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韓熙載夜宴圖
顧顏中看着曾老爺的背影,身子慢慢向後退,“哎呀”他後面忽然撞到了什麼……
顧顏中急忙回頭一看,一個身着粉紅褶裙的女子站在他面前。
“啊!”他暗自在心裏尖叫了起來,這不是那天在州橋下唱歌的女子嗎?
“艷!遇!”顧顏中用舌頭漬漬兩下,兩眼發出一種有色的光,從上到下仔細地看了一下她。
女子瞪了顧顏中一眼,“卟哧”一笑,從他的身邊走過去。
他剛要給那女子行禮,那女子卻頭也不會地走了。
顧顏中胸口忽然憋了口氣,她竟然這般無禮,連招呼也不打一個,未免也囂張!
“呵呵”顧顏中忽然想起這可是在古代啊!女子那可能像現代那樣隨意和陌生男人說話呢?一笑二笑已經很過分了。
女子走到前面的曾老爺身邊,低着頭曲身拱手給曾老爺道了個“萬福”。
曾老爺示意,女子轉身離去。
顧顏中的雙腳不由自主地跟着那女子一起進了曾府。
顧顏中伸長脖子看了一眼,前面身穿粉紅褶裙的女子,朝迴廊的一邊去了。
顧顏中站在大門裏面,右手掌在袖子裏面暗自旋轉一圈,把手背在身後。
他在心中暗暗地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既然已經進來了,那就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看這曾老爺身上的官服,也不是什麼小官,若是攀上他,未必是件壞事。
顧顏中跟着曾老爺氣宇軒昂地走着,穿過花園的小路,來到一間屋子門前。
顧顏中抬頭一看,門前的牌匾上用唐楷寫着二字:陋室。
他想起他最喜歡的那首《陋室銘》,一時按耐不住,搖頭晃腦地念着:“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顧顏中情不自禁地沉浸在“陋室”之中:南陽諸葛廬,西蜀子云亭。據說,唐人劉禹錫把自己的書房兼卧室稱之為陋室。
以“陋室”二字的恬靜,雅緻的環境和劉禹錫高雅的風度來表達自己兩袖清風的情懷。
曾老爺聽到顧顏中讀起詩文來,頓時感覺有些奇怪,回頭看着他。
顧顏中這才回過神,這是在宋代。他行了個禮說:“小人剛才失禮,大人莫怪。”
曾老爺摸摸鬍子,試探道:“你可知這《陋室銘》是劉禹錫何時所作?”
顧顏中心中一驚,這是一個敏感的話題。他想起《陋室銘》的故事。
劉禹錫在任監察御史期間,曾經參加了王叔文的“永貞革新”,反對宦官和藩鎮割據勢力。
革新失敗后,被貶至安徽和州縣當一名小小的通判。按規定,通判應在縣衙里住三間三廂的房子。
可和州知縣見劉禹錫是從上面貶下來的軟柿子,就故意刁難。
先安排他在城南面江而居,劉禹錫不但無怨言,反而很高興,還隨意寫下兩句話,貼在門上:“面對大江觀白帆,身在和州思爭辯。”
和州知縣知道后很生氣,吩咐衙里差役把劉禹錫的住處從縣城南門遷到縣城北門,面積由原來的三間減少到一間半。
新居位於德勝河邊,垂柳依依,劉禹錫仍不計較,並見景生情,又在門上寫了兩句話:“垂柳青青江水邊,人在歷陽心在京。”
那位知縣見其仍然悠閑自樂,滿不在乎,又再次派人把他調到縣城中部,而且只給一間只能容下一床、一桌、一椅的小屋。
半年時間,知縣強迫劉禹錫搬了三次家,面積一次比一次小,最後僅是斗室。
劉禹錫依然淡定,寫下這篇超凡脫俗、情趣高雅的《陋室銘》,並請人刻上石碑,立在門前。
顧顏中知道:現在是非常時期,他可不能隨便回答。
顧顏中長嘆一聲說:“他在“永貞革新”失敗后,境遇凄涼,卻十分淡然,作《陋室銘》,刻成石碑,立於門前。經歷風雨還能有如此洒脫的心境,真實令人佩服!”
曾老爺點點頭,思索了一下試探地問:“那你可知熙寧變法之事?”
