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楊柳鎮
第二章
楊柳鎮
01
李韻韻跟在換了一身休閑裝的唐大boss後頭坐進車子,一轉臉,就見向來以散漫不羈而讓諸多經紀人大為頭疼的陳魚接連後退好幾步,指了指後面的一輛車:“那個……Yolanda,我和小宗坐後面那台車。唐總再見!”說完,頭也不回地狂奔離開了。
陳魚比李韻韻小好幾歲,卻不喜歡隨着小宗稱呼她韻韻姐,早先比這態度還要糟糕,連個正經稱呼都沒有,直接你來你去的,李韻韻也沒挑過她什麼。大概是張揚那件事剛過去沒幾天,這丫頭現在對李韻韻的態度老實不少,每次開口講話前也知道稱呼一聲她的英文名。
李韻韻關上車門,一轉臉,迎面對上大老闆頗為深沉的目光,頓時明了:難怪這倆一個跑得比一個快,迎着這樣的目光坐一路,想想也是種煎熬;下一秒,李韻韻特別想把那兩個忘恩負義的傢伙拽回來。目光均攤在三個人身上和全都分配給她一個人,那殺傷力還是有很大區別的吧!
李韻韻內心仰天長嘆,關鍵時刻,身邊這群人一個都指望不上啊!
“她體能倒是不錯。”
李韻韻沒想到唐清和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這個。
順着唐清和的目光看去,陳魚個頭嬌小,跑起來也輕盈,三步並作兩步就奔到另一台車前,一躍進了車廂。
李韻韻有點摸不着頭腦,只能順着唐總的話說:“嗯……他們拍古裝戲,體力太差也吃不消。”
唐清和的目光掃向她。
李韻韻被他看的一低頭,正好看到自己腳下的銀白色系帶羅馬鞋,還沒來得及抬起頭,就聽頭頂傳來唐大老闆的聲音:“你穿這鞋去片場合適嗎?”
鞋子是三寸坡跟,室內行走自然毫不阻礙,去到片場尤其是有土路的地方,確實不太方便。
而且聽大老闆這句話微微上揚的語調,不知怎麼的就讓人想起兩人的初次會面。
出師不利是什麼意思,韻韻同學滑到在King酒吧木地板時不能更清楚了。所以……他這是在拿兩人初次見面當晚的事兒刺她?
李韻韻難得地沉默片刻,才道:“我還有一雙備用的,在行李箱。”
唐清和端詳她片刻,又說:“你今天化了妝。”
這是從腳又打量到頭了?李韻韻麵皮微僵,“嗯”了一聲。
笑話,好歹也是上班時間,她就算不熱衷描眉畫眼,好歹也知道畫個淡妝,把自己拾掇得方便見人了才出門。
她身上無非黑白二色,發梢短而薄,垂在臉畔,映着清淡的眉眼,雖然比不得演藝圈那些真正的美人,好歹也算得上秀致清麗了。
唐清和目光又落在她腕上的手錶:“現在幾點?”
