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蘇女士
第三章
蘇女士
01
一場雨來得突兀,澆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劇組人手多,拾掇東西也快,器材道具倒沒受什麼影響。
楊柳鎮上可供劇組居住的地方很多,張導他們選定的地方並不是常規賓館,而是個類似古裝劇的深宅大院。這地方並不用於劇組拍攝,而是個實打實的賓館住處:地方大、房間多、庭院內景色秀美,甚至還有獨立的小廚房,這樣的住處放在楊柳鎮可說是供不應求。有賴張導與宅子主人的交情,才在該劇開拍之初便訂下了這個住處。
房間夠多的好處在這關鍵時刻便體現出來,唐清和與李韻韻一行人臨時留宿,少說要騰出兩間空房來,也沒見負責張羅住處的人皺個眉頭,轉眼就為兩人安排好了房間。
李韻韻幾乎屁股剛挨到床沿,就聽外面響起了兩聲敲門聲。她抬起眼帘,視線正跟唐清和的目光對上,之前好一陣折騰,李韻韻這才注意到,他一路抱着自己進宅子、找住處,連個撐傘的人都沒有,此時身上的衣服全都濕透,一頭短髮正在滴水。
兩人幾次打照面,李韻韻見他都穿着正裝,哪怕今天為了行動方便特意換了短袖牛仔褲,可髮絲上仍打着髮膠,好好的時候自然看來一絲不苟,這會兒被雨水打濕了,卻也不顯狼狽,反倒顯出他真實的樣貌來。
兩人正是一上一下的位置,臉對着臉,眼瞧着眼,李韻韻這才發現,自家老闆五官實在有點漂亮得過分,若不是平時故意做那副成功人士的老成打扮,又總端着一副萬年冰山臉,怕還真有點壓不住人。他的眉眼宛若遠山孤鶩,一動一靜皆如水墨畫般清雋嶄然;但他眉峰凌厲,看人的目光緩緩而沉,又極少會笑,多數人與他對視時都會為他的氣場所震懾,不自然地垂下目光去,哪裏還顧得去仔細打量老闆的五官模樣生得如何?
李韻韻正這樣想着,就聽唐清和略顯不耐地問:“發什麼愣?”
她見他的眼神里露出幾分不耐煩,又想到他抱着自己走了這麼長一段路,不禁有些尷尬,說:“那個……謝謝啊!今天有勞你了。”
唐清和將她放下,直起身去開門。
有唐清和站在門口,擋住內外的光景,李韻韻不知道是什麼人來,但隱約聽到有些尖細的聲嗓,便知前來敲門的是何人。
果不其然,不多時,唐清和去而復返,手裏多了個精緻的藕荷色軟布袋。他把東西放到床邊,說:“維生素E,還有一些其他東西,孔月旋給的。”
李韻韻打開袋子一看,見除了一罐維生素,一瓶外傷噴劑,竟然還有兩袋薑糖沖飲。
李韻韻把東西掏出來,剛想問唐清和要點熱水,就見他背對着自己說了句:“你先歇着吧,我讓陳魚過來幫你。”說完頭也不回地又出了屋。
李韻韻想到此前他和孔月旋交談后孔美人那副羞澀開懷的模樣,不禁心思一動,難怪孔月旋對星輝有幾個潛力新人的事那麼清楚,敢情這倆人間……有一腿?
正琢磨着,又有敲門聲響起。
這門是老式的,只要裏面的人不栓門,外面一推就開。李韻韻此刻腿腳不便,因此分外感謝這門的設計,連忙提高聲音說:“請進。”
門推開,走進來的卻不是陳魚,而是換了一身現代裝束的雲喬。
雲喬手裏也拎着個袋子,走進來時見李韻韻有點傻眼的表情,不禁也愣了下,又低下頭看了眼自己的裝束,白T恤灰色休閑褲,並沒有什麼出格的地方。
李韻韻身上還披着唐清和的那件西裝,她又是被一路抱進屋的,西裝厚實吸水,倒為她擋去不少雨水。此刻將西裝往開一拿,裏面自己的衣服褲子還乾燥着,並沒有半點不妥,李韻韻頓時對唐大老闆生出幾分真心實意的感激來。
她滿意地抿了唇角微微一笑,抬起頭,見雲喬正望着自己,還一副摸不着頭腦的模樣,不禁笑了笑說:“你穿白色還真是仙風道骨,張導讓你演蘇忘生,真沒選錯人。”
雲喬這才明白她剛剛在打量什麼,將手裏的袋子放在桌上,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現在也就這張臉還能看。”
他見李韻韻手裏拿着橘紅色的小袋,以為是藥劑,上前拿過一看上面的字跡,不禁暗惱自己的粗心,說:“我先給你把這個沖了,免得感冒。”
李韻韻正有這個打算,道了聲謝,又說:“臉好看才能讓觀眾注意到你啊,演技和人品固然重要,但都需要時間和耐心去發現。這幾樣你都有,現在又有人把機會遞到手邊,你還不知足?”
雲喬將沏好的薑糖水放在桌上,一邊躬身拱手做了個長揖:“多謝恩人慧眼,小生這廂有禮了!”
李韻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兩人還沒來得及說上兩句話,門又被推開了。這次才真是陳魚來了。
下雨天涼,她多穿了件猩紅色的長袖外套,襯着臉孔白白的,真如畫中走出來的小姑娘一般。饒是李韻韻這樣眼光和嘴巴都毒的主兒,也忍不住要贊一聲漂亮,兩個人目光相對,陳魚先是因她眼神中的讚許有點小小的竊喜,隨後看到她身邊站着的人,面色不禁又沉了沉。
雲喬是個心思敏感非常的人,見此情景,連忙說:“我還有點事,這些水果是我今天來時路上買的,你多吃水果、多喝熱水,有助傷口復原……”說完這話,他頭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陳魚見人走遠,撇了撇嫩紅的小唇,又睨了眼李韻韻面上的神情,輕聲說:“好像我是吃人的妖怪一樣……”
李韻韻抬手指了指桌上的薑糖水,示意她幫忙遞過來,又說:“你看人家那眼神,本來也夠滲人的。”
陳魚本來就是個脾氣古怪的,聽了這話不僅不氣,反而還來了興緻,搬了凳子過來和李韻韻面朝面坐着:“我看他的眼神嚇人?你這意思是他其實還挺怕我?”
