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她的默言,使整個宮殿,整個天空濛上一層暗淡的陰影,變得豪無生趣了,他的心情也如一塊巨石沉在心中似的,低落而壓抑。
她掙脫開他的手臂,起身站了起來,緩步走到門處,依靠了一下,輕聲說:“我想到外面走走。”聲音若隱若無,很輕很輕,彷彿從遙遠天邊傳來似的,她穿着一襲輕柔的白色紗裙,衣袂在輕風中上下飄飛,有一種飄逸脫塵的氣質,象位哀傷的女神。天地間皆因她的沉默而為之黯然失色。
這時,士兵匆忙來報:“族長,礦場的副官被人殺了,死因不明。”
族長打起精神,看了一眼無動於衷仍然向外走去的琪琪,聲音清冷的說道:“我去礦場查看,你看着她,別讓她走太遠。”
她漫無目的的走在人如潮水的貿易街上,一身素白外族服飾在行人中格外醒目,雖然矇著面紗,但絲毫掩飾不住她的絕美容姿和脫塵的氣質。所以無論走到哪裏,總有無數的視線交織落在她身上,當看到她胸前佩戴的顆紅寶石時,他們的眼神中透出遺憾和失望。她的煩悶的心也因喧鬧的場面面變得舒暢起來。有時她會被一些可笑的事突然逗笑,展露笑意眼眸頓彎成新月般,在首飾攤前,她精心挑選了幾件精緻的手鏈,打算送給宮內認識的朋友和遠在庫鉑鎮的揚羽,拿着手飾,掏線時才發現族長給她的錢沒有帶出來。頓時臉上變得很尷尬。看看挑選出來的漂亮的手鏈實在捨不得放回去,就在躊躇間,後面的士兵意外地伸手過來,把錢拍給貨主,對她說:“我們走吧。”
“我會還你錢的。”她感謝的一笑。
望着她的眼,他的臉漲得通紅,連連搖頭:“不用,不用,反正我的錢帶在身上也是多餘,平常很少花錢的。”他掩飾地饒饒頭。
那怎麼成,我一定要還你。“她拉着他的手歡快的說:”來,我們再往前走。”士兵慌忙裝作整理衣服,無意的抽出自已的手,神情更是慌亂的吶吶自語:“我跟在你後面好了,我的錢都給你。”
“你真好。”琪琪開心的跑到前頭,四處張望着尋找新奇的事物,恢復了以往的活潑天性。她的好心情感染了士兵,他很少微笑的臉也露出一絲笑容。在不遠處的遮陽傘下,有一位衣飾華麗的年輕人悠閑地喝着酒與人聊天當一襲白衫映入眼帘時,他的目光很快捕捉到她,驚艷的眼睛瞪圓了,視線寸步不離地緊跟着,她移身過來時,他離座而起,一面向駐足的琪琪行禮一面禮貌的問:“姑娘是哪裏人家?看起來你已經很累了,不如過來坐坐,休息一下?”
琪琪看他一臉正派的笑,正想接受他此番好意,士兵卻在此時不冷不熱的插話道:“她是族長的女人。”有意無意的暗示着什麼,那人愣了一下,眼睛閃過一絲怯意,面色尷尬的虛笑着又退了回去。再看向琪琪,她正冷眼緊盯着自已,平靜的眼光似乎預示着即將到來的憤怒,她一字一句清晰的對他說:“我不是他的奴隸,我愛做什麼就做什麼,關他何事?以後不許在我面前提起他。”說完不悅的大步離去。
坐在茶館裏,她心不在焉的玩弄着茶蓋,心思早已飛出九霄蒼穹。士兵欲言又止的神情不自在的站在她身後,他想向她道歉,或是解釋幾句,但又怕她生氣的再次離開。因為她根本不給他機會開口,只要他一開口,她必定找話搪塞或是離開,所以只好把話咽到肚裏,讓她清靜地休息一會兒。
茶館裏,離琪琪僅隔一張茶桌,坐着兩位女子,他們低聲談論着,琪琪本無意聽她們的對話,但是聽到她們談到白夷的名字時,她開始留意了。只聽其中一個惋惜的說:“誰知她會落到這種地步,聽說還是王牌舞女呢。”
“宮內人際關係複雜,明爭暗鬥的例子已不在少數,她能落此下場早在我預料之中。”另一個說。
“什麼意思?”
“白夷飛揚跋扈的性子,在東區人盡皆知,自從被選入宮,她更加得意得不知天高地厚,惹出麻煩數不盛數,想必宮裏的人對她更是厭惡至極,所以我說,她遲早會成為所有人的目標,落得今天的下場全是她自找的。”
“可是沙刑太殘忍了!”
