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相親宴
第四章
相親宴
01
周五晚。
李韻韻的腳傷已經恢復大半,脖頸和手臂的淤青也盡數散去,站在試衣間裏,她對着鏡子左右端詳自己的扮相,遲遲不願推門出去。
門外的人大概等得不安,在這時輕輕敲了敲門:“小姐。”
“知道了。”李韻韻推了下門,接着邁着有些遲緩的步子走了出去。
楊柳鎮那晚,看過陳魚和雲喬的戲,第二天一早,唐清和便獨自開車返回城中,把司機留給李韻韻,並告知兩人,稍後會從城裏派一輛專車過來接他們返回。
據工作室的幾個傢伙通過微信群打小報告,唐清和返城后直奔機場去了外省。李韻韻推測,大概是唐氏旗下其他公司運營出現狀況,所以才這麼急着離開。也難怪那天晚上他接到那個電話,臉色顯得不太好看。
她回城后,受傷的消息不知怎麼的傳到李毅松耳朵里。李毅松派了專人過來公司了解詳情,很是興師動眾了一番。好在影視公司的人都是見過大陣仗的,又都理解她受傷後腿腳不方便,見有專人接送,也沒有大驚小怪。
接下來幾天,李韻韻被李父派來的助理小趙叔叔送去醫院拍了片子,證實腳踝只是扭傷,沒有傷到筋骨,與此前雲喬給她看的一模一樣。李父還不放心,又讓人把家裏的廚師連同一干補品打包到李韻韻的公寓,一周多的時間,一日三餐外加點心燉湯,車接車送,連坐輪椅都有人推,她這一遭受傷,不僅沒掉秤,還比從前胖了兩斤。
扭傷的腳踝恢復得很好,只要不走得太快,一般人已經看不出她有傷在身。李韻韻在心裏盤算,再過幾天就能找借口再把廚師送回去,胖的那兩斤秤,用不了一周就甩掉,因此用不着太過煩惱。這樣看來,此番李父的勞師動眾,帶來的好處遠比壞處大。
真正的大麻煩在今晚。
走出試衣間,小趙叔叔恭敬地站在一邊,朝鏡子裏望了一眼就垂下眼,朝身後的雙人沙發喊了聲:“李總。”
坐在沙發上的李毅松聞聲連忙朝電話那端講了兩句敷衍的話,匆忙掛斷電話就站起身來。他這個角度只能看到李韻韻的背影,但毫不妨礙他大聲讚美起來:“我女兒就是穿什麼都漂亮。”說著,指了指攤在沙發上的一堆衣物:“這些,尺寸合適的,都給我包起來。”
候在一旁的服務員最愛這種顧客,自然笑容滿臉,忙不迭和同伴一起忙着包裝,還體貼地問需不需要再去隔壁間看一看他們用來搭配服裝的限量款首飾。
李韻韻拖着腳快走兩步,拽住李毅松的手臂,壓低嗓音說:“爸,我平時都上班,這種衣服一件就夠了,你買這麼多,我哪有機會穿!”