好吧,這問題也不出格,只是您自己沒帶手機嗎?李韻韻心裏瘋狂吐槽,唇邊卻不忘露出一個標準的微笑,看了眼腕上的時間回答:“八點過十三分。”怕唐清和又提問,她這次主動多補充了一些內容,“拍攝基地在B市和T市交界的一個縣城,叫楊柳鎮。離市區不遠,開車一個半小時就到。”
唐清和點點頭,也不知道是李韻韻這一次回答的太詳盡了,還是人家大老闆終於問盡興了,這回倒是沒有什麼新問題了。
車子很寬敞,見大老闆不再發問,李韻韻便埋頭在微信奮戰。沒辦法,跟着陳魚出來一趟,工作室的事兒卻不能說撂就撂,再加上雲喬是從自己家過去的,也需要隨時保持聯繫。一個多小時的時間,盯着手機很快就溜了過去。等李韻韻再抬起頭,是感覺到車子有些顛簸,她抬起頭看向車窗外,正在修的黃土路,跟工作室那幾個傢伙在微信里說的一致,知道過了這段路就要到了。
她抬起頭,就見唐清和正盯着她瞧。兩個人毗鄰而坐,先時還不覺得有什麼,這會兒車行顛簸,左搖右晃得厲害,好幾次兩人肩膀手臂都不小心觸碰到對方,李韻韻心裏尷尬,只能開口找話題:“我忘了跟您說,這邊最近正在修路……”
唐清和對此倒無抱怨。
臨下車時,才聽到他說了句:“我只比你大三歲。說話用‘你’就可以了。”
李韻韻本人是地道的B城人,本埠的習慣,不僅跟歲數比自己大許多的長輩說話時會用“您”,對同單位的領導也習慣用敬語,李韻韻一順嘴就這麼說了,沒想到唐清和別的不挑,倒對這個有了怨言。
兩人先後下了車。
李韻韻正想說什麼,就見不遠處一道灰色身影快步朝自己奔了過來。
來人穿一襲古代道士的灰色長衫,跑起來衣袂飄飄,頭髮卻還是現代的寸頭,奔到李韻韻跟前,才緩下腳步,朝她綻出一個極大的笑容:“韻韻!”
李韻韻連忙為兩人引薦:“這是雲喬。雲喬,這是唐總。”
雲喬愣了愣,明顯是沒反應過來,李韻韻只能硬着頭皮又加了句:“咱們公司……唐總!”
雲喬恍然大悟,連忙伸出兩手,做出握手的姿勢:“唐總您好!”
唐清和半眯着眼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一番。簡歷上寫這雲喬今年33歲,可看本人的模樣,也不過二十七八的模樣。只見他修眉入鬢,鳳眸含情,唇瓣薄而色淡,配着身上這身道士裝,倒是好一番仙風道骨,頗有幾分古代世外高人的感覺。
唐清和蹙了蹙眉。
雲喬見大老闆盯着自己打量,還皺起了眉頭,也不伸手,不禁有點尷尬地把手縮了回來,目光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李韻韻。
李韻韻也被唐清和這蹙眉的動作弄得直揪心,垂着的手小幅度地朝雲喬擺了擺,示意他先靠邊,又輕聲問大老闆:“唐總,他們且得忙一會兒才會開始呢,要不……咱們先四處轉轉?”
唐清和看向李韻韻:“好。”
楊柳鎮只是個建設中的影視城,之所以選中這片地方當影視城,也是有幾分道理的。這地方靠水、臨山,遠近楊柳成林,可以稱得上山水秀美,擱在鏡頭裏一看,更是古韻天成。自打幾年前有兩部古裝劇選在這個地方完成拍攝並且大火特火之後,這地方也跟着火了起來。
雖然還在建設中,許多配套設施都沒跟進,但並不妨礙它在業內許多導演心中的超然地位。景色秀美不說,關鍵是有靈氣啊!
這地方李韻韻雖然也是第一次來,但好在來之前她已經做過功課,順着指示牌領着唐清和轉了幾圈,還能講出不少東西來。且不說唐大boss心裏怎麼想,至少李韻韻心裏沒那麼發虛了。
兩人在距離《盛唐》劇組不遠的一處茶鋪坐下來。茶鋪是真茶鋪,木頭方桌長條板凳,門口掛一把竹帘子,沒人喝茶的時候,還可以當個背景來用。不遠處,陳魚和雲喬各自跟着劇組的人忙活開來,兩人坐在靠近門邊的位置,倒是方便將劇組的一切盡收眼底。
茶水端上來,兩杯翠盈盈的綠茶,李韻韻的那杯茶水覆頭還飄着幾朵嫩紅的玫瑰花蕾。唐清和望着遠處背對着兩人的雲喬,問:“這人你從哪淘換來的?”
李韻韻就知道這人對雲喬有意見,她略微思索一番,反問道:“不知道唐總聽沒聽說過一部電影,叫《碧空劍》?”
