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 深夜食堂和美人計

Chapter11 深夜食堂和美人計

Chapter11

深夜食堂和美人計

回到小院,畢羅先把那兩杯桃紅色冰飲藏了起來,她剛才光顧着高興慶祝,忽略唐律為了陪那些賓客,自己也喝了不少酒,這個時候再喝冷飲就不合適了。哪知道她剛一轉身,就見唐律也跟着進了廚房,扒在檯子那往裏望:“你藏什麼好玩意兒呢?”

畢羅推了他一把:“去去去,沒聽說君子遠庖廚嗎?去外面院子等着去!”

唐律被她這一推還來了精神,繞過檯子就走了進來,一邊還挽起袖子:“當君子多沒勁啊!我也想幫忙!”

畢羅看他那架勢,明顯是酒勁上頭,這個時候越跟他擰着來,他越來勁,畢羅這麼想着,乾脆從冰箱裏拿出一隻匣子:“去洗草莓!”

唐律一扁嘴:“敷衍我!”

畢羅:“……”考慮到這貨今天也算立下汗馬功勞,又喝多了酒,她不能跟他置氣,畢羅深吸一口氣,彎起嘴角綻出一抹甜蜜的笑:“誰說洗草莓就是敷衍你了?待會給你做草莓拿破崙,草莓是重頭戲啊!”

唐律在吃上還是很有自己的堅持的:“我不吃拿破崙,我餓,要吃肉。”

畢羅心說自己長這麼大也沒哄過誰家孩子,現在反倒要把這麼個大人當孩子哄,但誰讓她今天是“真心”要好好謝謝人家呢?她再次深吸一口氣,把草莓匣子從他懷裏拿回來:“那我給你片點烤鴨,再熱個荷葉餅。”

唐律一聽就搖頭:“我才不吃剩菜剩飯。”

畢羅:“這不是剩菜剩飯,都是廚子下午新做的。”

“不是現做的我不吃。”唐律抿着嘴看他,目光深幽幽的:“剛還說要給我做好吃的,騙我的。”

畢羅:“……”她咋這麼冤!

畢大小姐第三次深吸一口氣,拽着他領子把人拎到灶上,掀開鍋蓋讓他看:“從中午就燉上的老鴨湯,專門給你做的,怎麼就叫騙你了!”

蓋子一掀,那香味直鑽鼻子,唐小少爺抽了抽鼻子,總算安靜了片刻,緊接着又提要求:“那就用這湯,給我煮個麵條,我要吃熱湯麵。”

熱湯麵暖胃又解酒,倒也合適。畢羅本來的打算是老鴨湯,一套烤鴨配荷葉餅,再給他做兩個小菜,草莓拿破崙是餐后甜點。但現在看來,這位少爺別看平時穿的多有范兒多洋氣,還真是一副中國胃,喝多了酒還知道給自己叫一份熱湯麵吃。

畢羅搖了搖頭,本來被他折騰出來的那點火氣也消了,聲音也柔軟下來:“行,給你煮碗細細的銀絲面,再做個蜜汁烤雞腿、秋刀魚、火焰蛤蜊,行不行?”

這回都是事先問好了,省得這位少爺又有意見。

唐律晃着腦袋一點頭:“行。火焰蛤蜊好吃,我要配着你家的雪梅酒吃。”

瞅瞅,還知道惦記他們家的酒呢!這到底真醉還是假醉?畢羅也無語了,她也不去想那麼多,推着這人肩膀把這位少爺一路送到院子裏,剛好看到有個女服務生在呢,就喊她:“搭把手,讓唐少進屋歇着!”

那女服務生下巴尖尖的,長得還怪好看的,是為了開闢這小院專門招來的新人。能進這個小院當服務生的,其他各方面都符合標準不說,還得形象佳,外語好,有眼力見兒。聽負責招聘的大堂經理說,她和另外一個女孩子都是離這不遠一個大學的學生,得知這裏工資給的豐厚,還能經常見到外國客人鍛煉口語,就來這應聘了。

畢羅覺得那女孩子長的好看,不免多看了一眼才轉身回廚房。

另一邊,唐律在那年輕女孩兒的攙扶下進了房間。此時房間裏已經收拾乾淨,唐律坐下就說:“渴,給我倒杯水。”

服務生應了一聲,不一會兒就端了杯桃紅色的飲料來:“這個是特調飲料,您嘗嘗。”

唐律一看就微微眯起眼,他抬起頭看女服務生:“特調的?”