李毅松一揮手:“咱們家不差錢。”
要說李毅松長得也算儀錶堂堂,高個子,黑臉膛,身材有着中年男子特有的魁梧,小腹微隆,卻不顯得笨重,穿一身西裝,頭髮打點髮蠟向後一梳,頗顯得成熟男人的魅力,走在許多場合回頭率都蠻高的。如果非要挑出點什麼毛病,大概就是他總是不合時宜地擺闊,雖說李家的家底也夠他擺的,但總會弄得有點尷尬。
此時此刻李韻韻就尷尬得有點下不來台,她揪緊了李父的袖子,在他耳邊低聲說:“你忘記媽過去怎麼說的,咱們家就算有錢,也不是這麼花的。”
李父皺着眉頭,看向李韻韻的表情顯得有點委屈:“我又不是給外人花,是給自己女兒花,這也不行?”他又努着嘴巴朝服務員那邊一指,“人家都給包起來了,這時說不要,你讓爸爸多下不來台。”
李韻韻深恨自己腿腳比平時慢了許多,這種話又不適宜高聲宣揚,只能肉痛地看着服務員整理好衣服一袋袋遞過去,而跟在小趙叔叔身邊的那個小兄弟被武裝得像個八爪章魚……
李韻韻不忍多看,連忙別開了臉。
李父卻興緻頗高,扶正李韻韻的肩膀,兩人一前一後,對着橢圓形鑲邊試衣鏡仔細打量,又搖了搖頭:“這件裙子還是先換下來,就穿……”他琢磨片刻,“穿那件淺粉色的吧。”
李韻韻簡直不敢設想,那件粉色裙子把她包得像個粽子,領口的蕾絲勒得她幾乎沒法低頭。她連忙說:“這件就挺好的。”又輕聲撒嬌,“爸,我腳踝有點疼,不想再折騰了。”
李韻韻小時候就是個小大人的樣子,長大更是以清冷端莊形象示人,不用說外人,就是李父也沒聽過幾次李韻韻撒嬌說話,因此一聽她這麼說,連忙答應下來,扶着女兒到沙發坐下來,然後抬手招呼服務員:“你們剛才說隔壁間那些什麼限量版的首飾,拿幾件最好看的過來,貴不怕,好看最重要。”
接收到李韻韻投過來的深沉目光,李父心領神會地改口:“我女兒喜歡最重要。”
最後走出精品店時,李韻韻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尤其戴着粉鑽項鏈的脖子,彷彿有千斤重,她明知是心理作用,但始終沒辦法從腦海中抹去賬單上的那串數字。這麼一想,頓時頭也跟着疼了。
李韻韻不知道的是,這一晚的厄運遠不止此。
她見小趙叔叔將車停在一處B市知名的大飯店,一路又是走向宴會廳的方向,料想今晚李父大概是以赴宴為主,相親對象是要到場后慢慢挑的,心裏不由穩妥許多。
人越多的場合,她越有機會提前偷溜。而且人多眼雜,李父又有自己的正事要談,也不會將全副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哪知道走進宴會廳,李韻韻就懵了。
楓國酒店她過去也曾來過,但之前進出的宴會廳明顯與這個不是一個規格,今天這個地方,或者說是宴客廳或許更為妥當。
宴客廳並不很大,是個套間,但佈置得非常莊重,厚實的純羊毛地毯,古典雕花壁紙,房間陳設是上年紀且有品位的人會喜歡的那種古董傢具,牆上還掛着兩幅仿宋代名家的畫作。蘇女士出自書香家庭,李韻韻自小耳濡目染,一眼就看出,這兩幅畫,哪怕僅僅是仿作,也已經是許多人眼中的天價了。
而且放眼整個房間,除了兩個站在一邊的服務員,也沒看到什麼人。
李韻韻開始隱隱覺得不對。
這種檔次的場合,李父平時也會經常出入,但這種品味,絕不是李父會有的啊……李韻韻摸着小心肝暗暗吐槽,李毅松要是能有這品味,蘇女士當年也就不會同他離婚了。
所以這地方,百分百是其他人選的。可問題是……李父那些已知的朋友里,就李韻韻所知,真沒有哪位能有這份品味和境界。
正想着,就感覺手腕被李父拉了一下,接着整個人被推到前頭。
李韻韻一抬頭,目光正與對方的撞上——對方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近前的,年紀和李父相仿,保養得很好,目光溫和,面上帶笑,但李韻韻就是覺得,這個人相當了不得。