“他也不是怕你,是見了你有點心虛。你又不給人好臉色看,他怕惹得你不耐煩,所以總避着你走。”
陳魚聽了這話,用有些嗔怪的眼神看了她好一會兒才說:“小宗說你心裏更偏向雲喬多一點,他說除非我以後得了你青眼,你肯定不會跟我說實話。”
李韻韻說:“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我有什麼不能和你直說的。我不說,你就看不出來了?”
陳魚搖了搖頭,臉上露出淺淺的思索神情。她平時在人前總一副冷淡古怪的模樣,再加上如今紅得發紫,許多人見到她時,態度多是恭謹加上畏懼,生怕惹得她不高興。但她也不過是個十八九歲的女孩子,許多年輕小女孩有的心理她都會有,喜歡聽好聽的話,又痛恨別人將她當孩子哄,可又斷斷不願意別人將她徹底當個大人,不然豈不是半點年輕女孩子的優越感也沒了?這樣的心理說起來是自相矛盾的,但哪個女孩子不是從這樣矛盾到自己都有點迷糊的階段過來的呢!
李韻韻這句話剛好搔到了她的癢處,因此她心情反而輕快不少,快言快語道:“我知道你是藉著我的關係才把雲喬打包送進劇組,但你是我在星輝的經紀人,我又和星輝簽了賣身契,無論你還是公司,肯定都要最大限度壓榨我的價值,這樣做本也沒什麼。”說著,她又露出一抹有點陰測測的淺笑:“至於他能不能留下來,那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李韻韻對這番話不置可否,反而問她:“你來找我,是有其他的事。”
不是問句,而是陳述句。陳魚被她這樣過分篤定的語氣說得一滯,過了片刻又撅了撅唇,瞥了她一眼,輕聲問:“你想不想知道,今天那架子為什麼不早不晚,偏偏孔月旋走過去就倒了。”
李韻韻皺了皺眉,她並不是個表情非常豐富的人,會當著人做出皺眉的神情,往往代表她已經非常不滿了。兩個人認識這些時日,雖然早先的相處難以稱得上愉快,但陳魚這姑娘也是個極會察言觀色的,見李韻韻不悅,連忙接着之前的話說道:“你注意到今天那個製片說幫忙搭架子那個姑娘了嗎?”
李韻韻蹙緊的眉心略略舒展,看向陳魚:“她跟孔月旋有私人恩怨?”
陳魚搖了搖頭,她顯然也陷入某種思考,過了片刻才說:“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當時架子倒下來的時候,她其實就站在不遠的地方。”
李韻韻看着她:“你還發現了什麼?”
單憑這一點,並不足以定人家的罪。陳魚必定是看到了什麼更確切的線索,這才巴巴地跑來跟自己通風報信。
陳魚神秘地一笑,一直插着外套口袋的手伸出來,掌心朝上,遞到李韻韻面前。
白皙小巧的手掌上,放着的是一段極細的鐵絲,鐵絲彎彎曲曲折成幾折,還用一根細長的紅線綁着。
陳魚勾了勾手指頭,示意李韻韻把手伸出來,隨後將那段細鐵絲往她手裏一塞,說道:“她事後去清理過現場,不過這一小段被一支竹竿壓在下頭,她沒找見。”
李韻韻看了眼手裏的東西,又抬起頭看她,淡淡地說了聲“謝謝”。
陳魚卻不領情,又彷彿有點不好意思,她咬了咬嘴唇,又瞥開視線,猶豫半晌才說:“上次的事,咱們這就兩不相欠了。”
李韻韻暗暗挑了下眉,這意思是想拿今天的事報答她當日替她遮掩張揚一事的恩情。
看起來是交易一場,倒也難得的坦白。
李韻韻又想起一件事來,問她:“我記得雲喬和你也有一場對手戲?”
陳魚邊思索邊點了點頭:“本來是安排在今晚的,不過今天這天氣……”她偏頭看了眼窗外天色,“恐怕要往後排了。”
李韻韻低頭看了眼自己腳踝,笑道:“我估計要過兩天才回去,說不定能趕上你們倆的那場戲。”
李韻韻是從未看過陳魚演戲的,聽了這話,小姑娘精緻的臉孔又沉了沉,隨後站起身:“你要是有空就來唄。”撂下這句話,扭頭就走,步子邁得又急又大,光看背影也知道她是不高興了。
李韻韻知道她大概是想岔了,卻沒出聲叫人。正在這時,口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
02
李韻韻的手機鈴聲是分組設置的,這個鈴聲甫一響起,她便知道打來的是誰,因為這個分組裏只有一人。
她坐着的姿勢僵了僵,遲疑片刻才接起電話,對着話筒輕輕“喂”了一聲。
電話那端傳來一把頗為溫和的女聲:“囡囡你在哪裏?”
囡囡是李韻韻母親對她的愛稱,這稱呼自李韻韻出生就用起來,直到李韻韻成年,私下只有兩人時,母親還愛這樣稱呼她。
李韻韻聽到這個稱呼,面色不自覺柔和了幾分,輕聲答:“在一個小鎮上。跟公司同事一塊出差。”
李韻韻的母親姓蘇,本名蘇合,自從與李父離婚之後,最不願聽別人的兩個稱呼便是“夫人”或“太太”,哪怕李父本人在場,也要別人稱她“蘇女士”。時候長了,加之李韻韻年齡漸長,有時開玩笑也會學別人這樣稱呼她。蘇女士自詡風雅,並不生氣。
李韻韻答了一句,卻遲遲等不到母親的下一句話,便用半開玩笑的語氣問:“蘇女士今天不去茶會?”
