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籠中金雀

第三十三章 籠中金雀

第三十三章

籠中金雀

寧騎城回府後閉門謝客。宮裏各種消息不時傳來,有關孫啟遠新任錦衣衛指揮使的聖旨也下來了,朝會時人們關注的重點轉移到新赴任邊關守將的問題,人選在朝堂上爭論了半月之久才定下來,此人並不為人所知,是個無名之輩,但後來的各種傳言中有一種比較可信,就是這位守將與王振有着親屬關係。

寧騎城待在府里,每日喝得爛醉,變得更加沉默寡言,一想到自己在錦衣衛里拼殺了五六年,身上新傷壓舊傷,如今落得這個結局,心涼至極。他心裏清楚他的府邸已被東廠和錦衣衛的暗樁盯住,他稍有不慎便會引來禍端,若是放在以往他早就一走了之,在這個城裏還沒有能擋住他步伐的人,但如今小院裏住着明箏,他決心要帶走她。

但是想在王振的眼皮底下人不知鬼不覺地溜出京城也沒那麼容易。他心裏聚集的怒氣只能用練武來消解。他每日喝了酒來演武場,一待一天。他把兵器架上的兵器逐一耍一遍,直到滿身大汗,累得倒到地上。每天管家李達都會小心翼翼地跑來向他回稟小院裏明箏的情況。

此時,寧騎城剛拿上長槍在場上繞場一圈,李達就慌慌張張地跑過來,也不等寧騎城把一個招式練完,李達就喊起來:“大人,小姐她已經三天沒用餐了,你看怎麼辦呀?”

“她這麼想死,就讓她餓死好了。”寧騎城怒不可遏地扔下長槍,向書房的方向走去,李達跟在後面,欲言又止,但想想還是明說吧,就開口道:“大人,要不你過去勸勸她?”

“哼,”寧騎城鼻孔里哼了一聲,“我去她死得更快。”

李達愣了半天,他搞不懂自己的主人和這位明箏姑娘是什麼淵源,兩人的相處如此古怪,便不敢再多言,只能愣愣地站着看着主人。

寧騎城發完了火,乜了李達一眼道:“院子裏那幾個婆子是幹什麼吃的,她不吃,你們就由着她的脾氣嗎?”

李達一愣,明白了主人話里的意思,但又怕理解錯了,望着主人道:“難道……”

“有何不可,她不吃,你們就給我往嘴裏灌。”寧騎城陰沉着臉,“告訴那幾個婆子,小姐出了事,她們都脫不了干係。”

李達嚇得縮起腦袋,連忙點頭,急急忙忙退下去了。

寧騎城怒氣沖沖地走進書房,一進門竟看見乞顏烈大大咧咧地坐在太師椅上。“義父,你……,”寧騎城臉色一變,急忙反身去關門,轉回身看着乞顏烈叫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敢出現在大街上?”

“你看,我有備而來嘛。”乞顏烈拉了拉身上漢人的衣衫,又向他指指搭在一旁的兜頭大氅,“沒人能認出來。”

寧騎城苦笑着坐到他旁邊的椅子上。寧騎城早預感到乞顏烈會來見他,定是為了和古瑞被抓的事,於是故意問道:“今日又是為何事而來?”

“出大事了,和古瑞被北大營的人抓住了。”乞顏烈看着寧騎城一臉期待地道,“你想想辦法,把他弄出來。”

“義父,你……”寧騎城又一陣苦笑道,“你以為我還是以前的我呀,你知道我這些天為何老老實實待在家裏嗎?我在閉門思過。我已經不是錦衣衛指揮使了,孫啟遠那個傢伙接任我的職位,現在王振不抓我,主要是礙於他是我乾爹,已經是很給面子了,估計他的爪牙正在四周日夜監視着我。再說我與北大營的于謙也早結有梁子,你讓我如何下手?”

“你小子,你……”乞顏烈聽聞寧騎城把自己推得乾乾淨淨,便急紅了眼,“你小子平日裏看上去挺聰明的,怎麼越到節骨眼,越掉鏈子?”

“義父,我有今天,還不是拜你們所賜。”寧騎城說道。

“拜我們所賜?你小子也太忘恩負義了吧,”乞顏烈怒了,“你別忘了,你是怎麼長大的,你是喝誰的奶吃誰的飯,才活到今天。”

“我當然記得。”寧騎城冷冷一笑,臉上肌肉顫動,雙眸含着寒霜。

“記得就好。”乞顏烈緩和了語氣,“如今正是你報答養育之恩的時候,我知道你從不會讓我失望。”

“我對你來說,一直都是個好刺客。”寧騎城嘴角擠出一個笑容。

“哈哈,你是我的義子,我最信任的人,當然把最重的任務交給你了,難道要交給那些不成器的傢伙嗎?好了,不要胡思亂想了。”乞顏烈站起身,準備走了。

“義父,我養母是不是已經不在了?”寧騎城走到他面前擋住了他的路,盯着他問道。

乞顏烈先是一愣,繼而哈哈大笑道:“你胡說什麼,她在草原上好好的,每天還放牧呢,她有羊群馬群,過得別提多開心了。好了,你別操心你養母了,該操的心不操,你好好想想怎麼救和古瑞才是正事。”

寧騎城嘆口氣,白了乞顏烈一眼,問道:“那你告訴我,和古瑞是怎麼讓北大營的人給抓住的?”

“嗨,這個臭小子,出去玩摸錯了路,跑到人家大營里了。”乞顏烈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義父,還不肯跟我說實話嗎?”寧騎城沉着臉,走到乞顏烈面前道,“他定是混進北大營刺探軍情被發現了。”

乞顏烈尷尬地乾笑了兩聲,抱着大氅望着寧騎城道:“讓你看出來了,確實是這樣。”

“看來義父真是信任我呀。”寧騎城嘲諷地笑了笑。

“唉,不是怕牽連你嗎?”乞顏烈解釋道。

“你們牽連我還少嗎?我已經被朝堂掃地出門了。”寧騎城沒好氣地說,“義父,這是我最後一次給你做事了,這件事後我就回草原了,金盆洗手再不會回來。”

乞顏烈看到寧騎城逼人的眼神,知道他不是在玩笑,只能暫時先穩住他,先讓他救出和古瑞再說,便笑着點頭道:“好,一言為定。”

送走乞顏烈,寧騎城便一身便服戴着寬檐草帽騎馬出了府門。他專揀偏街陋巷一路出了城門,並不走官道,而是走莊戶人走的羊腸小道,一路疾馳到了白廟庄,遠遠就可以看見北大營巍峨的營門了。

寧騎城牽着馬走到一家酒坊,門前一根竹竿上挑着一個酒幡,上書一個“品”字。寧騎城把馬拴到旁邊樹上,獨自走進茶坊。一個小二正在抹桌子,看見有客人進來,忙上前招呼。寧騎城從懷裏摸出一把匕首交給他,小二嚇了一跳,只聽寧騎城道:“我和你們掌柜的是故人,把這個交給他就知道了。”

小二拿着匕首一溜煙跑到後院,不一會兒,一個尖細的嗓音從後院嘰嘰喳喳叫嚷着傳出來,接着掌柜的走出來,有四十齣頭,清瘦白凈,到這個年齡竟然沒有鬍鬚,倒是顯得年輕,他幾步走過來,身後還跟着一個濃妝艷抹的女子。

“大人……”掌柜的興奮地張嘴,剛說了兩個字就被寧騎城用手勢打斷,再一看寧騎城身着便裝,便改口道,“客官,請上座。”

寧騎城走到裏面揀靠窗一個桌前坐下,掌柜的隨後坐到他對面,把手掌上的匕首還給寧騎城。寧騎城接過來,重新插進靴子裏。那位女子捏着絲綢手帕也跟着坐了過來。掌柜的看寧騎城臉色不對,急忙對那個女子道:“娘子,你去櫃枱上招呼着,仔細了小二的手長。”女子一聽,急忙閃身去了櫃枱。

“秦有福,你當真是有福呀。”寧騎城嘴角掛着笑,連刺帶諷地說道。

掌柜的傻傻一笑,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嘆口氣,“啥子福呀,我一個太監,躲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混着日子過一天是一天吧。”

“你知道自己是個太監,你還成親?不想活了,要是被發現你是從宮裏偷跑出來的,還有好嗎?”寧騎城沒好氣地道。

“我這娘子,也是剛從良的,就想和我搭夥過日子,她是真喜歡我。”秦掌柜喜滋滋地說道。

“你們倆還真是一對。”寧騎城有些哭笑不得,這個秦有福當年得罪了東廠督主王浩,被扔進大牢裏,當年他剛赴任指揮使一職,有意從牢裏放了一些人,這些人沒有犯案卷宗,連名冊都沒有上,其中就有秦有福。兩年後,一天衙門口跪着一個人要見他,一問才知道是他,出於感恩給寧騎城帶來了幾壇酒,從此他時常跑來送酒,後來熟了,也就知道了他現在的營生。

這是寧騎城第二次來這裏,由於這酒坊所處的地理位置獨特,因此寧騎城也逐漸與他交往起來。

“大人,此次來是有事嗎?”秦有福看着寧騎城似有心事的樣子,不由問道。

“有件事需要你幫忙。”寧騎城略一沉思,道,“駐守北大營的人中,其中有一個叫張超的百戶,你可認識?”