目光銳利的多數是不懂得藏鋒的,又或者正值盛年,比如唐清和。他的家世、個人能力以及性格,讓他不必藏鋒也能事事順遂。可若人到中年,依舊目光如炬,大抵是生活中有諸多不如意,所以不得不依靠鋒芒畢露去恫嚇他人,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真正的上位者,正該是眼前這位中年男子這樣,五官輪廓有一種歲月洗禮后的溫潤隨和,不張不揚,又讓人不敢小覷。所謂靜水流深,大概說的也是一樣道理。
對方見李韻韻直盯着自己看,露出一抹笑,說:“李老弟,你家這個女兒,真是落落大方。”
李毅松聽了這話,笑得嘴巴合不攏:“那是!我沒誆你吧?我這女兒,不僅長得漂亮,而且學歷、能力、性格,方方面面都是這個!”他比了比大拇指,然後朝對方投了個眼色:“配你的兒子,絕對綽綽有餘。”
從前幾次所謂的相親宴,都是在人多的場合,諸如朋友生日,好友慶功,李毅松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李韻韻次次滑溜得游魚一樣,隨便找個藉口就能溜之大吉。哪知道這次和蘇女士打過招呼,李父的手段方式直接提升至最高檔,不僅挑了個安靜地方,還知道節省時間,一見到面開門見山就介紹雙方兒女……這是逃都不好逃掉的節奏啊。
對面的老先生又說話了:“犬子在裏面處理一些緊急公務,我這就喊他出來。”
李父連忙阻止:“正事要緊,正事要緊。”他眨了眨眼,一副寬宏大量的模樣,“咱們當初都是這樣忙過來的,能夠理解。”
大概是見李韻韻遲遲不言語,對方伸出手,自我介紹說:“忘了自我介紹,鄙姓唐——”
“爸,公司有急事,我先回。”
這聲音實在耳熟,李韻韻不得不將目光投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於是就這麼瞧見了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出現在這的人。
唐清和也沒料到是她,說出的話撂在半空,難得地也愣了神。
唐老反應極快,朝李父看了一眼,又看向李韻韻,仔細端詳起來:“清和,你跟李小姐是朋友?”
李韻韻哪敢讓自家老闆開口解釋這個,原本和唐先生單手相握的手改為雙手握住,一邊微微躬身,一邊解釋說:“唐老您好,我是星輝的員工,我叫李韻韻,很高興今天能有機會認識您。”
要知道唐家能人雖多,但唐氏能有今天這樣開疆拓土的局面,都與眼前這位人稱“唐老”的老先生脫不開關係。雖然只比李毅松年長几歲,但圈內但凡知道他的人,無論年紀大小,都會尊稱他一聲唐老,足可見此人在B城商圈的地位和聲譽之高。
唐老極快地接口,還笑眯眯的:“你好李小姐,我也很高興認識你。”他又朝唐清和掃了一眼,言語間完全不給人拒絕的機會:“既然你們本來就認識,也省了我和李老弟的事兒。你們兩個去裏間玩,我有些正事要和你李伯伯談。”
李毅松在此刻非常乖覺地保持緘默,微笑。
唐清和沉默片刻,轉過身,朝李韻韻隔空扔了句:“李小姐,這邊請。”
02
兩人面對面在方桌兩端坐下。
很快有服務員端了茶水及一些素點心上來,又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房間門從外面一關,並不太小的裏間也顯得逼仄起來。
李韻韻硬着頭皮迎視着自家老闆的目光,抬起頭,朝對方露出一縷有些僵硬的微笑:“唐總,今天的事,純粹是個意外……”
唐清和也露出一抹極淺的笑容,他大概很少笑,又或者懷着某種情緒,那笑容也顯得有些僵:“不是意外,難道還是你處心積慮?”他頓了頓,見李韻韻蹙起眉,才又接口,“你也沒這個手段。”
這人說話簡直噎死人不償命好嗎!
哪知道對方的連擊炮還沒發射完,不等她發飆,就聽唐清和用一種極其舒緩的語氣評斷:“這身衣服不適合你,顏色太嫩了。”
李韻韻這回真的黑臉了。
她今年才25歲,怎麼就有不能穿的顏色了?粉色蕾絲那件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身高氣質都不太符合,最後臨走前還是不顧李父阻撓退了回去,可這件以淺桃色為主色調的暈色漸變小禮服怎麼就太嫩了?沒有泡泡袖也沒有荷葉領,更沒有蕾絲花邊,只不過顏色比平時鮮亮了些,難道非要十七八歲妙齡少女才能穿出好看來?