唐清和點了點頭:“沒看過,但聽說過。算是近些年來武俠劇的巔峰之作。”
李韻韻用下巴一點雲喬的方向:“那部電影的男主角就是他。”
唐清和沉默片刻:“我記得那部戲的男主角似乎是姓蘇。”
李韻韻解釋道:“那是他從前用的藝名。他本人姓雲,雲喬是他戶口本上的名字。”
見唐清和不講話,李韻韻索性將雲喬這些年來的履歷簡單講了一遍,末了說:“老實說,我雖然看好他的能力,但他復出這麼久以來,確實沒什麼適合他的電影或者電視劇。《盛唐妖聞錄》這部劇非常貼合小說原著,小說我也看過,裏面蘇忘生這個角色,簡直就是為雲喬而寫的。而且雲喬此前也去試過鏡,張導本人非常看好他。”
唐清和聽得默默。李韻韻見他不說話,也有點心裏沒底,氣氛就這麼僵了下來。期間茶水換了兩巡,片場那邊似乎也準備就緒,唐清和朝眾人所在的方向打個手勢:“過去看看。”
李韻韻起身,跟在大老闆身後起身,她悄悄咬住舌尖,心裏暗惱,本來是想多說點兒好讓大老闆對雲喬有個好印象,這下子,可別適得其反砸了鍋!
02
都說好的不靈壞的靈,李韻韻腦海里一個念頭才閃過,不遠處片場那邊就吵吵起來了。
她踮起腳尖瞄着,好像雲喬和陳魚都摻和進去了,頓時顧不得別的,三步並作兩步就奔過去,走到近處,就聽一把又尖又細的嗓音正在嚷嚷:“我說張導,您之前在電話里跟我誇了三天三夜的人就是他啊!您真當我也是剛入行的新人?”說這話的時候,他似有若無地瞟了陳魚一眼,薄薄的兩片嘴唇微微一撇:“什麼雲喬,過去那名字雖然不怎麼響亮,說出來到底也有些個老人兒記得啊,讓我想想,蘇冷,是叫這個吧?”
里裡外外圍了一大圈人,李韻韻這時也擠了進去,剛好瞧見雲喬微垂着頭站在一旁的模樣,他對面坐着的是個正當紅的女演員,也是《盛唐》這部戲響噹噹的女一號孔月旋,幾個人都換好了行頭,此時孔月旋正穿了條頗為飄逸的粉色襦裙,抱着手臂坐在椅子上,臉色看起來也不太好看。站在她後頭開罵的正是她的經紀人,要說嗓音他這嗓音絕對比李韻韻還要尖細不少,可人家確實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眼見正主都在這,孔小姐的經紀人也不再遮掩,直接對上李韻韻的眼,冷笑兩聲施施然開口:“換別人也是想不出這麼樣的餿主意了。李韻韻,你還真是有長進了。”
李韻韻穿着三寸高跟鞋抱着手臂往那一站,個頭比這位男經紀人還要冒一點,見自己手底下兩個藝人都悶頭不講話,她這被唐清和挑唆一上午的火氣“騰騰”直冒。她面色冷,嘴皮子也溜,開門見山就說:“要罵人的齣劇組找地方我出錢給你們雇幾個罵痛快,張導這邊都要開始了,誰能告訴我出了什麼事?”