“張超?”秦有福摸着下巴,想了想,“大營里很多人我都認識,就是說不上名字,見面熟,他們經常來我這小店喝酒。”

“那好,你就跑一趟,找來張超。就說他同鄉找他有事。”寧騎城叮囑道。

秦有福看了看天色,點點頭道:“好吧,這會兒也該放飯了,我這就去。”

這個張超是寧騎城的鄰居,寧府里如今明箏住的那個小院子就是從張超家祖業中買來的。張家以前是做茶葉買賣的,後來家道中落,最後剩下孤兒寡母,經寧騎城介紹,張超從了軍,現在做到了百戶。

不多時,張超隨着秦有福走進酒館,一看果然是寧騎城,急忙抱拳行禮,兩人寒暄了一番后,秦有福跑廚房張羅酒菜去了,寧騎城便開門見山地問道:“近日,營里是否抓獲了一名瓦剌人,叫和古瑞?”

“是呀。”張超一笑道,“還是我的那隊人馬在巡營時抓獲的。”

“如今這個人關押在哪兒?”寧騎城看出張超有些猶豫,便笑着說道,“蒙古使團里的人找到朝堂,為他說情,今日我只是來了解下情況,不會為難你。”

“難道大人你不知道嗎?”張超一臉迷惑,“他今天早上就被東廠督主提走了。”

“什麼?你是說高昌波?”寧騎城後背一緊,不安地問道,“高昌波如何會知道你們抓住了這個瓦剌人?”

“是于謙於大人放的話,”張超說道,“高昌波領着東廠的人帶着囚車拉走的,至於他們之間說了什麼,咱們就不得而知了。”

“於大人審過那個瓦剌人?”寧騎城詫異地問道。

“審過。聽在場的兵卒講,這個瓦剌人是個包,看起來人高馬大的,幾皮鞭下去就嚇尿了,什麼都招了。”張超一臉鄙視地說道,“估計這會兒,這傢伙已到了詔獄,那些過場下來,指不定怎麼哀號呢。”

寧騎城萬萬沒有想到,短短几天,事態已肆意發展到無法控制的地步。他強裝鎮定地送走張超,一下子癱坐到椅子上。他感到背後陣陣涼意,和古瑞是個什麼德行,他會不知道嗎?估計他已和盤托出黑鷹幫的事和他的事,自己又被人出賣了一次。這之前他還慶幸和古瑞落在於謙手裏,而不是王振手裏,可是這樣一來,他是死定了。怪不得于謙會把和古瑞交給東廠,肯定是得到口供后,把他的底細了解了個底朝天,交給高昌波就是讓他們相互廝殺呢。

于謙與王振這樣一對死對頭,這次竟然合作了一把,對付的卻只有一個人,就是他。別人可能不會明白,但是他一眼就看清楚了。于謙想通過和古瑞幹掉王振身邊最得力的人,在於謙眼裏東廠和錦衣衛里全是一堆廢物,只有他寧騎城不好對付,一旦幹掉了他,再對付王振就容易多了。而王振這個疑心很重的人,一直懷疑他與瓦剌人有勾結,這正合了高昌波和孫啟遠的心意,他倆人時時刻刻都想着把他除去而後快,此時倆人不知正躲在哪裏偷偷樂呢……寧騎城想到這裏,一陣悲戚,對這裏的一切都深惡痛絕,瞬間那盤亘在心的退意已決。

秦有福端來酒菜,一看就剩下寧騎城一個人枯坐着,想到張百戶公務在身也沒有再問,開了一壇老酒,把寧騎城面前的碗斟滿了。

寧騎城連着喝乾了三碗后,起身告辭。秦有福按慣例又給他帶了兩壇老酒,還有一些自己鹵的熟肉。

寧騎城回到府里,天已擦黑。他抱着一壇酒拎着幾包肉就往小院裏走,守門的家丁一看,急忙打開院門。寧騎城走進小院,有個婆子急忙上前接住他手裏的酒罈,跟在他身後走進屋裏。

此時,明箏坐在炕上靠着軟墊打盹,由於三天沒有進食,她整個人都昏昏沉沉似睡非睡,她聽見房門響了一下,以為是婆子又來催她吃飯,便閉上眼睛,頭靠到牆壁上。

寧騎城站在屋子中間望着蜷縮在炕上的明箏,小臉雪白,了無生氣,一股不把自己弄死絕不罷休的勁頭。寧騎城一股怒氣從胸中騰然而起,他一屁股坐到圓凳上,對着一旁的婆子一揮手,陰冷着臉說道:“倒上酒,給她端過去,肉也給她端一份。”

明箏迷迷糊糊中聽到這個聲音,嚇了一跳,立刻驚醒了,坐直了身體,雖然眼前直冒金星,但是她還是穩住了自己。一眼看見寧騎城竟然坐在屋子當中,還帶了酒菜,便使出了全力喊道:“寧騎城,誰讓你進來的?”

“哼,別忘了,你在我家裏。”寧騎城鼻孔里哼了兩聲,揮手退下兩個婆子,便撕扯着紙包里油乎乎的大肘子啃起來。

撲鼻的香味猛烈地刺激着明箏的嗅覺,她不由自主地舔了下乾澀的嘴唇,身體往後靠到牆壁上,大聲地發泄着:“吃死你,噎死你。”

“唉,在一個快要餓死的人面前飽餐一頓是種什麼樣的樂趣呀。”寧騎城說著,滿不在乎地繼續吃着。

“寧騎城,我今天把話給你說清楚。”明箏被他氣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她努力支撐着自己,一字一句地道,“我告訴你,如果你囚禁我是為了讓我給你寫出《天門山錄》,那你就死了這條心吧,你不會得到一個字。你如果逼我,我就死給你看。”說著,她從衣袖裏摸出一片尖利的瓷碗的碎片,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惡狠狠地望着寧騎城,接著說道,“寧騎城,那本《天門山錄》害了多少人,你幫着王振那個閹賊四處搜刮奇珍異寶,害得多少人流離失所,你難道就不怕遭報應,遭天打雷劈嗎?”

“是,你說得不錯,我就是個魔鬼,我會遭報應的。”寧騎城揚脖把杯中酒一飲而盡,“我被王振利用,被乞顏烈利用,我殺人如麻。哈哈,這就是我,你還想說什麼?看看你自己吧,你又比我好多少呢?你難道沒有被人利用?沒有被人出賣?你用自己換下青冥郡主,你以為你就很了不起嗎?你只是個傻瓜而已……”

“可我一點都不後悔,青冥是郡主,狐族不能沒有她,反正我也是個孤兒,我無牽無掛……”

“好個無牽無掛!我問你,狐族跟你有何關係,值得你豁出自己?”

“蕭天是狐王,他是我大哥,你說跟我有何關係?你不過是蕭天的手下敗將而已。哈哈,別看你在我面前怪神氣,不過是我大哥的手下敗將。”

明箏看着寧騎城,看見他眼睛兇惡地瞪着她,眼裏的紅血絲幾乎要爆出來,就像一個猛獸看着自己的獵物,明箏縮起脖子,不敢再說下去,擔心他失去控制會一口吞了她。

不過寧騎城並沒有進一步發作,而只是瞪着她,接着獃獃地望着桌上的酒碗,緩和了語氣:“其實,我並不想與狐族為敵。”

“你還要怎麼為敵?你幾乎趕盡殺絕了。”明箏提醒他。

寧騎城閉上眼,深深嘆口氣,扔下手裏的肘子,端起桌上的酒碗一飲而盡,撂下酒碗,看着明箏道:“你為何每次看見我,總是要死要活的樣子,不在我面前整死自己誓不罷休,你告訴我,我到底怎麼你啦?”

明箏一愣,想了想,卻真是回答不上來。

“我動你一根手指了嗎?”寧騎城皺起眉頭,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接著說道,“別忘了,我還救過你的命,把你從狼群里救出來,可是你是如何對待你的救命恩人的?”

明箏愣怔了片刻,恍惚想起來,確實有這回事。

“我要你給我寫《天門山錄》了嗎?”寧騎城問道。

“你還沒來得及呢。”明箏想到那天偷偷給她喂下的葯和搜走的飛刀,氣勢洶洶地說道,“你還偷偷給我喂下蒙汗藥,還搜走我的飛刀。”

“那又怎麼樣?”寧騎城說道,“我不過是擔心你會自殺,才拿走的。”

“那你乾脆放了我不就行了。”明箏叫道。

這次輪到寧騎城愣怔住了,他眨了下眼,搖搖頭,小聲地囁嚅了一句,“我為什麼要放了你。”

寧騎城的言行徹底把明箏給整糊塗了,“那你把我關在你家裏,到底想幹什麼?”

“哼,等我厭煩了,沒準就會放了你。”寧騎城黑着臉說道。

“寧騎城,怪不得別人說你是魔鬼,你身上就沒有一點人氣兒。”明箏惡毒地攻擊他,“你知道做人是要有感情的嗎?”