“嗯。”女服務生捋了捋耳邊的髮絲:“您先嘗嘗,我再去給您倒杯水。”

唐律端起飲料聞了聞,嘗了一口,甜甜的桃子味兒,還有一絲檸檬的清爽,咽下去后覺得喉嚨處冰涼涼的,但口腔里並不會涼,肚子裏也不覺得涼,這是放了薄荷還是其他的什麼?唐律嘗不出來,但覺得這味道着實不錯。

不一會兒,女服務生去而復返,端了杯溫水過來,走到桌邊要將水放下時,冷不防被唐律一把攥住手腕,她驚呼了一聲,身體半靠在唐律身上,水也灑在她的襯衫上。

杯子眼看着要落地,唐律順手撈起來,放在桌上,挑起一邊眉毛看那個女服務生。

女服務生又害羞又緊張,兩個人靠這麼近,她幾乎能看見對方眼瞳里自己的小小倒影……她蠕動唇瓣,輕聲喊:“唐……唐先生。”

門外傳來不輕不重的腳步聲,女服務生想要站直身體,卻被唐律率先一把推開,腳步一趔趄,整個人就摔在了一旁的地上。

畢羅掀開帘子一進屋就看到唐律一臉戾氣坐在那,黑色襯衫解開兩顆扣子,露出鎖骨和一小片胸膛,不知道是出的汗還是什麼,還沾着明顯的水珠兒。

再看之前那個下巴尖尖的女服務生,正坐在地上,臉色煞白,一看到畢羅,什麼話沒說,眼淚先掉下來了。

唐律不等人問就開口:“把她開了。”

畢羅走到跟前,放下食盒,邊往外端菜邊說:“去找楚經理,領今天的工資,你還有你那個同學,明天都不用來了。”

那女服務生都傻了:“畢小姐……”

唐律對畢羅一句不問就聽自己的非常滿意,眼睛往她身上一瞥又轉了開,那眼神像鉤子,看得人一句話都不敢往下說。

畢羅也不看她,只對唐律說:“蜜汁烤雞腿、烤秋刀魚、銀絲面。趁熱吃。蛤蜊還有另外兩道菜待會有人端過來。”

女服務生見畢羅和唐律誰都不看她,眼淚漸漸收了,卻不甘心地咬着唇,小聲說:“我腳扭到了,走不動……”

唐律掏出手機摁了兩下,對着那邊說:“拿上現金,過來領兩個人走。”

對方說了句什麼,唐律說:“女的。把今天的工資結了,讓她們把服務生的衣服換下來再走。動靜小點,今天是四時春的好日子,我不想節外生枝。”

這回不用誰在說什麼,那女孩子立刻站起身,一瘸一拐地掀開帘子出了屋。

人走了,畢羅才坐下來,她看着唐律手邊喝了一多半的飲料,心裏悶悶的:“這飲料是她端給你的?”

唐律轉過眼看她,眼睛裏含着淡淡笑,哪還有半分醉意:“她端給我的,不也是你調的?”

畢羅瞪他:“合著你剛才就沒醉,忽悠我呢!”她還以為當時自己藏酒的動作挺利索呢,現在看來,壓根就沒瞞過這傢伙的眼!

“剛才是真有點醉了,讓她這麼一鬧,嚇也嚇醒了。”唐律說得誇張,表情也到位,看着還真有幾分委屈。他又看畢羅:“你要是早給我喝了,不就沒這事兒了。”

兩個人坐得近了,畢羅才看清,唐律不光靠近鎖骨的肌膚有水珠,襯衫上也濕了一塊,只不過因為是黑色,從遠處才看不太出來。她皺了皺眉:“她剛才做什麼了,拿水潑你?”

唐律本來都端起碗準備吃面了,一聽她這話險些笑出來。他想了想,還是選了個含蓄點的說法:“她應該是想傍我。”

畢羅好一會兒才消化過來他話里的意思:“你是覺得她對你獻殷勤,是圖你的錢?”

唐律一攤手:“不然呢?”

