常備正規軍53萬。陸軍46萬,中央大軍團17萬,西方軍團7萬,北方軍團9萬,南方軍團8萬,西南二線軍團3萬,東部海岸部隊2萬。海軍7萬,戰艦400餘艘。年度軍費3千4百萬金元。其他地方軍總數約在40-50萬,費用由地方各自負責。
各級公爵17人,各級侯爵43人,各級伯爵102人,各級子爵231人,各級男爵484人。各公爵平均年金28萬金元,侯爵平均18萬金元,伯爵平均10萬金元,子爵平均5萬金元,男爵平均2萬金元。總計有爵位貴族877人,需國家支付總年金4325萬金元。另有無世襲特權的一級勛爵12人(年金10萬金元),二級勛爵31人(年金5萬金元),三級勛爵57人(年金2萬金元),合計勛爵100人需國家支付總年金389萬。
耕地840萬頃。
“你再看看下一張。”費路西說。
德爾利翻頁,看到的又是紀元890年的數據。
“比較一下,看出了些什麼嗎?”費路西道:“據我計算,自從三世先皇平定南國,奠定現在帝國版圖基礎以來,帝國人口增加了百分之八十,有爵位的貴族數量增加了百分之二百四十,軍費增加了百分之一百,相對於上面這些增長耕地卻只增加了百分之四十,帝國的財政收入只增加了百分之九十。
增加的財政收入大部分來自於工商業,但工商業的增長黃金期卻是在五世六世先皇在位期。自從七世先皇以來,增長已經逐漸停頓了。
現在的帝國的狀況就是,農民需要田土,工商界需要新的發展,世家大族裏需要更多的爵位,可是更多的爵位又需要更多的領地,那些平民需要的是飛黃騰達的機會,而我們的神聖皇帝陛下,需要的是永載史冊的榮勛!”
費路西用力一指窗戶外面,繼續說:“你看外面的狂熱,這不止是精神上的。任何缺乏物質支持的狂熱都是不能持久的。北伐,多麼有誘惑力的字眼,田地、市場、資源、爵位、領地、榮耀,這一切似乎都唾手可得。我國的人民無不陷入了這個美夢之中!這種強盜般的願望,每個人當然都是藏在最心底不會說出來。神與帝國的代言人,也就是我們的神聖皇帝陛下,製造出了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讓大家心安理得去搶劫。雖然有些人意識到了這一點,但不管認識沒認識到,大家寧願去相信自己的行為確實是正確的,寧願相信只有自己有些不足為人道的私心,而其他人確實都是高尚的,寧願相信自己隨着多數人是沒錯的。全民主動或被動的麻醉在其中不肯醒來,一切的本質就是利益。”
聽着費路西肆意汪洋的指點江山,看着他隱隱透露出的卓絕風範,德爾利不能不佩服,雖然費路西平時散漫無比,但是這戰略洞察力和分析能力卻是十分出色的,這一點差距決定了費路西是他的主人而不是反過來。“大人高見,我看到幾份通告,都是商會捐款捐物的,我正奇怪陛下前些日子大大損害了工商界的利益,怎麼這就又捐款了?看來一定是和官方作了些交易,會從北伐中取得不少好處。而且傳聞中據說陛下私下裏也對門閥世家們許下了一些諾言。”
“眾人皆醉我又何必獨醒呢?”費路西說:“我制止不了戰爭,那就參加戰爭吧。功勛我不去拿,也會被別人掙得,與其那樣,何如自己去爭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