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窮光蛋又回來了

第十五章 窮光蛋又回來了

第十五章

窮光蛋又回來了

那對窮光蛋又回來了!

消息迅速傳遍了整個嘉尚鎮,全鎮的七姑八婆都很激動,紛紛涌到了他們家。當然,她們主要是為了觀看被金多多帶回來的浪子回頭的李富貴。

“哎呀呀,李嫂子真是千古奇女子!天下之大,千里迢迢,居然真的能把負心出走的丈夫李富貴給帶回來,真是烈女啊!”鎮長感動得差點涕淚交加,“不行,這個我得上報,咱們鎮上這麼多年,終於出了一個節烈的傳奇女子,真是山河有幸,日月增輝!”

這個要上報了還得了?朝廷肯定先查祖宗十八代的。金多多一哆嗦,趕緊說:“富貴他其實不是不告而別,只是身染重病,怕拖累我,所以才會離我而去。”

“啊!那就更感人了!糟糠夫妻相依共為命,貧賤夫婦情長路更長,太感動了……”周圍的人都眼淚嘩嘩的。

陳大娘拉住李富貴的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唉,李富貴,你家多多不容易啊!在你走後,她一個年輕姑娘獨守空屋,苦苦等你回家,那時大家都以為你負心薄倖,拋棄了她走了,還有人勸她乾脆和王發財公子在一起算了,可只有她一個人執着地等着你,堅信你會回來,不肯離開啊!”

“對啊,對啊!”五娘立即附和,“我記得,去年十月十五下元節那天,李嫂子在夢中驚醒,喊着你的名字追出去,滿街尋找你,當時我們鄰居都聽到了,也看到了,可就是不敢去拉住她,因為怕她發夢魘,被我們吵醒就沒命了啊……大家就看着她在鎮口站了一整夜,那麼冷的天氣,真是可憐哪……”

李富貴倚在金多多的身上,聽到她們的話,只覺得胸口微微一震。他轉頭望着她,在她耳邊低聲問:“十月十五下元節……那天,那天你不是對我,一屑不顧嗎?”

“因為,你來的時候,我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所以……”她低低地說,“直到看到你留下的休書,我才明白,你是……真的回來了。”

“為什麼你不對我解釋?”他輕輕地問。

“……”會有人相信這麼弱智的解釋嗎?

金多多還未回答,旁邊那一群七姑八婆們七嘴八舌的聲音早已激昂地響起:“哎呀,誰說不是?那之後李嫂子病了那麼久,都不成人樣了,多虧王發財一直在她身邊照顧着她,終於勸她和自己一起走了……我還以為是王發財感動了她呢,誰知道,李嫂子還是帶着富貴回來了!”

“是啊,老公為了不拖累老婆而離家出走,老婆因為思念老公而形銷骨立,最後有情人終成眷屬,實在是感天動地,令人泣下啊!”在場所有人,尤其是女人,一想到居然有人為了愛如此深情,寧願自己一個人默默忍受傷痛、獨吞血淚,不由得都對李富貴和金多多投以深情的眼神——

“真是情深不二,古今無雙,如此好男人,如此好女人,果然是一代愛情傳奇!”

在眾人的交口稱頌中,金多多和李富貴面面相覷,嘴角抽搐。

“不過……也是好事啦。”

金多多提着手中的菜籃,興沖沖地回家,把裏面的東西給李富貴看:“你看,這個是賣肉的劉叔送給我們的豬蹄,這個橘子啊,是賣水果的五娘送給我們的。”

“咦,為什麼要送這麼多東西給我們?”

“因為劉大叔打光棍四十來年了,五娘也寡居十來年了,自從我們的事迹傳開后,他們終於覺得,還是找個人一起生活比較好,於是,就在昨天成親啦!”金多多開心地笑着,對着躺在床上休息的他說,“我們現在可是嘉尚的模範夫妻,傳奇夫婦呢!”

李富貴也笑了出來,坐起來半靠在床上,問:“這樣不好吧……我們之前好像還欠他們不少錢呢。”

“沒事,已經還清了。你都不知道,在你失蹤之後是找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一個月十兩銀子哦,今後繼續做,我可要成為小富婆了。”她得意地揮着菜籃,朝廚房走去,“不然,我怎麼敢把你這樣一個除了花錢什麼都不會的大活人給拉回來?安啦,大家都這麼熟了,我又這麼有錢了,養你幾天還不是小意思。”

看着她眉飛色舞的模樣,李富貴不由笑了起來:“金多多,謝謝你……”

“一般一般,我這個人唯一的優點,就是心腸好,別的沒了!”她開心地回頭看他,“對了,等一下我要出去,到純福樓和老闆說一聲,明天開始,我要去工作啦!”

“金姑娘,你回來啦?哦……這個工作啊……那個……那什麼……哈哈,今天天氣真不錯啊哈哈哈……”

純福樓的老闆哭喪着臉,努力想要避開話題。

“老闆,我是你們酒樓的活廣告啊,現在回來了,難道你不開心?”金多多一個勁兒地保證,“放心吧,我以後再也不會私自離開酒樓了,這次我回來,是鐵了心要在您這兒一直幹下去了……”

老闆的臉色更凄慘了:“哎呀,金姑娘……唉,我還是對你說實話吧!其實本店本小利薄,一個月能賺個二三十兩就不錯了,哪有錢一個月出十兩銀子雇您這麼一個閑人啊?雖然您開發的菜確實很不錯,我也很喜歡吃,酒樓生意也確實好了很多……但是一個月十兩,我真是雇不起的……”

金多多遲疑:“可……可是以前……”

“唉,那是王發財公子啦,他說李富貴要走了,你一個女孩子窮得叮噹響,不是事兒,所以準備把我的酒樓買下來給你,但是這酒樓是我的身家性命啊,我爹交到我手上的,多少錢我也不能賣的對不對?所以他就給我出了這麼個主意,我呢……就去求您到我們酒樓來啦,每個月十兩銀子,其實都是發財公子交給我的嘛……”

她“哦”了一聲,緩緩地問:“其實,都是王發財……”

“對,就是他,不然我哪有這麼多錢啊?”

“那,多謝老闆你一直以來的照顧了。”她說著向他施了一禮,轉身走到門口時,想了想,又回頭看他,問:“老闆,你剛剛說……當時王發財找你,說李富貴快要走了?”

“是啊,就那天早上嘛。”

“哦……我知道了,謝謝老闆。”

她離開純福樓,站在街口翻了翻自己的荷包,一共只剩下四文錢。

“是買兩斤米呢,還是買一條魚呢?”

買不起肉,買條魚給李富貴補身子也好,可沒有米,餓着對身體難道就好了嗎?

