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鬼魅身影

第三十一章 鬼魅身影

第三十一章

鬼魅身影

除夕辰時,柳眉之離開了雲玦頂。這兩日在洞穴里睡了兩天,他養足了精神,雲的表現也很讓他高興,前兩日他獨自下山,弄了一匹膘肥體壯的黃驃馬,還有一袋乾糧,最高興的是裏面有一袋牛肉乾,他和雲美餐了一頓。昨日他出去又牽回一匹馬,柳眉之毫不吝嗇地誇了他一通。

這日一早,柳眉之叫醒雲道:“知道今兒是何日嗎?”

雲從角落裏爬起來,不敢湊太近,怕自己的醜態讓師父難受,他遠遠地問道:“師父,今兒是何日呀?”

“每年的除夕夜,都是白蓮會大會師的日子。我告訴你雲,可別小看咱們白蓮會,信眾有十幾萬人,總壇下面分東西南北四大分會,每年輪流坐莊,今年輪到北部堂會坐莊,所以咱們今日必須趕到會師地,與其他三大堂主會面。”柳眉之說著,一臉得意的笑容,眼裏滿是自信,“今年,他們會實現承諾,把北部首座堂主這個位置交給我。”說完,他哈哈一聲大笑,片刻后瞬間收起,眼望前方放射出異樣的光。

“師父……”雲撲倒在地,磕了幾個頭,“謝師父收留我,我定跟隨師父,赴湯蹈火生死與共。”

“好,完成這件大事後,我就會一門心思來對付寧騎城。”

一聽到寧騎城這個名字,雲變得焦躁不安,他抓耳撓腮地晃動着身體,湊近一步道:“我恨不得抓住他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師父,咱何時找寧騎城報仇。”

“他會來這裏的。”柳眉之一陣冷笑,他心裏清楚把狐山君王就是興龍幫幫主蕭天這個驚天秘密告訴了寧騎城,便可以坐等他們兩廂殘殺,他一是可以坐收漁翁之利,二是雙方不管誰落敗他都可以收拾這個殘局。他不由暗暗得意,望了眼洞穴外面的天空,道,“走吧,速去速回,今夜還要趕回來。”

會師地就在京城外的虎口坡,離小蒼山半日路程。那裏依山環水,周圍山勢險峻,附近又有小鎮。四年前的除夕柳眉之曾在這裏目睹過一次會師大會。當時他還只是北部會裏大師的弟子,在會裏分為三個等級,堂主掌控一切,下面傳教收信眾的是大師,最下面聯絡辦事的是掌事,也稱掌事師傅。

那一夜,讓柳眉之一生難忘。

他偷偷從長春院溜出來,跑到白蓮會秘密會堂,一家聽書唱曲的堂子,面見自己的師父,琴師李甲康。李甲康與他同為樂籍,對他並不歧視,甚至與他很是親近。他與師父在密室讀寶卷,詠經,在彌勒佛金像前三拜九叩后,兩人起身趕往會合地——西直門外一個茶坊。他們到時,那裏已聚集了二十幾個人,其中有掌事師傅陳其亮,他是個腳夫,平日裏與李甲康沒什麼來往,都是聽從堂主的差遣。

眾人相伴而去,其間路過一個小鎮,石門鎮。鎮裏兩個信眾找到掌事師傅陳其亮,他們的棺材鋪受強人欺凌,求白蓮會為他們出頭,收取了信眾的銀兩后,陳其亮帶眾人去搗毀了棺材鋪對手的鋪子,大家高興而歸。卻被李甲康一頓訓斥,當場陳其亮和李甲康發生爭吵。

不承想陳其亮從靴子裏拔出匕首,刺入李甲康的胸口。可憐李甲康才過不惑就撒手人寰。在他們之中李甲康地位最高,陳其亮次之,突然間頭目被刺死,眾人皆驚,不知所措。

陳其亮這時把眾人叫到一處,從布囊里掏出棺材鋪信眾給的三十兩銀子,讓人去錢莊兌成三十串銅錢,分發給眾人,並告訴大家,他之所以刺死李甲康完全是上天的旨意,李甲康是混進來的姦細,所以處處與他作對,只有他才能帶領大家返歸天界,免遭劫難。

眾人手捧沉甸甸的銅錢,個個興高采烈,瘋狂地呼喊:“陳其亮大師,陳其亮大師……”在眾人的歡呼中,陳其亮坐上大師的位置。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柳眉之沒有一點心理準備,他被眼前發生的一切深深地震撼了。他黯然神傷,獨自買來一口薄棺殮了師父。

沒想到陳其亮並沒有放過他,在墳邊拔出匕首插到墳頭,讓他選是跟着他干還是進墳墓陪葬。那一天柳眉之在生死關頭猛然警醒,師父不是死在陳其亮的手裏,是死在他自己手裏。燭光佛念與世無爭的清平世界只存在於師父的想像里,這個世界從來就是你不強大,就要被強大的對手吞掉。

懷着對陳其亮的痛恨,柳眉之服從了他,但他發誓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為師父報仇。在那個除夕的午後,在師父的墳旁,柳眉之迅速地成長起來,他把最後一鍬土蓋到墳頭,整個人都像從泥土裏重生一樣,他不會再懦弱,不會再讓別人欺負自己,他學會了怎樣保護自己。

這天夜裏,盛大的會師場面再次震撼了柳眉之。上萬的信眾從四面八方趕來山谷,圍在用木板搭成的高台四周。高台上鋪着金色的錦緞,周邊是一根根胳膊粗的蠟燭,黃色的火苗把整個金色高台映照成一片閃閃發光的仙境。教眾披着白色兜頭,手拿蠟燭,跟着高台上的大師低聲詠經。遠遠望去,恍如仙界。

柳眉之跟着陳其亮走進會場,眾人皆激動得淚流滿面。陳其亮告訴柳眉之,只要跟着他好好乾,回去就把他升為掌事師傅,作為師傅被信眾敬仰。如果可以像高台上的堂主一樣,被萬民膜拜,還有什麼是不能放下的?

那個除夕夜,離此時已過去了四年,恍如隔世。柳眉之騎在馬上,心裏一片感慨。自那時起,他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從普通信眾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從掌事師傅到大師,又到堂主,不過跨越了兩個年頭,今天他將迎來嶄新的起點,如此離他心目中的首座堂主就更近了。

兩匹烈馬在官道上疾馳,不管是田間還是村鎮皆被積雪覆蓋,一片白茫茫。兩人來到石門鎮,柳眉之勒住馬韁繩,對身後的雲說道:“走,跟我祭拜一下師父。”柳眉之掉轉馬頭,拐到鎮西口,那裏有一片墳崗,由於師父沒有家眷,當時他只能草草掩埋。之後一年,他又回來了一趟,重新修了墳。那次在墳前,他還帶來了陳其亮的一縷頭髮。陳其亮直到死時都不知道是誰動的手腳,他被堂主宣佈是姦細,被教眾亂棍打死。

柳眉之站在長滿荒草的墳前,墳上沒有任何標誌,師父在世時常說,生前在台上被人指指點點厭煩了,死後一定要清清凈凈,不要任何人知道。作為一代琴師,他就這樣走了。

柳眉之閉上眼睛,他想起那些黑暗的夜晚,凄風苦雨下無處躲避的他,一次次蜷縮在師父的身邊,聽他講彌勒佛,他不知道佛是什麼,只知道師父的故事給他無盡的溫暖。師父已死,對他來說佛也死了。他心裏除了怨氣再也盛不下其他的。

唯一讓他欣慰的是,他為師父報了仇。柳眉之站在墳頭望着遠處的石門鎮,過了石門鎮就是虎口坡,他喃喃自語道:“師父,你老人家好好享受清凈吧,我有空再來看你。”

柳眉之領着雲從墳崗出來,催馬向虎口坡而去。一路上再沒有心思留意周圍的景物。他蟄伏在瑞鶴山莊已近半年之久,自他從詔獄中逃出,由於身中奇毒受制於寧騎城,還是第一次去見北部會的人,也不知會裏是個什麼情況,以前白眉行者總會隔段時間來見他一面,細細算來,不覺一陣心慌,白眉行者已經兩個月有餘沒有來見他。

離那片谷地還有半里有餘,他便發現不祥端倪。路上寂靜無聲,看不見過往的車輛和人馬,偶爾過來一隊人馬還是官家的驛站車馬。柳眉之越想越覺得不對頭。記得四年前,這條道上早已熙熙攘攘,人員車馬絡繹不絕,大家嘴裏不說,但都知道是奔着同一個目標。當時之所以把會師地定在偏遠的山區,就是為了避開官府的耳目,不至於引起他們的注意。

可此時已日落西山,路上卻只有他們兩匹馬,前後不見人影。

“師父,你說……會師大會……很……熱鬧,人山人海,是……真的嗎?”雲望着杳無人跡的官道,想着師父的話,不由問道。

柳眉之皺着眉頭,心情越發沉重,他已預感到定有大事發生,決定先到谷地再說。他們兩人催馬前行,拐過山口,直奔會師地而去。如果說剛才還是預感,踏進谷地那一刻,柳眉之猶如醍醐灌頂,差點從馬上跌落。

谷地一片白茫茫,死寂一片。過膝的積雪平整無痕,連個印跡都找不到。柳眉之催馬奔進雪地,站在中間望着面前空蕩蕩的山谷,幾乎是絕望地發出一聲怒吼:“你們人呢?為什麼要騙我?”