蘇女士又靜默片刻,才說:“囡囡,李毅松再喊你去相親,你會不會去?”李毅松指的就是李韻韻的父親。
李韻韻千算萬算,也沒算到母親大老遠地打電話來,竟然會是為了這事,不禁腦袋有點發懵:“啊?”
蘇女士在電話那端有點着急,又不願表現得太明顯,繼續試探道:“李毅松之前給你介紹的那些,我覺得不去也罷。都是些暴發戶,與你不會有共同語言。這事我已經說過他了。你放心,哪怕再來人,也不會是之前那種水平。”
李韻韻高三畢業的那個暑假,蘇女士自覺忍耐夠了,又不會再耽誤女兒學業,便與李毅松主動辦理了離婚手續,上大學后,李韻韻一直住校,畢業后又搬至一間小公寓獨居,而在此期間,蘇女士已經搬回至老家Y市居住,母女之間關係雖好,卻也不是一般人家母女之間那般親昵。因此李韻韻乍一聽到母親提及這個話題,下意識的反應就是逃避。
蘇女士接連說了許多,都等不到女兒一個答覆,心裏愈發沒底,她掙扎許久,還是將心底沉積已久的那個問題問了出來:“韻韻,你是不是……不喜歡男人?”
李韻韻兀自想着心事,一聽這話瞬間啼笑皆非:“媽你說什麼呢?”
這話答得又迅速又輕快,完全不像有隱情,蘇女士瞬間放下心來,又問:“那你是不想結婚?”
李韻韻雖然是頭一次與母親探討此種話題,但與其他長輩並不是第一遭,因此早有一番話拿來應付,幾乎想也不用想就說:“也不是不想,這不是還沒遇上合適的。而且我現在年紀也不算大吧?”
蘇女士連連點頭:“我家囡囡還小,是應該多挑選兩年。”她遲疑着又繼續道,“結婚的事倒是不急,我不是李毅松那種老封建。可也是時候談一談戀愛了。身邊沒有合適的男孩子?”
這問題也不難應付,李韻韻照實說:“身邊男人不少,但現在這社會,媽你也知道的,有錢的長得不行,長得帥的性向不對,性向對的又都花心,再說了,各方面條件都好的,也不一定能跟我看對眼……”
蘇女士在電話這邊聽得連連點頭,心裏又止不住地犯愁:“話是這麼說沒錯,但總有例外……”
李韻韻忍不住苦笑:“例外是有,但哪可能就那麼好運,落在我頭上呢。天上真掉個餡餅,我也不敢接,萬一是鐵的還得砸破頭,肚子沒填飽,命先丟了。”
“你這孩子!怎麼說話越來越刻薄。”
“不是我刻薄,實情就是這樣。”李韻韻還要再說什麼,一抬頭,後面的話全完了,一個囫圇咽回肚裏。
唐清和去而復返,換了一身新衣,灰色休閑外套,白T恤白色長褲,微微蹙眉站在門口,也不知聽了多久。
“……不管怎麼說,多認識一些人總沒壞處。囡囡,囡囡你在聽嗎?”
李韻韻哪敢再細聽,連忙敷衍:“我還有點正事,先掛了。”
李韻韻雖然性格有點冷清,對父母卻是極孝順的,極少會先掛長輩電話。蘇女士望着匆匆掛斷的電話,一時有點傻眼,心裏卻止不住得落寞:女兒長大了,工作忙,離得又遠,似乎沒有從前貼心了。又想起前一天茶會上其他茶友的建議,蘇女士猶豫再三,還是主動撥通了那個許久未聯絡的號碼……
而主動掛斷電話的這邊,心情也有點起伏不定,正遲疑着,就聽唐大老闆問了句:“有錢又長得好的都是gay,這誰教你的?”
李韻韻故作鎮定地清了清嗓子,一臉鎮定地回說:“家裏長輩催結婚,我也是沒辦法才這樣說。”
唐清和臉上的表情無甚變化,問:“你家裏很缺錢?”
饒是李韻韻這樣思維相當跳脫的,一時之間也沒領會自家老闆的意思。
對方見她臉上表情呆愣,還以為是被自己說著了,就說:“星輝待遇在業內最高,好好工作,年底還能提薪。”說完這句,他已經走到近前,剛好看到李韻韻手裏的杯子還剩了些褐色藥水,他蹙了蹙眉,又轉身走了。
李韻韻腦子裏還迴響着他剛剛撂的那句話,也就沒留意到他臨走前的表情,只覺得自家這位老闆脾氣實在怪了些,來了又走,也不說是什麼事,而且就憑剛剛那句前後不着調的問話,足可證明此人腦迴路也大大不同常人。
03
夏季的雨往往來得快去得也快。到了傍晚該吃晚飯的時間,雨也差不多停了。
劇組多數時間都吃盒飯,高效快捷,沒那麼多麻煩,這倒方便了李韻韻。從工作人員手中接過盒飯,就着一杯熱水,很快便解決了晚飯。要說美中不足,就是拿筷子時偶爾會牽動手臂的淤青,好在屋裏沒有旁人在,也就看不到她一邊吃飯一邊皺眉吸氣的傻模樣。