“那是因為你很少聽說,所有刑罰中,沙刑算是較的了,只不過挑斷她的手筋腳筋丟在沙漠中暴晒而已,能堅持過一天,算她命大,好歹留下了一條命。”說話的女子面不改色的說象是在談論衣服一樣輕鬆。
琪琪一旁聽着聽着,只覺心中一陣反胃,沙刑!多殘暴的手段!族長怎麼做得出來?那邊又談論起新近的趣事,膽大的女子剛一提到礦場副官被殺一事,琪琪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過去。
“....聽說殺死副官的人是新近抓來的幾個外族青年,他們膽子不小,看來非處死不可,殺人可不是說著玩的。”
突然間,琪琪的臉色變了,她聽出她們所指的幾位外族青年一定是她哥哥們,他們絕不甘心受人擺佈,製造事端是他們的拿手好戲,難道他們想逃跑,被逃脫成功?她的大腦頓時炸裂開來,聽不到周圍的聲音了,頭一陣發暈。士兵扶着她,搖她保持清醒,琪琪猛然抓着他的衣襟追問:“她們說得是不是真的?告訴我,她們說得是不是我哥哥他們!”
“冷靜一下,族長會給你解釋的。”他勸道。
“你一定知道真相,是不是,快告訴我,到底是不是他們做的?”她無比焦急,神情慌亂無主的叫喊着,周圍里三層外三層包圍了許多人,在看着他們。士兵被迫無奈的點點頭:“有一個人親眼見到副官被殺,他指出是他們的乾的。”
琪琪輕輕的緩緩的鬆開了緊扯他衣襟的手,無力的靠向椅背,他們太魯莽了,族長一定會處死他們的,她害怕的喘不過氣來。站起身,向門邊退去“我不要他們死,我要去看他們!”她突然沖了出去,士兵見勢忙追出去。琪琪用難以置信的飛快速度奔跑着,顧不得周圍駛過的馬車和騎馬的人,幾次險些被撞上。士兵的一顆心提在喉嚨里,如果她出什麼意外,族長不會放過他的。他大喊:“不要跑!我帶你去!”
這一天,礦場停止了正常工作。沒有了往日的碎石聲,沒有了喝號聲,也沒有士兵的厲喊聲,一切都靜止無聲。苦工們被召集一處,觀看犯人受刑按慣例,他們該受最為殘酷的斷肢死刑,不知為什麼,族長沒有那樣做,只是叫士兵將幾位年青人綁在木樁上,幾個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漢分列受刑人身側,等待族長下令。四周死一般的寂靜,空氣似乎凝結在空中似的,苦工們有的面色麻木,有的面色顫驚,都一聲不吭的等待着即將上演的殘劇。他們沒有人敢出頭,替年輕人求情,因為那隻會給自已惹來殺身之禍。族長面覆黑紗騎在高頭大馬背上,傲然而冷漠的俯視着幾個膽大的犯人,不發一言而他們面無懼色的神情令他十分不悅。他要讓他們知道,在礦場沒有他們敢反抗的餘地。
士兵拉着琪琪躲到一塊高地的巨石后,探頭觀望着,她越過重重的人頭看到哥哥他們被綁到木樁上,心急得想出去求情。他們明顯的瘦了,皮膚也晒成灰色,但是卻透出一種成熟的味道。此刻她沒有心情去細細打量他們,幾次想衝出去,都被士兵阻止:“族長正在氣頭上,你去了,非但救不了他們,反而更激怒了族長的怒氣。”
“我不信,我不信,讓我去吧,他們會沒命的。”她快哭了,手腕被他緊緊攥住,動彈不得。
那邊族長揮了下手,行刑的大漢站到了人犯面前,並試着鞭子的硬度,她的心都快跳出來了,他們就要動手了,哥哥啊!她顧不得許多了,推開阻攔的士兵,大叫着從巨石後面現身出來,朝向刑場奔去。“不要━━”
誰都未料到森嚴的刑場憑空會跑出一個人,還是一個絕美的可兒,苦工們呆愣了,族長也愣了,只有行刑人的鞭子沒有遲疑的高高揚起狠狠抽向犯人。琪琪奮不顧身的想要衝到哥哥身邊,族長見勢縱馬迎上她將其攔截下來,這才避免鞭子末梢抽到她的身上。楚斌聽到熟悉的琪琪的聲音驟然響起,以為是耳誤,但見一個白色的影子從山那邊飛快的奔跑過來時他不禁意外的驚呆了,眼睛不敢相信的張望着,琪琪?!她怎麼會在這兒?正驚愕着,行刑人的鞭子落到身上,疼得他一皺眉,沒有叫出聲。同伴們與他一樣頗為吃驚但重鞭之下,他們沒有機會開口。個個堅持忍受着!行刑人一邊揚鞭一邊口中大喝,報數聲接連不斷,一聲聲的鞭子抽打聲彷彿打在琪琪心上,打得她幾乎喘不過聲來。她大叫,懇求着族長,那種急切的神情哪怕要她下跪,也會毫不猶豫的當眾跪下。族長心疼得攬她上馬,她嚇得渾身顫拌不已。緊揪着他胸前的衣襟,埋頭在他懷裏抽泣。
“族長,不要打了,不要!”她急切的懇求。
他扳正她的肩,看進她淚如泉湧的眼眸中,滿臉淚痕的楚楚樣子,內心深處有一絲震動。他還是硬着心腸將視線調向刑場,楚斌等人無力的垂下頭仍然嘴硬的不肯放出聲音,不由動怒的說:“枉我救了他們一命,他們不知回報反而殺我副將,這筆帳怎麼算呢?”