突然,谷口奔來一騎棗紅馬,馬上之人催馬直接來到柳眉之面前。來人一身公子打扮看不出身份,他在馬上抱拳高聲道:“可是京城柳堂主?”柳眉之一直看着來人,努力辨認着,但來人卻是個陌生面孔,他平穩了一下心緒,道:“正是在下,公子是……”

“白眉行者派我來通知柳堂主,今年的會師大會改在崑山了。”

“白眉行者在哪兒,帶我去見他。”柳眉之壓着心中怒火,對年輕人說道,“對了,還沒有請教你的尊號。”

“堂主客氣了,小的叫吳陽,白眉行者屬下新晉級的護法。”年輕人說道。

“好一個年輕有為的護法,那你就前面帶路吧。”

“這也是白眉行者的意思,他讓我帶你去見他。”吳陽笑着說道。

“雲,”柳眉之向雲招了下手,看雲催馬過來,他轉向吳陽道,“我的這個弟子,相貌醜陋,但是對我忠心耿耿,你不要介意。”

“無妨。”吳陽笑着說,等雲來到近前,吳陽還是嚇了一跳,他急忙勒馬退到柳眉之這邊,說道,“柳堂主,那咱們出發吧。”

“他在哪裏?”柳眉之問道。

“在石門鎮茶坊。”吳陽說著,催馬在前面帶路。

三人從原路返回,來到石門鎮。這個小鎮只有一條街,這條街上只有一個茶坊,茶坊門前挑着一根旗杆,上書“雲起”,兩個字狂草書成,煞是惹人眼目,不知這位茶坊掌柜什麼來路,但單就這兩個字,煞是費人思量。柳眉之把黃驃馬交與雲,自己跟着吳陽來到二樓一間雅室,一推門便愣住了。

裏面坐着七個人,個個精壯。從精氣神就可看出都是習武之人,白眉行者坐在上首的位置。柳眉之心裏一驚,不祥的預感又一次浮上心頭,這種場面他需要有一個人為他壓壓場子,他沖窗口吹了下口哨。不多時,雲沉重的腳步聲嗵嗵地響起來。

門被推開,雲走進來,雖然他身披大氅戴着兜頭,但他可怕的外貌還是引起屋裏人一陣陣倒吸冷氣。雲十分恭順地立在柳眉之身後,一動不動。

白眉行者朗聲一笑,起身抱拳道:“柳堂主,多日不見,看來你身體康復得不錯。請坐。”

柳眉之一陣冷笑,徑直坐到白眉行者對面的桌前。

“白眉行者,”柳眉之坐下便直接問道,“為何到此時才通知我會師大會改了地址?我們北部會裏的人呢?他們去會師大會沒有?”

白眉行者不慌不忙地給柳眉之斟滿茶,然後說道:“我今天來見你,是受總壇之託,來向你宣佈一件事。”白眉行者飲了口茶,猶豫了片刻,緩緩說道,“近來,由於朝堂對白蓮會追剿越來越緊,因此總壇商議決定,暫時關閉北部會,避一避風頭。”

柳眉之突然發出一陣狂笑,他站起身,一隻腳踏在椅子上,指着白眉行者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關閉北部會,哈哈……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總壇會瞎了眼,難道他們不知道這兩年北部會信眾上萬,堂庵逐漸增加,我每年向總壇上交的供奉是所有分會裏最多的,難道他們都沒有看到嗎?沒有我如何會有這種局面?白眉行者,這兩年你在我這裏殺了幾個朝堂酷吏,你難道不清楚嗎?”

“柳堂主,請你對白眉行者客氣點,”白眉行者身後的吳陽插話道,“現如今白眉行者已不歸北部會了,他是總壇首座的金剛護法。”

“噢,哈哈。”柳眉之又一陣狂笑,“原來如此……”

“柳堂主,你且聽我說完,”白眉行者也站起身,“正因為這兩年咱們屢屢與朝堂作對,因此才會處境艱難。”

“江湖上誰不知白蓮會因刺殺王振名震四方,收了不少信眾。”柳眉之鄙視地乜了他一眼。“王振作惡多端,禍國殃民,人人可誅之,我是替天行道。”柳眉之叫道。

“不錯,王振害得李府,你家主人,工部原尚書李漢江滿門抄斬,使你就此流落樂坊變為樂籍,你當然對他恨之入骨。”白眉行者看了眼憤憤不平的柳眉之,接着道,“你的身世我很同情,但是你想過沒有,刺殺王振就是與朝堂作對,王振權傾朝野,咱們怎能斗得過他,而他舉手之間就可傾覆白蓮會。現如今京城滿大街東廠番子,誰被指認是白蓮會的人就被抓走,信眾已被抓走幾百人,對白蓮會是個從未有過的打擊,以後百姓誰還會進白蓮會的堂庵?進去就會招來牢獄之災。因此首座關閉北部會,也是想避過這個風頭,再擇機復會。”

柳眉之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端起面前茶盅一飲而盡,然後問道:“我們北部會首座呢,他怎麼說?”

白眉行者靜默了片刻,平靜地道:“你們首座死了。”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柳眉之詫異地瞪着白眉行者。

“總壇處死了他,並宣佈遣散北部會。”白眉行者依然平靜道,“他要為如今的局面負責,這也是給其他三個會的警示。”白眉行者盡量控制自己的情緒,因為他心裏清楚今天的見面註定不會很平靜。

柳眉之一把推開面前的青花茶壺,它從八仙桌上滾下去,“啪”的一聲摔成碎片。柳眉之隔着桌面抓住了白眉行者的衣襟,怒喝道:“是你殺了他。”

“我是奉命行事。”白眉行者保持着平靜說道。他身邊幾個護法擁過來,虎視眈眈地瞪着柳眉之,卻被白眉行者喝退,“你們退下,這是我和柳堂主的事。”

“還稱呼我堂主,我已經什麼都不是了,對吧?”柳眉之怒不可遏地吼道,白眉行者沒有動,他想讓自己的被動喚起柳眉之的冷靜,但他沒有想到,轉眼之間一把短刀就直刺到他胸口,他甚至都沒有看見從哪裏拿出的刀,因為他對柳眉之根本沒有防備。

血從白眉行者胸口噴涌而出,濺了柳眉之一臉。兩人迅速分開,白眉行者瞪圓了眼睛,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栽在柳眉之這個小白臉手上,他掙扎着退到牆角,伸手指着柳眉之,喘息着斷斷續續說了一句:“你這個小人……”話沒說完便倒地吐血而亡。

屋裏大亂,白眉行者身後的護法對眼前突發的殺戮猝不及防,一個個驚慌失措,紛紛掏出刀劍沖柳眉之而來,突然一個身影擋到柳眉之身前。

雲與他們七個人大打出手。只見那七個人,一個持劍,兩個拿刀,其他四人分別使鞭子、錘、雙截棍和飛鏢。七人的兵器五花八門,武功也是分三六九等。頂尖之人就是持劍的吳陽,他揮劍向雲刺去,劍刃上寒光閃爍,直逼人眼目,他師從泰山派,此派極其講究,每一招都花式繁多,令人看來驚嘆不已,但其實只是金玉其外而已。

雲一下被吳陽繁雜的劍式迷惑了眼睛,他獃獃地盯着令人眼花繚亂的劍花,滿心羨慕而忘了下手。幾人看到雲窘態,暗自得意,紛紛擁上來,鎚子、飛鏢一起攻擊,只聽見一陣“叮噹”之聲后,鎚子、飛鏢紛紛落地。

這一下,他們震驚不小,驚異於他練就的是何功夫,竟能刀槍不入。正在納悶間,雲已發怒,他衝到他們中間,三下兩下摁倒一片。有一個使錘的壯漢,不知死活,從背後襲擊雲,被雲抱住身體摔到地上扭斷了脖子,當下就斷了氣。其他人一看,都縮着脖子蹲下,不敢再動。最後只剩下吳陽,吳陽持劍指着雲,腦中一片空白,自他出山後還沒見過有如此功夫的人。

站在角落觀戰的柳眉之一陣大笑,他為眼前的勝利沾沾自喜。他喝住雲,走到那一群縮在角落的人面前道:“你們的頭目,白眉行者,是他先背叛了首座,竟然殺了他,這種背主求榮的畜生,不殺之天地不容。”柳眉之走到吳陽面前,把他手中的劍扔到地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你們是受他蠱惑,現在他得到應有的報應,你們要是想走,我放你們走,如果你們願意跟隨我,那我也是求之不得。”柳眉之走到窗前,對着他們揚起雙臂,面色莊重地說道,“昨夜佛給了我啟示,他告訴我,白蓮沒落,金禪興起,命我以金禪之名,帶領信眾返歸天界。”

雲莫名地興奮起來,又唱又跳,倒地就拜,大呼:“金禪……金禪會……”其餘人猶猶豫豫地互相觀望了片刻,知道此時只有順服才能活命,而天下有什麼比活命更重要的事呢,便紛紛跪下叩拜。

“我以金禪會堂主之名,向你們保證,”柳眉之接著說道,“你們如果跟隨我,將會成為護法,你們可願意?”