畢羅抿着唇,半晌才說:“等你吃飯再說。”

唐律也不含糊,一碗面配着雞腿和秋刀魚,不一會兒功夫就見了底。畢羅下的麵條不多,男孩子吃得快,也就是七八口的量。也主要也是怕他吃撐。一碗熱湯麵就着熱乎乎的烤雞和烤魚吃下去,整個人從裏到外都舒坦起來。撂了筷子,唐律掃了眼手機屏幕上的信息,說:“你剛才想說什麼?”

這回進屋的是朱時春,他一手端着份火焰蛤蜊和一個三連碟,另一手端着一壺酒,進屋就說:“那倆女孩兒打發走了?”

畢羅說:“走了。”

三個年輕人一塊坐下來,畢羅才開口:“本來就是新人,我哪那麼放心把整個院子都交給兩個女孩子,另外幾個服務生里有老人兒盯着他們呢。”

朱時春接著說:“結果你猜怎麼著?”他瞧一眼唐律,說:“這倆姑娘從進了門,東看西看的,那眼睛都快粘在菜單上了,后廚他們進不去,就在外頭打轉。一會兒跟這個套兩句話,一會兒跟那個聊幾句新鮮事兒,這不再明顯不過的么,明顯是沈家那邊派來的人!”

唐律就着綿軟的雪梅酒,一口一個蛤蜊,認真將朱時春的話聽完,才說:“這事我本來是想讓我手底下人去料理的,既然你們也覺察出來了,想怎麼辦?”

朱時春一聽他這麼說,頓時挺感興趣:“你打算怎麼料理?”

唐律就看畢羅,畢羅連忙一搖頭:“人我是不會用了,但現在是法治社會,也不能拿她們怎麼著啊。”

唐律驀地一笑:“你這是哪的話,難道我就會做違法亂紀的事了?”那也太沒水平太低端了。他眉毛下壓,一雙眼眸烏沉沉的:“先查清楚她們背景。要是學生,就給學校領導老師寄封郵件說明一下問題;要不是學生,那更好辦,讓她們在平城待不下去的辦法多了去了。”

畢羅皺着眉:“也犯不着跟她們兩個女孩子過不去。”她說:“我是覺得,沈家那邊,肯定還有后招。”

唐律點了點頭:“放心吧,不會太過。”他沒多辯解,心裏卻不是那麼容易過去的。

如果那女孩子只是打着刺探情報的主意也就算了,可她知道從畢羅眼皮子底下偷東西跑來跟他獻殷勤,還有跟他說話的時候那股眉來眼去的勁兒……這明顯是有人想給他下套。

這個女孩子,是個餌。

如果他真是個花花公子,不管不顧把這餌吃了,那麼他和畢羅之間,不僅合作到頭了,這段時日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情誼也到頭了。

這才是對方的真正目的。

當然了,能在最短時間弄清楚四時春重新營業的路數,也是他們的目的之一。

唐律咽下含在口中的酒,火焰蛤蜊滋味有點辣,又透着黃油的香甜,配雪梅酒別有一番滋味,但他此時心裏的滋味兒更難言。看這樣子,是有人將他當做眼中釘肉中刺了。他又不是剛出社會的毛頭小子,自然之道對方此番舉動,是因為此前他對待畢羅的親昵態度,礙着某些人的眼了。

要說那個時候他就對畢羅有那方面意思,他還真覺得不是……但要說完全沒有半點感覺,他也覺得不是。可現在明知道對方不爽的點在哪,讓他規避一二,他發現,自己打從心底里不願意。

他眯起眼睛看了畢羅一眼,她也在吃蛤蜊,而且沒拿筷子,是用手指捏着吃。蛤蜊處理得很乾凈,拽出來一咬,再配口酒,再舒坦沒有了。畢羅皮膚白,手指尖也細細白白的,還透一點嫩生生的粉,花骨朵兒一般,這樣放在紅紅的唇邊,一咬一吸……唐律突然覺得呼吸有點緊促,他不由瞥開眼,這件事,他得再好好想想。

他從沒想過,跟畢羅之間的關係,會從這個晚上,因為一個意外,開始有點什麼變化。

但有時候人與人之間情誼的變化,是不由人的。

這一天晚上,四時春破例開到很晚。

朱時春中途溜出來放風,順便跟畢羅通個氣,和唐律三個人一起喝點酒吃點小菜,又趕緊跑回四時春后廚去忙了。小院這邊倒是清凈下來,但因為剛剛的意外,畢羅又煩惱起接下來服務生的人選。

唐律看她一個人在那轉圈,便說了句:“早跟你說人選我幫你挑,你非不讓。你就這麼不信不過我的為人?”