中午那會兒幾撥人車輪戰似的輪番上陣,到了下午,大概大家都看出雨勢漸小,知道晚上還有的忙,因此竟沒一個人再來叨擾,李韻韻樂得清閑,用一下午時間把接下來幾天的日程表重排一遍,又小憩片刻,吃飽了飯,泡一杯茶,只等晚上跟着劇組的人一塊見識拍戲的過程。
要說旁觀劇組拍戲,她也是見過幾次的,只是平時日程排得太滿,往往瞄上兩眼就又被人叫去忙別的,像這樣跟着劇組同吃同住,慢悠悠走在屋裏等看戲,竟然還是入行以來頭一回。再加上《盛唐》這部電視劇,她本人也一直在網上追看,因此對於晚上親眼觀摩,比之從前更加期待。
不多時,小宗騰騰地跑來,扒在門框上說:“韻韻姐,陳魚讓我來跟您說一聲,今晚那場戲照常,佈景那邊都安排得差不多了,讓我來背您過去。”
李韻韻早盼着這場戲,聽着前面幾句話情緒很高昂,聽到最後一句話直搖頭:“不用背,你扶着我過去就行了。”
李韻韻面上神色沒露出任何嫌棄,心裏卻忍不住想,就小宗這小身板,背着她走不出三步遠估計就得累得直喘。
小宗這樣的男孩子,年紀不大,心眼不少,從前背着李韻韻,也常和陳魚講一些李韻韻難應付的話,畢竟對他來說,陳魚才是他的正經老闆。可真當著李韻韻的面,他卻一個反駁的字都不敢說。
平時只要李韻韻眉頭一皺,他就本能地膝蓋發軟。可畢竟有陳魚的囑託在先,交待這麼一件小事都做不好,回去肯定討不到好果子吃。
唐清和走到門口,看到的就是房間裏兩個人僵持着的情形。
三個人目光一對,小宗第一個就想哭。娘喂,最近怎麼什麼事兒都要跟這位大boss面對面杠上。他真後悔沒聽李韻韻的交待直接回去,現在真讓他在這位向來以冰山著稱的唐大boss眼皮子底下背着李韻韻去片場……他現在不光腿軟,他想給他家那位想一出是一出的小主子直接跪下!/(ㄒoㄒ)/~~
還是李韻韻最先說話:“今晚有場戲,雲喬和陳魚都在,我想去看看。”
唐清和本就是為了這件事來的,見小宗愁眉苦臉地站在李韻韻面前,還以為是李韻韻正在訓他,便問:“出什麼事了?”
李韻韻一搖頭:“小宗說背我過去,我說不用,扶着我走就行了。”
如果說小宗對李韻韻是怕,對這位聞聲多過見面的大老闆就是畏懼。幾乎不用轉頭,就知道唐大boss對着自己的是一副什麼臉色。他連頭都不敢抬,囁嚅說:“我這就扶韻韻姐過去。”
唐大老闆把他一攔,轉身搬過一把亮閃閃的椅子。
在場兩人定睛一瞧,小宗先就眼睛一亮,疊聲稱讚:“還是唐總想得周全。這樣韻韻姐也不用自己走了。”
李韻韻臉一下子拉下來,拿輪椅推她?不知情的還以為她真殘廢了。
唐清和朝外一撇臉:“你先過去吧。”
小宗人精一個,秒懂大老闆的意思,邊躬身邊說:“那我先過去幫幫忙。”說完腳步不停地就朝外奔去,還體貼地幫唐清和把兩扇門支好。
沒了其他人,唐清和更隨意,問也不問,上來一彎腰,就將李韻韻抱了起來。
李韻韻第一反應就是要推開他,卻忘了自己手臂的傷,瞬間眉眼擠作一團。
唐清和又連忙把人放下,不過沒放回原位,而是安置在自己帶來的那隻輪椅上,低下頭去看:“碰到哪裏了?”
他動作太快,李韻韻懊惱得厲害,正要抬頭瞪人,不妨兩個人動作疊在一處,幾乎在一瞬間,兩個人都僵住了。
李韻韻的唇瓣,不偏不倚剛好親在他的下巴,她又揚着脖頸,一副索吻的模樣,若是給別人看到了,肯定以為是她主動勾引——
李韻韻狼狽不堪地撇開頭,一抬眼,門外剛好就站着一位。
真是想什麼來什麼,而且還好的不靈壞的靈,看清門外站着那人是誰,李韻韻真是頭都抬不起來!如果說那天初次見面就在大老闆面前摔了一跤是偶然倒霉,那這次當著大老闆和他相好的面主動親了他的下巴,應該真是流年不利吧?
門外站着的,正是孔月旋,可巧李韻韻在第一時間就低下頭去,因此錯過了她臉上精彩紛呈的神情,驚訝、好奇、最後是打趣地看向唐清和,獨獨沒有李韻韻想像中的嫉妒和憤怒。
李韻韻沒看到的,唐清和全部盡收眼底。但他向來一張撲克臉,以不變應萬變,看向孔月旋的眼神也是平靜無波。孔月旋想要從這人身上再探出些內情也是枉然,不禁有點失望地一嘆,又把目光投向李韻韻。
李韻韻緊抓着輪椅把手,只盼着眼前這一幕趕緊翻篇,乾脆低下頭研究輪椅怎麼自行向前。
唐清和照常低下頭,這下沒有李韻韻那意外一吻的阻撓,順利看到她衣衫下的淤青,開口便問:“孔月旋拿給你的袋子裏不是有噴劑嗎?怎麼不用?”