張導是個年逾五十的瘦高個漢子,平時特愛戴一副墨鏡裝深沉,真遇上什麼事兒了,卻是三棍子悶不出個屁來的憨厚主兒,也只有到了這個地步,旁邊人才看出來,噢原來張導不是裝高冷,是真老實。
見李韻韻來了,張導微微鬆了口氣,站在一邊的現場製片開口打圓場了:“小李,你看,是這麼回事。今天第一場戲是孔姐和雲喬的,但是雲喬新手,經驗不足,一上來這詞沒跟上,這大熱天的,你們來之前,孔姐已經連拍好幾天戲了,非常辛苦……”
聽話聽音,製片說的隱晦,李韻韻卻聽得明白。她先是看向孔月旋,見她微微垂着眼,目光落在身體側面的一塊地上,嫣紅的唇輕輕抿着,她本就生得美,這副顰眉嘟唇的氣鬱模樣,委實讓人心疼。再看她身後的經紀人抱着手臂,一眼接一眼地瞪她,那眼風刀子一樣,要真能落在李韻韻身上,估計她早受過一遍魚鱗剮了。
看這樣子,不是這個經紀人愛找茬,問題是出在了孔月旋這位大小姐身上。
孔月旋此人,李韻韻也有幾分了解。她容貌姣好,家境優渥,後台也硬,初入演藝圈第一部戲就擔任女一號,並憑此榮獲次年朱雀獎最佳女演員獎。大概是從小到大一路順風順水的緣故,她脾氣並不太好,說驕縱倒也不妥當,但多少有些目下無人就是了。
李韻韻暗道一聲倒霉,也不知道真如製片所說是這幾天拍戲太辛苦,還是這位孔小姐剛好心情不爽,雲喬就這麼成了上趕着的炮灰,當著全劇組的面被她的經紀人一頓奚落,而且看眼前這意思,如果她不能處理好,憑孔月旋如今一呼百應的架勢,臨時換人也是有可能的。
李韻韻走上前兩步,躬身,一手輕扶在孔月旋坐的椅子扶手。
這姿勢不光孔月旋一愣,連後面站着的經紀人都嚇到了。他剛要出聲制止,就被李韻韻一個眼神制止了。要說李韻韻也是人精,她沒瞪人,看人的目光里三分懇求,三分含笑,還有六分是清泠泠的靜,你說她低頭了吧,她還沒把自己放那麼低,但要說她跋扈,不可能,人家這眼神里歉意懇求都有了。
孔月旋的經紀人雖然出了名的嘴碎事兒又多,但也不是個不通情理的,剛剛什麼髒的臭的都敢往雲喬身上扔,但對上李韻韻這個經紀人,他還不敢太放肆。這個圈子說大不大,李韻韻更是不到20歲起就在這一行的老人,有時結個善緣總比結仇好。
一個眼神讓經紀人暫時住了口,李韻韻又看向手臂環胸而坐的孔大美人:“孔小姐。”其實她比李韻韻大了好幾歲,但女人是這樣的,哪怕人家比你大二十歲,倘若不是人家本人主動提,也別上趕着論輩分去叫那聲“姐”。
“孔小姐,是我們有什麼地方做的不合適,惹你生氣了,我在這先賠一聲不是。”李韻韻弓着身子半彎腰,聲音並沒有太刻意壓低,語氣也誠意十足,“雲喬他雖然十年前演過兩部電影,但如今從頭來過,跟個新人也沒什麼差別,能跟孔小姐搭戲,是他的榮幸。還請孔小姐看在孔先生跟我們星輝唐總私交還不錯的份上,給我們公司新人一個跟您學習的機會。”
孔月旋原本一直微蹙着眉不吭聲,聽到最後一句卻突然抬起眼:“星輝的新人?據我所知,你們公司最近着力捧的幾個人里,並沒有他吧。你敢當著我的面拿星輝的招牌做踏板攀交情,你們唐總知道嗎?”