“別給我提什麼感情,我壓根兒就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寧騎城又一次爆發了,猛地往嘴裏灌了一通酒,“我生下來就沒有爹娘,不知道有爹娘的感覺是什麼。我被丟在羊圈裏,跟一群小羊羔爭奪母羊的奶才活了下來,一個草原上的女人在一個死去多時的母羊身邊發現了我,把我帶走了。後來我又被人強行從養母身邊帶走,丟到一群人高馬大的瓦剌男人中間習武,受盡百般折磨,從小到大我得到最多的就是傷疤。”寧騎城說著突然站起身,他一把扯下身上的衣衫,露出他肌肉勁爆的上身,從脖子下面,一道道醜陋刺目的傷疤出現在眼前,嚇得明箏急忙捂住眼睛。

寧騎城重新整理下衣衫,冷冷地望着明箏道:“所以,別在我面前提感情,也別耍花招,你只要照着我說的做,就不會挨打。”

“我憑什麼要照着你說的做?”明箏迷惑地問道。

“因為你是我看上的女人。”寧騎城威嚴地說道。

“……”明箏眼珠子差點瞪出來,到此時她才明白寧騎城把她囚禁在這個小院子裏,竟然是看上了她!明箏有些哭笑不得,她真是感嘆世界上竟然還有這樣的男人,她必須讓他清楚地明白,她不會成為他的女人,“寧騎城,你不要妄想我會成為你的女人,絕無可能。”

寧騎城冷冷一笑,說:“我不急,我會等。”

明箏突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幾乎要昏過去:“你等不到這一天。”

“你也不要高興得太早。”寧騎城幽幽地說著,“也許,你很快就會自由了。”

明箏沒聽懂他古怪的前言不搭后語的說辭,瞪着眼睛坐起身問道:“你要放我?”

“是我要去劫獄。”寧騎城又一次揚脖喝下一碗酒,“詔獄,這個地方我已經很久沒有去了,救和古瑞那個混蛋,我知道……我不一定能回來。”

“你,要去劫獄?”明箏笑起來,越想越可笑,“你怎麼說的像我們這些朝廷通緝要犯似的?”

“這次,你說對了,我也將是被通緝的一個,不久也會在海捕文書上有個畫像。”寧騎城有些醉了。

“不如,你劫獄時帶上我如何,我可以給你望風?”明箏故意嘲笑他。

“妄想。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藉機逃跑。”寧騎城也不生氣。

“那你就必死無疑了。”明箏狠狠地說道。

“早死早托生……”寧騎城說著,頭垂到桌面上,他真是醉了。

俗話說酒後吐真言,明箏望着趴在桌上的寧騎城,看來他說的是真的,和古瑞是黑鷹幫的人,寧騎城與他們素來往來密切,看來這次是為黑鷹幫到詔獄撈人。如果真如他所說回不來了,那她豈不是真的就可以擺脫這一切了?

明箏心裏一陣興奮,這時看見炕桌上的肘子便再也按捺不住飢腸轆轆的肚子的召喚,管他呢,先吃飽再說吧。明箏抱着肘子啃起來,正啃得津津有味時,突然看見寧騎城猛地警醒過來。

寧騎城素來睡覺輕,多年刀尖上的生活,讓他養成睡眠很少、眯一下就醒的習慣。他驚訝地望着明箏,明箏想起自己信誓旦旦要絕食,此時卻趁他睡着大吃特吃,便非常尷尬地扔下肘子,又急忙把嘴裏沒來得及咽下的肉吐了出來。

寧騎城驚嚇的不是明箏偷吃,而是他垂下的手臂碰到了他腰間的綉春刀。剛才他是真睡著了,如果明箏想殺他,他此時已在陰間轉悠幾圈了,想到此他後背一陣發涼。寧騎城望着明箏臉上粘着的肉末,古怪地笑了起來,同時欣慰地嘟囔了一句:“明箏呀明箏,你一點也沒變。”明箏慌忙地抹着嘴,並不知道他嘟囔點啥。他站起身,走到炕前,看了眼炕桌上那個肘子,被明箏啃去一半。

“你怎麼吃這麼多?”

“我三天沒吃飯了。”明箏說著打了個飽嗝。

“絕食不好玩吧?是我給你帶來的這個消息,讓你胃口大開了吧?”寧騎城在一旁冷嘲熱諷。

“是又怎麼樣?”

“哼。”寧騎城冷冷哼了一聲,轉身往門外走,在門口寧騎城又回過頭,“明箏,昨天我看見了狐族丟失的狐蟾宮珠,你想要回來嗎?”

“什麼?”明箏大吃一驚,她當然知道這個珠子對狐族的重要性,但是從寧騎城嘴裏說出來,多少讓她感覺怪怪的,還沒有來得及細想,寧騎城已大步走出去。

寧騎城在門口叮囑李達晚上加強警戒,徑直往前院自己的寢室走去。李達又加了班崗哨,然後跟在寧騎城身後向前院走去。

“李達,給我備馬。”

“大人,你這個時辰還要出去?”

寧騎城點點頭,李達便拐到馬廄去牽馬。寧騎城望着李達走遠,自己走進屋裏,直接走到裏面一間密室,拿出一套夜行衣,從木箱裏取出弓弩,然後走出密室。

寧騎城很快換好夜行衣,背上弓弩,把腰間的綉春刀換成自己的長劍。他從窗里看了眼外面的夜色,腦子裏開始思謀行動的路線,這個想法從腦子裏一冒出來就讓他有種報復的快感,在以前他想都不會想,去王振那裏盜走狐蟾宮珠,他一定是瘋了。但此時,他全身都爆發出一種力量,一定要給王振點顏色看看,至於為何要去盜走狐蟾宮珠,他卻沒有細想,他不認為是為了討好明箏。

這顆珠子他以前一直以為在皇上那裏,沒想到被王振扣下了,他想不出這些年王振還私自扣下多少奇珍異寶。這些年,他像一條忠誠的狗一樣為王振賣命,如今被他掃地出門變成了喪家犬。

寧騎城嘿嘿一陣冷笑,退意已決的他,知道在京城的日子不多了,如果今天能順利出來,那麼下次去劫詔獄,就不知會不會幸運了。他看時辰差不多了就向馬廄走去。李達又給馬匹添了草料,待馬吃完,給它系好馬鞍牽到寧騎城面前,寧騎城二話不說,翻身上馬打馬而去。

宮裏禁軍的巡防寧騎城非常清楚,出入皇宮對他來說易如反掌。他把馬拴在宮牆外,隻身從連綿的屋檐上縱身進入皇宮。縱橫交錯的屋頂對他來說如走平地,很快他就來到乾清宮外的甬道。

他站在宮牆上,可以清晰地看見燈火明亮的大殿,路上舉着宮燈辦差的宮女太監。他找到王振住的那個偏殿外的小院,從屋頂輕落地面,迅速躲到屋檐下的暗影里。院裏幾個小太監提着宮燈走進來,手裏提着食盒,小順子從正房走出來,問了一句:“主子要的羊羹呢?”

一個小太監走出來把食盒遞給小順子,小順子接過食盒,看了眼其他的,說了一句:“退下去吧,主子只用這個。”

幾個小太監躬身退回去,在院門口與兩個人相遇,一個太監的食盒被碰到地上,湯水灑了一地。一個聲音高聲罵道:“該死的,燙死我了,沒長眼嗎?”是高昌波的聲音。

“還不滾?高督主,你沒事吧?”是孫啟遠的聲音。

幾個小太監看見碰到的竟然是東廠和錦衣衛的頭目,早嚇得匍匐一地,忙着又是叩頭又是掌臉。

“滾,滾……”高昌波拍了拍被澆了湯汁的靴子和衣角,顧不得跟幾個小太監計較,快步向院裏走來。兩人都是嶄新的官袍和官靴,精神抖擻神氣活現。

躲在屋檐暗影中的寧騎城急忙把身體貼到牆上,他一見兩人同時出現,眼裏立刻噴出仇恨的目光,他沒想到自己的率性所為,竟然有意外收穫,他倒是想看看這兩人深夜至此,到底又有何勾當。

兩人走進屋裏,寧騎城看四處無人,閃身躍到屋頂。他輕抬腿緩落步,小心翼翼來到屋頂中央,俯身揭開兩片瓦,從木樑間俯瞰屋裏的動靜。

王振坐在炕桌前一手執湯匙喝着羊羹,一手握着狐蟾宮珠在手心裏轉着。高昌波和孫啟遠一走進去,王振就喝退兩邊太監,只留了兩個東廠侍衛在身邊。高昌波看了眼孫啟遠,兩人似乎在用眼神交流誰先稟告。最後,高昌波一臉忐忑地上前,稟道:“先生,出了點紕漏,那,那個瓦剌人和古瑞……”

“怎麼了?”王振推開碗,關切地看着高昌波。

“他,他死了。”高昌波看見王振變得犀利的眼神,渾身一顫。

“笨蛋。”王振一掌拍在炕桌上,“我還指着他來釣大魚呢。你個笨蛋!”王振氣得一腳踢到高昌波的肚子上,高昌波沒敢動,硬是結結實實挨了一腳。

“先生,不能怪高督主,實在沒想到這小子……這麼軟包,不經打。”孫啟遠雙膝跪地替高昌波說了句話。

“還有誰知道此事?”王振問道。

“審問時,只有三四個獄卒在場。”高昌波回道。

“你回去一定要讓他們閉口,放出話,那個瓦剌人還活着,看他們黑鷹幫來不來救他。尤其是等寧騎城,若是他來,咱們布下天羅地網一舉拿下,豈不是省去很多麻煩。”王振微眯眼睛,露出凶光。

“寧騎城狡猾得很,不一定上當呀。”高昌波上前一步道,“不如我帶着人封了他的府邸,一舉抓獲吧。”

“哼,你去抓他?你是能對付得了他還是能抓得住他?”王振眯着眼斜乜了他一眼,哼了一聲,“之所以不對他採取任何行動,就是不想打草驚蛇,就你們根本對付不了他,咱們只有引君入瓮這一個萬全之策。如今瓦剌人已供出他原來是黑鷹幫潛入大明的內奸,這就由不得他不來,畢竟他得聽命於人,看着吧,他會來的。如果他來劫獄,那不正中咱們的下懷嗎,還就怕他不來呢。他若來便當場射殺,不留活口,以免後患。那天晚上,放了他一馬,本來想着如果他不交錦衣衛大印,就當場捉了他,沒想到他小子竟很聰明,躲了一劫,這一次,定讓他有來無回。”