孔月旋也走上前,仔細瞧了一眼李韻韻的手臂,又走進屋,逕自拿了那瓶噴劑過來:“是我粗心了,她自己一個人,怎麼使勁也不方便。”她推了唐清和手臂一下,朝外面看了看,“你先去外面等會兒。”
唐清和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低頭做鴕鳥狀的李韻韻,抬腳出了屋。
李韻韻耳聽着這兩人對話,猜想孔月旋是有意單獨跟自己說兩句話,也坦然下來。只要對方肯聽,就不怕事情說不清。
房門微掩,孔月旋推着輪椅往裏面走了些,這才說:“我幫你把外套脫了吧,方便上藥。”
李韻韻看了眼自己手臂,下午忙得樂呵也沒注意,沒想到半天時間過去,淤青漸漸顯現出來,右側手臂手肘以上的部分分佈着好幾條淤青,依稀還可以看出竹竿的長條痕迹,怪不得一個兩個看了都急着讓她上藥。
不過正如孔月旋說的,傷得位置靠外,若是她自己,怎麼上藥姿勢都會很彆扭。
脫外套的時候,才是真正煎熬。孔月旋見她只是抬一抬手臂,臉色便隱隱發白,就知道這樣姿勢她疼得厲害,便說:“這件衣服別要了,我去幫你拿一件新的。”
早在受傷之初,李韻韻就發現自己這件罩衫選得不好,沒有扣子沒有系帶,是從脖子那裏鑽着穿脫的,平時不會覺得有什麼不便,如今手臂受傷了,無論穿還是脫都要遭一番罪,因此並沒有拒絕孔月旋的好意。
孔月旋一去一回速度極快,李韻韻一問,這才知道,兩個人的房間只隔了兩間屋,劇組把她的房間和孔月旋的安排在一個院子,想來是把最好的屋子騰出來給她和唐清和住了。不用說,這樣安排一來是看唐清和的面子,二來肯定也有孔月旋默許。否則以她一大早上那樣的情緒,怎麼可能會願意和陌生人同住一間院。
孔月旋去而復返,不僅拿了件新衣,還帶了把剪刀。李韻韻明知她是要剪開自己身上的衣服,仍舊有點緊張。
換做誰,被個剛認識不到一天的人拿剪刀對着,恐怕都要有點不安。
孔月旋也看出她這種不安,卻含着笑,拿眼睛一下一下地瞄她:“你這是害怕了?”
李韻韻看出她沒有惡意,也半開玩笑地說:“孔大小姐饒命,剛剛那是巧合,我絕對沒有那種心思。”
孔月旋一愣,隨即明了,卻覺得有意思,便故意問她:“哪種心思?”
李韻韻見她眸光流轉,唇角還含着笑,猜想她是故意要把話攤開來說,便說:“我們這位唐總,從國外回來還不到一周,我跟他之間只是單純的上下級關係,孔大小姐儘管寬心。”
孔月旋聽了卻並不是放下心來的表情,反而看着她的眼問:“怎麼,你不喜歡他?”
李韻韻也是察言觀色的好手,之前要不是自己身在其中,早就看出孔月旋對待唐清和態度有異,如今兩個人幾番對話下來,都不見她流露出任何生氣或者吃醋的情緒,就知道自己之前猜錯了。她回想自己的態度,不禁也覺得有點好笑,便說:“孔小姐不厚道,看到我出醜,還故意說話逗我。”
孔月旋此時已拿剪刀將衣服前襟徹底剪開,把剪刀放到一邊,幫她把衣服褪下,一邊還說:“我這怎麼叫故意逗你,我是真誠問你。”
衣服褪下,她又走回到李韻韻面前,看着她說:“你們這位唐總,可是唐家年輕一代里最難纏的一個,不過也是難得的潔身自好。我看你心眼好,今天就跟你透句實在話。”說到這,她頓了頓,明媚眸光一轉,含着笑意緩緩說,“你呀,將來要想在這個圈子裏找,也別盯着外面瞧了,把你們這位唐總收服了,後半輩子有你享福的。”
李韻韻唇角微微揚起,她並不是喜怒形於色的人,大概是從小的家庭經歷,教會她自年少起就收斂各樣情緒,無論笑還是怒,神情變化都比別人淺淡些,這樣的笑容,在她臉龐上顯現,已經算很少見。
她會笑,是真覺得有趣,也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一個兩個的都拿結婚這件事勸她。她朝着孔月旋一拱手說:“多謝孔大小姐良言相贈。如果哪天我想結婚了,一定記得找你取經。”
孔月旋一看就知道她沒把話聽進去,但她也看出來,李韻韻說的是實話,她如今和唐清和交往不深,現在說什麼都為時尚早。而且有時候,感情方面的事,外人用力過猛,可能反會幫了倒忙。
孔大小姐雖然嬌生慣養,做起這些上藥的事倒十分利索。處理好傷口,她又從隨身的背包里拿出一條厚實的圍巾:“這個你披着,保暖又方便。”
李韻韻在劇組裏也沒有其他更熟悉的,要說陳魚,那姑娘就是個刺兒頭,每天不給她惹麻煩就是好事,出什麼事也指望不到她頭上。雲喬跟她是老相識,可畢竟是個大男人,也不會這樣細心。因此這一天,她雖然是因為孔月旋受傷,卻也因為這件事在《盛唐》劇組收穫了一位真心相待的朋友。
李韻韻向來不是個矯情的人,拿了人家東西,第一次第二次認真道謝,到了第三次,也就索性不說謝謝了,只說:“過幾天你有空了,請你出來喝茶。我知道城郊新開了一間店,做的下午茶點很好吃。”
孔月旋家境優越,又在娛樂圈沉浮,平時最愛享受,吃喝玩樂方面從來不肯虧待自己,聽到李韻韻這樣講,也來了精神:“城郊哪裏,誰家開的?”
李韻韻笑了笑:“店主人是位留學歸來的女孩子,做的法式甜點很地道。環境很好,客人不算多,開店才一周左右。”
聽話聽音,孔月旋很快明白過來:“是你的熟人。”
李韻韻笑了笑:“也說不上。不過地方是好地方,看你時間合適,咱們一起去。”
孔月旋點頭,又拿指尖點了點她:“你請客。”說完站到她身後,推起輪椅向外走。
04
門外,唐清和大概等了挺久,聽到動靜就轉過身來。見孔月旋推着李韻韻走出來,後者身上披着一件酒紅色披肩,愈發襯得臉色發白,便說:“身體不舒服的話就別去了。”
李韻韻愣了愣,下意識地看向唐清和的臉色。見他說這話並不是試探什麼,才說:“我沒有不舒服。今晚這場戲是雲喬和陳魚的對手戲,唐總不是早就想驗證一下他們的實力嗎?”
