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夜深人靜

回縣城的路上，張思銳腦內一直盤旋着今晚的所見所聞：去煤礦的路上，層層設卡，護礦隊和警察如臨大敵；到達現場后，現場就像是在拍電影；從遇難者的家屬表現來看，他們絕非真正的遇難者家屬，而是一幫與遇難者毫不相干的村民。想到這些，張思銳斷定賀振國並不是給自己打電話時才剛剛知道杜鵑嶺煤礦發生了礦難，他給自己打電話時已經在現場。

賀振國為什麼要這樣做？如果僅僅因為賀富力是他的弟弟，他犯不着這樣遮遮掩掩，沒有一家煤礦能保證不發生礦難。

唯一的可能就是死亡人數不是四人！

對，一定是這樣。死亡人數越少，影響就越小，性質自然也就發生了改變。幹部所應承擔的責任，也會相應減低。

賀振國，你這算盤打得精啊！可是你把我當什麼？

一想清楚張思銳的脾氣來了，他可以不幹這個縣委書記，可是事情絕不能這樣不明不白的算了，他要查清這件事，讓死者瞑目，讓生者安心。

一回到縣委招待所，張思銳立刻就迫不及待地拿起了電話。

冬陽，雖已是深夜，王正東仍然坐在辦公室內，他在等待着礦難具體的死亡數字。就在他準備給張思銳打過去的時候，電話鈴驟然響了起來。王正東拿起電話，聽筒中傳來張思銳恭敬、簡潔的聲音：“市長，我剛剛去了事故現場，據礦方說不是很嚴重，到目前為止死四人，傷九人，具體情況還不太清楚，具體結果要等施救完畢才知道。”

王正東鬆了口氣。

“但是，據我估計，礦方可能瞞報了死亡人數，不是四人，而是更多。另外，賀振國縣長可能知道這事。”張思銳的語氣有些謹慎。

“什麼？”王正東霍然從座椅上站了起來。

張思銳於是把自己的疑問告訴了王正東。

王正東聽完張思銳的話，背脊感到一陣發冷，沉默了好半天。

張思銳感覺到了王正東的呼吸聲變得低沉而急促，不由有些疑惑，“市長？”

“思銳，暫時不要把你的這想法告訴別人。還有，不要隨便懷疑別人，要注意搞好班子團結。我不是對你說過嗎，瀝水縣水深得很，要小心行事。”

張思銳正要辯解，王正東那頭已掛斷了。

2004年下半年以來，中國煤礦特別是國有煤礦特大事故頻發。

國家安全生產監督管理總局數據顯示，到12月31日湖南省郴州的珍珠嶺礦難事故止，2004年全國共發生煤礦死亡事故3637起，造成6027人死亡。其中死亡人數最多的是11月28日陝西銅川礦務局陳家山煤礦發生的特大瓦斯爆炸，雖然經過有關部門奮力搶救，127名礦工逃生，但仍然有166名礦工遇難。經國務院研究決定，給予了負有領導責任的陝西省原副省長鞏德順行政記過處分，對事故發生負有主要領導責任，包括銅川陳家山煤礦、銅川礦務局、陝西省煤業集團有限責任公司的相關職能部門有關負責人18人給予了黨紀政紀處分；死亡人數排名第二的是10月20日河南省鄭煤集團公司的大平煤礦瓦斯爆炸事故，148名礦工遇難。國務院召開國務院常務會議，對事故發生負有領導責任的分管工業和安全工作的河南省人民政府副省長史濟春被行政警告處分，而事故涉及的其他23名中5人被移交司法機關處理，給予黨紀、政紀處分及組織處理18人。

而今年2月遼寧阜新孫家灣煤礦的特大瓦斯爆炸事故，死亡人數高達214人。

溫總理在代表國務院向5日開幕的第十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三次會議作政府工作報告時，把加強安全生產工作、預防和減少重大特大事故的發生作為政府“維護社會穩定，努力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一項任務。他指出：去年以來中國一些地方和行業發生多起重大特大安全事故，造成嚴重損失。他說，“我們必須認真吸取這些慘痛的教訓，採取更加有力的措施加強安全生產工作。”並強調：當前要把煤礦安全作為突出任務，完善煤礦安全監管體制和機制，加大對煤礦安全設施的投入，提高安全生產技術水平。他還要求地方和企業也要增加安全生產投入。溫總理承諾：“我們要以對人民高度負責的精神，切實改善煤炭生產安全狀況。”

王正東與夏侯奇參加第十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剛回來，瀝水縣就發生了礦難事故。副省長都被行政警告處分，礦難真相一旦曝光，他這個做市長的自然不能免責，調任一事也就黃了。想到這，王正東給夏侯奇打了個電話，電話里他不但向夏侯奇報告了礦難目前的傷亡情況，還把張思銳的疑惑連帶自己的態度說了出來。夏侯奇這任幹完就要退了，當年杜鵑嶺煤礦的項目夏侯奇是點了頭的，這件事對夏侯奇而言一樣重要。王正東算準了夏侯奇不會在這件事上做文章，王正東相信，夏侯奇雖和自己面和心不合，但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這樣低級的錯誤夏侯奇是不會犯的。

張思銳給王正東打電話來之前，已先打給了夏侯奇，所以夏侯奇已經知道了杜鵑嶺礦難的傷亡情況，只是張思銳沒有對他說出心中的疑惑。

正如王正東所料，在這件事上夏侯奇很自然地和他表現出了少有的默契，在電話里就如何處理杜鵑嶺礦難定了基調：將影響降低到最低，處理好善後工作，追究安全責任相關問題，以這次礦難為警示在整個冬陽市的礦務系統開展一次全面的安檢工作。

池敬航也知道了這件事，而且還知道了準確的死亡人數。杜鵑嶺煤礦之所以能夠得到採礦權，和他的關照也是有關係的，此刻他正和賀振國通話，“你害怕承擔責任？”

賀振國連忙辯解：“我不怕承擔責任，只是害怕牽連太多，節外生枝！”

電話里池敬航沉默了。

“屍體已經轉移了，家屬的工作也已經全部做通，只要賠償到位，不會有事的。”

池敬航最後表了態：“你看着辦吧！”

賀振國掛上電話，如釋重負的鬆了一口氣。他之所以會將真正的情況告訴池敬航，一方面是出於對池敬航的尊重，另一方面是要把池敬航牢牢地和自己捆在一起，因為不出意外的話，池敬航就是下一屆的冬陽市市委書記，假如事情有朝一日敗露，池敬航是不會不幫忙滅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