“不行,你們起來,白眉行者待你們不薄,你們怎能背叛他?”吳陽望着幾個人,憤憤不平。

“算了吧,吳陽,”其中一個說道,“白眉行者已經死了,俗話說識時務者為俊傑;再說,咱們去南部背井離鄉不說,不是同樣受人排斥。跟誰不是跟,還不如跟柳堂主在家鄉好。”

其他幾人紛紛點頭,吳陽閉上眼睛一陣搖頭嘆氣。

柳眉之哈哈一笑,贊同地看着剛才說話的人,道:“這位兄弟說得很好,我會帶你們重新回到京城,在那個繁華之地,會有咱們的堂庵、眾多的信眾,享受金禪會無憂的富貴,將來與我共同歸返天界。”

除了吳陽,其他幾人已被柳眉之所描述的美妙前景觸動,紛紛跪下,聲呼:“堂主,謹聽教誨。”

“好,”柳眉之回頭望着吳陽,他看出吳陽也心動了,只是還在猶豫,他是真心喜歡這個年輕人,一心想把他留在身邊。他的身邊必須有幾個得力的人,雲只能是一個殺手,偶爾使用,想要在京城立足還是需要像吳陽這樣的人。

“這樣吧,咱們先把白眉行者入殮,把他葬了,你再決定是留是走。”柳眉之耐心地說道。

柳眉之的話讓吳陽吃了一驚,他點點頭。

於是,柳眉之花重金買來一口上好的棺木,殮了白眉行者。他跟茶館夥計說白眉行者突發重疾而亡,夥計一看這些人個個兇悍,尤其那個又黑又丑的傢伙,唯恐躲避不及,哪裏還敢過問。

他們一行人抬着棺木,葬到墳崗上。柳眉之一看,墳頭離師父的墳頭不遠,心想倆人可以做個伴,也不錯。

來時一路上滿心期盼,回時卻已時過境遷,短短几個時辰,對於柳眉之來說已是生死輪迴。他胸中的怒氣已被釋放。如今他擺脫了白蓮會,殺了白蓮會金剛護法,自立金禪會,這一切雖說只是臨時起意,卻是他一生夢想,這一切的到來讓他自己都有些暈眩。

他突然看到一片廣闊的天空,看到天空上飄浮的白雲。以前他只看到腳下一片地,天與地的區別就在這裏,天可以讓人無限陶醉,而腳下的地除了給你挫敗感,什麼也給不了你。

柳眉之仰天大笑,笑自己以前蠢得離譜,如今一切才剛剛開始。他站在山坡上,望着他的幾個手下,高聲宣佈道:“跟我回小蒼山,我要去瑞鶴山莊拜會一個老朋友,他手裏有一張藏寶圖,有了這個圖,咱們還怕沒有立足之地嗎?你們在石門鎮等我。待我辦完了事,咱們就回京城。”

“是,堂主。”幾個人一聽藏寶圖,心裏十分高興,想到將來跟着新堂主吃香喝辣,不由激動不已,紛紛跪下叩拜。

柳眉之看向吳陽,問道:“你呢,吳陽,你想好了嗎?”

吳陽見柳眉之厚葬了白眉行者,與他接觸后感覺他也不像想像的那麼冷酷,畢竟是白眉行者先殺了柳眉之的首座,柳眉之為首座報仇也算是為主盡忠,看到其他幾人都願意留下,他也就不再堅持,便躬身一禮道:“柳堂主。”

“好……”柳眉之仰頭笑道,“吳陽,你就做金禪會的掌事。只要你好好乾,堂主絕不會虧待你。”

“是,堂主。”吳陽跪下叩謝。

眾人一片歡喜,雲更是喜歡得不得了,以前只有他一個人跟在柳眉之身後,如今一下子多出來六個人。但看了一圈,他們都有了職位,唯有他沒有被封,心下十分不爽,他吞吞吐吐地問道:“堂……堂主,那……那……我呢?”

柳眉之一回頭,樂了,說道:“你是我的金剛護法,他們全部聽你的。”

“啊……”雲猛地被這個大名頭鎮住了,雙膝一軟,跪下叩頭。

其他人聽見這個封號,由於忌憚他詭異的武功,也不敢有任何反駁之意。眾人從山坡上下來時,來時的散漫已不見,一個組織嚴密、官階森嚴的金禪會出現在石門鎮上。

當夜,柳眉之留下雲照看這幾個人,其實他還是對他們不放心,怕他們跑了。跑了倒是無所謂,怕就怕他們跑回南方給總壇報信。現如今他落腳不穩,還要與寧騎城斗,暫時還騰不出手來對付白蓮會。

他囑咐雲看好他們,自己連夜趕往小蒼山。此時已是除夕之夜,小鎮上家家戶戶貼紅對聯,放鞭炮,一家人聚在一起守歲,街道上人跡罕見,不時從路邊的屋檐下飄出陣陣飯菜的香氣。

一路疾馳,柳眉之趕到小蒼山時已近三更。他騎馬拐入山道后發現路上厚厚的積雪上滿是馬蹄印和車轍印跡,待他趕到三岔口,遠遠便聽見雙方交戰的嘶喊聲,看來寧騎城已經在攻打山莊了。他催馬奔到一邊山坡上,便看見山下瑞鶴山莊門前一片火光。

他興奮地翻身下馬,把馬拴在一邊樹上,自己隻身跑下山坡,從側面跑到山坡下,藏身在雪窩裏,靜待時機。

瑞鶴山莊經過半夜的激戰和一撥撥搜尋,終於漸漸安靜下來。各處晃動的火把逐漸熄滅,櫻語堂被點燃的屋檐也被撲滅,四處瀰漫著嗆鼻的煙火味。一些兵卒實在熬不住困,尋着個落腳點倒頭就睡。

只有派去值夜巡邏的一隊人馬,舉着火把在山莊四處走動,按照規定,一個時辰后就會換防。這時,這隊人里一個低個子突然嚷嚷起來,罵罵咧咧道:“見了鬼了,我的肚子疼,哎喲……”

一旁一個人打趣道:“讓你貪嘴,像撿個大便宜似的,在廚房啃了兩個兔腿,你不肚疼才怪呢。”

“你還說我,”低個子嚷起來,“你不也吃了,咱們在這個鬼地方熬了幾天,吃過一頓飽飯嗎?哎喲。”

“別吵吵了,”從隊列外走過來他們的頭目,“一會兒就換防了,忍忍吧。”

“頭,我想忍,但是,我去趟茅房吧……”

“滾,瞧你那點出息……”

低個子捂着肚子從道上向一邊花圃里跑去,花圃里積雪很厚,他跑了幾步,找到一個隱蔽的地方,解開身上的甲胄,沒有看見身後閃過一個黑影。

一張俊朗的臉隱在暗處,眼睛盯着那個兵卒,手中握住一把短刀,此人正是柳眉之,他矮下身子瞅準時機,只見寒光一閃,短刀直刺進兵卒背後,那個兵卒連哼都沒有來得及就斷了氣。

暗影里柳眉之迅速拔出短刀,在雪裏擦去血跡。他環視四周,那隊巡邏的兵卒向西走去。他急忙解開死者的甲胄,剝下他身上的兵卒的外衣,穿在自己身上,胖瘦合適,就是短了點。他又穿上甲胄,戴上頭盔。自己看了看身上的裝扮,還算滿意,便從花圃拐到道上。

此時已近四更天,四周一片黑暗。但是對於在這裏住了大半年的柳眉之來說,閉着眼也能摸到想去的地方,這也是他不帶雲來的原因,雖然有風險,但是帶雲是累贅。他要在天亮前找到寧騎城,他懷裏揣着那最後一丸迷魂散,成敗就在今夜。

他看到只有聽雨居院裏亮着燭火,便悄悄向那邊走去。從月亮門裏看見一個火把引着兩個人走出來,柳眉之閃身躲到牆邊。

原來是高健舉着火把領着郎中走出來,高健不放心地問:“大人身上的傷,到底如何?”

“暫時無礙。”郎中一邊安慰道,一邊蹙眉嘆息,“以大人的武功,能把他傷成這樣的人,也算是鳳毛麟角,看來是棋逢對手了。”

“是呀。”高健點點頭,他很同意郎中的觀點。兩人相伴而行,向東邊宿營的臨時住所走去。

柳眉之藏在牆邊聽到兩人的談話,心裏竊喜,原來寧騎城被蕭天所傷,看來真是上天垂憐他,助他擒住這個魔頭。

他眼見火把的火光消失在道路盡頭,便轉身悄悄走進月亮門。沿着游廊向前走,看見西廂房裏有光亮,這間房曾是明箏的住所,如今卻被寧騎城佔有,真是讓人匪夷所思。柳眉之看到門前有四個全副武裝的守衛,便退回到廊柱後面,略一思索,想到一個絕妙的主意,退出月亮門。

一炷香的工夫,柳眉之重新回到這裏,這次他手裏多出一個托盤,托盤上有一盅湯藥,他弄到這些東西一點也不費力。他大搖大擺地從月亮門走進去,故意把腳步踏得很沉,西廂房門前的守衛聽到腳步聲,其中一個跑出來大聲問道:“什麼人?”