她蹲在路口,沉默了許久。嚴冬的陽光照在她身上,暖暖的。她仰頭看着天空,自言自語:“快點暖和起來吧……這樣晚上就可以喝喝粥,也不需要穿厚衣服了,我那些那麼貴的衣服,就算賣去成衣鋪也可以換不少錢的……”

但事實就是,在她身邊只有四文錢的時候,天氣寒冷,要吃得多,穿得多。

“忽然之間,覺得好想把李富貴給賣掉啊,這可是十萬兩黃金啊……”畢竟,十萬兩黃金和四文錢的差距,太懸殊了。

她捏着四文錢,思前想後:“是買一條魚,還是買兩斤米?”

“四文錢,四文錢能幹嗎啊……”

想來想去,思前想後,她終於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這支木釵不錯嘛,多少錢?”

“這位姑娘你太有眼光啦!這個是沉香木的,只要五文錢哦!”

“什麼沉香木啊,明明是普通的桃樹枝削的,兩文錢愛賣不賣!”

“姑娘你別開玩笑了……哎,姑娘你回來啊……姑娘你再出點吧……姑娘你拿走吧!”

她提着米和魚回來,在廚房收拾好了,然後過去看李富貴。

正躺在床上發獃的李富貴,見她這麼快就回來了,有點詫異:“這麼快?已經和純福樓談好了嗎?”

“嗯,不去了。”她說。

“咦?為什麼?”

“因為,老闆已經不需要我了。”她嘆了口氣,又說,“所以,我們還是窮光蛋。”

李富貴端詳着她憂愁的模樣,又問:“你一路上連扮尼姑時都一直戴着的那支金釵呢?”

“哦……太貴重所以收起來了,還是換支木的比較好,還輕便呢。”她撫了撫鬢邊,面不改色地說。

他沉默地看着她,然後抬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邊,很嚴肅很正式地說:“金多多……我要認真地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

“我不但沒有錢,而且,很危險。”他深吸一口氣,低聲說,“你看,現在舉國上下都在追捕我,而且如果你把我交出去的話,光是賞金就有五萬兩黃金……”

“我難道忘了告訴你嗎?其實你的賞金,現在已經加到了十萬兩。”她說。

李富貴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身價越來越高了嘛。”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別胡思亂想了,我不會把你交出去。”

“可我現在只會拖累你,你不但可能會被我拖下水,而且還要照顧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能痊癒……”

“所以,要是你覺得過意不去的話,就趕緊好起來吧,幫我賺錢,當作對我的回報。”

他苦笑了:“金多多,你覺得我像是個會賺錢的嗎?”

她沉默了:“是啊,為什麼你這樣文武全才的人,卻根本賺不到錢呢?”

“我看這個也是需要天分的吧。”

“王發財似乎就很有天分嘛。”她說到這裏,又想起什麼,問,“你和他,是不是本來就很熟?”

“嗯,我六姑姑就是他母親,我們不但熟悉,而且還是親戚。”他隨口說,“其實我逃婚那回事嘛……也是因為綏陽郡主過來求我,說她喜歡的人是楚聿修,求我想個辦法,幫她退了這門皇爺爺定下的親事。我當時整天處在我爹與二叔四叔的爭鬥中,剛好疲倦至極,所以找了這麼個借口,就南下散心了。”

她抱臂看着他:“散心了半年?”

“嗯……因為我從來沒過過這麼自由的生活,在這邊忽然過上了無拘無束的日子,覺得還挺不錯的。”

“都窮成這樣了,居然還覺得挺不錯……”她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那你上次因為父親的病而離開我的時候,王發財……不,楚聿修他知道嗎?”

“嗯,他當然知道的,而且消息就是他傳給我的,不過當時事情倉促,我連和你告別都來不及,只託付了他,讓他轉告你,等我回來。”

“託付他……哼!”她氣呼呼地說著,自言自語,“這個渾蛋,明明知道內情,還隻字不提。”

“可能是他不願意泄露我的身份吧。”李富貴說。

“有可能。”她翻翻白眼,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好了,既然這次是真的要在這裏安居下來了,我得找一個這個鎮上沒人做又確實需要的事情了……”

她說著,回頭朝他笑一笑,滿不在乎地道:“雖然我知道會很難,但在這個世上,能活下去就很好了,對不對?”

他望着她的笑容,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大姐要找工作?”

聚集在她家的各位職業小流氓,露出牙痛的表情:“不需要吧,流氓大姐大是個很體面的工作啊……”

“體面你們個頭啊!你們又不給我發薪水……對了,阿銀呢?”她一眼就看到了頭頭不在。

“阿銀他完了,基本要告別我們現在這種來去如風、白衣飄飄的歲月了。”阿水嘆了一口氣,“他看上了一個女孩子,那個女孩子表示流氓沒前途,堅決不嫁,所以阿銀見色忘友,拋棄了我們,回家繼承家業,做第五代少主去了。”

“咦,原來阿銀還是出身大家名門的少主?”金多多頓時肅然起敬了,“他家是幹嗎的?武林世家?”

“大姐大你回家一趟就什麼都忘了?阿銀是本鎮最有名的豬肉鋪的獨生子啊!”

“哦……”那就別把少主之類的詞搬出來好不好?會嚇死人的!“那麼,難道本鎮真的沒有需要的職業了嗎?”

“大姐大你就死心吧,不然你覺得我們這種上進青年為什麼跑來當小流氓?實在是沒事幹啊!”

看着他們振振有詞的模樣,金多多恨鐵不成鋼地在他們每個人的頭上敲了一記:“幹嗎不讀書充實思想去?幹嗎不習武鍛煉身體去?”

小流氓們揉着被她敲的額頭,集體指指李富貴的房間:“大姐你看……大姐夫這樣文武雙全的人,還躺在床上等着你養活呢,所以我們這堆不成材的實在沒信心啊!”

金多多翻翻白眼,揮手示意他們都給自己滾。

滾了不到半個時辰,阿水樂顛顛地又奔回來了:“大姐大,快來啊!”

她無力地翻看着手中的那堆招工啟事:“幹嗎?”

“我們又撿了東西啦,快看!”

後面一群人吭哧吭哧地抬着一頭慘叫的豬就進來了。

金多多嘴角抽搐:“這頭又是打哪兒撿來的?”

“我們剛剛看見它在河灘上趴着慘叫,原來是摔斷腿了,我們一合計,就算丟着不管,哼哼半天也就死了,還吵得四鄰不寧,所以就為民除害,把它給順過來啦。”

金多多圍着這頭小豬仔轉了半圈,問:“準備怎麼吃?”