“老奴這就回去準備。”高昌波躬身道,臉上出了一層汗珠。

“如果不是抓住了和古瑞,誰會想到寧騎城會是瓦剌的姦細,這次于謙竟然會主動向咱們示好,真是沒想到。”一旁的孫啟遠說道。

“你懂什麼?于謙是有目的的。”王振冷笑了一聲,“他想讓皇上同意他推舉的守邊將領,他知道首先要過了我這一關,但是,我又不傻,放着這麼好一個建功立業的機會,為何要拱手讓與他人?我是老了,不然我還想親自帶兵打他一仗呢。讓文武百官看看,他們不待見的太監也有領兵打仗的本領。以前有鄭和七下西洋,今兒有王振領兵打仗,哈哈……”王振越說越興奮,最後仰脖大笑起來。

高昌波和孫啟遠雙雙跪下,高呼:“先生威武,先生威武。”

突然,院子裏傳來喊聲:“有刺客!”接着傳來護衛的奔跑呼喊聲。

王振正在興頭上猛地愣住了,高昌波和孫啟遠急忙站起身六神無主地四處看。王振已經滑到炕下,兩個護衛急忙架着他往裏面一個密室走。高昌波和孫啟遠這才想起,向王振高喊着:“先生,你先躲起來,我們出去看看。”

兩人一前一後跑出去,咋咋呼呼地跟着幾個護衛向前面一個飛跑的影子追去。他們剛跑出院子,一個黑影從屋脊落下,閃身走進屋裏,寧騎城一把抓住炕桌上的寶珠,握在手裏把玩了一下,立刻被冰冷入骨又溫潤的手感所震驚。他從晶瑩的珠體裏看到一隻飛翔的狐,真乃寶物呀,怪不得王振愛不釋手。寧騎城嘴角勾起一個壞笑,迅速將其揣進懷裏,幾步來到窗前,跳上窗檯翻了出去躍上房頂,臨出去彎身從背後拔出一支箭,“嗖”的一聲,甩到紅木雕花炕桌上。

此時甬道上,幾個護衛追上那個黑影,幾個人按住他,撕開他的黑色面巾,竟然是小順子,小順子雙手被綁在背後,嘴裏塞着一團枯草。高昌波和孫啟遠跑到跟前,一把掏出小順子嘴裏的草。

“我不是刺客,”小順子嚇得跪倒在地上,“是一個人逼我跑,不然就割掉我的鼻子……”

“那個人呢?”孫啟遠抓住小順子的衣襟問道。

“不知道……”

“快,回去看看。”高昌波猛然意識到上當了,掉頭就往回跑,眾護衛和孫啟遠緊跟其後。幾人回到院裏,四處一片寂靜,幾人跑進正房,一個護衛從密室探出頭,見眾人回來,兩個護衛攙扶着王振走出來。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炕桌上那一支羽毛箭,眾人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步。孫啟遠走上前一把拔下那支羽毛箭,拿在手上看了看;“不像出自官坊,倒像是草原上的……這,上面刻着一個‘寧’字……”這時,王振走到炕桌前,忙亂地翻了半天,突然一把推開湯碗和細碎的東西,叫了一嗓子:“哎呀,我的心肝……”

“寶珠?”高昌波這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那個刺客故意讓小順子引開咱們,偷走了先生的心肝呀。”

“誰這麼大膽?”孫啟遠叫道,突然想到箭上的刻字,瞪着眼睛問道,“難道是寧騎城?”

“還會有誰?只有寧騎城有這個手段,他剛才就在這裏。”王振既震驚又氣急敗壞地喊道,“孫啟遠,你速速帶領錦衣衛給我把寧府抄了,發下海捕文書,全城通緝寧騎城。”

從午後就颳起西北風,一直沒有停的跡象。山莊裏滿目瘡痍,除了聽雨居完好外,另兩處院子櫻語堂和雲煙居損壞嚴重,櫻語堂的正房坍塌了一片,裏面的家用物品被風颳得滿院子都是,李漠帆帶着眾人在聽雨居收拾出一間正房后,眾人把青冥郡主抬了進去。

青冥自從那日被蕭天等人從山莊門前的雪地抬回駐地,身體就時好時壞。玄墨山人跟着扎針施藥,病情仍然是不得緩解,再加上露宿雪地,反而又加重了,因此山下崗哨一來報寧騎城撤了,玄墨山人便毫不猶豫地讓眾人把青冥抬回山莊。

幾天裏,蕭天也病了一場,他是積勞成疾,又加上聽到明箏被寧騎城帶走,急火攻心便倒下了。睡了一覺,蕭天服下些湯藥,腦子迅速清醒了,他知道此時最不能倒下的就是自己,如今正是山莊最艱難的時刻,自己無論如何都得挺住。

蕭天命人找來幾床棉被,一路匆匆走到聽雨居正房,夏木和梅兒正在給青冥喂水,翠微姑姑坐在一邊看着。聽見腳步聲,翠微姑姑看見是蕭天過來,身後還跟着兩個人抱着棉被,急忙接了過來,她輕聲退下他們,急忙給青冥蓋上。

蕭天走到炕邊看青冥,只見她雙唇輕顫,面色煞白,似乎是冷得發抖。“玄墨掌門把過脈了嗎?”蕭天不安地問道。

“把過了,回去配藥了,只是玄墨掌門說,寒煙居里的藥材被毀壞了一些,只能是有什麼用什麼。”翠微姑姑憂心地說道。

蕭天把棉被往上拉了下,手指觸到青冥的面頰,不由一驚,涼似冰塊,他回頭吩咐道:“梅兒,再去加幾個炭盆。”

“這不是加幾個炭盆的事,”翠微姑姑忍着眼裏的淚道,“體虛至此。”翠微姑姑看着蕭天:“你去忙別的吧,這裏有我們就行了,外面亂成一團麻,你該幹啥幹啥吧,有事去叫你。”

蕭天點點頭,正欲轉身離去,突然,一隻冰涼的手抓住了蕭天的衣邊,青冥微微抬起眼皮,顯然她沒有睡着,她張了張嘴,蕭天急忙俯身下來:“郡主,你想說什麼?”

“快去救明箏,不要在這裏。”青冥的聲音雖然微弱,但是能聽得清。

“郡主,”蕭天心裏一顫,他緊緊握住她冰涼的手,安慰道,“你不要胡思亂想,好生將養身體,外面的事,有我呢。”

“她怎麼那麼傻呀,”青冥眼裏湧出淚珠,聲如蚊蠅般虛弱地說道,“救我一個廢人,太不值了……”

蕭天心裏一陣刺痛,他緊握住郡主的手,聲音哽咽着:“郡主,你怎會有此想法,你是狐族的郡主,老狐王的掌上明珠,所有狐族人都敬仰你,我想明箏她豁出去救下你,不是讓你妄自菲薄的,你能懂她的心嗎?”

“我的苦心,沒有白費,她懂咱們狐族,她懂……”青冥答非所問地低吟了幾句,就開始咳起來。翠微姑姑過來提醒他不要再讓郡主講話,蕭天點點頭,端起夏木手裏的水碗,喂她一湯匙水。

青冥臉上露出微笑,用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蕭公子,還記得吊腳樓嗎?”

蕭天端碗的手一抖,他望着面色蒼白、氣若遊絲的青冥,就像看到了九年前的自己,當時自己命懸一線躺在吊腳樓上,豈不是和青冥如今一個樣子嗎?青冥照顧他半年,把他從閻王爺面前搶了回來。蕭天抑制不住愧疚的心情,端着水碗點了點頭,突然趴在青冥身上失聲痛哭起來。

屋裏的幾個人都被眼前這一幕驚住了,蕭天是一幫之主,如今又是狐族新狐王,平日裏無不是給人以頂天立地的大男人形象,如今竟然能傷心到這個地步。

翠微姑姑急忙領着夏木和梅兒走出房間,邊走邊抹着眼淚。

青冥伸出手,輕輕地撫摸着蕭天頭上的髮髻,緩緩說道:“我的日子恐怕不多了。”

蕭天猛然抬起頭,他盯着青冥,眼裏的淚還在眼眶裏盤旋,他開始從心裏恐懼起來,他一把抓住青冥的手:“我會治好你的,玄墨山人醫術高明,你要相信我……”

“蕭公子,你有沒有喜歡過我?”青冥眼睛盯着蕭天,迫切地想知道這個她無數個夜晚都在想的問題。

“青冥,”蕭天深深地望着她,一字一句地說道,“青冥,你是我蕭天今生唯一的妻子,這個正妻的位置永遠都是你的。”

青冥臉上突然湧起一片紅雲,她張了張口,把後面的話咽了下去,她沒有想到蕭天會對她說出如此情深義重的話,對於一個女人來說,一個男人對她說出這樣的承諾,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青冥笑着合上眼睛,眼角流下兩串淚珠。她突然明白她是不應該問他那句話的,他心甘情願把妻子的位置給她,可是他心裏的位置永遠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她是被剛才他的真情流露沖昏了頭腦,她就不該有這個奢望,因為那是他為另一個女子留下的。此時她平靜了下來,真的想睡了,便笑着說道:“我想睡一會兒。”

蕭天站在旁邊,又給她掖了掖被角。青冥閉着眼睛說道:“我沒事,你不要再耽誤時間了,快去救明箏吧。”