畢羅腳步微滯,卻沒立刻說話。其實她的這點小心思,任誰都不難看出來,她不想用唐律送過來的人,一則是不想虧欠他太多人情,二則也是不想讓唐家的人介入四時春太多。她雖然稱不上老於世故,但在正經事上,該有的城府還是有一些的。她向來臉皮薄,這點小心思讓唐律這樣堂而皇之地戳穿攤開在兩個人面前,好長時間都說不上話來。

“唐少若是有合適人選,不妨幫阿羅遴選一二。”畢克芳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時,房間裏的兩個人都愣了一瞬。

畢羅第一反應就是看手機上的時間:“不是說讓時春送您回去先躺下嗎?這都十點半了,您怎麼又一個人跑出來了?”

說起來老爺子每天起的比畢羅還早,但跟着一群年輕人這樣一整天熬下來,面容氣色卻絲毫不差,他今天穿了一身中山裝,拄着拐杖站在那,十足從民國時代走來的老紳士派頭,一雙眼精光內斂,兩腮掛着淡淡笑紋:“人老了,覺也少了。”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像今天這樣的場面,過去幾十年間他經歷不知多少,但經由自家小輩兒操持起來的局面,他看在眼裏,喜在心頭,這份喜悅不足為外人道,但卻令他着實地精神抖擻起來。

唐律此時已匆忙起身,拉開椅子做了個“請”的手勢:“畢老,請坐。”

畢克芳朝他露出一個笑容,落座后對站在一旁的畢羅說:“阿羅,知道你也辛苦一天了,不過剛好今天唐少也在,要不今天就把你的那個策劃案和唐少說說吧。”老頭兒說著,露出一抹有點狡黠的笑:“我也沾唐少的光,喝點熱茶。”

畢羅聽到前一句話還有點遲疑,聽到后一句,忍不住瞪了自家老爺子一眼:“都這麼晚了,再喝茶還睡不睡了!”

畢克芳依舊笑眯眯的:“喝白茶吧,就放一點。”他又朝唐律眨了眨眼:“委屈唐少,跟我一塊只能喝點淡茶。”

畢羅看出畢克芳是有話要跟唐律說,雖然腳步遲滯,終究還是出屋去了。

畢克芳笑眯眯地看着自家外孫女走遠的身影,看似不經意地問了句:“阿羅的手藝還不錯吧?”

唐律沒來得及深想就反射性地點了個頭:“嗯,很好吃。”

畢克芳說:“比起四時春其他的大廚如何?”

唐律這時有點回過味了,他看着畢克芳的側臉,說:“畢羅的才華不止於做菜,雖然她從擺盤到食材搭配,都有許多自己的巧思。但我覺得,如果她這輩子只做廚師,或者繼續她過去5年間的課業做個畫家,都算屈才了。”

畢克芳慢悠悠地說:“唐少對阿羅評價很高啊。”

唐律說:“那份企劃書我雖然沒看過,但也能猜到一二。這間海棠小苑只是她的試水,如今看來,畢羅有一力擔起四時春的能力,但她想跟我一起去開拓的,是在四時春之外的世界。”

唐律這番話說的簡潔,但有多層意思。首先第一層,就是狠狠誇讚了畢羅的天賦和能力;第二層則闡明,他看明白畢羅的用意,四時春如今再好,畢羅也不打算讓他碰;第三層,雖然畢羅不想讓他介入四時春,但兩個人如今的關係還是很親近的,而且他們兩個接下來會有更深入的合作。第四層,則是非畢克芳這樣的人精聽不出的用意了,唐律這樣說,其實還有一個用意,就是在試,他試的是畢克芳對他的態度,更是在試畢克芳對他與畢羅合夥去開闢新戰場的態度。畢老頭是樂見其成,還是決然反對,會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裏極大影響畢羅的決心和動作。