“這個吃啊,我們都不專業,還請大姐大發表專業意見。”

“好,阿水你去磨刀燒熱水準備殺豬;阿石回家去弄點黃豆,我們燉個黃豆豬蹄湯;阿錢去打醬油鹵豬頭肉;阿吉你家今年不是種了很多蘿蔔嘛,弄一個回來燉排骨湯;脊背上的肉我們切成薄片烤裏脊肉;前腿的夾心肉我們做獅子頭;後腿的坐臀肉做回鍋肉;臀尖上的肉做醋溜肉片;上腦肉我們燉大塊肉吃;肋骨那邊的五花肉,一半紅燒一半粉蒸;豬血做豬血糕;豬皮剝下來后做油炸豬皮;胰子蒸熟蘸醬油吃;大腸用醋和鹽搓洗乾淨做紅燒大腸,腰花當然要多加蔥姜蒜爆炒才好……”

就在眾人口水直流,磨刀霍霍之時,旁邊傳來的一個聲音打斷了他們的美好設想:“不行。”

金多多轉頭看向扶着門站在房內的李富貴,問:“你不喜歡吃爆炒腰花嗎?那麼我們做水煮腰花吧……”

“不是說這個腰花!”

“哦……那麼紅燒大腸改成薑絲大腸好了……”

“我是說,這頭豬不能吃!”

小流氓們頓時倒吸一口冷氣:“大姐夫文武雙全,定是江湖中人,難道是一眼就看出了這頭豬身中奇毒,所以不能吃?”

“我是說,你們在吃這頭豬的時候,至少要先想想來歷!”李富貴恨鐵不成鋼地瞪了金多多一眼,“你忘記上次自己吃掉於至善那匹馬的事情了?”

“呃……”

“這頭豬肯定是鎮上的誰家養的,跑掉摔傷了,你們堂而皇之把它撿回來吃掉,主人只要一問就知道,到時候誰賠?”

“這個……”

“肯替你們付錢的冤大頭王發財都不在,你們還敢吃撿來的東西。”李富貴嘆了口氣。

金多多苦着一張臉,蹲在地上畫圈圈:“豬肉滋養臟腑,補中益氣,你身子不好,又沒有好東西吃,我是想趁這個機會替你補補嘛……”

“哎呀我的豬啊……”外面響起了撕心裂肺的喊聲,隨即,隔壁陳大娘就撲進來了,“我家的老母豬,去年生了六隻小豬,就活了這麼一隻,指望着年底換年貨呢,你們這群小兔崽子把我家的豬抬走幹嗎?”

阿水結結巴巴地辯解:“因為……因為我看豬被丟在外面沒人要了的樣子……”

“渾蛋!什麼東西都有人丟,豬會有人丟嗎?”陳大娘抱住那頭小豬,一臉肉疼地摸着被捆紮的地方。

“那為什麼會被丟在河灘上……”

“因為昨天它衝出豬欄時撞斷了腿啊!我們鎮上又沒獸醫,我是聽說豬和狗都很聰明的,生病時自己會找草藥吃下去,所以才抬到河灘上讓它自己吃草,沒想到剛一轉身,你們一群小渾蛋抬了我的豬就跑了!我老胳膊老腿的,那是追都追不上啊!”

在眾人面面相覷之時,李富貴轉頭對金多多使了個眼色:“金多多,你出人頭地的時刻到了!”

金多多還在莫名其妙:“啊?”

李富貴已經扶牆走到陳大娘的身邊,蹲下來陪笑:“大娘啊,我們真不是要幹什麼壞事,其實金多多的祖母家裏就是獸醫,她是第四代傳人了,手藝精湛、功力深厚、妙手回春、藥到病除,真可謂是華佗在世、杏林傳奇啊……我們把您這頭豬抬回來,其實是想要幫您治好它的。”

“真的?”陳大娘、金多多以及一干小流氓,異口同聲地發出疑問,連金多多都不相信自己有這樣的情懷。

李富貴對金多多使了個眼色:“趕緊拿葯敷上啊,你家的祖傳秘方,不是專門治跌打損傷的……豬嗎?”後面這兩個字,他是咬牙從牙縫間擠出來的。

見他為了生計,把自己都下放到豬這一檔次了,金多多感慨萬千,趕緊吩咐阿水去弄兩塊木板,自己奔到房內,把李富貴的葯拿了一包出來,然後捏住軟綿綿的豬蹄那麼一捏一拉,反正瘸腿豬也不妨礙吃肉,管它骨頭正不正。在豬的慘叫聲中,她包上藥泥,再牢牢綁好那兩塊板子,然後站起來,拍拍手,擦擦額頭的汗:“搞定!”

金記獸醫所正式開業。

有了陳大娘那頭幾天後就活蹦亂跳的小豬做活廣告,李富貴寫了個招牌往門口一掛,就客似雲來。

嘉尚這種小村鎮,家家戶戶都養雞養鴨養豬養牛,但是獸醫卻只有揚州這樣的大地方才有,小鎮上家畜生點病,去揚州請人來看不划算,一是太遠,二是太貴,所以寧願提前宰了吃掉。而夜鶯開了這個店之後,全鎮動物的性命頓時就寄托在了她的身上。

“李嫂子,我家的雞不下蛋……”

雞不下蛋這事她怎麼知道啊?金多多苦着一張臉轉頭看李富貴。李富貴也是一臉痛苦,示意她多問問。

“最近雞有什麼異常嗎?”

“沒有啊……哦,對了,前幾天那幾隻雞都下了軟殼蛋,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李富貴在旁邊當機立斷:“餵雞吃食的時候,記得撒點沙子。”

“加沙子?不好吧……”雞主人和金多多都目瞪口呆。

“試試看吧。”

過了兩天養雞大戶就眉開眼笑地提着一籃子雞蛋過來致謝了:“哎呀,兩位真是經驗豐富,一針見血啊!”

夜鶯不敢置信地收錢和雞蛋:“……真的下蛋了?”

“下了下了!‘噗噗’地下!”

在周圍鄰居的一片讚頌聲中,金多多回頭看李富貴:“這個……”

李富貴悄悄地貼近她,低聲說:“我想啊,軟殼蛋嘛,可能是雞身體裏那個蛋殼不夠……但蛋殼是什麼做的呢?也許是泥沙吧……”

“李富貴你真是大膽嘗試、兇殘下手啊。”

“還好了,彼此彼此。”

“李嬸子,我家貓咪要死了……”

隔壁小女孩抱着自己的貓,眼淚汪汪地來找他們。

夜鶯提起那隻貓左看右看,除了瘦一點、毛色暗淡一點之外,似乎沒什麼異常,再轉過來一看屁股,頓時跳了起來:“這個是長蟲子了吧?從屁股爬出來的小白蟲啊……”

李富貴無奈看了不爭氣的金多多一眼,把貓還給小女孩,蹲下來摸摸她的頭:“給你兩文錢,你去藥店買一些川楝子,煮水給它灌下去,要是你家人不幫你弄,你就拿到這邊弄。”

“嗯,謝謝李大哥李嫂子。”小女孩把手往他們面前一攤。

主管家中財政大權的金多多,苦着一張臉摸出兩個銅板放在她的手上:“李富貴,給她寫張紙條,免得她說錯了買錯葯。”

“好。”李富貴鋪開紙寫字,一邊問,“今天的收入怎麼樣?”