蕭天尷尬地站在原地,想了想,突然說道:“有件事我要去辦,你就先休息吧。”

蕭天心情沉重地離開正房,他確實有件緊要的事要辦,那日領明箏出洞穴,把典籍留在洞穴里。回來后大事小事太多,竟然把這事給忘了,此時突然想起來。

蕭天帶着幾個人走到後山,看到洞穴的進口處被炸出一個洞,他命幾名手下清理,自己帶着兩個人進去,他舉着火把走進裏面,雖然這個洞穴寧騎城也進來過,卻絲毫沒有被破壞的痕迹。

他徑直走到藏典籍的那個小溶洞,找到那個巨大的鐘乳石,看見三個包袱完好無損地躺在裏面,不由觸景生情,眼淚噴涌而出,他只趴到鐘乳石上感傷了片刻,便振作起來往回走,外面還有很多事要做。

次日清晨,蕭天和玄墨山人騎着馬在莊子裏巡視,兩人都默默無語,雖然寧騎城撤出山莊,但是他們會不會捲土重來,兩人心裏沒底。這個季節轉走他方不太現實,最起碼要熬過這個冬季。

“蕭幫主,”沉默多時,玄墨山人終於開口,“這裏就交給我了,你多帶人手,想辦法救明箏吧。”

蕭天嘆口氣,“如今郡主病成這個樣子,我再不敢離開半步,以前是我疏忽大意,讓郡主誤會,現在只能先派人手去打探消息,再做決定。”

玄墨山人點點頭,他看着蕭天,知道他做事穩妥,也不再說什麼。他突然又想到一事,便問道:“於管家的屍身找到了嗎?”

“昨日已入殮。咱這裏沒有合適的棺木,只是李漠帆的一個手下做過幾天木匠,砍了棵樹草草釘了個棺。回到京城再置換吧,我將派李漠帆親自送到於府。”蕭天說道。

“好。”玄墨山人很欽佩蕭天年紀不大做事如此周全,“唉,老夫雖然雲鶴多年,不問朝政,但是朝中曲直我也有所耳聞,于謙大人是個值得尊敬的好官,這年頭宦官當權朝政險惡,他也着實不易。”

“是呀,於大人心繫百姓國體,”蕭天不禁感懷,“狐族的遭遇他曾深表同情,其實,我之所以一直跟於大人交往,就是抱着一個希望,希望有朝一日,於大人能上疏皇上,還狐族以清白。”

“這個想法沒錯,但是只要王振當權,就很難做到這點。”玄墨山人嘆口氣,眺望着遠山的山頂。

這時,從後院的小道上匆匆跑過來一個人,只見衣裙飄飛,離近了才認出是夏木姑娘。

“狐王,不好了,郡主不行了。”夏木面色蒼白,驚慌地說道。

蕭天和玄墨山人互望一眼,兩人都吃了一驚。蕭天問道:“郡主服下藥,不是好些了嗎?”

“是呀,今天一直都挺好的,臉色紅撲撲的,我們看着都很高興,可是突然就……”

“不好,”玄墨山人臉色一變,“或許是迴光返照,走,快去瞧瞧……”說著,他掉轉馬頭就向聽雨居奔去,蕭天一看,緊追其後而去,夏木愣了一下也拔腿跑過去。

聽雨居正房裏聚了一堆人,大多是狐族人,也有興龍幫幾名女眷。青冥郡主躺在炕上,旁邊坐着翠微姑姑,一旁的梅兒正從熱氣騰騰的銅盆里絞出一條熱帕子,給青冥郡主擦着頭上冒出的汗。

玄墨山人走到門口,人們讓出一條道。玄墨山人直接走到炕前查看青冥的狀況,蕭天緊接着走過來。

“玄墨掌門,不用瞧了,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青冥郡主笑着說,然後吩咐梅兒扶她坐起身。梅兒看她太弱,就勸她還是躺着好。青冥郡主這時看見蕭天,向他伸出手,蕭天急忙走過去。

“扶我坐起來。”青冥郡主虛弱地說道。

蕭天坐到炕上,伸手扶住她,使她靠到自己懷裏。蕭天心裏一顫,青冥靠向他的身體,輕得如同一片羽毛,蕭天一陣難過,輕輕說道:“青冥,你別胡思亂想,你會好起來的。”

“不會了。”青冥郡主微微一笑,她慢慢抬起頭,目光溫柔地望着蕭天,雙頰泛着紅光,“狐王,我心裏清楚得很。”

“青冥,不要叫我狐王,我不配這個稱呼,是我的無能致使狐族四處飄零,我發誓不報此仇、不還狐族清名我不配活在世上。”蕭天擰眉自責地說道。

“我相信你,就如同當年我父王相信你一樣。”青冥說著,可能是說話太多,她開始喘息起來。梅兒急忙遞過來一碗水,蕭天接過來,喂青冥喝下。青冥喝了一口,只是沾了下唇邊,就推開,接著說道,“我苟活到今日,就是為了完成父王的心愿,如今我的使命已然完成,狐族有了你,我可以放心地走了。盤陽,林棲……”

“在。”盤陽和林棲從後面走到炕前,“郡主,我們都在。”

“狐族有了新狐王,你們可高興?”郡主問道。

“高興。”盤陽和林棲雙雙跪下,匍匐在地。

“狐族的族規,持狐王令者號令狐族。父王是從前輩狐王手中接過的狐王令,今天狐王令傳到了蕭公子手裏,他是你們的新狐王,你們今後聽從他的號令,記住了嗎?”

“記住了。”盤陽和林棲再次叩頭,炕邊的翠微姑姑聽到這裏,捂住嘴扭過頭抽泣起來。

“我只剩下一個心愿了,”青冥郡主看着蕭天,“我聽到了我想聽的話,我知足了。以後,我不能在你身邊照顧你了,我把你交給明箏姑娘,希望她可以替我好好照顧你,所以,你一定要把她救出來。”青冥說著,望向狐族眾人,“你們聽着,明箏姑娘為了救我身陷狼穴,我感念她的大仁大義,今日,當著眾狐族兄弟姐妹的面,我要把郡主的封印傳給明箏姑娘,見印如同見我,我死後,明箏姑娘就是你們的新郡主。姑姑,拿印來。”

翠微姑姑從一個包袱里取出一個木匣子,從裏面拿出一塊月牙形晶瑩剔透的翡翠,翡翠精雕細刻,外形奇異,有着狐頭龍身,這種形象聞所未聞。青冥郡主接過來,說道:“這塊狸龍玦,其實是狐蟾宮珠的底座。狐蟾宮珠已失,狸龍玦絕不可再失去。若狐蟾宮珠能回到狐族,它就能給狐族帶來祥瑞和安寧。我早已把它交給姑姑,就是想有朝一日,能交給明箏姑娘,此時,我等不及了,交給你,希望你早日救出明箏姑娘。”青冥郡主說了一大堆話,把手中碧綠的狸龍玦塞進蕭天手裏,她似乎真是累了,深深出了口氣,合上眼似乎想睡一會兒。

突然,翠微姑姑兩隻手上前抓住青冥的手,急迫地大喊:“青冥,青冥呀,我苦命的侄女呀……”翠微大哭起來。

眾人這才發覺青冥郡主已經沒有了呼吸。蕭天悲痛地把青冥抱進懷裏,眼前突然浮現出翠綠的山谷里,一個明艷靚麗的身影,那個一身異香總是低頭微笑的青冥,那個在他病榻前操持數月不辭辛苦的少女,就這樣突然撒手而去。

蕭天愧疚自責,悲慟欲絕,久久地抱着青冥不願撒手。

最後,李漠帆硬是把他拉走。林棲和盤陽迅速遣散眾人,把靈堂佈置出來,把青冥的屍身抬到靈堂里。夏木和梅兒攙扶着翠微姑姑回到她的房間,以防她悲傷過度動了胎氣。

傍晚時分,蕭天走進翠微姑姑的房間,夏木和梅兒從炕邊退到後面,蕭天此時已恢復了常態,只是眼裏多了幾分悲戚。翠微姑姑從炕上坐起身,望着蕭天道:“狐王,你找我有事?”