畢克芳說話一直不快,但也沒有太長停頓,這常常讓人覺得他態度平和不卑不亢,但只有心思深的人才知道,越是說話慢的人,往往心思越是深沉。但畢克芳畢竟是個老人了,老年人說話慢,又很情有可原。

唐律說完那幾句話,就在等畢克芳的反應,畢克芳難得地停頓片刻,才慢慢開口說:“我想和唐少說的,正是這件事。”他看向唐律,目光中透出幾分凝重:“四時春今天能博個開門紅,是大傢伙這麼多天通力合作的結果,更少不了唐少的苦心安排,這個情,我領了。”

唐律正要擺手表示不用客氣,就聽畢克芳又接著說道:“阿羅的策劃案,在我看來很好。如果唐少真打算支持她去做,我想接下來你們兩人要付出的辛苦都不會少。而四時春,以後少不得用到唐少幫忙的地方,就拿海棠小苑招人這件事來說,我想若唐少那邊有合適人選,這兩天就送過來吧。”畢克芳攥着拐杖的五指重重一攏,像是下了某種決心,說:“依照阿羅的打算,以後四時春會分成兩塊,一塊在原本的三層小樓,一塊在小樓後面的庭院,庭院這塊若能做起來,所得收益便與唐少做三七分賬,不知道我提的這個價,唐少能不能接受?”

畢克芳會主動提出出讓四時春的分成,實在是唐律意料之外的事。但他只有片刻的恍惚,面上很快就綻出笑容,朝畢克芳拱了拱手說:“畢老嚴重了。能與四時春和阿羅合作,是我的榮幸。”

這就算是應下了。

畢克芳悠然一笑:“唐少是爽快人。”說完這句話,他才朝門外看去:“阿羅,茶沏好了就端上來吧。”

唐律回過神,發現畢羅果然杵在門口,手上端着茶壺茶杯,也不知在那靜靜聽了多久。

唐律摸了摸鼻子,其實和畢克芳這樣在商言商的談生意,不過是他從前的例行公事,但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被畢羅看到他的這一面,卻讓他陡然從心裏生出那麼幾分不自在來。唐律側眼觀察着畢羅倒茶的動作,發現她舉手投足都如行雲流水般自然,看似絲毫沒有受到剛才他和畢老頭兒談分成那番話的影響,但若仔細留心便不難發現,從進了房間起,畢羅就再沒抬眼看過他所在的方向。

唐律心裏微微一沉,這是認為他趁火打劫佔畢家的便宜,覺得他不地道?

唐律兀自轉着心思,就聽畢克芳說:“阿羅,你的那疊畫稿,我都帶來了。你跟唐少講講你的規劃吧。”

“好。”畢羅答應了一聲,從畢克芳指着的那個手提包里拿出畫稿,分成兩份,遞到唐律和畢克芳面前,她自己拿一支鉛筆,面前擺着空白畫紙,說:“這個海棠小苑,其實是一個試驗品。如果說原本的四時春做的是大眾買賣,那海棠小苑針對的就是特殊群體。”

唐律已經在海棠小苑打混了一晚上,自然明白她指的“特殊群體”是什麼:“就是那些老外?”

畢羅唇角含着一絲笑:“現階段是這樣的。其實我最初的想法只是想發揮所長。我在F國待了5年,F國是美食大國,我身邊的教授、老師、同學中,喜好美食的人非常多,但對於F國開設的一些中餐廳,每次新餐廳開業,許多F國的當地人都會蜂擁而至,但絕大多數人嘗試之後總是失望而歸。四時春本就是做中式古典菜的,也就是說,四時春,和我從前所處的環境之間,只缺一條連接起來的線。”

唐律說:“所以你讓我派人去國外的那些論壇頂帖,就是想擴大四時春在國外的影響力,進而開闢出一塊全新的市場?”對於現階段的四時春,或者說所有處在四時春這個發展階段的飯店來說,想要屹立不倒,求新求變簡直是每日課程。新環境、新菜譜、新主題甚至新話題,但還有最關鍵的一點,就是新市場。