“高百戶派我來送湯藥。”柳眉之平靜地回道。

四個守衛不再言語,看着柳眉之端着托盤走過來。其中一個守衛,幫着推開了西廂房的門,柳眉之匆匆瞥了眼室內,眼角的餘光看見寧騎城只穿了件中衣,端坐在書案前,眼睛獃獃地盯着上面的一樣東西。他除去了甲胄、頭盔,燭光下的寧騎城,哪裏像一個剛剛經歷了血戰的將軍,卻似是一個書生,清秀的臉龐消瘦憔悴。

聽見腳步聲,寧騎城回過神,他抬起頭的瞬間雙眸又恢復了犀利和陰鷙,看見一個兵卒端着托盤進來,他有些不耐煩地點了下頭,道:“告訴高健,以後不要再送什麼湯藥了。”

柳眉之控制住雙腿的抖動,低着頭躬身走過去,即使他穿着錦衣衛的盔甲,把自己隱藏得毫無瑕疵,但在看見寧騎城的瞬間,他還是感到恐懼,寧騎城那戾氣囂張的氣場無形中已震懾住他。

他把托盤輕輕放到書案上,沒想到一眼看見書案上放着一柄劍,是明箏的如意劍。柳眉之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他沒有想到寧騎城會如此在意明箏,或許他一直在找她,為了那本《天門山錄》,或許還有別的,柳眉之從寧騎城的眼神里窺探到一些端倪,他先是鬆了一口氣,也許此時,寧騎城的心思不會在其他地方,這正是下手的好時機。

柳眉之把湯盅放到書案上,悄悄退到後面。

寧騎城伸手撫了下肩部的傷,剛才郎中塗抹的創傷葯起了作用,已不疼了。他伸手握住劍柄,望着劍柄上雕刻的那個如意,輕聲道:“我會找到你的主人的,你暫時歸我了。”說著,握住劍向上方一揮,不由嘲諷地一笑,“這也太輕了,簡直是個玩意兒。”

寧騎城收起劍,突然瞥見旁邊一雙靴子,猛然回頭看見送湯藥的竟然還在這裏,便怒道:“你怎麼還沒走?”

柳眉之撲通跪到地上,道:“高百戶囑咐,看你喝下,再,再走。”柳眉之故意結巴着說完,便跪下不動了。

寧騎城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走到書案前,端起湯盅一飲而盡,然後把湯盅扔到托盤上,道:“行了,滾吧。”

“是,高百戶還囑咐,要扶你躺下再走。”柳眉之仍然跪着不動。

“這個高健,真是多此一舉。”寧騎城沒好氣地道,“那你就等着吧。”

寧騎城重新回到書案前,從一旁拿過來一張牛皮地圖,俯身看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寧騎城身體開始搖晃,他伸手扶住書案,臉漲得通紅,眼神慢慢發直。跪在地下的柳眉之慢慢抬起頭,他盯着寧騎城的一舉一動,知道藥效開始起作用了。

他起身放輕腳步來到門前,輕輕閂上門閂,然後拉上帷帳,仰頭哈哈一笑。他慢慢走到寧騎城面前,看見他身體抖個不停,他身上的癥狀與玄墨山人近似,武功越高的人藥效催化得越快,寧騎城剛剛經歷了一場激戰,全身的血液都處在活躍狀態,藥效立竿見影。

寧騎城出於本能想控制自己的抖動,但是他已無法控制自己,他跌倒在太師椅上。柳眉之從一旁炕上的褥子上撕下幾塊布條,上前把他手腳都捆住了。

寧騎城被牢牢綁在太師椅上,仍止不住身體的抖動,眼睛不停地翻着白眼。柳眉之知道是時候了,不能耽誤時間。他走到寧騎城面前,一把抓住寧騎城的髮髻,問道;“你看看我,你認出我是誰了嗎?”

寧騎城對着他翻了下眼,搖了搖頭。

“你是不是很難受?”

寧騎城點點頭。

“我有解藥,你只要回答我幾個問題,我就把解藥給你,你吃下就會好了。”柳眉之看見他無力地點點頭,就問道,“你知道鐵屍穿甲散吧。”

寧騎城遲疑地點點頭。

“告訴我,你把解藥放哪裏了?”柳眉之眼裏冒着光,他盯着寧騎城,眼睛眨也不眨。

寧騎城搖搖頭,垂下頭去。

柳眉之猛地拉住寧騎城的髮髻,着急地叫道:“你說呀,鐵屍穿甲散的解藥你放在哪裏?”

“沒有。”寧騎城翻了下白眼,眼神迷離地看着柳眉之,可能是柳眉之太過用力,把他髮髻上的簪子拉了出來,一頭烏髮散了下來。寧騎城發了脾氣,說:“沒有,你聽到沒有。”

“怎麼可能沒有,你忘了,你給柳眉之吃過解藥。”他有些慌了,語無倫次地說道。

“哈哈,那是騙他的,只有一丸鐵屍穿甲散,讓雲吃下了,哈哈。”寧騎城搖頭晃腦,哈哈笑起來。

“那你讓柳眉之吃下去的是什麼?”柳眉之怒不可遏地問道。

“是跌打丸,哈哈……”

“啪”的一聲脆響,柳眉之狠狠扇了寧騎城一個耳光,“你讓他吃下的是跌打丸?你個混蛋,我恨不得剝了你的皮。”柳眉之拔出靴子上的短刀,刺向寧騎城左肩,寧騎城低吼了一聲,血噴濺而出。

“啊,你個孬種,我要殺了你!”寧騎城臉上肌肉亂抖,劇烈的疼痛似乎使他清醒了些,他眼睛血紅地盯着柳眉之,不停地晃動,致使綁住他的布條都被扯斷了幾處。

柳眉之被寧騎城氣瘋了,想想自己這幾個月生不如死的日子,竟然是一場騙局。他沒控制住自己,拔刀就刺,寧騎城的吼叫聲引起外面守衛的懷疑,只聽一個守衛大聲問道:“寧大人,你怎麼了?”

柳眉之忙跑到窗下,回了一聲:“大人在換藥,沒事。”

柳眉之返回身,從炕上褥子裏掏出一把棉花塞進寧騎城嘴裏。寧騎城挨了他一刀,肩膀上血流不止。柳眉之本想再補一刀,但看着他衣衫已被血染紅,心想血盡人也就亡了,用不着他費事了。他仍然不放心,便在屋裏四處翻動,想找找看。

他把寧騎城的官服和盔甲扔到地上,一點點仔細搜尋。從衣衫的夾層搜出幾張宣紙,上面有字,他一眼認出是明箏的字,一看內容應該是明箏抄寫的典籍,柳眉之鄙夷地一笑道:“寧騎城,你去天國見明箏吧。”

柳眉之把那幾張紙揉成一團,扔到一邊,他只專心搜尋了,沒有留意身後太師椅上,寧騎城眼睛裏的渾濁慢慢退去,隨着體內血液大量流出,寧騎城的眼睛越來越明亮,他深吸了口氣,忍着劇痛雙臂一震,綁住他的布條斷了兩根,他迅速伸出一隻手去扯嘴裏的棉絮。

柳眉之聽到身後的動靜,回頭看時,已經晚了。寧騎城大吼了一聲:“來人啊!”

柳眉之詫異地瞪着寧騎城,不知道他身上發生了什麼,怎麼藥效失靈了。他來不及多想,便握住短刀向太師椅上的寧騎城刺去,此時寧騎城雖身上有傷,但是神志已漸漸清醒,他一隻手緊捂着肩膀的傷口,喊道:“有刺客……”

話音未落,大門處出現撞擊聲,幾個守衛用重器撞擊木門。

柳眉之拚命向寧騎城刺去,寧騎城身體離開太師椅躲過一刀,伸手抓住書案上如意劍刺過去,冷冷說道:“柳眉之,今天是你自己送上門來了。”

“這是被你逼的,如果我早知道你給我吃下的不是鐵屍穿甲散,我也不會找你。”柳眉之開始感到后怕,語言也軟下來。

“哈……”寧騎城握着手裏的如意劍,在空中停下來,“我可不想髒了這把劍。”

突然,木門被撞開,四個守衛衝進來,柳眉之還想做拚死抵抗,無奈已沒有還手之力,被四個守衛生擒。寧騎城也因失血太多倒在地上。不多時,郎中又被喚回,郎中給寧騎城服下幾粒丹丸,包紮了傷口,慶幸的是刀太短,沒有傷到要害。

寧騎城被灌下一大碗熱湯,這才從極度的虛弱中睜開眼睛,剛才經歷的事情,只記得大半,看見柳眉之要行刺他,至於柳眉之是怎麼進來的,他腦子裏一片混沌,抬頭問面前的守衛:“刺客呢?”

“回大人,被我們綁在外面樹上。”

寧騎城從炕上坐起身,一旁的郎中勸道:“大人,你還是躺下歇息為好,剛才失血過多,實在不宜再走動。”

“我的身體我清楚。”寧騎城叫一旁守衛,“送郎中回去休息吧。”郎中走之前,又再三交代一番。

寧騎城披上衣服,坐起身叫道:“來人。”一個守衛舉着火把來到近前,“走,到院裏去。”寧騎城在那個守衛的攙扶下走到外面,另一個守衛給他搬來一張椅子,寧騎城坐在廊下椅子上,看着院子裏被綁在樹上的柳眉之。

此時柳眉之被綁在樹上,被室外的寒風一吹,不由雙腿打戰,額頭冒冷汗。他心裏清楚落到寧騎城手裏准沒好,直到此時他才後悔沒帶雲,雖然從寧騎城口中得知自己沒有吃下奇毒鐵屍穿甲散,這種解脫的幸福感也只維持了片刻,便又落入了冰冷的現實中。

寧騎城盯着樹上的柳眉之,並不急着開口。他肩膀的傷口隱隱作痛,他知道這一刀是柳眉之給的,這一次不會再放過他,他陰森森地開口道:“柳眉之,說說吧……”

“你想聽什麼?”柳眉之試探地問,腦子飛快地轉動着,想着脫身的方法。

“你給我服下了什麼?”寧騎城從守衛那裏已知道了他的伎倆,又看到他身上穿着錦衣衛的衣服,心裏已知道了個大概。

“迷魂散,我從玄墨山人處拿的,只能致人迷惑,性命無憂。”柳眉之說道,“我只想從你嘴裏打聽鐵屍穿甲散的解藥。”

“你滿意了。”寧騎城冷冷一笑,“我現在實實在在告訴你,你吃下的是跌打丸。該我問你了,你在這裏住了多久?”