“翠微姑姑,我決定明日一早把青冥葬到後山坡上,然後就和玄墨山人一起進京。此番進京一是要救明箏,再一個就是要聯手除去王振和寧騎城,只有除去了他們,咱們狐族才有和平的日子可過。我在青冥面前發了誓,定要讓狐族恢復榮耀,昭雪於世。”

“狐王,翠微我任憑你差遣。”翠微姑姑點點頭道。

“這個狸龍玦,你先拿着。”蕭天鄭重地把木匣子放到翠微姑姑手裏,後面的話沒有說,翠微姑姑看見他眼裏的憂傷,也不想再傷他的心,如今青冥走了,明箏又落入狼口,他身邊最重要的兩個女子都離他而去,而明箏能不能救出來,也是個未知數,他怎能不痛苦。

蕭天沉默了片刻,交代道:“你留下駐守山莊,我會把最強壯的人手給你留下。”蕭天說完,看着一旁的夏木和梅兒道:“有勞兩位姑娘,一定要照顧好翠微姑姑。”夏木和梅兒急忙屈膝行禮,點頭稱是。

次日一早,眾人抬着棺木走到山莊後山一片山崖上,早早有族人挖了一個深坑,族人們唱起了歌子,人人手裏拿着一枝松柏枝,一邊唱一邊在空中畫著圓弧。

棺木抬進坑中,人們把手中的松柏枝扔進坑裏,蕭天跳下深坑,把四處散落的松柏枝一叢叢整齊地放到棺木上。在狐族只有死者的至親才被允許進到墓穴為死者做最後一件事。在狐族人的葬禮上,哭泣是不祥的,不被允許的。他們用青翠的葉子寄託哀思,陪着死者留在泥土裏。用歌聲代表對死者的思念,歌聲不斷,思念不斷。

墳頭聳立起來時,在翠微姑姑的帶領下,歌聲達到了高潮,嘹亮委婉的歌聲,在雪野如泣如訴,令人肝腸寸斷。眾人唱着歌子圍着墳冢走了一圈又一圈。

眼看日出山頭,這支哀傷的隊伍不知要轉到幾時了,玄墨山人遞給李漠帆一個眼色,李漠帆上前拉扯着翠微姑姑,在李漠帆的拉扯下,這支隊伍才掉頭往回走。

走到半路,山莊管家曹波安一路急匆匆跑過來。

“幫主,”曹管家走到蕭天面前,由於蕭天的多重身份,在山莊裏人們早已約定成俗,對蕭天的稱呼,各幫稱呼各幫的互不干擾。興龍幫稱呼蕭天為幫主,狐族稱呼蕭天為狐王,而天蠶門稱呼蕭天為師叔,雖亂但也倫理清晰。

曹管家壓低聲音道:“幫主,山莊大門處來了一個道姑,口口聲聲要見你。”

“道姑?”蕭天腦中一片空白,“可報上尊號?”

“說是隱水姑姑。”曹波安說道。

“啊……快,快請到寒煙居。”蕭天猛然驚醒,隱水姑姑不正是明箏的師父嗎,一個月前他曾寫信讓隱水姑姑前來接走明箏。

曹波安急忙稱是轉身走了。蕭天對身邊的玄墨山人道:“此道姑是明箏姑娘的師父,一定是收到我的信,匆匆趕來了。”

“這……”玄墨山人一皺眉,“這如何是好?人家師父來接徒兒,這明箏姑娘的事該如何開口呀?”

“事到如今,再不好開口,也要說了。”蕭天道。

由於此時櫻語堂正在修繕,蕭天他們也搬到寒煙居居住,因此就叫曹管家把隱水姑姑直接請到寒煙居見面。蕭天和玄墨山人一行人加快步伐,走到寒煙居玄墨山人居住的正房沏上茶等着隱水姑姑。一轉眼工夫,消息傳出去,李漠帆和盤陽前後腳跟過來看熱鬧,天蠶門幾個弟子也悄悄溜進來。

眾人坐下不到一盞茶工夫,曹管家就領着一個中等身材偏瘦的白髮女道姑出現在碎石小徑上,她一身灰藍的道服,乾淨歷練,足下步伐迅速有力,雖然滿頭白髮,但是面容卻是中年模樣,一看就身負武功,非一般等閑女人。

隱水姑姑在曹管家之後走進房間,只見正堂上兩排太師椅上坐滿了人,正中兩位器宇不凡,一位鶴髮童顏,一位青年才俊。隱水細思信中所述,心中已大致有了意向。她向在座的眾行人路家禮儀,拱手一禮道:“貧道隱水,今日叨擾各位了。”

蕭天和玄墨山人起身還禮,蕭天一步走到近前道:“隱水姑姑,晚生蕭天,這裏靜候多時了。”

“蕭幫主,”隱水姑姑一抱拳,“我行走江湖多年,你的威名如雷貫耳,只是今日得以見面,失敬。”

“隱水姑姑,你折煞晚生了。”蕭天說著,急忙給隱水姑姑引薦玄墨山人,以及在座的眾人,隱水姑姑與所有人見過禮,眼睛不時掃過門外,眾人當然清楚原因,便請隱水姑姑坐下,給她端來茶碗,四下突然異常安靜。

隱水姑姑顯然感受到屋裏眾人的怪異,按理說她一來,明箏就應該過來見她,怎麼直到此時還不見這丫頭的人影,越發沒了規矩。“蕭幫主,明箏這丫頭呢?”隱水不得不開口了。

蕭天面帶難色,突然走到隱水面前單膝跪下道:“隱水姑姑,晚生對不住你老人家託付,明箏姑娘,她……”

隱水姑姑臉色一變,她急忙扶起蕭天,說道:“蕭幫主,使不得,你且起來說話。”

蕭天看着隱水姑姑,把發生在瑞鶴山莊的事,前前後後說了一遍。“……如今明箏被寧騎城帶走後,我派出人多方打探,還是沒有下落。我本與玄墨掌門商議好,明日就進京尋找,不想今日你老人家便來了。”

“我跟你們一起去。”隱水姑姑隱忍着,眼淚還是湧出眼眶,“這麼些年,我已經不會流淚了,本以為眼淚都在那些年流盡了,沒想到這丫頭又出了這事。她十歲起便跟着我,我把她視為己出,聽到她被錦衣衛抓走,就像剜我的心一樣。”

眾人看見隱水姑姑傷心,一陣勸解。

“罷了,看來這次我非要找朝廷出面不可了。”隱水姑姑此話一出,在場的人都一愣,不明白她所說的找朝廷出面是什麼意思。

“眾位,你們有所不知,我也不再隱瞞。我在出家前,是邊關守將張竟予的妻子。二十五年前與來犯瓦剌人的那場血戰,使我失去了丈夫和一對才出生未滿月的雙生子,為了尋找他們,這些年我隱姓埋名,奔走四方,到如今我已滿頭白髮了,也不再對找到那對雙生子抱有希望,我此時要找朝廷,以忠烈的名義要求他們放了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不放明箏我就死在那裏。”

隱水姑姑的話震驚了在場所有人,二十五前發生在邊關的那一場血戰,很多人都不知道,但是玄墨山人和蕭天知道。

“那場戰役我知道,老夫這麼多年行走江湖,見過的慘況多了,但是那場戰役是我今生見過的最慘的一次,守軍全軍覆沒,一個人都沒有留下,瓦剌人不僅搶糧食,連女人孩子都不放過,全搶了去。”玄墨山人悲慟地說道,“我聽人講,那個守城的將軍姓張,最後被瓦剌人的箭射死,當時的場面太慘烈,真是萬箭穿心,他身上拔下的箭……”玄墨山人說不下去了。

“姓張的將軍就是我的夫君……”隱水姑姑低頭閉上雙目。

“隱水師傅,這麼說你一直在設法尋找你那一對雙生子,可有下落?”玄墨山人問道。

“沒有……”隱水姑姑搖搖頭,道,“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已不抱希望了。”

“隱水姑姑,你是張將軍的夫人?”蕭天直到此時才弄清楚,不禁驚訝地問道。

隱水以為蕭天不相信,急忙從衣襟里掏出一個布包,揭開包皮,裏面是一張明黃的聖旨,她眼睛濕潤地說道:“此道聖旨是當今皇上的爹——宣宗皇帝所擬,建文年間所頒發的,雖然離現在有近三十年了,但是由朱瞻基親手書寫,不怕他們不認。”

“隱水姑姑,”蕭天見隱水誤解他的話,急忙說道,“你可聽說過蕭善?”

“蕭善?”隱水姑姑一愣,突然說道,“我倒是認識一位蕭善,他也曾駐守邊關,任遼東總兵,我公爹曾是他手下一名副將,蕭善曾有恩於張家,丈夫經常向我提起蕭善將軍。請問蕭幫主,你與蕭將軍有何淵源?”

“隱水姑姑,蕭善是我祖父。”蕭天說道。

“什麼?”隱水姑姑沒想到在這裏會遇見恩公的後代,不由喜出望外,“原來蕭幫主是蕭善將軍的後代,怪不得你年紀輕輕卻有如此威名,竟然是將門之後,可你為何沒有在朝為官,而是隱遁江湖?”

“我父親一生心繫儒學,我幼時與父親起了爭執,便去了武當山習武,後來時為國子監祭酒的父親得罪權貴被發配雲貴,我便陪他前往,路上被東廠追殺,后被狐族所救,就留了下來。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蕭天簡短地說了自己的經歷。

隱水姑姑點點頭,一時的生疏感被幾句交談沖淡,他鄉遇故人,怎能不高興。他們又接着談了片刻,便說到了明箏身上,隱水姑姑問道:“蕭幫主,你說明箏會被錦衣衛關押在什麼地方,我直接去找他們?”