唐清和言語凝練:“陳魚不需要我驗證。”
言下之意,這趟是專程為看雲喬表現才去的。李韻韻不禁在心裏悄悄為雲喬捏了一把汗。
唐清和走上前,接過輪椅,看向孔月旋:“你也要去?”
孔月旋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唇角含笑,看起來心情好極了:“一起去不好嗎?還是唐總不願意有人打擾?”
唐清和無可無不可地扭過頭,推着輪椅向前走。
院子裏是青磚地面,個別邊角地方有些許不平穩,唐清和手上力氣一加大,輪椅也跟着顛簸起來,讓老闆幫忙推車已經是大大不敬,李韻韻哪裏還有膽子抱怨,只能悄悄握緊扶手。
這樣的小動作落在唐清和眼裏,不禁微微抿住唇,孔月旋見了,不禁笑着輕輕拍了下李韻韻:“唐總親自駕車,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李韻韻瞬間倒抽一口涼氣,孔月旋也反應過來,連連道歉:“忘記你那裏受傷了。”
肩膀連同手臂都被孔月旋送的那塊圍巾遮擋得嚴嚴實實,旁人什麼也看不到,唐清和收回目光,說:“明天回城,去醫院做檢查。”
李韻韻正要說什麼,孔月旋已經先一步開口了:“今天下了半天雨,外面那條道估計接下來幾天都不會好走。唐總要是沒有緊要事,還是再等等吧。”
正在這時,李韻韻的手機滴滴響了兩聲,拿出來一看,是李毅松發來的微信:“乖囡,後天晚上陪爸爸一起去參加宴會,記得打扮漂亮點。”
李韻韻瞬間聯想到中午時接的那個電話,指尖如飛,一邊附和說:“我也覺得還是呆兩天再走比較好。”
唐清和居高臨下,充分佔據身高優勢,不是有心也將她屏幕顯示的那條信息一眼收盡,唇角不自覺微微翹起。他沒有說贊同的話,卻也沒反對,這意思就是默許再留兩天。
孔月旋很高興。李韻韻正要高興,就見自己婉拒的那條短訊剛發出去,李父的電話已經撥了過來。
李韻韻咬着牙接起電話。那端,李毅松聲如洪鐘的聲音傳了過來:“韻韻,你在外地?”
身後還站着兩個人,李韻韻只能簡練回答:“嗯,在郊區。”
“後天周五,馬上就要過周末了,也不能回來?”
李韻韻睜着眼說瞎話:“這邊工作脫不開身。”
李毅松那邊似乎有人在說什麼話,隔了幾秒,雀躍的聲音又傳過來:“是你小趙叔叔搞錯了。應該是下周五,不是這周五,乖囡,這回爸爸可是提前十天跟你打過招呼,你媽媽也贊同的,不能再推了啊。”
再忙也不可能連着忙十天,除非是在國外,李韻韻苦惱地應了聲,掛斷電話。
說話間,三個人已經走到片場附近,唐清和不知道何時離開的,只留下孔月旋一人,讓她的經紀人搬了張椅子過來,陪李韻韻一塊坐着。
兩個人把話說開,半天功夫,關係已經好似閨中密友,看得孔小姐經紀人大跌眼鏡,嘟着嘴站在一邊,滿臉委屈。
孔月旋才不管這些,抬手招呼經紀人:“去把我箱子拿過來,再搬個桌子過來。”
經紀人頗為幽怨地睇了李韻韻一眼,扭着腰身去搬東西了。
李韻韻忍不住發噱:“他也是這個圈子的老人,你要是缺助理,再招一個不就行了。”
李韻韻這個建議也是好心,經紀人是經紀人,助理是助理,讓資深經紀人去干普通助理的活兒,時間久了,肯定會有怨言,對兩人關係和孔月旋的未來發展也多有不利。
孔月旋一撇嘴巴:“之前連換了十幾個助理,我還沒說什麼,他先挑這個挑那個。他願意大包大攬,我也懶得操閑心。”
李韻韻瞭然,不招助理不是孔月旋本意,而是這位經紀人先生容不得人。她又想起孔月旋去年就開了自己的工作室,掛靠在父親的影視公司,資金以及各方面資源都有家族支持,想來這位經紀人先生是想獨攬大權。
想想也是,只要伺候好了孔月旋,哪裏還愁薪資來源?
哪怕是同一個行當,每個人選擇走的路也各不相同。性格使然,環境影響,各人的境遇也不盡相同。李韻韻試想一番,覺得讓她去做這位經紀人做的工作,大概很難做好,她看似性格清冷,其實骨子裏很有做一番大事的野心和掌控欲,讓她一心一意為另一個人服務,哪怕年薪百萬,心裏也會覺得很不是滋味。
不多時,兩人面前小桌子支好,經紀人先生走上前,把箱子打開,又把裏面的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按照孔月旋的習慣擺好。大概看出李韻韻如今很得孔月旋喜歡,再對着李韻韻時也換了一副面孔,笑吟吟地介紹說:“這個是金桔果茶,酸甜口味的,這些是乾果,蜜餞,看你喜歡吃什麼。”又告訴孔月旋:“新鮮水果都在籃子裏,紅棗水在最裏面一格。”
合著孔月旋是把她的零食庫搬了來,打算和李韻韻邊吃邊看。這一番動靜也不算小,張導也走過來,熟門熟路地拿了一小袋核桃仁,又看了眼李韻韻的腳踝:“感覺好些了?”
李韻韻淺笑着伸了伸腿:“張導這兒好吃好喝的,一下午就好多了。”
誰也不願意總看一張苦臉,張導見她這樣給面子,也忍不住露出一絲笑,又囑咐兩人:“待會別吃瓜子,會同期錄音。”
孔月旋大笑:“那吃松子行嗎?”