李韻韻微笑,面色不動如山:“還請孔小姐大人有大量,給雲喬一個機會。”
話都說出口了,現在再往回收,不是把雲喬往死路里逼嗎?反正唐清和就算聽到了,也不會當著這麼多人拆她的台。等回去他怎麼折騰她或者手底下人那幾個人都沒關係,但現如今在外面,星輝的全體員工就是一體。
孔月旋秀眉微擰,目光在李韻韻面上逡巡,像是想通過她的表情找出點破綻,卻在目光向她後面移去時陡然一亮。
李韻韻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來了。
果然,孔月旋錯過身子站起來,身姿嬌軟,笑容淺淺:“唐總,哪陣風把您給吹來了。”
剛剛李韻韻躬身和孔月旋低聲攀談時,現場製片就把人都疏散了,留在附近的都是跟這事有關的,張導,雲喬,陳魚和助理小宗,孔月旋和她的經紀人,以及李韻韻。
孔月旋站起來時,李韻韻也跟着站直了腰,卻一直沒敢回頭。
而後傳來唐清和一聲輕“嗯”,隨後是一句邀請:“孔小姐,借一步說話。”
背對着聽到這把嗓音,李韻韻突然發覺,這位大老闆雖然常年一張冰山臉,聲音倒蠻好聽的,非要形容的話,頗有點像古人形容的錚錚然擲地金石音,鏗然堅定,悅耳非常。
孔月旋聞言便是一笑,放下拿在手裏的一把團扇,裊裊然走了過去。
李韻韻有點心虛,聽着兩人腳步聲遠了點,才轉過身。
另一邊,雲喬和陳魚一前一後湊了過來。陳魚掀了掀唇,大概本來想說點什麼,見到雲喬搶在前面,就朝李韻韻飛了個眼神,拽着徐小宗往一邊去了。
雲喬垂頭站在李韻韻面前,無聲搓着兩指,看起來蔫蔫的:“韻韻,給你添麻煩了。要不……”
“別要不了。”李韻韻扶住他的肩膀,低聲說:“我牛皮都吹出去了,唐總也出面幫你說項,你現在需要做的就是好好拍戲。”見雲喬還耷拉着腦袋,眉眼沉沉,李韻韻直接喊了一聲他的名字,“雲喬,別讓我瞧不起你行不行!”
這句話說得有點重了,雲喬下意識地就是一抬首,四目相對,李韻韻雖然皺着眉,臉上卻並沒有任何厭惡神色,雲喬眉眼之間的那股茫然神色漸漸散去,他望着李韻韻的雙眼,輕聲說了句:“我知道了。”
李韻韻又問:“你跟孔……”她比了個眼色,又低聲問:“一共有幾場對手戲?”
雲喬左手的食指和拇指又悄悄地搓了搓,這大概是他的一個習慣動作,每當心裏不安或者愧疚時,就會有這樣的小動作:“張導說一共兩場,後續……看播出的反響。”
李韻韻點了點頭。《盛唐妖聞錄》採用周播模式,而且是邊拍邊播,雲喬的這個角色在原著中戲份不多,但在廣大書粉中人氣很高,就連原作者也曾經在微博最上戲言說:“再給我一次機會,說不定就狠不下心讓蘇忘生早死了。”
張導這句話,也是想看雲喬將蘇忘生這個角色演繹出來后,能否得到廣大書粉和觀眾的認可,倘若觀眾都捨不得他“死”,那雲喬多活個十幾二十集也無不可。
雲喬見李韻韻皺着眉不講話,便下決心道:“韻韻,謝謝你幫我爭取這個機會,你相信我,我一定會——”
“這麼快就回來了呀!”身後傳來孔月旋經紀人的尖細嗓音。
雲喬和李韻韻一齊轉身,就見孔月旋和唐清和一前一後走了回來。也不知唐清和對她說了什麼,孔大美人此時一改先前的愁容滿面,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喜氣,乍一看彷彿還透點羞澀,李韻韻將目光投向唐清和——還是那張冰塊臉,什麼情緒也看不出。
這算是……搞定?
李韻韻稍稍鬆了口氣,就見下一秒,唐清和朝她做了個招手的手勢,可這人也是愛作怪,招手只用兩根手指,掌心朝上——李韻韻有點氣噎,他這是招狗呢?
不過看在孔月旋此時柔情滿面、心情大好的份上,她好像也沒啥立場跟大老闆鬧彆扭……算了,李韻韻垂下眼,移步上前。大老闆退敵有功,她這個做先行軍的不跟他一般見識!