“半年。”

“告訴我,這裏有沒有密道,蕭天他們會在哪裏藏身?”

“……”柳眉之沉默了片刻,突然抬起頭道,“如果我告訴你,你會放了我嗎?”

“不一定。”寧騎城冷冷地道。

“那我不說。”柳眉之垂下頭。

“你不說是肯定不會放過你。”寧騎城風輕雲淡地道,“我那詔獄裏十八般酷刑,你是沒跑了。”

柳眉之的身體在風裏顫抖,他點點頭,幾乎哀求道:“我幫過你,你不能這樣對我。”

“你幫過我?”

“瑞鶴山莊,還有蕭天的真實身份不都是我告訴你的?你在朝堂立功受爵,難道我一點功勞都沒有嗎?”

“呸,你給我閉嘴。快說!”寧騎城厭惡地站起身,只想衝上去狠狠抽他一頓,怎奈此時他兩個肩膀都有傷,這口氣暫時忍了。

“我知道山莊裏有一個洞穴,女眷藏在裏面,明箏肯定沒來得及跑出去。”柳眉之想用明箏引起寧騎城的注意,雖然他知道明箏已被雲推下了山崖。果然,此話一出,寧騎城眼神一閃,直接走過來,走到他近前道:“知道就快講。”

“那條道很隱秘,說不清楚,還是我帶你去吧。”

寧騎城深深看了柳眉之一眼,咬牙切齒道:“你再敢耍滑頭,我一刀劈了你。”

“我只求自保,哪還敢耍你。”柳眉之可憐巴巴地說道。

“你在前面帶路。”寧騎城一揮手,兩個守衛走過來解開麻繩,把他從樹上鬆開,又用麻繩將其五花大綁,寧騎城對身邊守衛道:“去把高健叫來,讓他帶着人跟我一起搜。”守衛領命而去。

柳眉之垂着頭,想着進了洞穴是否有機會逃走。這時,高健帶着一隊人睡眼惺忪地走過來,看到被綁的柳眉之,或許是在路上已從守衛那裏聽聞了全過程,他除了詫異,就是憤怒。

高健詢問了寧騎城的傷勢,寧騎城看到人已到齊,便命令出發。四周兵卒舉着火把,柳眉之在前面帶路。他們沿着小徑向後院走,最後走到山體前,無路可走了,大家停下來。柳眉之指着山體道:“就是這裏,原先有一個洞口,現在被他們填上了,只需炸開即可。”

寧騎城派幾個人回營地取來火蒺藜,點燃後果然炸出一個洞口。眾人跟着柳眉之走進去,大吃一驚,裏面竟是如此巨大的洞穴。寧騎城走着走着停下來,他對裏面的地勢不清楚,再加上必須提防柳眉之從這裏逃跑。

柳眉之看寧騎城停在原地,有些急了,大聲說道:“這裏面深着呢,走呀。”

“行了,你就不用跟着走了。”寧騎城轉身叫高健,“高健,你帶人押送柳眉之回營地,好好看着。”

柳眉之不情願地回過頭,大叫:“沒有我,你們什麼也找不到。”

高健命人押着柳眉之往回走。幾人沿着原路走出洞穴,向營地走去。火把的光影下,柳眉之不時地窺視着高健,慢慢心裏又有了主意,他漸漸與高健並排而行,一邊走一邊嘆息。

“高大人,人生真如曲里唱的那樣。”柳眉之說著便悲悲戚戚地哼唱了起來,“……沒來由犯了王法,不提防遭刑憲,叫聲屈動地驚天,頃刻間遊魂先赴森羅殿……”

“唉,柳眉之,你這是何必呢?”高健忍不住嘆息道,“當日,你在長春院,擁躉眾多,生活安逸,誰想到你會涉獵邪術。”

“在高大人眼中,我當日很好嗎?”柳眉之一聲苦笑。

“當然,總比現在好。”高健搖搖頭,看了眼被五花大綁的柳眉之,雖於心不忍,但軍令不可違。

幾個人押着柳眉之來到臨時營地,這個院子以前是山莊儲藏糧食、過冬之物的倉房和馬廄。兩排房舍已被用於安頓兵卒,盡頭一間屋子變成臨時羈押監牢,房前有兩個守衛。此時已到後半夜,四處鼾聲一片,兩個守衛抱着長槍靠在牆上打瞌睡。

高健大力咳了一聲,兩個守衛忙打起精神,上前寒暄,看見他們又押來一個犯人,急忙打開監牢的房門。高健往裏面一看,青冥蜷縮着身體靠在角落裏,房間的后牆上破了一個洞,風不停地灌進來。

高健回過頭,對身後的部下道:“你們幾個去找些柴草,把屋后那個洞塞上,不然要凍死人呀。”幾個人猶豫了一下,有兩個人慢吞吞走出去。高健看着柳眉之,道:“送你到這兒,你就委屈些吧。”

柳眉之笑着道:“高大人,你看,我被綁成一個粽子了,連坐下都難。”

高健一看,也是,既到了牢房,就不應該還捆綁着了。他走到柳眉之面前,逐一解開捆綁的麻繩。在高健彎腰去解麻繩的時候,柳眉之眼睛瞄上了高健腰間的綉春刀,他的雙手一被鬆開,一隻手就伸到高健腰間,待高健警覺時已晚了,柳眉之極快地拔出腰刀,一刀刺進高健腹中,當即又拔出,頓時血濺四壁。屋裏幾個隨從驚呆了,待反應過來,其中一人持刀砍向柳眉之,柳眉之躲閃不及,左胸被刺破,幸虧身上穿着甲胄,不然他命就沒了。殺紅眼的柳眉之反身直刺那人,那人沒想到他會不按規矩出招,連躲也不躲迎着他的刀衝過來,他嚇得一分神,對方的刀已到近前,直刺進他胸口,他瞪着眼睛倒地身亡,柳眉之順勢又揮刀撂倒兩人,衝出房間。

幾個人大喊着:“來人呀!”衝出去追趕柳眉之,院子裏已空無一人。聽見喊聲,那兩個出去的人跑過來,他們一起在院子裏空轉了一圈,各個屋裏鼾聲如雷,這會兒誰也不會起身去追逃犯。幾個人罵罵咧咧趕緊回牢房,去看高大人的傷勢,擔心另一個犯人再出意外。

柳眉之並沒有離開,他躲在馬廄里。他對這個院子了如指掌,見那幾個人回房了,他沿着馬廄走到盡頭的草料堆,這裏有一個隱蔽的小門,是山莊裏養馬人為了省事不繞路,在牆上掏的一個洞口,被草料掩蓋,極其隱蔽。

出了這個門,就到了前院,離山莊大門不遠了。柳眉之蹲在草料堆里,從內衣里撕下一條布匆匆包紮傷口,把身上的甲胄脫下扔到地上,渾身一輕,轉身出了小門,消失在黑夜裏。

那幾個兵卒在院子裏沒找到逃犯,急忙向牢房跑去。看見屋裏那名女犯人還在,高健躺在血泊里,頓時嚇得不知所措。其中一個年長的說道:“哥幾個,別愣住了,快去稟告寧大人吧,這個婁子捅大了。”

他們關好牢門,留下四人守住這裏,另幾個飛快地向後院跑去。

此時,寧騎城在幾個隨從的帶領下,已走到最裏面的溶洞,他發現地上有一些隨手扔掉的行李、火燭、燃盡的火把等物,在火光的照耀下,可以看到裏面的大致情景,中間有一堆燃盡的炭堆,這裏一定曾經進來過很多人。

寧騎城握緊了拳頭,惋惜自己又晚了一步。正在這時,從身後傳來喊聲:“寧大人,寧大人……”

寧騎城回過頭,看見來的道上,幾個人舉着火把匆匆跑過來。

“大人,出事了,高百戶被刺身亡。”一個人喊道。

“什麼?”寧騎城渾身一震,他緩緩回過頭,猛然警醒自己又做錯了一件事,不該讓高健押送柳眉之,他瞬間就猜到了原因。

“是剛才那個人犯刺……刺……刺死高百戶,他,他跑了。”

寧騎城有些站立不穩,一旁一個隨從急忙扶住了他。寧騎城猛然感到心裏一陣刺痛,高健跟隨他多年,是他身邊時間最長的一名部下。寧騎城後悔得牙都要咬斷了,柳眉之,本該一劍了結了他,怎麼糊塗到要高健去押他回營。高健呀高健,憨厚老實的他如何是柳眉之的對手,他還是小瞧了柳眉之,他忘了困獸則噬,結果害了高健。

寧騎城眼裏幾乎要噴出火苗,他身上的刀口又開始火辣辣地痛起來,他飛快地掃了眼頭頂上的洞口,咬牙切齒地向眾隨從命令道:“回去。”

幾個火把的火苗搖晃着向回去的方向前行,眾人跟着寧騎城撤出,漸漸消失在黑暗的洞穴里。

初一一早,一騎快馬從冷冷清清的街道疾馳而過,兩邊的街坊關門閉戶沉浸在年節的熱鬧和忙亂中,快馬擇僻道穿小巷,很快奔到一戶人家府門前。府門上一個“於”字,墨跡斑駁,另一個“宅”字更是模糊不清。不過門兩側一副大紅的春聯倒是映襯出年節的喜慶。

於府的下人引着來人直奔書房而來。于謙坐在太師椅上端着茶碗正與上門拜年的高風遠喝茶,聽見下人來報,急忙放下茶碗,迎到門口。來人中等身材,精悍壯碩,一看就是行伍之人。他看見於謙掀起衣角就拜:“大人,末將來遲了。”

于謙上前扶起,道:“錢千戶,可有於賀的消息?”