“不怎麼樣,負兩文錢。”她唉聲嘆氣,“什麼時候才能有大買賣上門啊!”

大買賣很快就上門了。

正月快過,二月早春,夜晚冷得那叫一個刺骨。

上半夜基本就是冷被窩,下半夜終於腳開始有點暖起來了,金多多蜷縮在被窩裏正睡得香,結果,啪啪啪幾下,有人猛拍她家的大門:“李嫂子,李嫂子!”

金多多哆哆嗦嗦地裹着被子趴到窗邊,問:“什麼事?”

後街的孫大伯提着燈籠站在街上,看着她遲疑了老半晌,然後問:“你……生過孩子嗎?”

金多多差點沒背過氣去:“這麼冷的天,又是半夜三更的你找我就為了問我生過孩子沒?”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可能很快就知道生孩子是怎麼回事了,這事吧,說來有點……”

“別胡說八道,我可沒懷孕啊!”畢竟她和李富貴真的沒有在一起過!牽手也很少!何況李富貴現在這種模樣,想侵犯她也只有死得很難看的下場!

“不是說你懷孕啦,其實是這樣的,那個啥……”

“到底怎麼回事?”面前這人吞吞吐吐,披着棉被的金多多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

“就是……我家的母牛,難產了。”

茲事體大,牛是一家人的命根子,而且現在還是生小牛的關鍵時刻,很可能是一屍兩命的慘烈事件。

所以金多多也顧不上嚴寒了,迅速穿好衣服,就要帶上門出去。李富貴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起來了,他拉住了她開門的手,從抽屜里翻了一把小刀、一柄剪刀,又讓她帶上針線,才說:“一起走吧。”

“你身體不好,還是回去睡覺吧……”她有點緊張地用簪子盤着頭髮,“反正……我們都沒生過孩子,大家都是看着辦嘛……”

“聊勝於無,先去看了再說。”他說著,帶上門和她一起出去。

真的是難產。

而且是非常慘烈的難產,血水、羊水和粘液流了一地,肚子老大的一隻母牛,倒在牛欄里,只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

“不會吧……”金多多倒吸一口冷氣,實在一點信心也沒有。

李富貴的臉也青了,站在滿是血腥味的牛欄中默默無語。

孫大伯示意她進去看看,金多多把心一橫,提起自己的裙角打了個結,踏着滿地的污血就進去了。

牛棚里透着風,冷得要命,可那頭牛的身上燙得厲害。金多多蹲下來摸了摸它的身子,摸到了小牛在裏面硬邦邦的輪廓,她咬牙堅持着,用力捋着小牛往下推,希望幫助它生出來。

母牛也掙扎着要把這頭小牛生出來,可無奈實在已經脫力了,沒有辦法,躺在地上哀哀慘叫。

“生了一天一夜了,生不出來,沒轍啊……眼看着快沒氣了,只好來找你們了。”孫大伯鬱悶地蹲在地上抽旱煙,“唉,我家就這一頭牛,要是生下來了,今年的日子就別提多美了,可要生不下來……開春后就得自己犁地了,這可怎麼辦?拿鋤頭一鋤一鋤地挖?要命了……”

李富貴安慰他:“放心吧,孫伯父,金多多她很厲害的,沒有她搞不定的事情。”

“別的事情都好搞定,可她畢竟自己都沒生過孩子……我看也沒轍。”孫大伯繼續鬱悶地看着手足無措的金多多,嘆了一口氣。

李富貴拿着手中的剪刀和小刀看了看,走到金多多身邊,低聲問:“要不要把牛肚子剖開,把小牛給拉出來算了?”

金多多又冷又累,都已經快要脫力了,聽他這麼一說,腳一軟就差點坐倒在污血中:“你有沒搞錯啊?這樣做絕對……行不行?”

“難說……”李富貴蹲在地上,研究着這種小剪刀剪牛皮的可能性。眼看着那頭母牛又猛地一用力,他忍不住驚喜地大叫一聲:“出來了出來了,小牛屁股都看見了……”

話音未落,那牛屁股又縮了回去。

孫大伯鬱悶地磕磕手中的煙桿,說:“早嘞,今天下午就看見小牛屁股了,可就是生不下來,我看小牛憋也憋死在裏面了。”

“早上就看見了?”金多多問。

“就差一口氣,生不下來。”

她想了想,站起來手忙腳亂脫外衣,把棉衣和夾衣都脫下來,丟給李富貴:“你幫我拿着!”

李富貴看着只穿着一件薄衣的她,詫異地問:“幹什麼脫衣服?會凍死你的!”

“哎呀,顧不上了。”她說著,把袖子卷到肩膀,露出大半條胳膊,而且還蹲下來,手忙腳亂地往自己的右手上塗污血和粘液,那一雙手髒得簡直令人作嘔。

李富貴差點崩潰:“金多多,搞不定難產的牛你也不用這樣自暴自棄啊!你瘋了!”

“沒瘋。”她很認真地抬頭看着他,“我決定伸手進去把小牛拉出來。”

李富貴被她堅定的眼神和暴強的決心給擊垮了!他踉踉蹌蹌連退三步,直到撞在牛欄上才止住身子,卻依然沒有從極度的震驚中醒悟過來:“伸……手拉……拉出來?”

“對啊。”

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蹲在牛屁股那裏,等着母牛的下一陣用力。

“伸……伸進哪裏去?”

她看都不看他一眼,比劃了一下牛屁股。

李富貴和孫大伯同時驚呆了,李富貴手中的刀子剪子嘩啦一下落了地,孫大伯手中的旱煙桿啪嗒一下掉了地,這兩個大男人面面相覷,心裏都不由升起了一股想要緊緊擁抱在一起取暖的衝動。

然而金多多根本沒理會這兩個凡夫俗子,她蹲在牛屁股那裏,終於看到它肚子一動,她半彎着腰,伸出雙手等待着。

子宮口再一次收縮,小牛的屁股又一次若隱若現地出現了。

金多多迅速伸手進去,飛快地摸到了小牛屁股。她的指尖觸到了溫熱粘稠的液體中那些軟軟的肉。饒是她這麼強悍的人,心臟也不由得顫抖了一下,手一滑,順勢就抓住了牛腿,然後大叫一聲:“李富貴,搭把手!”

李富貴也顧不上什麼了,衝上去拉住她的手,兩人一起將小牛像拔草一樣拖了出來,大股的羊水和小牛一起衝出來,淋得他們半身都濕了,但他們也顧不上了,趕緊把小牛放在稻草上,讓母牛把它舔干。

嚴寒的下半夜,金多多和李富貴疲倦地站在牛欄外,看着母牛娩出胎盤,小牛也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了,似乎沒有什麼問題。然後它虛弱地躺在母牛身邊吮着奶水,母子倆偎依在新換上的干稻草上,一幅溫馨的天倫之樂畫面。

滿身血污的金多多和李富貴,雖然狼狽不堪,但也忍不住相視而笑,金多多的眼中泛着淚花,舉着自己濕答答的手,一臉又想哭又想笑的神情:“李富貴……我是不是很厲害?”

