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清羽何辜累命途

第九十章 清羽何辜累命途

次日,下朝之後,嘉寧殿中,宋浩陵一臉倦容地出現。倒令一眾宮人多看了他幾眼。

元福公公上前關切問道:“宋大人可是病了,這臉色看着不太好,可要請個御醫來瞧瞧?”

“小事,不必勞煩御醫了。”宋浩陵命人沏了濃茶提神,便入了沈昱宸的書房。

沈昱宸亦是看出不對來了,“不舒服?”雙眼浮腫,面色疲倦,宋浩陵儀錶堂堂,這模樣倒真是少見。

“無礙。”宋浩陵搖頭,盧掌柜釀的酒,入口清冽,後勁卻很大,今年釀下,埋於樹底,隔年再取出來,因第一杯酒是倒在碧玉杯中飲下,便得了個隔年碧的名號。

沈昱宸道:“回去,准一日假。”

“不必了。”宋浩陵拒絕,“只是沒睡好,並不妨礙。”

沈昱宸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不願回去必有緣由,宋浩陵無法,只得道出:“帝君不是不知道父親的脾性。”

沈昱宸不厚道地笑出了聲,宋太傅為人古板,看不得人出錯的。既然給了假不要,沈昱宸自然不會再心軟,“浩陵,去找個合適的人接手指點江山閣。”

宋浩陵一愣,隨即應道:“是”

“即日調往禮部,便趁這幾日去走一走,好上任。”指點江山閣本在暗處,可以另尋他人,宋家出帝師,宋浩陵是拜相之材,不可埋沒了人才。

“是。”當年沈昱宸給他的兩條路,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原來的方向。

十日後密使傳來消息,沈雲岫在桫欏山遇刺,重傷落水失蹤,至今下落不明。

沈昱宸看完密信神色一凜:“浩陵,立刻去請王叔過來。”

事關重大,宋浩陵行動極快,須臾,已將祈王請了過來。

嘉寧殿中,祈王神色平淡地聽完,向沈昱宸道:“說完了?那我走了。”

沈昱宸隱隱感覺不妙,上前攔住,“王叔要到哪裏去?”

“殺人。”祈王眸光冷冽,一掌暗含巧勁震開沈昱宸,雷霆之勢制住宋浩陵,疾走出嘉寧殿,不偏不倚,直往曉風樓而去。

曉風樓中暗藏八個隱衛,守着各個方位護衛主人,死士對殺氣總是有着敏銳的直覺,祈王尚未踏入曉風樓,守在正門處的這個隱衛已移動身形要去報信,他的速度很快,瞬影移形,卻沒能快得過祈王的一指劍氣穿腦而過,血濺竹林,鮮紅翠葉,分外凄艷。

沈寧芊日日待在曉風樓中,足不出戶,越發懶怠了,經歷過無數暗殺的女人在面對殺意還是有着本能的警覺。

美人榻上閉目安睡的女子突然睜開眼睛,一抹寒光一閃而逝,立刻坐起,揚聲道:“何人大膽,擅闖曉風樓?”

祈王從正門走入,錦衣綉帶,步履從容,一如當年名士風流,衣擺上的一道血手印破壞了美感,恍若屍山血海中走出的玉面羅剎。

“王兄?”沈寧芊望着兄長,幾分疑惑,滿心戒備,兄長是衝著她來的。

祈王步步逼近,一字一句,冰寒徹骨,“寧芊,我當年就說過,微瀾是我這輩子最大的讓步,雲岫做錯了什麼,你要趕盡殺絕?”

沈寧芊如墜冰窟,顫聲道:“王兄何意?雲岫,他怎麼了?”

“他怎麼了,你不清楚么?我的好妹妹,或者我也該尊稱你一句公主殿下?”祈王輕抽出架上的長劍,真氣鼓舞,劍身輕鳴,這是她夫君的配劍,此時卻對準了她的脖頸。

沈寧芊絲毫不抵抗,只望着他搖頭道:“王兄,雲岫的事我不知情,不是我做的。”

“哦?我倒是想不出,除了你還有誰有這個膽子敢向雲岫下手?”祈王反問,眼底譏諷毫不掩飾,他們二人哪裏還有什麼信任,“寧芊,我就問你一句,此時此刻,曉風樓三十六死士你當真全部召得出來?”

“我將他們給了鸞兒。”話音剛落,尖利的長劍削過肩膀,沈寧芊面含痛苦之色,她已經太久沒有受過傷了,幾分悲涼染上眼底,眾叛親離,原來這就是她的下場?

長劍“鏗鏘”一聲落地,祈王拂袖而去,“寧芊,這是我最後一次容忍你。”

踏出屋門,步下石階,瀟瀟竹林里涌動着一股血腥味兒,他已多年不曾有這般嗜血的衝動。

沈昱宸趕到之時,祈王已不見了身影,九具屍體散落各處,曉風樓石階下,木槿的屍體傾倒一旁,華美紫裳鋪散一地,她的雙眼睜着,臉上還殘留着驚懼的神色,一手五指彎曲,似是要抓住什麼。

“姑姑!”沈昱宸心中暗道不好,沖入樓中,沈寧芊倒在美人榻上,血色沾染了大半邊身子。沈昱宸將她扶起,“姑姑,你怎麼樣?”