聽到曾老爺突然問起這個問題,顧顏中並不意外。
他心中也有兩份答案,只是眼前這人不知道是新黨還是舊黨,兩份答案的觀點是完全對立的,他不知道該用那份答案去回答這個問題。
所以,在這樣危機的時刻,他選擇了第三份答案。
他手臂朝門的方向伸直,微微一笑說:“老爺,時候不早了,我們還是談談這畫吧。”
曾老爺向書房走去,顧顏中緊隨其後。
顧顏中剛踏進去,一陣雅香撲鼻,他掃視書房一樣,陳設十分整潔。
書房正中間掛着一幅寫意墨竹圖,深深地把顧顏中的眼球抓住了。
畫竹極其講究水與墨的運用,既要畫出竹那種高雅的氣節,又要畫出竹飄逸的動態,同時也要把自己情趣給抒發出來。
顧顏中平日裏也素愛畫竹,沒事的時候也會模仿幾幅古代名家中的墨竹圖,特別是文同的《墨竹圖》。
一般出名的墨竹圖,他一眼就能看出來是誰的作品。這幅畫他看了半天愣是沒有看出是誰的墨寶。
顧顏中本想走過去,仔細看一下,曾老爺卻轉身對他說:“公子,把你的畫拿出來,打開看看吧。”
書屋裏有一張又長又大的書桌。
顧顏中小心翼翼地把畫卷放在上面,慢慢打開,時不時瞅瞅旁邊的曾老爺,畫卷才打開五分之一,曾老爺臉上就露出十分驚訝的表情。
曾老爺伸手想去撫摸,顧顏中急忙喊:“老爺勿動。”
曾老爺一臉詫異地看着他。
他又微微一笑說:“老爺,您手上會有汗氣,這是古畫,觸碰容易有損。”
“原來如此。”曾老爺點了點頭,眼睛順着畫卷打開的方向,一直看過去。
曾老爺心裏暗暗琢磨:我剛才也並不是真的想去觸碰,只不過用這方法試探一下。有時候看這東西真假,要看看這賣東西的人是否懂行。
這公子是個行家,畫應該也是真跡。可這畫他又是從哪來的呢?
顧顏中微微一笑,心中暗想:這畫才裱好沒多久,有的地方可能還沒有干透,你若是碰壞了,我就麻煩了。
顧顏中打開畫卷,擺放在書桌上,指着畫卷,眼睛時不時瞅着曾老爺,解釋着任何一個細節。
《韓熙載夜宴圖》總共有五個部分,寬一尺多一點(28.7厘米),長十二半(335.5厘米)。
這古代的尺寸丈量,每個朝代不一樣。隋唐的隋唐一尺等於26.7厘米,而宋元一尺等於30.72厘米。
全圖以韓熙載為中心,分聽樂、觀舞、休息、清吹及宴散五段。各段獨立成章,又能連成整體。
圖的第一段寫韓熙載和賓客們宴飲,聽教坊副使李家明的妹妹彈琵琶。
第二段寫王屋山舞“六么”,熙載親自擊鼓。
第三段寫客人散后,主人和諸女伎休息盥洗。
第四段寫熙載更便衣乘涼,聽諸女伎奏管樂。
第五段寫一部分親近客人和諸女伎調笑。
頭兩段最傳神,主賓或靜聽、或默視,集中注意於彈琴者的手上和歌舞者的身上。
擊鼓打板的都按節拍演奏,似乎還有聲韻傳出畫外。
顧閎中觀察細微,把韓熙載夜宴達旦的情景描繪得淋漓盡致,五個場景,四十多個人物音容笑貌無一不活脫絹上。
曾老爺一邊聽着顧顏中分析,一邊摸摸鬍子,輕輕地點了點頭。
他順着顧顏中指着的地方看過去,說:“那你說說,這畫如何分辨真假呢?”
“這就是一幅假畫!”顧顏中在心裏說著。不過,雖然是假畫,也費盡了自己心血。
“咳咳!”顧顏中清了一下喉嚨,乾咳兩下,急忙調整了一下腦子的思路,又說了起來。
“這可從兩方面去辨別。一是作者自書名款或鈐有印章;二是有些作品沒有款印。”
“前者是辨真偽,而後者明是非。也可從作品的藝術形式手法,如用筆、用墨、用色、章法(構圖)這些最基本的東西着手,舍此別無它途。”
“其次,還可以看作畫的年代,畫面展現的人物,景色,風俗、習慣……”
曾老爺突然大喝一聲:“來人!”
顧顏中愣了,他正在得意洋洋地說著,不知道曾老爺要做什麼。
只見從屋子外面衝進來五、六個家丁,虎視眈眈地看着顧顏中,等待着曾老爺發話。
“把這廝給我拿下。”曾老爺毫不留情地說著。
顧顏中驚愕地看着曾老爺,問:“大人,我剛才是否無意說錯什麼,冒犯了老爺?”
“哼!你這廝膽敢拿一幅假的《韓熙載夜宴圖》來騙我,你受何人指使,還不從實招來。”
曾老爺威嚴地站在顧顏中的面前,那樣子就是一個活脫脫的包青天。“我的媽呀!”顧顏中在心裏連連叫苦。
他昂首挺胸,十分有底氣地說:“老爺,你為何說我這是假畫!”