“隱水姑姑,你的心情我們都理解,但是即使你拿出了能證明自己身份的文書又能如何?如今朝堂是一潭渾水,誰會為了一個死去多時的守將得罪錦衣衛呢?”蕭天說道。

“那……依你將如何?”隱水姑姑六神無主地問。

“咱們明日進京,先打探清情況再做決定。”蕭天安慰道,“隱水姑姑,你遠道而來,先休息,咱們明日還要趕路。”

隱水姑姑思索片刻,點頭答應。

蕭天安排隱水姑姑到聽雨居住進原來明箏的房間,有梅兒姑娘在旁照顧。隱水姑姑離開后,蕭天和玄墨山人就安排明日進京的人手,考慮到要留一部分人在山莊駐守,他們決定只帶李漠帆和林棲,連同隱水姑姑,他們五人一同前往。

天色漸明,在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一輛莊戶人家的大馬車急匆匆地向前行駛着。駕車的人是一身短打扮的李漠帆,旁邊坐着同樣農戶打扮的林棲。車廂里並排坐着員外郎打扮的玄墨山人和夫人打扮的隱水姑姑。馬車的後部拉着一具簡易的棺木,旁邊用麻繩捆綁着一些截成段的原木,蕭天就坐在原木上,他也是一身短打扮,戴着一個爛邊的草帽,臉上沾滿灰土,像極了做苦力的腳夫。

不久便來到城門口,駐守的兵卒並列兩旁,看見婦孺老人基本不查,直接放行,看見青壯年要上去看看面相,看看身份文書,尤其是騎馬的過客,無論是出城還是進城,盤查得尤其嚴格。

李漠帆駕着馬車,緩慢往城門前行走,還有一段距離時,他就看見城門樓上新張貼的海捕文書,見畫像極像寧騎城不由得一愣,再仔細看上面的文字,寫着緝拿逃犯寧騎城,得賞銀千兩。李漠帆不由哈哈大笑,一旁的林棲不識字,不知他笑什麼,瞪了他一眼。李漠帆把韁繩交給林棲,拍拍他的肩膀:“你先駕着,我去去就回。”

李漠帆跳下馬車,跑到車后,壓低聲音對原木上的蕭天道:“幫主,你快看城門上的海捕文書。”蕭天坐在原木上正在觀察來往車輛,忽聽李漠帆這麼一說,他回頭看城門上一片海捕文書,舊的上面貼新的,最上面的一張顯然是最近張貼的,紙張還是雪白的。

蕭天不由一驚,感嘆世事變遷如此之快,這才幾天,寧騎城就由一個耀武揚威的錦衣衛指揮使變成了階下囚。又一想,既是通緝他肯定跑了,那明箏會被關在哪裏?想到這兒,心裏的焦慮又重了一層。他鎮定了片刻,對李漠帆道:“先進城再說。”李漠帆應了一聲,轉身返回馬車上,接過韁繩駕車到城門前。

一個兵卒看了他們一眼,問:“馬車上拉的什麼物件?”

另一個兵卒掀開車廂門帘,看見裏面一對老年夫妻。

蕭天抄着雙手,哭喪着臉,對車下幾個兵卒道:“拉的棺材。我兄弟伐樹讓樹砸死了。”

“呸,今兒真倒霉,大早起弄個這。”一個兵卒朝另一個兵卒道,“你去看看那個死人的模樣。”

“不去。”另一個兵卒抱怨道,“讓走吧,人家是進城,哪有逃犯往城裏逃的?”

兵卒不耐煩地向馬車揮揮手,李漠帆向兵卒點點頭,駕車向城裏駛去。由於節慶剛過,街上充斥着各種做買賣的小販和趕集市的人流,馬車在擁擠的人群里緩慢地行駛着。此時蕭天和林棲交換了位置,蕭天坐到前面給李漠帆指認道路。蕭天去過於府,但那幾次都是在夜裏,如今大白天倒是認得吃力,拐錯幾個路口后,蕭天才指出那條道。

玄墨山人掀開帘子問蕭天:“兄弟,咱們五人一同進府,是否不妥?”

“大哥,你放心,沒有什麼不妥。”蕭天回頭說道,“你見過於大人就知道了,他是個很隨和的人,好交朋友。”

玄墨山人點點頭,便不再說話。

馬車停在一個府門前,蕭天跳下車,跑到門前拍門。不一會兒,出來一個老僕,蕭天對他說:“你去見你家主人,就說朋友送於賀回來了。”老僕一愣:“是於管家?”蕭天點點頭。老僕忘了關門,轉身就往裏面跑。

不一會兒,蕭天看見從游廊走過來幾個人,打頭的正是于謙。于謙一身便服急匆匆走來,他這幾天派出打探的人回來,都沒有於賀的消息。於賀跟他有年頭了,府里大事小事原先都是於賀操持,如今於賀不在,他忙得四腳朝天,苦不堪言。

剛聽老僕說有人送於管家回來了,他一陣高興,待走到大門前,只看見一身腳夫打扮的蕭天,並沒有於賀的影子,細思極恐,於賀豈用送嗎?蕭天見於謙匆匆走來,急忙拱手深深一揖。

“大人,我送於管家回家了。”蕭天一臉肅穆地道。

于謙瞬間什麼都明白了,他身體微微一晃,閉了下眼,待睜開時已是滿眼淚光,“蕭幫主,你在哪兒找到的?”

“在小蒼山,一片林子裏。”蕭天說著,從背後取出一支箭,“這是當時從於管家背後拔下的。”蕭天說完突然單膝跪地就拜,“謝於兄,我知道是你派於賀前來山莊報信,只可惜……”

于謙急忙上前扶住蕭天,“起來吧,我既認下了你這個兄弟,就不能見死不救。看來山莊是虛驚一場?”

蕭天點頭道:“請於兄放心,我們自有應對。”

于謙鬆了口氣,他拿着箭,仔細地看了片刻,突然抬起頭,看着蕭天道:“我知道兇手是誰了。”于謙說著眼裏的憤怒噴射而出,這才發現他們竟然還站在門口,忙拱手道,“蕭兄弟,老夫失禮了,快,快裏面請。”

“於兄,我來得唐突,”蕭天回身一指門外,“還有幾個朋友,不知可否叨擾大人?”

“哪裏的話,是我怠慢了。”于謙忙囑咐一旁的老僕,開角門請馬車駛進府里,自己引着蕭天走到院裏等候,不一會兒馬車過來,于謙一個箭步來到棺木前,拉開木板看到裏面面目已發青的於賀,禁不住垂淚傷心,他叫來幾個家丁抬走棺木,並叮囑老僕在後院設靈堂。

“於兄,節哀順變。”蕭天勸慰道。

“實乃相處太久,於賀與我親如一家。”于謙哀嘆道,他這才發現院子裏還站着玄墨山人和隱水姑姑,另兩人李漠帆和林棲于謙見過,對於這兩人卻很陌生。蕭天急忙上前向于謙一一介紹,當說到隱水姑姑時,蕭天說起了邊關守將張竟予。

于謙大驚,他在兵部多年,雖然與張竟予將軍沒有謀過面,但是張將軍的英名早已如雷貫耳,不僅如此,張將軍還是于謙恩師的大弟子,于謙恭敬地走到隱水姑姑面前,深施一禮,道:“張夫人,屬下怠慢了。”

隱水姑姑還了一禮,眼裏也是噙滿了淚水。

于謙抱拳環視一圈,說:“眾位英雄,請到在下書房一敘。”

眾人相繼走到游廊,沿游廊走到書房,書房裏早有下人擺好椅子。于謙請玄墨掌門和隱水姑姑上座,他坐在隱水姑姑側首,蕭天挨着玄墨掌門坐下,李漠帆和林棲坐下首。

下人送來茶水,于謙退下僕人,關上房門。蕭天見屋裏沒有了外人,便問道:“於兄,你如何說知道兇手是誰?”

“蕭兄弟,”于謙看了眼眾人,“近來京城發生很多事。前幾日北大營抓住一個瓦剌探子,叫和古瑞。這傢伙是個膽小鬼,沒有上刑就全招了,他是黑鷹幫之人,幫着也先刺探京城佈防。從他身上搜出一塊令牌,他就是拿這塊令牌混進的北大營,而這塊令牌是我交給於賀連夜出城用的,剛才又看到那支射入於賀後背的箭,就能斷定,是和古瑞這幫黑鷹幫的人截住於賀,射死了他並得到令牌。”

眾人對於謙的分析紛紛點頭,沒有異議。

“還有一件事,你們想不到,”于謙接著說道,“那個和古瑞供出寧騎城也是黑鷹幫的人。我就略施小計,把消息透露給王振,王振派東廠督主高昌波來大營接走了和古瑞,關在詔獄,不出我所料,和古瑞肯定是有什麼說什麼,現在寧騎城被全城通緝。”

眾人一陣唏噓,李漠帆十分興奮:“沒想到寧騎城會落到這個下場,他幫着王振干盡壞事,現在倒是落個被王振通緝,哈哈……”

只有蕭天和隱水姑姑臉色依然緊繃著,聽到這個消息絲毫沒有高興的意思,這引起了于謙的好奇,他問道:“蕭兄弟,你似有心事,不妨說來聽聽。”

“於兄,實不相瞞,此次來還有一事相求,”蕭天決定和盤托出,“那日在瑞鶴山莊,寧騎城抓住了青冥郡主,並把她綁在山門上想引誘我們出來。結果明箏姑娘偷偷下山,用自己把青冥換了回來。我們此次前來也是想救出明箏姑娘。這位張夫人還有一重身份,就是明箏姑娘的師父。”

“於大人,”隱水姑姑見於謙露出疑惑的眼神,不等他問便說道,“我自那年痛失丈夫和一對雙生子后,就隱姓埋名四處尋找孩子,有一年病倒在路邊,幸遇一名進貨的生藥鋪的掌柜,他醫好我的病,看我孤苦無依就介紹我到山西夕山入道觀拜師,道觀的道長是這位生藥鋪掌柜的遠房親戚,此後我就成為一名道姑,有了這個身份,倒是方便我行走江湖尋找骨肉。六年前,我接到生藥鋪掌柜一封書信,請我收養一名孤女,後來我才知道此女是工部原尚書李漢江之女,李尚書遭人陷害滿門抄斬,家中女眷拼了性命保住這最後骨血,生藥鋪掌柜是李尚書家街坊鄰居,曾受李大人恩惠,此女從一片廢墟中爬出時,正讓生藥鋪掌柜撞見,冒了風險抱進馬車,拉出城躲了起來。後來這個孩子就跟了我,我們以師徒相處,我把她視為己出,她就是明箏。老身是受恩人所託,萬不可出了差錯呀!不管想什麼辦法,我都要救明箏出來。”