唐清和注意到她臉上畫了淡妝,連唇彩都是從前幾次見面沒用過的淡淡嫣紅,盈盈一脈,彷彿要沁蜜來,目光便顯出幾分譏誚:“看來李小姐很重視這次相親。相親對象是我,是不是令你很失望?”
在此之前,李韻韻頂多覺得自家這位大老闆性格有些難搞,但整體來說還是個好人。畢竟那天下着大雨,他把自己衣服脫下來蓋在她身上,又一路把她抱回去,後來還特意弄了一瓶薑茶給她喝。哪怕是假於他人之手,至少也證明他這人心眼不錯。
現在才知道,這傢伙原來還有這麼嘴巴惡毒的一面。
李韻韻向來自詡容忍功力一流,此時也忍不住站起身:“很抱歉,讓唐總失去了與合適相親對象見面吃飯的機會。我身體有點不舒服,就先回了。”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這麼巧,她話音剛落,門外就響起敲門聲,緊跟着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先走進來的是唐老:“我讓他們先上菜,你們兩個年輕人,大概有的是話題,邊吃邊聊,不用顧忌我和李先生這邊。”
兩個服務生把菜陸續端上桌,唐老交待完,彷彿才注意到李韻韻是站着的,不禁有些錯愕:“韻韻,你這是……”
李韻韻勉強一笑:“唐伯伯,我……”
李父也走到門口,朝裏面張望,大概他們兩個人在外面談的極好,李毅松看起來整張臉亮堂堂的,笑容滿面:“韻韻,怎麼啦?”
李韻韻走上前低聲說:“爸,我不太舒服,想提前回去。”
李父端詳着李韻韻眉眼間的陰霾,也低聲問:“怎麼了,對他不滿意?”又說:“爸爸這邊跟唐老談在興頭上,你要是不喜歡他,也不用多敷衍,就看在爸爸面子上,跟他一塊把這頓飯用完,然後咱們父女倆一塊回去。”
李韻韻明白父親這是正在跟人談正事,她並不是個任性妄為的人,聽了這話,便把滿腹牢騷咽了回去,點了點頭,說:“我去下衛生間。”然後又轉身朝唐父輕輕頷首,“唐叔叔,失陪一下。”
宴客廳里就有衛生間。李韻韻走得太快,在鏡前站定時才覺得腳踝酸痛,擰開水龍頭洗了把手,又抬起頭來端詳自己的模樣。上大學以來,她一直留短髮,今天為了見人,硬是被李父在外摁着化了妝,類似或者更莊重的場合也曾這樣打扮過,但乍一看到鏡中的自己,還是有些呆住。化妝后的自己應該是更美的,眉毛不會顯得過於疏淡,眼眸輪廓清晰,唇上有了色彩,氣色也襯得更好了。
但也更不像她自己了。
李韻韻抬起手,撥了撥頸上的項鏈,極細的鉑金鏈子,串着七顆小小的粉色鑽石,靜靜躺在兩片鎖骨中間,光澤耀眼,又溫柔滿溢。她忍不住獃獃地想,這樣好看的東西,應該由更好看的人去佩戴才是。就像身上的這件小禮服,明明是今季限量新款,穿在她身上卻不被人欣賞,更被她這個主人嫌棄,穿過這一次就永遠撂在衣櫃最深處,無端落得個寥落下場。
再回到裏面的小房間,就有些懨懨的。
精緻的飯菜擺上桌,兩人手邊各放着一杯紅酒,她去了一趟衛生間,彷彿整個人都丟了魂,唐清和卻又來了談興,問:“李小姐在我手底下做了四個月,我倒不知道你還有這樣好的家世。”
李韻韻默默低頭夾菜,沒有講話。
兩個人從前打交道,無論唐清和是命令、是責備、還是嘲諷,李韻韻無一例外會做出反應,與其說是出於禮貌,不如說更多的是出自下屬對領導無條件地服從。像現在這樣唐清和說了一句話,李韻韻卻連個“嗯”都不接,可謂史無前例。
唐清和本也不是多話的人,見她這樣,也便什麼都不再說了。只是夾菜或飲酒的空當,會時不時掃一兩眼餐桌對面的人。
一餐飯吃的默然無聲,直到服務生進來換下碗碟,為兩人端上餐后茶點和水果。李韻韻才抬起頭:“唐總如果認為這樣的關係會給公司帶來麻煩,下周一回到公司,我會遞辭職信給人事部。”
唐清和輕蹙眉心,他並不是一個情緒外露的人,但這個表情還是泄露了他心裏的一點愕然。沉默片刻,他說:“我沒有這個意思。”
“今天來這裏之前,我並不知道我的父親和您的父親還會有這樣一層關係,甚至以後會有生意上的合作。”李韻韻抬起頭,看着唐清和的眼睛:“如果今天這個意外讓唐總不舒服了,我很抱歉。出去這個門,今天的事我會當沒發生過。”
唐清和問:“為什麼會來星輝工作?”
