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談錄(二)
——新春問答
問:余教授,今天是1994年春節,我想代表讀者問你幾個問題。你覺得上海今年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
答:經濟發展的勢頭早已有目共睹,這一年,多數上海人的生活形態和心理形態都會發生一個比較大的轉折。
問:前不久**《亞洲周刊》刊登了你的一個判斷:上海人在素質上正面臨著由小市民向大市民轉化的問題,你認為這種轉化已經開始了嗎?
開始了。在經濟活動的推動下,已經有一部分上海人的心理行為方式發生了重大轉化。當然,永遠也不可能是所有人的轉化,有的人腰纏萬貫卻仍然是個小市民。是“小”還是“大”,主要是看人格結構的健全程度。
問:上海的文化會怎麼樣?
答:文化的事急不出來,因為畢竟金錢買不來觀眾,決心換不來傑作。我覺得目前最重要的是不要滿足於表層熱鬧,應該逐步梳理出一個適應新時代的城市文化構架出來。上海文化在歷史上既開放又靈活,那是因為當時的上海有一種優於中國其他地方的文化運作機制。由於這種機制的現代性和有效性,使當時具有歷史文化優勢和名牌大學優勢的北京,也不得不把文化活動中心的地位讓給上海;但光是開放、靈活還不是大上海風範,它還必須走向有序,需要有舉世矚目的高層文化結構對整個城市文化進行評判和指引,使上海文化展現出豐富的層次。因此,我對目前上海文化的建議有兩條,一是建立機制,二是建立層次。
問:你這次被評上了“上海十大高教精英”,作何感想?
高教是上海的智能基地。沒有一批全國領先、國際矚目的著名大學,就談不上大上海的風采。這些年,上海高校在整體合力的呈現上似乎還有待於努力。我被評上很覺慚愧,能說的只是:我的基本身分永遠是教師,我喜歡這個職業。
問:感到累嗎?據說你的時間幾乎被別人瓜分完了?
答:確實太忙。各地竟有那麼多朋友看得起我,沒完沒了地請我做藝術顧問、寫序言、作報告、讀劇本、看片子,總是託了很多人情過來,我又找不到強有力的辦法拒絕,自己的寫作只能放在半夜之後。其實我還有許多更有意義的文化工作要做。歲月不居,你看今天又大了一歲,十分苦惱。我想學習如何為自己而能狠下心來拒絕別人,也希望各地朋友能體諒我。
問:上海面對着社會生活和文化格局的大轉型,一定會遇到許多令人煩惱的人際關係問題,我們應該如何對待?
答:過去靠“組織”來統籌一切社會活動、排解一切社會糾紛的格局終於漸漸消褪,我們獨自身處複雜的環境中也要稍稍學得機警一點,否則會遭來許多意想不到的麻煩事。做事先要找對人,不小心沾上一二個品質低下的人,後患無窮。文明的力量本來就非常珍貴,犯不着去與卑劣與無聊廝磨,不要企圖去感化和拯救它們,甚至也不必與它們爭論,因為我們沒有時間。對文明的一方來說,尋找同道比尋找對手更加重要,何況有時我們遇到的對手往往連對手的資格都沒有,與他們頂牛,抬舉了他們。因此,要盡量尋找有共同語言的合作者,避開無是生非的旋渦。社會進步要付出代價,總會讓一些特別善良的人吃點虧,總會讓一些邪惡的渣滓趁着兩股潮水的交匯而翻騰於一時,但還要相信這座城市群體人格和文化良知的力量。上海的社會氣氛會一年比一年好,對此我很樂觀。
問:最近出國嗎?
剛剛回掉兩項邀請,我覺得現在國內很有味道。
(原載1994年2月12日《新民晚報》,有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