走出兩步,剛好經過孔月旋身旁,她還要含笑主動跟人打聲招呼:“孔小姐。”她唇角噙笑,目光中透出兩分謙遜來,“以後……還請多多關照。”
孔月旋含笑朝她擺了擺手,心情大好的模樣,完全沒有要跟她再多計較的意思。
兩個人擦身而過,就聽身旁孔月旋的那位經紀人一聲驚呼,李韻韻下意識地就是一抬頭,頭頂的斜上方,更確切的是靠近孔小姐那邊的方向,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以摧枯拉朽之勢塌了下來,來不及細想,李韻韻手臂一環,撈着身旁的孔大小姐就把人往正前方的唐清和懷裏一推——
03
劇組的人都趕了過來。
唐清和第一反應是接住李韻韻推過來的人,孔月旋靠在她懷裏,被保護的很好。她的那位經紀人本來就在架子倒塌的範圍外,只是吃了些灰塵。
雲喬離得稍遠些,陳魚和其他人離得更遠,這個簡易的竹木架子本就是為拍眼下這場戲臨時搭建的,也就普通人家用的梯子那麼寬窄,高要更高些,約莫有三米左右。這東西突然塌散,受傷的首當其衝應是孔月旋,其次才是李韻韻。可李韻韻偏偏在關鍵時刻把她推了出去,這被架子砸傷的就只剩她一人。
影視城內的醫護人員趕到時,李韻韻正坐在孔月旋的那張躺椅上,這還是唐清和在第一時間把她抱過去的——離得最近的男性只有三個,唐清和,雲喬還有孔小姐的那位經紀人——經紀人先生自己先嚇得直抹眼淚,指望他上前抱人是不可能的。雲喬大概本來是想抱的,可唐總這麼一搶先,他只能在一邊走來走去干著急。
就連孔月旋這次都沒什麼脾氣,望着李韻韻坐在自己的那張“專座”上,撫着心口,一臉的后怕加歉意。
竹木架子徹底傾倒下來的時候,李韻韻本能地蹲下,抱頭,這兩個動作雖然救了她,但那架子畢竟沉重,猛力之下,她不僅手臂後背都有擦傷,腳踝也扭得不輕。太重了,她最後完全是扭着腳踝坐在地上的,蹲都沒蹲住。
她穿的鏤空針織衫是半袖,此時沾着塵土泥垢,髒兮兮的不說,還沾着絲絲縷縷的鮮血,大夫趕到的時候也是嚇了一跳。
肩膀靠近后脖頸的地方被竹木杆子的切口劃了一條口子,所幸不深,並不用縫針,只是流了不少血,看着讓人心驚。臉上也沒什麼外傷,大夫這麼點評的時候,李韻韻在心裏說,犧牲了兩條胳膊還保不住這張臉,那她就真是個廢物點心了。
檢查出來最嚴重的反而是左腳腳踝。
李韻韻直呼倒霉。本來想來這轉一圈,幫雲喬鎮鎮場子她就要回去的,公司里裡外外還有不少事需要她忙,這下可好。
唐清和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兩個人目光相接,唐清和的眼神別提多嚴肅了。
李韻韻還惦記着自己當著孔月旋的面吹牛皮、先斬後奏的事,心虛之下先行移開了目光。
孔月旋倒是所有人里最先表示關懷的,讓經紀人拽住大夫不讓走:“她這外傷怎麼辦,都流血了,真不用縫針?會不會留疤?”
那大夫被問得都打磕巴了,最後只能特別謹慎地加了句:“除非是疤痕體質……”
在場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李韻韻。
李韻韻搖頭:“我不是。”
那大夫鬆了口氣,又說:“藥店裏現成的維生素E,記得每天吃點,有利傷口復原。”
孔月旋直接指揮經紀人去附近的賓館取:“Ve我每天都吃,質量肯定比他們這些藥店賣的好。”
然後又追着大夫問腳踝的事:“確定沒有骨裂?”