“是,很厲害……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厲害。”他笑着,想伸手摸一摸她凌亂的頭髮,卻發現自己的手也在滴着血水,只好罷了,轉頭看着狂喜的孫家人,問:“有熱水嗎?至少……讓我們先洗洗?”

孫大娘燒了一大桶的水,等金多多洗完之後,又把女兒最好的一件單衣借給她穿上。

金多多洗完澡,披着頭髮出來,孫小妹一邊幫她把頭髮扇干,一邊為難地說:“李嫂子,是這樣的……你的那件衣服是麻衣,那個血染上去了,很難洗呢……”

“哦,沒事,我拿回去慢慢洗吧。”

“真不好意思啊……不過我前幾天呢,剛剛買了塊青布料子,雖然是張記布莊打折的,但是料子很不錯哦,我和爹娘商量過了,就送給你啦。”

“啊,這樣怎麼好意思?”她趕緊推辭。

“哎呀,沒事啦,而且……”孫小妹看看李富貴洗澡的裏間,笑道,“而且這料子做男裝應該很好看哦,尺幅也不少,給李大哥估計綽綽有餘。你要是把不準,我教你裁剪縫紉,慢慢做,到春天李大哥就有新衣服穿了。”

“真的……那,那我就不好意思啦,真是太謝謝你了。”

幸好金多多的外衣已經脫下了,免遭血水之虞,只報廢了一件單衣,而李富貴就慘多了,只能借了孫大伯的衣服穿着,手中提着一大捆自己的臟衣服,告別了千恩萬謝的孫家人回家。

半夜的折騰,加上還洗了澡,他們沿着青石板路回家時,天邊已經微露晨曦。

“呼……好累啊。”手中提着氣死風燈的金多多伸了個懶腰,喃喃地說,“今晚真是又累又餓又冷。”

“是啊,想要生活下去,確實還滿辛苦的……”

“為了賺錢嘛,我得養家餬口呢……”說到這裏金多多眼睛一亮,“對了,孫大娘不是給我們包了個老大的紅包嗎?我先看看多少錢!”

李富貴接過她手中的燈,她迫不及待,站在街上就拆了紅包看着:“什麼呀……五百文錢。”

“不少了,一晚賺到五百。”

“太沒天理了啊……憑什麼兩頭牛才值個五百文,李富貴卻值十萬兩黃金。”

李富貴真不知自己該如何反應她這個抱怨:“那要不……你去找頭文武雙全的牛?”

“算了,我算看透了,文武雙全的都要靠人養……這個錢我得買些小雞小鴨養着,這樣我們就有雞蛋吃啦,中秋節我們可以吃雞,重陽節我們吃鴨子,過年就雞鴨魚肉一起上……然後再買點菜苗啊,豆子啊,我們在院子裏種上瓜果蔬菜茄子蘿蔔,唔,最好再養幾頭豬……”

“雖然你的設想很美好啦,但是我們有這麼大的院子嗎?”

“有什麼關係,反正王發財已經不會回來了,他家院子那麼大,我們借用一下又怎麼樣?對了,他家還有個大池塘,我們可以在裏面養魚哦,草魚、鯽魚、烏魚……”

李富貴想像了一下精巧的假山上爬滿扁豆,牡丹花邊種着白菜,曲水流觴中游着烏魚的情形,不由得嘴角抽搐。

“你覺得怎麼樣?”

“……挺好。”

兩人一邊往家裏走,一邊設想着未來的美好生活,金多多嘰嘰喳喳指手畫腳地說著,臉上的笑意在熹微晨光中澄澈明凈,李富貴一手提着燈一手提着臟衣服,微笑着傾聽她說話。

雖然是凌晨最寒冷的時刻,但兩人都餓得不行了,先到早市上買了早餐,帶着豆花和豆沙包一起回到家,一起在堂屋裏吃早飯。

“呼……今天一整天可能我就要睡死過去了。”金多多一邊吃一邊說。

李富貴微笑着揉揉她的頭,把碗筷收拾好:“你先去睡,我洗碗。”

“你身體還沒痊癒,不能過度勞累哦……等一下也早點上床休息吧。”

“嗯,你先睡。”

金多多點點頭,搖搖晃晃地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在走到門口時,她又回過頭,看着繫着圍裙燒熱水洗碗的李富貴,忽然靠在門上微微笑了出來。

李富貴詫異地看她一眼:“怎麼了?”

“嗯……忽然覺得你這樣還挺好看的。”她抱臂,靠在門框上,問,“李富貴,你現在,還能回京城做齊王殿下嗎?”

他搖搖頭,說:“能保命就不錯了吧。”

“你有錢嗎?”

“沒有……”

“有權嗎?”

“沒有……”

“養活自己的手藝和工作呢?”

“也……沒有。”

“哦。”她笑嘻嘻地繼續看着他,不說話。

李富貴把手中的碗放下,走到她面前,問:“到底怎麼了?”

“沒事……”她笑吟吟地望着他,初升的朝陽從窗外斜斜照進來,照得她的臉通紅。

她望着面前低頭看着他的李富貴,他和她離得這麼近,輕輕的呼吸溫暖地撒在她的臉頰上。

心口有一處地方,忽然像水波一樣,漣漪散開,層層波動。

她猛地踮起腳尖,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以後,男主內,女主外……我養你吧!”金多多很認真地說,仰頭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而低頭在她面前的李富貴,在初晨陽光中,雙眸凝視着她,璨璨如星。

“好啊。”

事業愛情雙豐收的金多多,每一天都過得很開心。

雖然奔波在馬牛羊雞鴨鵝之間,但至少她現在憑藉著李富貴不知從哪裏搞來的《神農本草經》漢書里的幾卷《相六畜》《齊民要術》和《馬經》《牛經》,應付那些雞不下蛋、羊不吃草的小毛病當然是遊刃有餘,賺錢多了,也能給李富貴煮個雞蛋、燉個魚湯了。

“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她看着瘦削的李富貴,發誓。

李富貴無奈地笑:“不要把我當吳大爺家的豬對待啊!”

“大家都喜歡胖胖的嘛,就你不爭氣。”

“因為我的用途並不是拿來吃。”他笑道。

金多多吃完飯,初春上午,天下太平,鎮上雞犬安寧,當然也沒人上門,她只能無聊地趴在櫃枱上看書,增強職業修養。

外面呂大伯趕着驢車經過,幾個男女老少坐在車上,朝她招手:“李嫂子,我們去趕集了,你去不去?”

“咦?趕集?”金多多趕緊丟了書,“在哪裏?”

“不遠不遠,在另一個鎮子上,一起走吧,可熱鬧了!”

她立即轉頭對內大喊:“李富貴!關門,收拾東西,走!”