張導瞥了她一眼,也沒有生氣。只是又從桌上多拿了一袋乾果走回自己位置。
李韻韻沒想到大名鼎鼎的《盛唐》劇組,私底下大傢伙相處竟然這麼融洽,又看張導對待孔月旋態度,也不像外面傳言那麼嚴厲,要知道張導這人出名的桀驁,能讓他另眼相看的人,不一定有錢,不一定有勢,但必定有真本事,不禁對孔月旋為人更加高看三分。
孔月旋吃上零食,又啜了口酸甜溫熱的茶,眉眼都溫軟三分,見李韻韻不動,就幫她撕開幾個袋子:“現在把東西都弄開,不然待會出點聲音,張導可是要殺人。”
她說得笑嘻嘻的,張導那邊大概聽到動靜,微微轉頭,朝他們看了一眼。
孔月旋大樂:“張導還挺喜歡你。”
李韻韻莫名其妙:“我?”
孔月旋捻了一顆杏脯:“是啊。他平時才不對我這麼好臉色。”
李韻韻正要說話,面前陡然遞過來一隻保溫杯,她和孔月旋一同抬頭看,就見唐清和不知道什麼時候又站在背後,杯子從後面繞着遞過來,把兩個人嚇了一跳。
孔月旋忍不住笑:“唐總真是體貼,我們這打熱水要走很遠。”說著,她又拿眼色遞給李韻韻看。
李韻韻被孔大美人一眼姐一眼瞟得臉上發窘,接過杯子道了聲謝,左右看看,想尋把椅子給自家大老闆坐。
唐清和目光隨着她左顧右看:“找什麼?”
李韻韻面對大老闆態度還是很恭敬的,一臉嚴肅地說:“給您找個椅子坐。”
唐清和眼睛往旁邊一瞥,那邊就有人送了凳子過來,就坐在李韻韻身旁。
李韻韻一時無語,果然是大老闆,一句話不用說,什麼東西都有人上趕着進貢。她不由得看了眼自己手裏的保溫杯,估計這東西也是別人跑腿所得。
饒是唐清和目光如炬,想來也不會料到,不過旁人隨手幫忙搬了張凳子,就將他在這位經紀人李小姐心中剛剛建立起來的丁點好感瞬間消弭乾淨。
因為那杯水,確實如孔月旋所說的那般,是他自個兒往返了蠻遠一段路打來給李韻韻喝的。
現場陡然安靜下來,李韻韻往張導那邊一看,見場記板已經舉出來,知道要開拍了,果然,場記也往這邊看了一眼,大概示意他們注意保持安靜。
李韻韻本來是奔着雲喬和陳魚這場戲來的,這時候也被現場氣氛弄得有些緊張加興奮,零食也顧不得吃了,抻長脖子往裏望。
張導喊了聲“Action”,現場一瞬間沉寂下來。
佈景選在楊柳鎮的一處池塘邊上。此時正是一年中荷花開得正好的時候,大朵粉白色的荷花綻放在朦朧的夜色中,如同美人娉婷,讓人忍不住目光流連。大概是白天才下過雨的緣故,又兼燈光打的好,更顯得此時月色如水,彷彿給這天地萬物籠了層乳白色的薄紗,將池塘中的荷花和小舟上坐着的人映襯得愈發瑩白晶潤,如詩如畫。
因為是同期錄音,此時眾人耳畔傳來一陣動人的歌喉,這是魚姬的歌聲。《盛唐妖聞錄》中的魚姬此時尚未登場,但在多個場景間,皆有魚姬的哼唱做背景。儘管已經聽過許多遍,但在這樣靜謐的荷塘月色之中再度聽聞,仍然讓李韻韻覺得動聽不已。
燈光打在小舟上,那上面半卧着的人影逐漸清晰了,正是陳魚扮演的狐妖小芒。小芒是一隻修為不過九百年的狐妖,今晚這場戲,前情是她被惡人打傷,已經顯了原型,烏黑濃密的髮絲中間露出兩隻毛茸茸的尖耳朵,小臉煞白驚人,一雙眼瞳又大又黑,浸在因心口受傷將將溢出的淚水裏,在幽暗的燈光亮的驚人。她的唇角溢出一絲鮮血,手捂前襟,身上粉色襦裙的裙裾隨風搖擺,更顯得身姿楚楚,讓人心憐。
雲喬扮演的蘇道長就在此時出場了。按說蘇忘生的扮相三人白天時就見過了,孔月旋更和他面對面拍過戲,再看也沒什麼新鮮。可大概因為是晚上,月色溶溶,燈光也打的妙,襯得蘇忘生一張俊顏愈發立體,修眉如墨,濃密的眼睫在眼底投下一片暗影,兩片唇薄而色淡,遠遠望去真是一派仙風道骨,倜儻非常。
蘇忘生本是道士,以斬妖除魔為己任,卻在不經意間對狐妖小芒動了情。此前他每次見了小芒就沒好臉色,常常隨手拂塵就抽過去,留給讀者一副冷漠古板的印象。然而細心的讀者會發現,雖然蘇忘生對人不假辭色,每每刻意趕走小芒,卻從未真的出手讓她受傷。原著里小芒被惡人打傷,強搶內丹,蘇忘生趕來搭救,卻因為小芒擋住最致命的一擊就此喪生,賺了粉絲不少眼淚。
今晚要拍的正是這一幕。
蘇忘生見到小芒眼看就要倒卧下去,連忙上前,將她扶到自己懷裏。
陳魚飾演的小芒在這時開口了,因為用的原聲,陳魚清脆自然的嗓音始終受到許多劇迷的追捧,此時她因為受了傷,說話的口齒有些不清,嗓音也含了一絲沙啞:“臭道士,你來了。”
蘇忘生托着小芒的身體,望着她的眼眸里盛滿了複雜的情緒,他的手掌觸碰到她的背心,沉聲說:“你傷得很重,不要說話了。”
小芒擋住他想要為自己渡氣的手,一句話說的斷斷續續:“臭道士,你有沒有……那麼一點點喜歡我?”