李韻韻盯着自己的腳踝看,剛剛還看不出什麼,這會兒已經明顯腫起來了,有半個豆包那麼高,真是紅里透着青,青里透着腫。
大熱天的,又是室外,那大夫被這些人逼問的連連擦汗:“要怕不保險,就去城裏拍個片子。”
所有人又都將目光傾注在李韻韻的腳踝骨上。
雲喬蹲了下來,扶着李韻韻的腳腕,輕輕轉動。
李韻韻並不是嬌氣怕疼的人,旁人如孔月旋看得膽戰心驚,她也只是多流了兩滴汗,順着雲喬的動作仔細感受,又說:“不太疼,這會兒感覺有點木了。”
唐清和瞥了雲喬一眼:“還是去正經醫院拍個片子保險。”
李韻韻和雲喬兩個一前一後說了聲“不用”。
李韻韻還額外解釋了句:“雲喬的爺爺就是中醫,他會看這個。”
雲喬見唐清和盯着自己看,溫聲解釋道:“看着是嚇人了些,不過沒傷到筋骨,養一些天就好了。”
唐清和接過大夫遞來的一瓶噴劑,盯着李韻韻的腳踝看了一會兒,蹙起眉心。
張導黑着臉站在一邊,現場製片領着手底下人一疊聲地道歉過後,各個都眼巴巴地杵在原地不肯走。搭建竹木架子的是個年輕姑娘,身材高挑,戴着頂鴨舌帽,灰頭土臉的看不清五官,一手還在那抹眼淚,但能看出是個蠻年輕的小姑娘。
製片主任道完歉又小聲解釋:“這孩子才進劇組,架子搭得不牢靠,本來是要重新換過的,沒想到她還忘了跟人說,就那麼擺在那,才出了這麼檔子事兒。”
就連陳魚都學會體貼了,遞了瓶礦泉水過來:“韻韻姐,喝點水。”
李韻韻沒跟她客氣,接過礦泉水連喝了好幾口,忙了一上午,又遭了這麼一場罪,她現在還真有點渴了。
只是胳膊一動就疼得不行,就連礦泉水瓶都拿不穩,喝完之後還灑了一點在胸口。李韻韻不願意一群人圍着,更不想當著一群人的面喊疼,借蓋水瓶蓋的動作把胸口的湮濕遮擋住。
未妨唐清和將她再一次抱了起來。
所有人都是一愣,就連孔月旋都跟過來阻止:“唐總,我看還是讓她歇一會兒……”
唐清和頗有點惜字如金的意思:“回吧。你們繼續拍戲。”
這麼一會兒功夫,她在孔月旋嘴裏從無名無姓直接提升成“韻韻”了。再看一旁她那位經紀人也雙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李韻韻這回是徹底鬆了口氣。受了點皮外傷,到底是把事情擺平了,這回他們應該能好好拍戲了吧?
04
李韻韻同學一心為公,直到被唐總抱回車上,才意識到不妥。她撐着手臂想坐直身體,肩頭的傷讓她疼得一呲牙。
唐清和的手臂還環在她脖頸后沒收回來,見此情景也是蹙眉:“瞎動什麼。”
李韻韻看着車窗外孔月旋蓮步輕移的背影,扭過頭對唐清和說:“唐總,今天給您添麻煩了。”
唐清和此時已經收回手臂,面色淡淡地看她:“那你說說,都添什麼麻煩了。”
李韻韻瞬間有點頭大,什麼叫“什麼麻煩”,聽這意思她需要認下的還不止雲喬和孔月旋這一宗公案?
領導說讓深刻反省,李韻韻只能絞盡腦汁反思:“陳魚那件事,是我沒能防患未然。今天雲喬的事兒……總之還是多虧了唐總。”李韻韻迅速地抬起頭,出門在外行走江湖,嘴巴甜一點總沒壞處。
唐清和看着她:“陳魚的事,你危機公關做的不錯,但到底還是留下禍患。她今年才18歲,從一出道就是我們公司藝人,怎麼會跟張揚那種貨色混到一塊去,是你這個經紀人失職在先。”
李韻韻聽了就有點不服氣,她進公司才三個月,可陳魚已經出道將近一年了,之前的八九個月可是星輝其他的經紀人在帶,她和張揚說不準是在她接手前就認識了,這也要算在她頭上?