來人是北大營的錢文伯,曾跟隨於謙多年,后赴任駐守京師北大營。前幾日得到于謙送去的口信,便派人尋找失蹤的於賀。找了幾日無果,便親自向于謙回復。

此時錢文伯站起身,臉色凝重又焦慮地道:“大人,我派出三隊人馬,依次在必經之路上多方盤查,始終沒有於管家的消息。”他說完頓了一下,壓低聲音接著說道,“但是昨夜,在北大營里值夜的巡防抓獲了一個可疑之人,從他身上繳獲了一件東西,我帶來了,請大人過目。”說著,錢文伯從衣襟里掏出一塊令牌,遞給於謙。

于謙接過來一看,大吃一驚:“這,這是我的令牌,是我交給於賀的。”于謙盯着錢文伯,問道,“執此令牌的是哪裏人?”

“是個蒙古商人,叫和古瑞。”

于謙和高風遠面面相覷,高風遠驚道:“這令牌怎麼會落在他人手裏?”

“這個和古瑞惹了那麼大的官司,被人從牢中換走,竟然還敢待在京城,他到北大營幹什麼?”于謙突然敏感地嗅到某種關聯,不安地問道,“抓住他時,他在幹什麼?”

“什麼也沒幹。他拿着令牌混進北大營,只是四處轉圈,後來遇到巡防隊,問他口令他答不出,才被發現。抓住他時,他口口聲聲說自己迷路了,錯進了營房,然後就開始嗚里哇啦不知道說些啥。”

“絕沒有這麼簡單。”于謙立刻吩咐道,“你回去嚴密看守,下午我到營里親自審他。”

“是,末將告辭。”

待錢文伯離開書房,于謙再也坐不住了,神情緊張地在房間裏來回踱着步。高風遠也嗅出其中的詭異,突然說道:“於兄,我看你的管家於賀凶多吉少啊。”

“是我思謀不周。於賀一定是在路上遭遇蒙古人被害,然後被他們拿到了令牌。”于謙緊皺眉頭,心裏為於賀的遇害悲痛不已,“是我沒有料到,半路上會殺出一撥蒙古人。”

“唉,事發突然,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只是如若於賀遇害,也不知信送到沒有?現在也不知小蒼山是什麼情況,我可是聽說寧騎城帶着一隊緹騎出京城辦案,估計早已到了小蒼山。”

“我倒是並不擔心瑞鶴山莊,畢竟蕭天他們個個身負武功,有勇有謀,瑞鶴山莊依山而建,牢固易守。寧騎城雖然帶着一隊緹騎,但是在蕭天他們面前,並沒有太大優勢。而且寧騎城如今在王振面前已經失勢,他此次前往小蒼山圍剿瑞鶴山莊並沒有告知王振,我想接下來就是一場窩裏鬥,高昌波早看寧騎城不順眼,一心想除之,肯定會藉著此事大做文章。他們窩裏鬥的好戲不足掛齒,但是,我擔心蒙古人有動靜。”

“我可是聽說這次蒙古使團對朝廷回贈的禮單破口大罵,很是不滿,甚至口口聲聲嚷着要給朝廷點厲害瞧瞧。”高風遠說道。

“那哪是朝廷給的禮單,是經王振動過手腳的。”于謙痛心地說道,“這次瓦剌使團來了兩三千人,雖然人員有虛報的嫌疑,但是如按以往先例,他們算計着能得到朝廷近三千份的回贈,估計可以夠他們部落一個冬季的給養,但是禮單交給他們手中后,與想像差距太大,他們能不鬧事嗎?不僅是冬季生活沒有着落的問題,而是覺得被輕視受欺辱。”

“這個閹人,真是誤國呀,上次沒有除去他真是遺憾。”高風遠扼腕嘆息。

“如今王振似已察覺,為自保他藏進宮裏,天天神秘莫測,想要再對他下手,真比登天還難。”于謙嘆口氣,“如今,咱們能做的,就是防患於未然了。”

“依於兄所見,他們真敢來進犯嗎?”高風遠也緊張起來。

“這些使團的人天天在京城裏亂轉,你以為是閑得沒事嗎?”于謙仰天長嘆,“他們早已看透如今的朝堂,一直想伺機而動,別忘了他們心中一直有要復辟大元的大夢。”

“……”高風遠只感到脊梁骨陣陣涼意,“那於兄要怎麼處置蒙古商人和古瑞?”

“想必可以從他口中得到一些這方面的消息。”于謙說著,轉回身從架子上取下一件棉袍,“可願隨我去北大營,見見這個和古瑞?”

“願隨於兄前往。”高風遠本來就是一個閑不住的人,又值正旦假期,又無家眷拖累,當然樂此不疲。

兩人都是家常的裝扮,各騎一匹快馬,向城門奔去。此時,街道上熱鬧起來,出門走親訪友的人流車馬熙熙攘攘,絡繹不絕,將于謙和高風遠裹挾其間,想快也快不起來。

突然,從西直門方向一騎快馬絕塵而來,人群相繼後退讓道,馬上之人手執了八百里加急的令旗,從人群面前飛馳而過,引來眾人一陣不安和騷動,有人推測道:“定是邊關又出事了。”

人群里于謙和高風遠相視一愣,隨後兩人催馬離開人群,向城門方向疾馳而去。

舉着八百里加急令旗的快馬直接飛奔進紫禁城。

高昌波第一個得到消息,他命手下叫來孫啟遠,兩人相伴迅速快步向乾清宮而去。近幾個月,自那次王振在宮裏遇刺以來,他一直沒有出過乾清宮的大門,一直伴着皇上,服侍着皇上。住的地方是偏殿裏面一間小閣子房,極其隱秘難找。

高昌波和孫啟遠從乾清宮角門進入,守值的禁軍都熟悉他倆,一路暢通無阻。他倆沿着角落甬道拐彎抹角來到偏殿,小順子抱着一件裘皮褥子從里出來,正與他們打個照面。高昌波急忙拉住小順子問王振是否在裏面,小順子一臉慌張,似乎沒心情,只是對付着說道:“先生去見皇上了,到現在還沒有出來,我要到殿外候着了。”

高昌波與孫啟遠交換了個眼色,兩人心裏都清楚王振見皇上肯定與邊關八百里加急戰報有關。兩人站在當院裏,左等右等不見王振回來,正有些煩躁不安時,聽見甬道那邊傳來密集的腳步聲。

兩人急忙迎出去,只見甬道里在眾多東廠高手的護衛下,王振擰着眉頭一臉冰霜走過來。看見院門前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的高昌波和孫啟遠,他只是鼻孔里哼了一聲,抬了下頭。兩人便受寵若驚地跟進院裏。

一眾人等來到角落的西廂房裏,王振直接坐到太師椅上,小順子弓着身子跟着進來,拿裘皮褥子給王振蓋到腿上。高昌波和孫啟遠忐忑地走到近前,給王振行禮。

“免了。”王振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眼睛瞪得溜圓道,“剛剛,皇上接到八百里加急軍報,瓦剌的也先接連攻下幾座城池,這幫該殺的瓦剌人……背棄信義,皇上非常震怒……”

高昌波與孫啟遠面面相覷,兩人驚得半天合不攏嘴。

王振瞥着兩人,突然問道:“說說吧,小蒼山上那場戲是什麼結局?”