蘇忘生不講話。
可從這個李韻韻三人坐着的這個角度看去,剛好能看見蘇忘生望着小芒的神情。他垂着眼,長長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片暗影,卸下平日在人前的冷峻刻板,此時的他只是個普通的男人。雖然一句話都沒說,可他看着小芒的目光讓人心都要碎了。
李韻韻覺得自己隨着雲喬的每一個眼神的變化揪緊了心臟。
緊接着,她看到小芒唇角輕揚,她咳出了一口鮮血,卻含着笑,又大又亮的一雙眸子裏盛滿了淚水。她說:“我知道你是喜歡我的。臭道士,倘若我能撐過今晚……”
此時,就聽兩人背後傳來一聲清叱:“妖孽,我今晚就要你命來!”
伴隨着這一身震碎所有人心魂的聲音,以及導演的一聲“cut”,這一個場景的拍攝結束了。在場所有人卻遲遲沒有動靜。
那道聲音打破的不僅是蘇忘生和小芒的最後話別,也是在場所有人的美夢。
眼看着大傢伙陸續忙活起來,李韻韻忍不住吁了口氣。
孔月旋嘆了聲:“雲喬這個人的眼神真是厲害。”她轉過臉,看向李韻韻:“Yolanda,你的眼光不錯。”
李韻韻還沉浸在上一場戲的傷懷之中,眼見張導走過來,連忙問:“今晚還拍嗎?”
張導笑了:“今晚大家的狀態都很好,只要不下雨,大概還要再拍個把小時才收工。”
眼見張導走遠,李韻韻正要轉臉跟唐清和說什麼,卻見他似乎接到什麼人的電話,已經走到另一邊了。
她看向孔月旋:“你真覺得雲喬演得很不錯?”
“當然。”孔月旋笑得有點不懷好意:“怎麼,你的人,你還沒有信心?要是你肯放手,我的工作室願意接納他。”
李韻韻瞥了一眼唐清和的方向:“不知道唐總會不會也這樣覺得。”
孔月旋璀然一笑:“他沒有往回走,看那樣子,是打算繼續陪咱們在這裏看後面幾場了。這你還不放心?”
李韻韻豁然開朗,順手打開保溫杯喝了一口,發現裏面居然泡的又是薑茶。晚飯吃得是魚香茄子,本來就有點重口,再喝着薑茶頓時覺得舌頭髮澀,畢竟是夏天,薑茶這種東西,再多喝兩口估計明天就要上火起泡了。
李韻韻不動聲色地把杯子擰緊,拿過一包炭燒腰果慢慢吃着,又端起水果茶喝了兩口。水果茶是用新鮮水果加綠茶沏的,含在口中酸酸甜,又消暑氣,李韻韻不由得感激地看了孔月旋一眼。
孔月旋見狀,隱約猜到保溫杯里的飲品必定味道不太好,不禁笑了笑,抬手端起保溫瓶,又為李韻韻斟了一杯水果茶。
兩個女人湊在一塊,喝茶吃零食,正要討論一番剛才那場戲兩名演員的表現,未防唐清和不知什麼時候坐了回來,突然伸出手臂,從李韻韻脖頸後面繞過,探到桌上拿起那隻玻璃茶壺:“是什麼茶?”
孔月旋眉尖一聳,唇角剎霎時堆出一朵極好看的笑來:“水果茶,酸甜口,我們女人慣喜歡喝的口味。唐總也來一杯嘗嘗?”
唐清和大約真是好奇,端起茶壺掃了一眼,見裏麵湯湯水水,切了蘋果西瓜等一干水果在裏面,還有一些碧綠的嫩葉,又不動聲色地把壺放下了。
等到他把手臂收回去,李韻韻禁不住鬆了一口氣。半生不熟的人尤其還是大老闆,從身後把手臂圈過來,這感覺實在有點驚悚!
接下來又連續走了三場戲,大約考慮到才下過雨,場地濕滑諸多不便,打戲先跳過,大多是一些對話的戲份。
能看出來陳魚的興奮度也被調動起來,到了第三場戲時,雖然還是對着同一個人,說著與之前一樣俏皮鋒利的台詞,但整個人眉眼都是生動的。一連拍了五條,也不見有半點不耐煩,還趁着間隙跟雲喬主動說了幾句話。
隔得遠,具體說什麼李韻韻肯定是聽不見的,但她觀察兩個人的神色,便知道這一次陳魚沒說什麼讓人吃不消的混話,心裏也跟着鬆快了些。
最後一條喊了“Cut”,臨近收工,寡言的張導難得也說了句調侃的話:“小狐妖和臭道士的CP也挺萌的,說不定下周觀眾看了,會不忍心讓蘇忘生這麼早掛。”
陳魚頓時板起臉:“臭道士再多活兩集,本狐九百多年的修行就要散了。”
全場哄堂大笑。
所有人收拾東西起身,唐清和身嬌肉貴,自然是從不過問這些的,徑直起身就走。李韻韻已經大約掌握輪椅的使用方法,連忙划著輪子跟上:“唐總……”
唐清和攥着手機,李韻韻眼睛一瞄,發現手機屏幕是亮着的,明顯是有人給他打電話。她連忙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大老闆先接電話。
哪知唐總見她注意到了,反而不忙着接電話,直接摁了拒絕接聽,低頭看着她:“什麼事?”
李韻韻親眼觀摩了幾場好戲,此時頗有一種“身懷至寶走天下”的豪情壯志,這種伯樂相中千里馬的成就感不足為外人道,總還是可以和自家老闆探討一二的。於是她展開一抹笑,刻意調整了說話的語調,溫聲問:“唐總覺得今晚……戲好看嗎?”
唐清和的表情在她問出這句話的一瞬間顯得有點高深莫測。他停頓了兩秒,點了點頭說:“兩個都是潛力股。值得好好培養。”
李韻韻的心頭如同生了一隻小雀,險些破窗飛了出去,就聽唐清和轉身前又加了句:“但這兩個性格都不是當藝人的料,你這個做經紀人的要多費心調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