這回他的怒氣不小,鉗在她肩上的手不自覺的加重了力道。痛得她不禁呻呤出聲。看着哥哥等人神情恍惚,滿身是血色的鞭痕,她驚駭的理智盡失一味的大叫:“不、不要!我真的求求你,求你放過他們,我會留在你身邊陪着你!永不回新城!我發誓!我發誓!.....”她還在繼續的忘乎所以的大叫,他終於忍不住了,一把扯她入懷,將她的頭按在胸前,護着她的肩頭處罰哥哥對她是個不小的打擊。他忿怒的望着那幾個人,終於大喝:住手罷!“
“琪琪。”楚斌喘着粗重的氣無力的叫喊,眼前一片發黑,暈了過去。
“今後對他們嚴加看管,如有再范,鞭打八十!其它人要以此為戒!”他的厲聲傳進每個人的耳中,震憾着每個人的心。然後他牽動韁繩,縱馬絕塵而去。人走了,但他的威嚴卻留下來,直至幾分鐘之內沒有人敢出聲,他們對族長這個殘酷的人無不顫驚,唯一不怕族長的幾位年輕人也在今天嘗到了他的苦頭。等行刑人走後,他們一擁而上,扶下了昏迷過去的年輕人們。
楚斌等人氣息微弱的躺在黑屋地上,痛得睡不着覺,噓氣聲彼此起伏,楚斌閉上眼滿腦都是妹妹的影象,想像不到她怎麼會在這裏,族長跟她又是什麼關係呢?聽其它人說,是她拚命的向族長求情,才免去了他們後面的苦頭。他們是例年來,唯一輕罰的犯人。黑暗的小屋子伸手不見五指,他們彼此看不到對方,卻能感受到每個人的氣息。蕭飛半似自嘲的聲音時斷時續的說:“楚斌,看來我們要一輩子待在這個鬼地方了。”
“這種地方我一刻也不願再待下去了。”雷皓深有同感的嘆氣。
“我們都一樣,誰也沒想到會栽在這個‘世外桃源’里啊!”寒嘯疼得唉叫了一聲。“更沒想到琪琪也來到樓蘭,這下別說救她,連我們也自身難保!”楚斌一直沒有作聲,其它人不約而同的叫他的名字:“你沒事吧?”
“還好,只是一直想着事情。”楚斌長長的舒了口氣,聽得出他心心重重“族長同琪琪在一起,他會不會拿她來要挾我們?”大家陷入一片默寂中。
“對了,”寒嘯突然叫道:“你一提我才發現有很多疑點。”
“什麼?”其它一齊問道。
“還記得庫鉑鎮的舞節嗎?族長當時也在,他邀請琪琪跳過舞,而且在舞會開始之前,他們還見過一次面。當時我們誰也沒有在意。再說沙漠,象我們這些陷入流沙的外族人,樓蘭人根本不會在乎我們的生死,他們只會坐勢不管,但族長卻來救了我們,這一切,聯想起來,不難發現,族長這麼作絕非偶然,而是別有用意的。”寒嘯一席話,楚斌有了一些頭緒。他驚問:“難道是為了琪琪?”
“你們這樣想?”雷皓問不明白。
“你們想想看,如果沒有琪琪的話,族長為什麼救我們,是他好心?還是他的礦工缺少人手?都不是。”他自問自答的說:“但是如果加琪琪在內就可以理解成族長想利用我們引她前來樓蘭,如果,是真的,是真的,那事情就糟糕搞了。”天哪,希望不是他所想,他擔心如果事情分析得是正確的,那麼族長的目的就達到了。妹妹是何等的相貌,恐怕連揚羽也遜色一籌。他會善待她嗎?楚斌不敢去想,現在他萬般後悔帶上妹妹來探險,現在好了,自已賠上性命不說,連整個家族的寵兒琪琪也搭了上去,即使將來他們脫了險他也無法向父親交差。想到這兒,他滿心怨恨無處發泄,不由得咒罵: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