但對目前所有餐館飯店來說,現有的餐飲市場就是那麼大一塊蛋糕,想從這裏面扒拉出“新市場”,簡直無異於痴人說夢。

這也是為什麼沈、潘兩家拿到畢家的菜譜、挖走四時春的大廚之後,做的依舊是“中式古典菜”,且沒有像從前做火鍋餐廳那樣,貿然開設一系列連鎖餐廳。他們想賺這一塊的錢,其實搶佔的是四時春從前的市場和客源,他們不想求新求變嗎?自然是想的,但誰都沒從畢羅這個角度想過,對於“中式古典菜”而言,有興趣認知和了解中國文化的外國人,便是眼前最大最新的一塊客戶群體。

雖然早就認識到畢羅的聰慧不僅在畫畫和做菜,但能夠站在這個高度俯瞰整個餐飲行業,並且在這麼短時間內發掘出新的客戶群體,這樣的慧黠讓唐律難以移開目光。

畢羅似乎完全沒發現桌邊的兩個人都在盯着自己看,她在白紙上描描畫畫,不過幾筆,就描繪出四時春這座三層小樓和海棠小苑所在的街道,以及周圍的主要建築群。

而後她將這張紙推到桌子中央,說:“為了以後溝通方便,我想以後管它叫‘主樓’。”她指了指那座三層小樓:“以前大家提起四時春,想到的就是這裏,但現在有海棠小苑了,再提起四時春,有時我們自己人都會說不清楚。”還有一句話,她沒有說出口,從前在大眾眼中,四時春就是那座歷經風雨的三層小樓;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大家提起四時春,會想到主樓,想到新開闢的“海棠小苑”,還會想到一些新事物;但她的最終目標,是將四時春做成一個理念,一種文化,大家提起四時春,會想起畢家菜,想起主樓所在的那條街道,想到許許多多新鮮有趣的東西。

那些想要收購四時春的人家,唐家也好,展家也罷,雖然不曾像沈潘兩家那樣使用卑鄙無恥的手段,但他們都希望能憑藉自家人脈和現有資源,將四時春做成一條新的產業鏈條,這其實是現如今的市場大潮中所有事物發展的必然走向。從前畢克芳不想將四時春做大,是因為任由着這些人將四時春做大的結果,必然是做糙做爛,因為他們想要發展四時春的目的就是賺錢,利字當頭,勢必急速發展,但速度快起來,問題也隨之越來越多。那如果由四時春的人自己來做呢?外公讓她來做這個掌舵人,而真正站到這個高度,看到四時春這一路走來的如履薄冰,看到前些日子的前路昏暗,再看到桑紫那場精彩紛呈的荼蘼宴,畢羅突然意識到,若想不被他人排擠欺侮,最好的辦法就是讓自我強大起來。

她邊畫邊寫邊說,等說到海棠小苑不會有固定菜譜,且每天只開兩桌時,唐律開口了:“兩桌還是太少了,這個院子也實在小了點。阿羅,畢老,這件事你們若放心讓我去辦,那我就讓人去把左右這兩座院子都盤下來,三面院子,前面一座主樓,四時春就可以自成一個國。”

這個想法倒和畢克芳此前提到的不謀而合,同時也是畢羅心中所想。畢羅忍不住看向自家外公,畢克芳卻微微頷首,說:“這也是我此前的想法,但我們祖孫倆的能量實在有限,還要靠唐少襄助了。”

唐律說:“我先讓人去打聽一下,這兩個院子如果是私人住所,很好辦。”他轉過臉看畢羅:“你今天說,後面兩天海棠小苑的客人名單也滿了,我能知道都是什麼人嗎?”

畢羅淺淺一笑:“今天是第一天,一桌請的是我從前的教授和他在平城做課程交流的一些同事、朋友;另一桌則是通過論壇跟我們預約的各國友人。明天的兩桌,是外公和朱伯伯、許師傅、劉師傅的一些老朋友,圈內人。”

唐律點了點頭,第一天的客人,所圖是之前提到的新客戶群體,為的是牆裏開花牆外香;第二天的客人,請的都是一些圈內的專業人士,這是在為海棠小苑和畢羅造勢,要知道,大眾的口味和趨向都是需要引導的,專業人士的一句肯定,抵得上普通人的十句稱讚。他見畢羅遲遲不肯說第三天的內容,忍不住追問:“第三天都請了誰?”

畢羅笑着看他:“第三天的客人名單,由你來定。”

唐律用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由我來定?你確定?”