于謙這才恍然大悟,感嘆世事艱難,官吏人家都如此,更何況百姓呢?他嘆口氣,略一尋思,發現一個問題:“你們說是寧騎城帶走了明箏姑娘?但是怎麼可能?如今寧騎城被東廠和錦衣衛的人滿城抓捕。”

“會不會羈押在牢房裏?”蕭天問道。

“羈押在牢房裏不是沒有可能,”于謙蹙眉沉思,緩緩說道,“如今東廠是高昌波掌印,錦衣衛指揮使換成了孫啟遠,這兩個人好得跟一個人似的,東廠和錦衣衛總是聯合出手。如果寧騎城把明箏投入大牢,不管高昌波還是孫啟遠,他們都會知道,但我怎麼沒有聽他們說過最近收押了一個女囚?前兩日高昌波來大營接和古瑞時,還討好地對我說,可以用詔獄裏的犯人跟我做交換。”

“大人,他們何出此言?”蕭天很是疑惑地望着于謙。

“他們害怕我不交出和古瑞。”于謙說道,“後來,我向他們提了另一個條件,就是推舉一個人做守邊將軍的副將,但是王振壓根兒不同意。”

“大人,難道坊間流傳的邊關告急是真的了?”一直默默無語的玄墨山人突然問道。

“草原上的瓦剌部落在也先的帶領下屢屢犯關,”于謙沉下臉,一臉憂鬱地道,“但是朝中王振當權,朝廷派去的守將是王振親屬,不僅不懂軍事,更是個草包,這次當真要誤國了。我只能用這種方法,本想給他配一個會打仗的副將,結果真是要氣死人。”

“沒想到京城裏會出這麼多事。”蕭天皺着眉頭,望着手中的茶碗,看得出他心情焦慮不安。

于謙望着蕭天道:“這樣吧,我現在就派人去見孫啟遠,問一下牢裏有沒有這麼一個女囚,他們欠我一個人情,定會實話實說。這樣大家心裏也有個底。”于謙說完起身步出書房,派人打聽去了。

不一會兒,于謙重新回來坐下,對隱水姑姑道:“張夫人,我派人收拾出後院,你可就此安歇,你看可好?”

“不勞大人了。”隱水姑姑感激地一笑,“沒想到我夫君死去多年,還有人記得,我心裏知足了。”

“夫人此言差矣,張將軍忠烈為國,理應受此殊榮。”于謙說道,“在我兵部的功勞簿上,張將軍的赫赫戰功永遠在冊。”

隱水姑姑的眼睛再次濕潤,這麼多年她把夫君埋在心裏,只是偶爾想起淚濕滿襟。而這兩日屢屢說起他,心中積壓太多的委屈和思念,終於可以一吐為快,如今又有於大人把無限榮光給予夫君,她怎能不感激涕零。“於大人,有你這句話,我夫君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

于謙看隱水姑姑沒有留下的意思,便說道:“這樣吧,蕭幫主,我給你們找一家客棧,是自己人開的,你們可以隨意住下去,你們看如何?”

蕭天點點頭,由於京城盤查很嚴,東廠的番子遍佈大街小巷,上仙閣是回不去了,如果不熟悉的客棧確實會有很多麻煩。想到這裏,蕭天起身拱手一揖道:“有勞兄長了。”

“哪裏,我於某人向來喜歡結交江湖好漢,諸位都是我敬仰的人。”于謙謙虛地說道。

眾人離開書房,走到角門前。于謙命下人給他牽來馬,其他人還坐着馬車,于謙騎馬在前面帶路,馬車跟在他後面。一行車馬穿街過巷,很快來到一條僻街上,他們在一家不大的客棧前停下來。客棧是臨街的兩層小樓,樓上是客房,樓下是酒肆供客人吃飯飲茶。門口有一個旗杆挑着一面布幡,上書“祥雲”兩字。看來這是這家客棧的名號。

由於于謙一身便裝,客棧的小二沒有認出來,于謙走到櫃枱前,掌柜的才認出來,忙扔下賬本一臉恭順地迎出來。掌柜的是個獨臂的殘疾人,身高馬大聲音洪亮,跟着于謙走出來,于謙給掌柜的指着從馬車上下來的五個人,道:“王掌柜,這五人是我的朋友,你一定要照顧好了。”

王掌柜笑眯眯地望着眾人,由於無法拱手行禮,只能躬身鞠躬以代行禮。他行完禮回頭對於謙臉露難色道:“大人,只是這次沒有上房可用。”

“為何?”于謙有些不滿地問道。

“大人,你上次領來的那幾個道長還在這裏住着呢,他們佔着兩間上房,這幾位朋友只有委屈住在後院了。”王掌柜說道。

“你是說高瑄道長還住在這裏?”于謙問道。

“是呀。他說是陪他一位師哥,那位師傅一看就是得道之人,鶴髮童顏,但是就是不知他每天忙什麼,早出晚歸的樣子,回到房間就與高道長對弈,兩人能對到凌晨。”王掌柜回道。

一旁的蕭天聽見他們之間的對話,對住不住上房並不在意,便說道:“於兄,我看這裏挺好,我們都是江湖行走之人,沒那麼嬌貴,住哪裏都可以。”

于謙聽蕭天如此說,便也不再為難王掌柜。吩咐王掌柜在堂上擺一桌飯菜,讓他們用過餐再回房休息。王掌柜下去忙活了,于謙向眾人介紹道:“此人以前是位副將,只因受傷退隱回鄉。當年看他貧困潦倒流浪街頭,我便找到兵部一些人,共同出資給他找個營生。所以眾位住這裏儘管放心。”

蕭天拉于謙一起坐下,幾個小二端着托盤走過來,托盤上是幾大碗牛肉、豬肘子,又搬來一壇老酒。蕭天搶過罈子給於謙滿上,桌面上幾個海碗都滿上,他們也不便多說,相互看着對方,然後都是仰脖一飲而盡。

店小二看着這一桌子人,頗感古怪,一個個端着海碗,也不說話,都是一飲而盡,再斟滿再飲。

餓了半天了,林棲也不客氣,撕開肘子大口啃起來;李漠帆一直給隱水姑姑夾菜,關懷備至。平日裏李漠帆就與明箏姑娘交好,如今明箏的師父來了,明箏不在,他就多了份心思;玄墨山人與于謙甚是投緣,兩人碰了幾杯酒,蕭天做起酒保,不停地給兩人斟酒。正喝得起勁,一個家僕打扮的年輕人跑進大堂,一眼看見於謙,便跑了過去。

于謙抬頭一看派出去打聽的人回來了。

“老爺,我回到府里,看你不在,老張頭說你來了這裏,我就跑來了。”家僕說道。

“快說,問到什麼沒有?”于謙催促道。

“我跑到衙門,正遇到要進宮的孫大人,我就報上老爺的名號,說了要問的話,孫大人急着進宮,只是匆忙地說了兩句。一句是寧騎城回城后什麼犯人也沒有提交,第二句是寧騎城夜闖皇宮,盜走寶物狐蟾宮珠,現在全城都在搜捕他。”

眾人一聽,全都大眼瞪小眼呆在那裏。

林棲丟下豬肘子,瞪着眼睛問道:“你再說一遍,寧騎城盜走什麼?”

“名字很古怪,什麼狐蟾宮珠?我也記不清,總之是個寶物,好像是從王振手裏盜走的,這下可把王振氣死了。孫啟遠就說了這些。”

“好,你先回府吧。”于謙打發走下人,他興奮地看着眾人神采飛揚地說道,“這麼看來,寧騎城跟王振翻臉了,這是好事,王振少了一個得力幫手。上次交手,就是由於寧騎城的出現,讓王振躲過一劫,沒了寧騎城看誰還能救他。”

“妙呀。”玄墨山人佩服地望着于謙,“他們這樣窩裏鬥,倒是咱們下手的好時機。”

蕭天依然十分冷靜,一進京城,他就被京城裏瞬息萬變的局勢所壓迫着,此時他焦慮的不是寧騎城的事,而是明箏如今在哪兒。他越來越擔心她的安危,寧騎城如今變成了喪家之犬,已不足為慮。

看到蕭天的憂鬱,于謙知道他與明箏姑娘的感情,因此急忙安慰他道:“蕭兄弟,我回去再多派些人手四處打探,你們且先住下。”

蕭天看了眼隱水姑姑,知道此時她的心情也不比他好到哪裏,便點點頭道:“好,我們先住下,我也會四處打探。”

于謙這時起身告辭,蕭天跟着走到門外送行。

這時,從外面走進來一老一少兩個道士。兩人都是道袍背囊,行色匆匆。老道士戴着一個長檐草帽,小道士戴的草帽上還遮着面紗,總之這兩個道士着裝十分古怪。

他們與于謙、蕭天迎面相遇,于謙對兩人微微點頭示意而過,蕭天不以為意,一臉心事地跟在於謙後面送行。在他們相錯的一瞬間,老道士死死盯住蕭天。

于謙和蕭天在客棧外拱手告辭,于謙翻身上馬催馬而去。蕭天轉回身回到大堂里。桌上的幾人酒足飯飽,相繼起身離開飯桌,小二領着他們拐到後院,這是個四合院,天井中間種着一棵老槐樹。正房住有人,東西廂房空着,小二引着他們走到東廂房。

穿堂口,老道士隱身在一個紅木雕花屏風後面,一直盯着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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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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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籠中金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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