這個問題跳躍性有點大。
李韻韻愣了下,還是照實回答:“我大學一年級寒假就入了這行,從藝人助理做起,到現在也快8年了,這個領域也算小有所成吧,後來您手下人事部的何經理找到我,我們談了幾次,就決定過來星輝……”
“你家裏不缺錢,為什麼還要來影視公司上班?”
又是一句前言不搭后語的問話,卻讓李韻韻恍然大悟,原來自家這位老闆的思維,跟自己從來就沒在一個頻率過。
他聽到她和家人打電話,談到結婚的字眼,以為她是缺錢,想釣金龜婿卻苦於沒有遇到過各方面條件都滿意的男人,所以才勉勵她好好工作,年底加薪。
他親眼見到她和父親一起來赴相親宴,發現她原來並不缺錢,就開始納悶她為什麼要到影視公司上班,尤其想要到他的公司上班。
弄清了兩個人從來就沒在一條思維軌道上,李韻韻反而有點忍不住想笑。
不過是一閃而逝的笑意,卻被桌子對面的男人捕捉到了,他直接就問出口:“你笑什麼?”
“沒有。我是覺得唐總誤會了一些事。”
“什麼?”
“我家裏還算有些錢,但那都是我父親的錢,我的家庭情況有些特殊,從上大學起,我就沒再跟家裏要過一分錢。這個行業讓我很早就實現了經濟獨立的目標,也讓我收穫許多成就感和認同感。選擇進入星輝后,我就把公司當做事業領域的新起點。”說到這,她頓了頓,看向唐清和,“所以如果唐總對今天的事不介意的話,我希望能繼續在星輝做下去。”
聽到“家庭情況”這些字眼,唐清和不再言語。男人天生是對八卦遲鈍的物種,尤其以他的教養,更叫他從小就學會對別人的“家事”退避三舍。他表示理解地點點頭,算是對這個話題做了收尾。
李韻韻心情好了一些,飲了口茶,說:“唐總並不是會缺少女伴的人,怎麼會同意來參加今天這樣的……飯局?”
她本來想說“相親宴”,考慮到大老闆的面子,還是決定改用更為委婉的說法。
唐清和反問:“我為什麼不會缺少女伴?”
李韻韻剛要咽下的茶險些噴出來:“咱們這個圈子……”從來不缺女人,尤其是美女。
唐清和微微垂眸:“圈子裏的女人,從不在我考慮範圍。”
他是非常清俊的模樣,這樣垂眸的神情,更顯得他眼尾的那條線略長,且微微上揚的輪廓,別顯出一份淡漠與疏離來。
李韻韻很快就回過味來。唐家作為B城頗負盛名的展宋趙唐江“五大家”之一,向來家風嚴謹。縱然影視圈環肥燕瘦美人如雲,但並不適合娶進家門做妻子。唐清和掌管偌大一個影視公司,卻並沒打算把盤子裏的肉自個兒享用,再美的人放在他眼裏,也僅僅是需要多做打磨、待價而沽的產品,僅此而已。
有這麼個作風嚴謹家世清白的人做老闆,倒少了許多齷齪事兒。李韻韻想明白這一層,心情頓時更好了。
也不知是觸動了哪根神經,唐大boss又主動挑起了話題:“李小姐對於未來伴侶有什麼要求?”