高昌波看了看孫啟遠,孫啟遠得到高昌波的首肯,上前一步顫聲回稟:“派出去的人聯繫不上錦衣衛里的那個暗樁,估計是被寧騎城發現后做了,咱們的人沒能進瑞鶴山莊,在外面盯守了一夜。他們雙方經過激烈交戰,山莊裏的人成功突圍,寧騎城雖然進了山莊,但是沒有抓住狐山君王。”

“哼,”高昌波一陣冷笑,“寧騎城偷偷摸摸出城,本想立個大功,沒想到卻栽個大跟頭。看他怎麼向朝廷交代?雖然他有摺子上奏,說是去追捕狐山君王,但是也算得擅自帶着緹騎出京城,是要被砍頭的。”

“還有,”孫啟遠又近一步道,“在瑞鶴山莊裏竟然出現一撥蒙古商人,他們在裏面大肆搜繳,據探子核算,他們搶走不少絲綢布匹和糧食,拉了兩輛大車出山門。”

“寧騎城早與城裏馬市蒙古商人有聯繫,而且關係密切。那幫人的底細我派陳四已核查清楚,他們皆來自瓦剌部落,是黑鷹幫的人,幫主叫乞顏烈,竟然是寧騎城的義父。”高昌波在一旁插話道,“先生還記得鑫福通錢莊的案子嗎?其中有幾條線索都跟這幫人有關聯,而且陳四曾親眼見到寧騎城出現在馬市裡。”

“這傢伙終究還是露出了狐狸尾巴。”王振抿着唇角,滿臉殺氣地說道,“如果他早與瓦剌人有勾搭,那這次也先犯疆,保不齊也與他有關聯。如果他們裏應外合,豈不是……”王振臉上冒出冷汗,他“噌”地站起身,在室內來回踱着步。

“那群野蠻人,每每來京城咱都是好吃好喝地供養着,沒想到竟養出了個白眼狼。”高昌波扯着公鴨嗓子喊道。

“哼,我早就看出瓦剌部落心懷不軌,幸好今年給他們使團的回贈,讓我給扣下了大半,連他們拉來貿易的牛羊,也讓我給他們扣下了。”王振憤怒地說道。

“先生真是高呀,給這些野蠻人一個教訓。”孫啟遠道,“看這些傢伙還敢不敢小覷咱大明天朝。”

“但是,”王振話鋒一轉,“此次他們把事鬧大了,皇上很憤怒,咱們必須為皇上分憂,皇上不靠咱們靠誰?所以,你們給我精神着點,此次也先進犯是壞事也是好事,正是咱們為朝廷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

高昌波和孫啟遠立時躬身點頭道:“是是,是。”

“你們跟着我就等着晉爵封賞盡享榮華富貴吧。”王振尖着嗓音把一幅美好圖畫展現在他們面前。高昌波和孫啟遠面露驚喜,兩眼放光,一動不動地盯着王振。

“孫百戶,你此次立了大功,”王振接著說道,“能把寧騎城這個叛賊揪出來,想到他我就來氣,我把他當兒子般對待,他卻在背後給我使絆子。”

“先生,讓我帶着東廠的人去把他抓回來吧?”高昌波眼見孫啟遠的風頭蓋過他,心裏豈肯落他人之後。

“哼,想拿寧騎城?就你們兩個誰是他的對手?”王振斜乜了他倆一眼,“還得想其他的辦法。”王振在屋子裏接着踱步,突然他盯着孫啟遠,“你跑一趟,我寫一道密令,引寧騎城回京,要做得不顯山露水,不然引起他疑心,他跑了可不好辦了。只要他回到京城,再想出城便不容易,首先收了他的錦衣衛大印才是要緊,你們明白嗎?”

“妙呀……”高昌波和孫啟遠幾乎同時發出讚歎,不由得佩服王振的足智多謀。

“孫啟遠,你若能引寧騎城回城也算大功一件,我就向皇上推舉你為錦衣衛指揮使,如何?”王振說完看着孫啟遠。

孫啟遠一聽此言,眼前金星亂閃,頭頂上突然落下一個大富貴,砸得他措手不及,呆若木雞。

“還愣着幹嗎?還不謝恩。”高昌波心裏雖然有些酸意,但是由孫啟遠做錦衣衛指揮使總比寧騎城好,最起碼孫啟遠肯聽他的,不會高高在上瞧不起自己。孫啟遠被高昌波搗了下脊梁骨才清醒過來。

孫啟遠倒頭便叩,頭磕在磚板上發出“咚咚”的響聲。

“起來吧。還不到你磕頭的時候。”王振心情好起來,“但是辦不好差,可是要小心腦袋了。”

孫啟遠又俯身磕了個頭,道:“請先生放心,小的對先生肝腦塗地,忠心不貳。”

“好,就等着你這句話,起來吧。”王振笑了起來,轉身走到窗前書案上,拿起筆一揮而就,然後又看了看,滿意地合上,塞進一個信封里,交給孫啟遠道,“你依計行事,不可讓他有絲毫疑心。”

孫啟遠接過密信,小心塞進衣襟里,躬身向王振告辭。王振留下了高昌波,孫啟遠向高昌波作揖辭行,便離開乾清宮。

孫啟遠回到家中,酒足飯飽帶足路上的乾糧,在馬廄選了一匹膘肥體壯的烈馬,翻身上馬,向小蒼山的方向疾奔而來。

此時的小蒼山,雲霞遮目,山頂被晚霞塗成金色,多日不見的太陽在此時終於露了下臉,但是轉瞬之間,又躲到了雲層里。

山間一片密林里,冒出一線細煙,被白霧包裹着,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煙霧下面是幾個裹着層層皮草的女人,在火邊煮穀物。四周三三兩兩或坐或躺着一些人,他們身上更是蓋着五花八門的避寒物品。

蕭天在營地巡視一圈回來,走到火邊問煮粥的大媽:“糧食還剩多少?”大媽拉下臉上的裹巾,露出嘴巴,木訥地回道:“都在裏面了。”大媽說著用木棍攪着鐵桶里混合著粟米高粱的糊糊,又轉身去一旁雪地取來雪塊扔進桶里,她顯然認為桶里的糊糊不夠這麼多人分食。

蕭天沉着臉轉回身,在橫七豎八的腳和腦袋中間走出去,一扭頭看見明箏靠着一棵樹睡得正香,她身旁挨着坐着梅兒和夏木,兩人背靠背也睡著了。明箏身上搭着的一件棉比甲滑落在腿上,蕭天悄悄走到近前,蹲下來為她把棉比甲重新蓋在身上。

蕭天見明箏雖然睡着,但好像被夢困擾,臉頰不時現出痛苦的抽動。蕭天有些擔心,急忙搖晃她想讓她醒過來,明箏被搖醒,嘴裏斷斷續續叫着:“郡主……”

明箏猛地睜開眼睛,她看見眼前的蕭天,愣了一下,突然抓住他的胳膊說道:“我,我剛才夢見郡主了,她,她站在懸崖邊,呼喊着讓我去救她。”

“明箏,你做噩夢了。你看咱們在林子裏,我已派出多人下山尋找郡主,你放心吧。”蕭天說道。

聽蕭天這麼一說,明箏頭靠着樹榦,點點頭,眼睛一翻,又接着睡著了。蕭天看她實在是太累了,想到這些天她一直熬夜修復典籍,如今這些典籍不在她身邊,她終於可以好好睡一覺了。蕭天便不再打擾她,看着林子邊的崖壁,想着那幫去冰窟叉魚的人怎麼還沒動靜。

他剛走出林子,就看見玄墨山人領着幾個弟子從山澗里爬上來,看來他們收穫不少,幾個簍子裏撲棱亂跳着幾尾魚。隨後李漠帆跟着爬上來,他樂呵呵地舉着劍,上面穿着三條小魚。

“你們都別跟我搶啊,這是我家娘子和兒子的口糧。”李漠帆說著,樂呵呵地跑去找翠微姑姑了。其餘人看着呵呵一笑,便拎着竹簍向火邊跑去。

橫七豎八躺倒的人群,似乎聽見撈到魚了,不少人翻身坐起來,眼睛盯着那個竹簍,盯着裏面活蹦亂跳的幾條魚。玄墨山人向眾人說道:“一會兒不僅有魚吃,我的弟子已布下陷阱,沒準能逮到野豬呢。”大夥一聽,都高興地坐起來,有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蕭天對他們叮囑道:“還是熬成熱魚湯喝吧。”於是,幾個人拎着竹簍跑一邊雪堆里收拾魚去了。

李漠帆拉着翠微姑姑走到火邊,把那個穿着魚串的劍直接架到火堆上,翠微姑姑嘴裏罵著死鬼,眼睛頓時眯成一條縫。發現周圍無數雙眼睛盯着那把劍,翠微姑姑不好意思又罵起來,“你個死鬼,這麼多人,你穿了這一串,你讓誰吃呀?”

“只讓你一個人吃。”李漠帆說道,又一把拉她坐下來。

“這麼多人,你只讓我一個人吃?”翠微姑姑“呼”地又站起身。

“這麼多人也就你一個人懷有身孕,對吧?”李漠帆看看四周,似乎是徵求大家的首肯,四處的人嬉笑着紛紛點頭。

“哼,我翠微從來不吃獨食,有飯一起吃。”翠微姑姑說著,一扭臉走了。

李漠帆從後面追上來,嬉皮笑臉地說道:“婆娘,沒想到你還挺仗義的,是我錯了,一會兒烤好了,大家一人一口可好?”

倆人正說著,只見林邊小道上出現一個人影,疾步如飛,足見輕功了得,那架勢非林棲莫屬。李漠帆高興地沖蕭天喊道:“幫主,林棲回來了。”

蕭天一聽,迅速跑過來,玄墨山人緊跟其後而來。兩人並排而立等着林棲。林棲兩天沒有消息,此時急急而回,一定是帶來了山下的消息。

林棲看見他們,更是加快了步伐,一邊大聲喊道:“狐王,有郡主的消息了。”

此話一出,林子裏的不少人都聽見了,紛紛聚攏過來,翠微姑姑拉着李漠帆跑到林棲面前,一把抓住林棲的胳膊叫起來:“你看見郡主了,她在哪兒?你為何不把她帶回來呀?”