“不是說不遠嗎……”

坐在驢車上走到中午,終於看見那個鎮子遙遙在望,金多多和李富貴對望一眼:“這恐怕都快到揚州了吧?”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反正李富貴早有準備,自從被那個士兵看上之後,他現在每次起床都先塗點薑汁、打點鍋灰,再加上他現在大病初癒,身體消瘦,那造型,黑黃乾瘦,確實慘不忍睹,完全沒有了當初翩翩濁世佳公子的模樣。

他們大搖大擺從貼着通緝李富貴榜文的牆下走過,劉大娘還指着上面的李富貴說:“你看,這個人啊,長得真是不錯,當年李富貴也很有這種神韻啊……”

幾個大姑娘小媳婦看看圖上丰神俊朗的皇長孫,再看看面色灰黃的李富貴,嘆了口氣:“唉,是啊,歲月催人老,怎麼才一年半載,本鎮的一朵花就被金多多給糟蹋成這樣了……”

“這個完全不關我的事好不好?”金多多立即矢口否認。

五娘若有所思:“不過話說回來……當年的嘉尚頭一朵花,王發財王公子到底去哪兒了……以前不是表現得對李嫂子情深意長的模樣嗎?”

李大娘一臉同情:“情深意長有什麼用啊?李嫂子和李大哥都成親了,他能不消失嗎?傷心人當然是能走多遠就走多遠了。”

“還有那個於至善於公子,那也是一朵花啊……可惜追求李嫂子不成,也消失在了茫茫的人海之中……”

“是啊……人海茫茫,我們再也……再也……咦?”五娘一指集市上的一個人,倒吸一口冷氣,“於至善!”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只見一個香包攤子前,正站着於至善,在看見金多多的第一眼,他手中的香包就落回了攤子上。

他不顧一切,分開人群,向著她奔來:“夜鶯!夜鶯……”

“有沒搞錯啊!要是被他發現我們,那我們還不要命了!”一個是告示貼滿天下的皇長孫,一個是他未婚妻,無論哪個被發現都是糟糕啊!

金多多暗自叫苦,一把推開李富貴:“別讓他看見你!我先把他引開,未時我們在這裏碰面!”

還沒等李富貴答應,她哧溜一下,朝着反方向狂奔而去。

“夜鶯,夜鶯!”

於至善拚命想要擠開面前的人群,卻怎麼都無法衝破熙熙攘攘的人潮。他在慌亂之中,儘力向前衝去,卻不防身邊有人一腳踩在他的腳掌上,他重重一頓,雙腳扭到,腳踝立即腫得老高。

眼看自己寸步難行,他只能對着她頭也不回離去的身影,絕望地伸出手:“嗚……夜鶯你不要走……”

“真不好意思,是踩到了你嗎,於兄?”後面有個慢悠悠的聲音傳來,隨後,一個人影走出。明明是早春時節,他手中卻搖着一柄摺扇,扇上畫著海棠春睡,襯着一身明艷錦衣,整個一花里胡哨顏色斑斕。可因為那張不帶脂粉氣又容光美麗的臉,即使他的服飾再花哨再艷麗,也被壓了下去,竟讓人覺得無比妥帖,只覺世上除了他,再無別人當得起如此鮮艷的顏色。

這個人,當然就是楚聿修了。此刻,他正滿臉歉疚地看着於至善,口中不停道歉:“抱歉,抱歉啊……”

於至善獃獃望着他:“楚兄……我,我得追上夜鶯……”

“我知道。”他說著,揮扇子輕輕一笑,“讀詩書嘛,你行,追女孩子嘛,我行,所以,還是由我代勞吧。”

“嗯……”他感激地看着風流倜儻的他搖着扇子瀟洒地朝夜鶯追去,“全靠你了,楚兄……”

“當然了,對付女人,我是天下第一高手。”他拐過彎,見身後已經沒有了於至善的蹤影,便一合扇子,微微一笑,打了個響指。

旁邊立即有一隊人馬衝出:“少爺有何吩咐?”

“把前面那個女人給我綁了,帶回府邸去!”

他身後的隨從頓時崩潰了:“這……這就是少爺追女孩子的方法?”

“帶回去慢慢追也是一樣,你說呢?”

“於至善,你這個渾蛋人渣壞透頂……”

在看見楚聿修搖着扇子走進來時,夜鶯的怒罵戛然而止。

“真抱歉,綁了你的人不是他,而是我。”他笑着走到她身邊,把她的繩子解開,“唉,真不是我的意思,我只是叫他們把你請過來嘛,誰知道你就被綁了……你知道我最是憐香惜玉對女孩子最好的……”

突然想起“啪”的一聲,打斷了他的嘮叨。

夜鶯甩了他一巴掌之後,跳起來就向著門口撲去。

楚聿修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衣領,將她像小貓一樣拎了回來,按在榻上:“別這樣嘛,我們之前也曾有過美好過往的對不對?比如說,你被李富貴拋棄的時候,我也一直都陪在你身邊……”

“你還有臉提起!你明知道太子殿下病重,李富貴是回家去了,卻隻字不提,還乘機煽風點火,讓我以為李富貴拋棄了我!”

“……你知道了?”他坐起來,神情有點尷尬,“我當時,也是為了保守李富貴的身份嘛,對不對……”

“卑鄙!”她怒吼,“那你在我身邊口口聲聲說的什麼李富貴不會回來了,不如讓你好好照顧我是什麼意思?”

“因為我想如果李富貴回去后打算接受綏陽郡主的話,我確實會好好照顧你的啊。”他面不改色,悠閑自如,“別這樣嘛,其實我覺得我還是個不錯的丈夫人選的,至少比你的那個李富貴要靠譜很多……對了,你之前不是來求過我嗎?請我救你爹啊,還有求我和你重歸於好什麼的……”

她用力推開他,決絕地說:“你已經拒絕了我,所以,我也不會再求你了。”

“不要吧,要不你再求一下試試看?這次說不定我就答應了呢?”

“不需要了,我已經找到了喜歡的人,你現在在我的眼中已經無足輕重,我也不會再在意你了。”她說著,跳下琉璃榻,整整衣服,“我走了,再見……不,再也不見。”

“你走啊,你踏出這個房門一步,我就叫人去捉拿李富貴。”他彎起嘴角,慢悠悠地說,“也就是,全國通緝的皇長孫。”

她猛地回頭看他,臉色大變:“楚聿修,你……”

“我可不是於至善,他沒見過皇長孫,所以至今不知道李富貴是誰,而我,早就一清二楚……嗯,據說皇長孫是受了重傷逃出京城的,至於怎麼被你救了,其中內情我是不知道,但毫無疑問,他現在依然和你在一起。”

夜鶯悶不作聲,但終於還是將要推門的手慢慢地縮了回來。

“嘖嘖,金多多,你跟着他有什麼好呢?他現在朝不保夕,自己都快沒命了,還要和你在一起,這不是拖你下水嗎?”他無奈地瞟了她一眼,微微而笑,“還是和我在一起吧,我保你一世安定,富貴榮華,不經風雨。”

夜鶯盯着他看了許久,然後淡淡地說:“不好意思啊,我現在對榮華富貴已經沒興趣了,我在嘉尚找到了一份穩定又無人替代的技術活,受人尊敬,名揚全鎮,我現在是嘉尚不可缺少的人,每一天都活得很開心,很充實。”

“……什麼工作?”