李韻韻一愣,旋即又笑:“我也說不準。”
“會來參加相親宴,總有一些自己的標準。不然如何篩選?”
被他一說,好像去商場挑選商品,李韻韻忍不住想,其實唐清和說的也沒錯。真正的相親宴,可不就是雙方互相篩選抉擇的過程?
女人評估男人的薪資家世,男人挑剔女人的容貌身材,誰也別嫌誰現實市儈,金錢和容貌,自古就是人人都無法逃開的心結。
李韻韻偏頭想了想,說:“自然希望對方的條件越優秀越好。不過最關鍵的,還是看對眼吧。”
唐清和微微皺了皺眉。
李韻韻用半開玩笑的語氣問:“那唐總您呢,想找一個什麼樣的女孩子做妻子?”
唐清和沉默片刻,回答道:“我的標準比較高,需要經過一段時間的考察才能確定對方是不是我要交往的對象。”
李韻韻憋了半天,忍不住借端杯子的手勢擋住唇邊漾起的笑。
公司盛傳這位唐大老闆高冷又刻板,如今看來,還得再加一條天然呆比較合適。
03
走出楓國酒店大門,正是華燈初上之時,B城一天裏最精彩的時段,才剛剛開始。
盛夏的風吹在臉上,難免讓人覺得渾濁,李韻韻笑着朝唐清和揮了揮手:“唐總,周一見。”
話音剛落,唐老和李父相攜攆上來,前者頗為開明地一笑,說道:“這時間對你們年輕人來說還早。不用管我和你父親,讓清和帶你去玩玩。”
李韻韻抬眼去看唐清和:“唐總大概還有許多事要處理……”
大約記起此前李韻韻的勉強,李父也開口婉拒:“我看今天小唐總還有不少事情忙,年輕人嘛,還是以事業為主。來日方長,他們兩個如果聊得來,自個兒也會找時間再約的。”
唐老點頭稱是。
倒是唐清和臨走前又別有深意地瞟了李韻韻一眼,險些將人看出一身冷汗。
雙方道別後上了自家車,小趙叔叔在前專註駕駛,李父和李韻韻一起坐在後頭。李父手掌拍着大腿,看似有一搭沒一搭地聊:“這個小唐總,看樣貌倒是一表人才。怎麼,人不太好相處?”
李韻韻笑着瞥一眼李父:“您在家裏和在公司不也兩個樣,哪個當老總的在下屬面前會一副好相處的樣子。”
老話說“聽鑼聽聲,聽話聽音”,李父聽到李韻韻這樣說,不覺皺了皺眉,道:“要是看不對眼,就算了。”又說:“你媽媽明天的飛機到,今晚跟我一起回老宅吧。”
這倒是新鮮事。李韻韻不禁驚訝:“媽要過來?事先沒聽她提起。”
兩人離婚後,李父倒是幾次主動修好,奈何蘇女士一副心如止水的樣子,一年到頭都不見得來B城一次,這不年不節的,怎麼會主動過來,而且還同意住在李家老宅?
李父頗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你媽媽聽說我這次給你找的對象不錯,說一定要過來親自把關。”
李韻韻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您跟我媽說的那個不錯的對象,就是我們……唐總?”