沈寧芊搖搖頭,面色蒼白,對傷勢漠不關心。元福公公已傳了御醫前來,傷口雖看着可怖,卻只是皮外傷,並無大礙。曉風樓內外也已清理乾淨,死的八個隱衛還有木槿,俱都安葬了,風竹瀟瀟,如若從前。沈寧芊自始至終都不曾再說過一句話,曾經叱吒風雲的監國公主,如今也不過是個孤苦零落的婦人。

待處理好了曉風樓的事,回到嘉寧殿,宋浩陵才上前來稟:“祈王出城去了。”

“知道了。雲岫失蹤,王叔放心不下,親自去尋了。”沈昱宸暗嘆,想不到王叔也有如此糊塗的時候,對雲岫不管不顧那麼多年,如今但願悔之未晚。當年顧王妃固然有錯,然雲岫何辜,竟也備受折磨。

“長寧公主的三十六死士,的確有大半不在都城。”宋浩陵如實以告。風淵國師當年親自訓練的三十六鐵騎,是長寧公主手中最利的劍,大半不在都城,若非得令,豈敢擅自離城?其結果不言而喻。

沈昱宸望着他道:“你也認為是姑姑么,如果真是姑姑,王叔今後必定與姑姑反目。”

“臣認為是誰無關緊要,祈王殿下已經認定是長寧公主所為。”宋浩陵神色平淡,一語中的,轉而道,“有顧王妃之事在前,不論是不是長寧公主,祈王都會第一個懷疑長寧公主,除卻公主,似乎沒有人會對大公子下殺手。”

沈昱宸沉吟道:“聞悅可有消息傳來?”

“不曾。”宋浩陵搖頭,“除卻之前一次傳言顧恆深淺難測,身邊有一怪人天師,除此之外,毫無音信。我猜測若非顧恆手段太強,便是聞悅姑娘反叛了。”

沈昱宸道:“聞悅心繫雲岫,不會害他,興許是為人所制,且等着吧,梁族故地可查探到什麼了?”

“顧恆深居簡出,一切如常。”宋浩陵也不禁佩服這位梁族二皇子,降國之日假意殉國,暗中隱藏多年,原以為顧慎堯死後,梁族無主,豈料還有一個顧恆。

“去把唐老將軍召回來,梁族不必留了。”沈昱宸一派自然,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梁族本是先帝特意留給他的試金石,留着總是個禍害,也是時候除了。

宋浩陵一怔:“這,以何由頭出兵?”

“刺殺祈王公子,皇室貴胄。”沈昱宸眸色深沉,不管是何人所為,這都是個極好的由頭,祈王當年橫掃千軍,在軍中聲譽極高,刺殺他的公子,要看靖朝將士答不答應!

“是。”宋浩陵轉身出了嘉寧殿,助君除去心腹大患,留名千載,治世能臣,他所要的也不過是如此。

沈昱宸獨自在嘉寧殿中深思,當年先帝君臨天下,四國歸一,以雷霆之勢威加四海,是何等的意氣風發。梁族是國中之國,其兵力不知幾何,顧恆隱忍二十餘年不露聲色,也是個人物。今他沈昱宸生於太平之世,獨對顧恆,竟被激起了幾分好勝的心思。以靖朝之力,勝算毫無懸念,可如此也忒無趣了些。

這般想着,元福公公突然來稟:“世子殿下求見。”

“讓他進來。”沈昱宸吩咐,想都不用想,懷稷定是為了雲岫而來,若不問個清楚,哪裏肯善罷甘休。

“帝君,我大哥呢?他是不是真的出事了?”沈懷稷衝進來便問,神色里焦躁不安。

沈昱宸不打算瞞他,“是,落水失蹤,毫無消息。”

沈懷稷臉色一變,轉身立刻便要離開,“臣弟告退。”

“站住,不許去。”沈昱宸出聲阻攔,“雲岫自會有人去營救,王叔也已趕過去了,你去了又能如何,好好待在府里,哪兒也別去。”

沈懷稷忍無可忍,將所有的憤怒都大聲宣洩出來,“為什麼你們總是要阻止我,我不想繼承什麼王位,我只想大哥平安。大哥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們不是不知道,就算他是顧王妃所生又如何?他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讓你們這麼對他?如果不是你們硬要將世子強加在我身上,大哥根本不需要離開都城。”他雙目赤紅,頓了頓又道,“大哥護了懷稷二十年,他生死不明,懷稷坐立難安。”言罷,轉身就出了嘉寧殿,刻不容緩。

元福公公上前問道:“可要着人看緊王府?”

沈昱宸別有深意地望着堂弟消失在門口,道:“不必了,讓他去吧。”

他們都以為懷稷少年心性,遇事不夠沉穩,太過依賴於雲岫,如今才知懷稷心裏竟如明鏡一般看得通透,之前種種,不過是因為有人慣着他罷了,這一點,倒是像極了王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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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浮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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