“明明是幅假畫,還敢狡辯。你是何居心,從實招來。”曾老爺堅定地說。
顧顏中眉頭緊皺,在心裏快速地回想着臨摹的過程,心裏想着:我臨摹的作品再加上我獨一無二造假技術,一般人用肉眼無法分辨出來。
除非是在二十一世紀專用的技術分析儀器去檢查才能分析出來。他難道有火眼金睛?
顧顏中拚命掙脫抓他的人,理直氣壯地說:“大人,這可是小的祖傳之物。小的也是一時窮困,才走此下策,出賣祖傳墨寶。”
“小的不知道大人為何非要說這是一幅假畫?如果,大人不識得此寶,小人不賣也罷!”
他說著站起來,捲起他的畫,心想:我本來就不想買給你,我這是為章惇準備的,是你自己要買的!
顧顏中想着,便往外走,他剛走出去沒幾步,就聽到曾老爺說:“慢着!”
他回頭,曾老爺坐在桌子旁,端起茶杯喝了兩口,遲遲不說話。
顧顏中進退兩難,站在書桌旁邊等着。
曾老爺看看顧顏中慢條斯理地問:“你說這畫是你祖傳之物,是真跡無假!”
“我祖傳之物還能有假?”顧顏中毫不遲疑,心想:這畫當然是假的,不過,我也不會告訴你,它是我畫的!
“那這世上可有兩幅《韓熙載夜宴圖》?”
“有!。”顧顏中十分肯定地說。
“有?”曾老爺一頭霧水。
顧顏中十分堅定地說:“這世上,每一幅字畫都只有唯一的一幅真跡,這《韓熙載夜宴圖》偏偏有兩幅真跡。”
“兩幅真跡?”曾老爺疑惑地問,“此話怎講?”
顧顏中嘴角微微一笑,十分有底氣地說:“我手上這幅真跡,是五代南唐宮廷畫家顧閎中的真跡,顧閎中是江南人。也就是我祖上的祖上……”
顧顏中一邊想,一邊在心裏盤算:五代南唐到這北宋紹聖年間大約有一百多年,顧顏中在心裏飛快地做了一個減法,確定在一百一、二十年左右。
那麼,這個顧閎中要說是自己的老祖宗,自己大約就是第七代傳人了。
他想清楚了之後,急忙說:“我是他的第七代傳人。”
“噢?”曾老爺十分驚訝地說。
顧顏中心裏微微一笑,反正你姓顧,我也姓顧,說不定我們兩還真是一家,顧閎中,你在天有靈一定要保佑我。
他輕輕地撫摸了一下這畫,眼睛都不眨地繼續說出《韓熙載夜宴圖》的來歷。
《韓熙載夜宴圖》是顧閎中奉後主李煜之命而畫。此畫卷中的主要人物韓熙載是五代時北海人,字叔言,後唐同光年進士,文章書畫,名震一時。
其父親因事被誅,韓熙載逃奔江南,投順南唐。
初深受南唐中主李璟的寵信,後主李煜繼位。
當時北方的宋朝威脅着南唐的安全,李煜一方面向北宋屈辱求和,一方面又對北方來的官員百般猜疑、陷害,整個南唐統治集團內鬥爭激化,朝不保夕。
在這種環境之中,韓熙載為了保護自己,故意裝扮成生活上腐敗,醉生夢死的糊塗人,好讓李後主不要懷疑他是有政治野心的人以求自保。
但李煜仍對他不放心,就派畫院的“待詔”顧閎中到他家裏去,暗地窺探韓熙載的活動,命令他們把所看到的一切如實地畫下來交給他看。
顧閎中憑藉著他那敏捷的洞察力和驚人的記憶力,把韓熙載在家中的夜宴過程默記在心,回去后即刻揮筆作畫。
李煜看了此畫后,暫時放過了韓熙載等人,一幅傳世精品卻因此而流傳下來。
“你這樣說,也只有一幅啊!”曾老爺說道。
“不,兩幅。”顧顏中毫不遲疑。
“那另一幅畫又怎麼何解?”曾老爺詢問道。
“另一幅畫?”顧顏中微微一笑。
他繼續說:“當時除顧閎中外,李後主還派了一位叫周文矩的畫師,去監視韓熙載,了解他的行蹤舉止。
因此,周文矩也畫了一幅《韓熙載夜宴圖》。所以,世上就有了兩幅《韓熙載夜宴圖》。”
顧顏中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說著兩幅不同的《韓熙載夜宴圖》,他看曾老爺臉上那意猶未盡,顯然是相信自己的話了。
顧顏中話鋒一轉說:“大人,小的這一幅祖傳墨寶是顧閎中的《韓熙載夜宴圖》,這畫的來歷也說完了,大人既然不想買我這幅畫,那我就告辭了。”
顧顏中心裏暗暗得意,說著就要收拾起畫卷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