“獸醫。”

楚聿修的臉色很精彩,表情獃滯中透着那麼點抽搐的勁兒,表情抽搐中帶着那麼點獃滯的勁兒,令人嘆為觀止。

“金多多,我忽然發現,其實你對於怎麼活下去這件事,似乎特別有天分……”

“廢話,因為我現在又沒有家人庇佑,又沒有錢啊,所以我當然得努力。”她驕傲地說。

“你為什麼要活得這麼努力呢?你難道不知道,如果你從了我,你就可以不費力氣地過一輩子錦繡繁華的日子嗎?想想看,李富貴這輩子已經不可能翻身了,他現在沒有錢,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地靠你養活;他沒有一技之長,以後你得養着他一輩子;他這輩子啊,從今往後每一寸肌膚上都烙印着‘沒有錢’三個字,永世無法擺脫了!你明知道沒錢多可怕的,所以……確定自己真的要和他在一起嗎?”

她沒說話,靠在門上,沉默着,沒看他一眼。

他站起來,走到她身邊,俯下身在她的耳邊嘆了口氣,無比幽怨地說:“而我呢,真是不幸啊……江南首富,家裏除了錢什麼都沒有,我自己本身,除了有權有勢之外就根本沒其他特點,除了被封為京城第一美男之外我也沒有獲得過任何榮譽,這麼不起眼的我,和李富貴比當然是有很大差距,可我勝在不會讓你一個女孩子出去努力賺錢養我,我會讓你依靠我一輩子,不用經歷任何風雨和憂愁,你的錢是你的,我的錢也是你的,連我這個人也是你的……你看怎麼樣?”

“不怎麼樣。”她一口拒絕。

“難道你還在為了我以前那次拒絕你而生氣?別這樣嘛,大人不記小人過對不對?況且,雖然那時我讓你不高興,但後來我不還是去找了刑部的人了嗎?你爹也終於順利平反了,對不對?”他用幽怨的眼神朦朦朧朧地望着她,眼睛帶着水汽,彷彿江南淅淅瀝瀝的春雨下在她的面前,“其實那一次,我只是真的很想很想把你留在我身邊,很想很想你能真的了解我的心意……所以,即使是用了並不怎麼光明正大的機會,我也不顧一切,想把你永遠擁在懷中,不願放手……你明白這種感覺嗎?”

“不明白。”她依然硬邦邦地回答。

“多多……”

“我不明白的是,你為什麼會覺得這樣是愛一個人。你喜歡一個人,就要得到她,哪怕傷害她也在所不惜,你只要你自己稱心如意,根本不會去考慮對方是否開心幸福……所以楚聿修,我告訴你吧,你是個被萬人寵壞的孩子,你並不愛別人,你只是愛自己,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從自己的角度出發,為了讓自己開心,你根本不懂得怎麼去愛一個人!”

“我……我不懂得怎麼去愛人?”

“對,你不懂。”她嘆了一口氣,側頭凝視着他,輕聲說,“你永遠也不會理解,李富貴為了成全我而寫下休書不告而別的決定;你也永遠不會理解,我為什麼要放棄你而寧願和一無所有的李富貴在一起。因為你不懂得愛。”

楚聿修望着神情平靜的她,一瞬間,想起了去年的那一次大雪天。他千里迢迢地帶着夜鶯回到京城,處心積慮籌劃了半年的計劃,在那一刻實現。他當眾報仇雪恨,可在瞬間的痛快之後,就此沉入萬劫不復的痛苦之中。

那時他在無數的夜裏對天發誓,只要再給他一次機會,只要有機會能再一次得到夜鶯,那麼,他一定不顧一切,將她牢牢握在手心,一輩子,再也不會放開她。

彷彿是上天聽到了他的聲音,她過來求他了,用那麼低的姿態,那麼卑微地乞求他。

他所渴求的,又再一次被上天安放在他的掌心,只需要收攏十指,就可以安穩地握在掌心,再也不會失去。

一切,本來都這麼完美……

只是,看見她絕望的眼神,看見她含淚答應再也不會見李富貴時,他的身體,忽然又在瞬間被怒火點燃。

他是驕傲的楚聿修,他這輩子,要得到一個人,就要徹徹底底地得到,他不要殘缺的一塊玉。如果不能打磨得適合他的手感,那麼即使是再瑩潤的美玉,唯一的下場,也只有被他擊得粉碎。

他不要心裏留存着另一個人的夜鶯,他要的,是柔順的,完整的,從心到身,所有一切都依附於他的夜鶯。

他再一次拒絕了她,因為他想,她的父親已經完蛋了,在她最絕望的時候,她除了將李富貴從自己的腦中驅逐出去,將自己作為天、作為地、作為承載她的整個世界之外,還有什麼辦法呢?

他想,只是時間問題,很快,她就會徹底認清這一切的。

然而……他放棄了命運給他的最後一個機會。

他沒想到李富貴會忽然造訪,也沒想到,他那麼大的家中,他們走的卻是同一條路。

在李富貴抱着她站在大雪之中時,他在紛紛揚揚的雪花中,看着低頭深深凝望夜鶯的李富貴,那一刻他的心裏悚然驚覺,他已經,再也沒有機會了。

剎那間,寒意透骨,整個天地的雪傾瀉下來,將他掩埋在冰冷之中。

冬雪已經消融,深庭幽院,臨水的花廳四面廣窗,微風像流水一樣流瀉在他們周身,雕欄外一片明艷的粉色,早春的海棠正在盛開,散發著似有若無的香氣。

他面前的夜鶯,明明站在他面前,眼睛卻不是望着他,她轉頭看着外面的花朵,輕聲說:“所以,楚聿修你死心吧,無論你怎麼說,我都不會和你在一起的。”

“哪怕我長得比他好看?”

“是,你是舉國稱讚的美少年。”

“哪怕我比他有錢?”

“是,你家富可敵國,何況李富貴現在一窮二白。”

“哪怕我能讓你一世安定,而跟了他之後,你危在旦夕?”

“是,江南第一家楚家,數百年的豪族,無論多少朝堂巨變、朝代更迭,唯有楚家屹立不倒。”

楚聿修終於勃然大怒,氣呼呼地拂袖在椅上坐下:“那麼他到底好在哪裏?你到底為什麼選擇他而不選擇我?”