李父嗟嘆:“沒想到世界這麼小。也是,又要談戀愛,又要當人下屬,這個實在是我欠考慮了。”說著又頗幽怨地瞅了李韻韻一眼,“誰讓你連在哪工作都不讓爸爸打聽,就連這次扭到腳踝,也只讓他們在停車場等。”
又說到了老生常談的話題,李韻韻連忙打着哈哈混了過去:“那我媽那邊……”
李父很有氣勢地一揮手:“整個B城又不是只有他家兒子準備娶老婆。”
李韻韻觀察到父親眼角眉梢難以掩飾的喜悅,知道其實給自己找對象相親更多只是個話題,最讓他高興的,是蘇女士不日大駕光臨老宅,他這把老柴,又有死灰復燃的可能。
心裏其實是高興的,更多是難掩的心酸。
第二天中午,蘇女士果然拖着只大大的行李箱蒞臨李宅。彼時李韻韻正拿着iPad和工作室幾個手下就工作問題聊得火熱,聽到門口有動靜,也沒抬頭,順口就說:“阿姨給我再沏一杯紅茶來。”
“晌午天,熱飯還沒吃一口,喝什麼濃茶。”開口就是地道的吳儂軟語,李韻韻聽得都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連忙跳起來收拾桌子。又局促地把蘇女士請到沙發:“不是說晚上的飛機才到?媽您吃飯了嗎?”
大熱天氣,蘇女士穿一身顏色清涼的改良旗袍,行李箱一放,優雅落座,摘掉墨鏡將李韻韻上下打量一番,嘖了兩聲:“出去不要說你是我女兒。都落魄成什麼樣子。”
周末在家還能打扮成什麼樣兒?李韻韻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白色家居服和藤編拖鞋,有點無奈:“瞧您說的,就在自己家,有吃有喝的,怎麼就落魄了。”
“瞧瞧你這個黑眼圈,再瞧瞧你這個清白的臉色,哦喲,二十五六的姑娘,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說著話,蘇女士已經站起來:“廚房都有什麼現成的,我去給你燉一鍋湯補補。”
“不用了媽,待會就開飯了。阿姨都做好了。”李韻韻的思維還沒從蘇女士提早半天抵達這個意外中緩過來,一邊跟着母親走到廚房,一邊解釋:“我們都以為您晚上才到,我爸那邊……早上就出門了,有些公事要應酬。”
蘇女士擺擺手,那意思是懶得聽:“我來是為看你,他的事你不用跟我主動彙報。”又上上下下打量房子,“來這邊住,也是想着我在這邊這段日子,能好好照顧你,把你身體補補好。”
無論相隔多遠,多久不見,慈母心腸總是割捨不斷。李韻韻聽得眼眶發燙,心裏綿甜甜的,正要拉着蘇女士多說幾句,放在桌上的電話就在這時響了起來。
蘇女士正拉着女兒的手,聽到鈴聲,不悅地瞪了手機一眼,甩開李韻韻的手:“跟你爸一個樣。”
李韻韻不忍又為難,走到桌邊拿起電話,見是手底下人打來的,便接起來:“不是非常重要的事周一再說。”
電話那端險些嚎起來:“韻韻姐你快回公司吧!剛剛十二點整,網上鋪天蓋地,都是張揚和陳魚的照片還有新聞!”
張揚或者是陳魚,誰的名字單獨聽在李韻韻耳朵里,都不讓人吃驚,可在發生了那件事後,再把這兩個人名字連在一起念出來,就讓人有種驚悚感了。李韻韻本能地生出一種大事不妙的預感,語速極快地吩咐兩句,抱起iPad和桌上那疊資料,就往樓上跑。
換好衣服下樓時,注意到蘇女士正站在廚房邊,和煮飯的阿姨聊得火熱。她顧不得多說,又實在不落忍,只能說:“媽,公司出了點急事,我必須得過去處理一下。一旦處理完我會儘快回來的。”
蘇女士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揮了揮手。那手勢跟多少年前趕李父去公司忙他的正事一模一樣,李韻韻見得多,卻從沒見蘇女士對自己用過,又想起剛剛她揪着自己說的那一大通話,心裏特別不是滋味兒。可一想到在電話里大武小武輪流嚎出的那些內容……腳步只能更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