唐清和彷彿完全沒注意到她神色的變化,繼續道:“雲喬進駐《盛唐》劇組,無論你怎麼算,還是沾了陳魚的光,但這件事你既沒跟公司高層打招呼,也沒注意安撫陳魚的情緒。孔月旋如今名列四小花旦之首,在《盛唐》這樣水準的電視劇里卻要跟個過氣多年的九流男演員演對手戲,她有今天這樣的反應還算輕的。你居然還敢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拿我的名字去疏通路子。”
李韻韻聽到他的語氣從開始的不動如山,到最後這一句,冷硬如冰,猛然抬起頭,正望進唐清和的眼睛裏。
窗外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下起了牛毛細雨,車窗關的不嚴實,絲絲縷縷從窗縫飄灑進來,落在李韻韻的手臂、肩膀上,激得她輕輕一抖。
就見唐清和唇角噙着一抹極淡的笑,看着她說:“什麼人能不經我允許,拿我的名字出去說項,你想過嗎?”
李韻韻啞口無言。
儘管她的初衷是為了藝人前途、公司利益。但在任何公司,往往上位者的意志是要排在一切利益前面的。哪怕你能為公司賺得再多的錢,但讓老闆不爽了,還是要捲鋪蓋滾蛋。
李韻韻的心如同一顆沉甸甸的石塊,無聲墜入湖底,她垂下眼睫,低聲說:“對不起,唐總。這次是我擅作主張,按照公司規定,該怎麼罰就怎麼罰,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唐清和目光深幽,望住她隨着吐息輕輕扇動的眼睫,許久才應了一聲:“嗯。”
他抬眼看向車窗外面,雨不知什麼時候下得急了,遠處劇組似乎正在收拾東西,還有人朝着他們車的方向跑來,那人穿着灰色道袍,步伐矯健,大概是着急,連傘都沒顧得打。
到了近前,他躬下身,先是透過車窗朝裏面望了一眼,兩個男人目光相接,雲喬禮貌地敲了敲車窗,大聲說:“張導說,附近公路只修了一半,下這麼大雨車輪會陷進泥里,讓你們今天先別走。”
雨來勢洶洶,越下越急,唐清和又不開窗,雲喬的聲音透過窗縫,斷斷續續地傳進來,李韻韻聽清,便朝他擺手,示意他趕緊回去避雨:“我們知道了。”她有心想讓雲喬進車躲雨,可看了看車內柔軟的皮座和一塵不染的腳墊,這個念頭只是在腦子裏打了個轉,就消弭無蹤。
換做是她自己的車,肯定早打開車門讓人進來了。可這是大老闆的車,她不敢做這個主。
一窗之隔,雲喬轉眼就被淋了個透,雨水沿着袖口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般落下來,輕輕呼一口氣,車窗轉眼就蒙上白霧,再也看不真切。
李韻韻朝他再三擺手,又大聲保證不走,他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身後,唐清和那邊的車門打開,“嘭”的一聲,把李韻韻驚了一跳。
轉過眼,自己面前的車門被人從外拉開,罩頭蓋過來一件東西,李韻韻想躲又呆住,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自己頭上罩的是——唐清和的外套?
他是帶了件長袖外套過來的,只是路上天熱,他下車就放在車子裏沒有穿。
不等她反應過來,就覺得自己身體一輕,隨後是雨水和泥土的氣息,從四下里包圍過來,是唐清和將她抱出了車。
她想要掙扎,奈何手臂和肩膀都使不上力氣,頭上罩着唐清和的外套,鼻端除了雨水的氣息,還有一份乾淨的有點陌生的味道,是衣服上的皂香……
頭頂傳來唐清和的嗓音:“老實獃著。”
不知怎麼的,李韻韻覺得臉頰有點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