畢羅說:“既然剛才我外公都說了,以後主樓之外的收益要與你分成,那分成以外的東西,也應該大家勻着來。第一天的客人是我找來的,第二天算是我外公找的,第三天的客源自然要靠你。”

唐律忍不住笑了,他其實看出來畢羅剛進屋時是有一點不快的,但這一點不快隨着她講起四時春的種種,很快就被她拋到腦後,更在畢克芳提及左右房子的問題時,被她徹底放下了。認識久了就發現,畢羅的性格並不是單純,做事上她靈感頻發、雷厲風行;待人上她投桃報李、睚眥必報。誰對她一分好,她會抱以三分,但誰要欺負了她,她也會一直牢記在心裏。

這樣的性格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但意外的讓唐律覺得真實,還有那麼一點可愛。

唐律忍不住撐着額頭笑出了聲。

畢羅見她這樣子不像不高興,也忍不住笑眯着眼說:“看唐少的樣子,應該是滿意我的安排,那就這麼定了。”

唐律忍不住揶揄道:“大小姐的安排總有千百個道理,我哪敢不從?”

畢羅也不生氣,用筆尖點了點紙面:“我繼續說。”

唐律這時愈發來了興緻,忍不住說:“你先別說,讓我猜猜看。你的下一步,應該和桑紫有關吧?”

畢羅說:“是。”她用指尖點了下手機屏幕:“我已經邀請桑紫和周先生明天來四時春主樓賞光,她剛剛回復我,說明天會準時到達。”

唐律有點不確定地問:“不是在海棠小苑?”

畢羅笑着搖頭:“不在海棠小苑。”

畢羅將唐律面前的紙往後翻了幾頁:“你從這裏往後看。”

唐律原本最不耐煩讀這種文字資料,但畢羅的這疊資料,則是畫比字多,看着省眼睛,意思更分明。他只看了第一張就被吸引住了,舉着那一疊稿子認真看了下去。

一旁,早就將這疊資料讀熟的畢老爺子笑吟吟捧着一盞茶,喝得津津有味。

資料並不算多,但唐律足足看了半個多小時,末了他抬起頭時,看向畢羅的目光格外深邃。

畢羅被他這樣專註地盯着看,不免有點不自在:“怎麼了?要是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就提,明天和桑紫見面,聊的主要就是這些。讓你提前看看也是有個準備。”

她原本也打算今天抽時間把這些資料拿給唐律的,但沒想到家裏老爺子比她還雷厲風行,一上來就把分成的事說了,又押着她把之前在家裏演練的那一套給唐律講了一遍。還真別說,這麼被推了一把臨時上陣,反倒不覺得有什麼緊張或羞澀了。

但唐律現在的這個神情,到底覺得她的這個策劃案好,還是不好?

唐律捏着資料突然站了起來,端起一旁的茶一飲而盡,丟下一句“這疊資料我拿回去再看看”,就整個人跑沒了影。

畢羅目瞪口呆,唐律這人,就算是從前說話特別欠特別討人厭那會兒,也一向禮數周全。她看向畢克芳:“他這是怎麼了?”

畢克芳悠悠一笑:“咱們也忙了一天了,回家吧。”

那個笑容,那個表情,要是給他下巴上來點白鬍子,簡直就是仙俠電視劇里莫測高深的老道長!

畢羅一頭霧水地收拾好桌上剩餘資料,跟在畢克芳身後給小院上鎖、回家。

而回家這一路上,畢老爺子唇邊的笑容就從沒淡去過。

畢羅:“……”誰能告訴她,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

畢老爺子:唐律這小子,這回不敢再小瞧阿羅了吧!

宋汪元亮詩云:“瀲灧湖光綠正肥。蘇堤十里柳絲垂。輕便燕子低低舞,小巧鶯兒恰恰啼。花似錦,酒成池。對花對酒兩相宜。水邊莫話長安事,且請卿卿吃蛤蜊注《鷓鴣天·瀲灧湖光綠正肥》,宋汪元亮着。全詩如下:瀲灧湖光綠正肥。蘇堤十里柳絲垂。輕便燕子低低舞,小巧鶯兒恰恰啼。花似錦,酒成池。對花對酒兩相宜。水邊莫話長安事,且請卿卿吃蛤蜊。。”今做火焰蛤蜊,其味辛甘,佐酒佳品,製法如下。——《四時春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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