“因為……”她微笑着,神情平靜而甜蜜,“他是李富貴,而你只是楚聿修。”

窗外繁花開遍,明明是溫暖美好的春日,可楚聿修卻覺得自己沉在寒冬之中。

也許,自始至終,他就沒有從去年的那一場大雪中走出來吧。

因為那種無望的感覺,讓他不由自主地冷笑了出來:“原來如此……難怪我不喜歡他,即使元初是我的親戚,即使我母親是他六姑姑,即使我從小和他認識,我也不喜歡他。”

夜鶯沉默,用一雙清露一般的眼睛盯着他,沒說話。

“因為你啊……”他平靜地說著,望着花前的她,淡淡地說,“只有這個世上沒有了他,我才有機會擁有你,對不對?”

她卻根本不為所動,朝他微微笑了出來:“是嗎?那可真要讓你失望了,即使他死了,即使這個世上再也沒有李富貴了,我也依然不會在你在一起的,真抱歉。”

楚聿修的臉頓時轉成鐵青,極其難看:“夜鶯……你就這麼討厭我,不願意和我在一起?”

“我不是討厭你,而是……如果不是李富貴的話,我就不需要別人了。”夜鶯輕輕地,但聲音清晰地,一字一頓地說,“我能自己養活自己,我能自己開心地活下去,我為什麼還需要別人呢?只是因為,和李富貴在一起,我才能覺得人生美好。就算一輩子這樣和他在一起,就算一生一世我們都沒有錢、都貧困潦倒,都要我辛苦去打拚,可只要我回過頭,能看到李富貴站在我的身後,只要聽到他對我說話的聲音,只要他用雙眸凝視着我,我就覺得,我活着,存在這個世界上,是有意義的。”

“難道我就沒有意義嗎?我的存在,和浮雲、和塵埃、和你視而不見的一切,一模一樣?”他控制不住自己,聲音陡然提高。

“不,楚聿修,你是很美的畫,是春日的花和冬日的雪,你很好很好,只是,李富貴是我的生命,不是我人生中的風景。”

“我只是……風景?”楚聿修的自尊心被深深刺痛了,他不敢置信地坐在榻上,看着面前這個人。這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說出這樣的話;第一次,有人將他棄若敝屣,而將另一個人珍而重之藏在心懷。

他是真的,得不到她了。

“好吧……看來我真的……”

他說著,喉頭卻像是堵塞住了,聲音微弱,停了許久,他終於深吸一口氣,臉上呈現出一絲難看的笑容:“金多多,你想,我要是向二皇子告密,說京兆尹的獨生女救走了皇長孫,而且還在江南小鎮上和他暗結連理,你猜……你父親會怎麼樣?而一直藏身於嘉尚的李富貴……又會怎麼樣?”

夜鶯在看見他的第一眼開始,就已經想到了這個可能,此時見他真的開口把這種話說出來,不由得失聲叫出來:“楚聿修,你……你這個卑鄙小人!”

“哼哼,這個世上,只有卑鄙小人才能成功,不是嗎?”他若無其事地打開手中海棠春睡的摺扇,逕自搖了幾下,那一臉的笑意,讓夜鶯簡直無法控制自己,想要將自己的鞋子脫下來,一鞋底扇在他那張令全京城少女尖叫的面容上。

但她用了比較溫和的方式,她抓起旁邊的花瓶,在茶几上狠命一砸,花瓶應聲而碎。她手持着半截尖銳的瓶頸,不顧一切地朝他撲去:“那麼楚聿修,我寧死也不受你的脅迫!”

楚聿修嚇得直跳起來,琉璃榻頓時翻倒,上面鑲嵌的七寶叮叮噹噹散落在地。他在一地晶瑩明亮的珠光中轉身要逃,卻一腳踩上了一顆溜圓的珍珠,頓時摔倒在地。

夜鶯舉起花瓶的碎片,向著他狠命紮下去。

這一招狠准穩,饒是楚聿修這樣一個大男人也不敢直面,翻身就跑,靠在窗口,大吼:“金多多,你瘋了!”

“我今天和你同歸於盡,看你怎麼出賣李富貴!”

“救……救命啊!”他慘叫,“金多多,你個白痴女人!你,你聽我說,其實我剛剛都是……”

“都是活該,對不對?”門口有個悠閑的聲音傳來,慢悠悠的,一副看好戲的口氣。

楚聿修轉頭一看他,頓時氣急敗壞,破口大罵:“李富貴你這個渾蛋!你什麼時候來的?趕緊把你家這個瘋女人拉走!”

夜鶯手中舉着尖銳的碎片,一步一步地逼向楚聿修,一臉今日不把他碎屍萬段就不滿意的神情。

李富貴笑着走過去,將她的手一把握住,然後把花瓶的碎片取下,說:“好了,別在意,楚聿修是我朋友。”

夜鶯震驚地仰頭看他,又轉頭看看楚聿修,然後抬手指着他,顫聲問:“這……這個壞蛋他……他要出賣你啊!”

“誰出賣他了!要不是我,你們能一路順利南下,跑回嘉尚?要不是我,你們在鎮上躲這麼久會風平浪靜?我辛辛苦苦保護着你們,還要保護他爹太子殿下,還要聯絡朝中勢力對抗二皇子,結果現在……我就要被你們殺了!”楚聿修一臉不肯罷休的神情,悲憤地轉頭看向李富貴,“你什麼時候來的?居然就這樣任由金多多屠殺功臣?”

“有一會兒了,因為多多讓我未時在那邊等她,我沒等到,所以就想過來找你商量一下。”他慢悠悠地說,“誰知一過來,就發現了你命在旦夕。”

夜鶯想了想,緊張又尷尬地問:“那……你聽到我們的話了嗎?”

“嗯……從你說他是風景開始。”他微笑道。

“好吧,我承認我失敗……她現在喜歡的人是你,而不是我。”楚聿修悻悻地說:“我只是想幫你試試看,多多到底愛不愛你,到底有多愛你……或者,也許她愛我比較多一點呢,你之前不是曾和我說過,一切都讓多多自己選擇嗎?”

“但她已經選擇了,不是嗎?”李富貴伸臂擁住夜鶯,微笑着低頭看懷中的她,“雖然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但無論如何,我們這輩子,都不會放開彼此了。”

“別在我這個失戀的人面前上演這麼肉麻的戲碼好不好……”楚聿修一臉悲痛地轉身,想要離開時,又呼地轉回來,問,“對了,李富貴……你真的只從風景那裏聽起的?”

“是啊。”

“哦……那真是可惜啊,金多多前面那些情深意重的話你都沒聽到,我都替你感到遺憾。”

“有什麼好遺憾的。”他擁緊懷中的夜鶯,低頭望着驚魂未定的她微笑,“就算沒有親耳聽到她說我是她的生命,我也不遺憾……因為,我們早已經知道彼此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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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裝言情輕喜劇(套裝共3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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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窮光蛋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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