林棲被翠微姑姑推搡了幾下,垂下頭,沒有回答。

“你個臭小子,你要把我急死呀?”翠微姑姑催促着。

林棲低着頭,突然聲音哽咽起來:“她被寧騎城綁在山莊大門上。”

人們頓時愣住了,個個目瞪口呆。蕭天走到跟前,一把拉過林棲問道:“你別一會兒蹦出一個字來,到底怎麼回事?說呀!”

“我看見錦衣衛押着郡主從裏面走出來,他們把她綁在山莊大門的柱子上,周圍有重兵把守。”接着,林棲把他躲在山莊外看見的一切說了出來,“狐王,要想辦法救郡主呀。”

蕭天被這個新情況打擊得幾乎站立不住,他以前還僥倖地以為,青冥出走能逃過一劫,沒想到竟然落到了寧騎城手裏。四周的人群剛剛由於有魚吃而好轉的心情,瞬間又跌進谷底。大家神情凝重,議論紛紛,一個個出謀劃策說著營救郡主的主意。

林棲抑鬱已久的情緒在這個時候突然失去了控制,他瞪着蕭天大叫起來:“狐王,難道郡主落入敵手,你不感到難過嗎?是不是郡主死了,就如你所願了?”

“林棲!”李漠帆怒喝一聲,試圖阻止他進一步發泄。但是林棲此時就像豁出去了,他瘋狂地大叫:“狐王,郡主出走,你一點責任都沒有嗎?如果不是你另有所愛,讓郡主傷心,郡主能出走嗎?郡主一死,就遂了你和明箏姑娘所願了,是不是?”

“林棲……”蕭天氣得臉上的肌肉直跳,如此不堪的話撂到他頭上他可以忍,但是他不想讓明箏受辱,“林棲,我蕭天就是豁出自己這條命,也會與寧騎城決戰到底,救出郡主。”蕭天說完奪路而去。

玄墨山人擋到蕭天身前道:“大家冷靜一下,冷靜一下。”玄墨山人一把拉住蕭天手臂,擔心他一氣之下跑出去,再與寧騎城決鬥。他向眾人示意道:“郡主既被綁在門柱上,說明寧騎城不會加害她,想利用她來引出咱們的人,所以目前來說,郡主性命無憂,這點大家可以放心。”

大家看着玄墨山人,聽他說得有道理,紛紛鬆了一口氣。

“救郡主,要從長計議,不可莽撞而為。”玄墨山人接著說道。

“依老掌門所見,怎麼才能救出郡主呢?”翠微姑姑急躁地問道。

玄墨山人擰眉苦思。蕭天抖了抖大氅上的雪,面色嚴峻地說道:“還是我去吧,寧騎城想要的人是我,用我蕭天去換回郡主。”

“不行呀,幫主,咱還是想想其他的辦法吧。”李漠帆站出來第一個反對。

“死鬼,你懂什麼?他的女人被人抓住,當然得他去營救。”翠微姑姑不滿地瞪着李漠帆。

“幫主去,我也去。”李漠帆回頭瞪着翠微姑姑道,“如果你做了寡婦,我允許你改嫁。”

李漠帆的話氣得翠微姑姑對他一陣拳打腳踢,李漠帆被踢飛在地,一邊捂着屁股一邊叫屈:“你個婆子,你還真打呀……”

眾人忍不住一陣鬨笑,本來很難過的一件事,眼見變成鬧劇。

突然,夏木慌慌張張跑到眾人面前,喊道:“不好了,狐王,明箏姑娘不見了。”這時,梅兒也跑過來,說道:“剛才你們的談話,她都聽見了,她哭着跑了。我沒攆上。”

“她會去哪裏?”蕭天心裏突突跳起來,一種不祥之感向他襲來,他看着梅兒,梅兒搖搖頭,想了想道:“也許,她一會兒就會回來吧?”

“沒有這麼簡單。”蕭天瞬間有些站立不穩,他太了解明箏,她跑出去,絕不會是哭哭就回來,她一定會去山下救青冥。蕭天回過頭,他面色蒼白,轉眼間的變故,讓他方寸大亂,他大聲下令道:“備馬,跟我下山。”

玄墨山人想攔已不可能。一眾青壯年,紛紛向馬匹跑去。玄墨山人不放心,叫來幾個弟子也跟着去了。不多時,林子裏傳來人嚷馬嘶,數十匹馬向山下奔去。

明箏裹着斗篷,屁股下墊着一塊木板,沿着緩坡從雪上滑下去。她當年跟着隱水姑姑奔走江湖時,雪天最喜歡爬山,爬上很難,下去卻毫不費力,因為她跟着隱水姑姑學會了滑雪。她聽隱水姑姑講,她兒時生活在塞北,一年中半年時間與雪為伴。

順着小道很快滑到山中間,已隱隱看見山莊裏的一片黑壓壓的屋頂。明箏知道此去絕無回頭之路,她聽到他們對蕭天發泄不滿,她知道這一切有她的責任,如果沒有她,他們會很好地相處下去。總之她和蕭天是要有一個人去面對寧騎城,與其讓蕭天落入寧騎城手裏,自己悲慟欲絕,不如用自己換回青冥。

自己本就在世上毫無牽挂,父母姨母已亡,李宵石變成了柳眉之,她與他再無瓜葛,她苟活着只為父母報仇,而此一項,蕭天會替她完成。她也終於聽到了她想聽到的話,她知道蕭天心裏有她。如此這般她真的了無牽挂了,她會在郡主走後,自行了結自己,她藏了一把蕭天的飛刀在靴子裏,死在他的刀下,是個不錯的選擇。

山莊門前死一般的寂靜。一隊緹騎手持綉春刀在山莊門前巡視,山莊兩旁的門樓上,站立着不少人守衛。在大門中一個柱子上,青冥被綁在上面,她低垂着頭,及膝的烏髮披散在胸前。

門樓上一個緹騎眼尖,看見遠處移動着一個人影,對一旁的人說道:“喂,看見一個人朝山莊而來。”旁邊的人凝神遠望,確實看見一個人影,衣衫飄動,像是個女人向這裏跑來。這時巡視的那隊緹騎也走過來,站立一排看着那個移動的身影。

明箏踏着積雪慢慢走近山莊大門,大門前一個緹騎迎面大喝一聲:“什麼人!”明箏沒有理會,繼續向前走。被綁在門柱上的青冥聽見叫喊聲緩緩抬起頭,她結滿冰霜的雙眸模糊看見一個身影,越來越近,當她看見是明箏走過來時,便瘋狂地大喊:“明箏,你快走,你快走呀……”青冥急了,因為她突然明白明箏來要幹什麼,她不想因為自己一個廢人而害了明箏。

那個緹騎從腰間抽出綉春刀,看見來人是一個瘦弱的女子,手中又沒有武器,就把長刀入鞘,問道:“你是何人?”

明箏沒有理會青冥的怒吼,她走到那個緹騎前面,說道:“我要見寧騎城,你告訴他,明箏拜訪。”

緹騎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轉身向大門走去。其他人慢慢圍住了明箏,明箏彎腰從靴子裏抽出飛刀握在手心裏,她心裏有把握寧騎城會願意交換青冥的,因為寧騎城一直覬覦《天門山錄》,他想方設法找她,就是為了讓她默寫出《天門山錄》。

一旁的青冥眼淚掉下來,她嘶啞地吼道:“明箏,你走呀,走呀,寧騎城不會放過你的。”

明箏看了眼青冥,淡然一笑:“青冥姐姐,一年前在宮裏,我見你往樹榦上畫道道,以此計算離家的日子,你那麼盼望回家,聽我的話,跟着蕭大哥回家吧。”

青冥一愣,眼神迷離地看着明箏,問道:“那夜……那個小宮女,是你?”

明箏一笑,沒有回答。

這時,山門裏衝出一騎,馬上之人一身黑色大氅像一片烏雲瞬間飄到眼前,明箏只覺得眼前一黑,寧騎城已來到跟前。寧騎城騎在馬上繞着明箏轉了一圈,饒有興緻地盯着她。

明箏退後了一步,眼睛瞪着他。

寧騎城翻身下馬,似笑非笑地望着明箏,道:“真是你?明箏,哈哈哈,我本來想引來蕭天,沒想到你來了。”

“寧騎城,我要和你做個交易。”明箏逼視着他,“用我來換青冥如何?你放了青冥。”

寧騎城得意地冷笑着,深深地望着明箏道:“交不交易,我說了算。你已經來了,還能跑得了?我幹嗎還要放了青冥,多一個人,就多了一份制服蕭天的籌碼。”

明箏眼睛裏噴發出怒火:“我就知道你會這樣,如果你不照我說的做,你只能收到一個屍身。”說著,明箏把手裏的飛刀架到自己的脖子上,刀刃劃破皮膚,雪白的脖頸上宛如盛開了一朵梅花。

寧騎城一驚,急忙想伸手安撫明箏,明箏退後一步叫道:“放了青冥。”寧騎城忙點頭答應,他轉身叫手下放人。

兩個人走到青冥面前,把她身上的麻繩解開。青冥踉蹌着走了幾步,瘸着腿挪到明箏面前,她早已淚流滿面,搖着頭痛心地道:“明箏,你怎麼這麼傻呀,你為何要來救我?”

“青冥姐姐,狐族不能沒有你,你走吧,帶着他們回到檀谷峪,回到你們的家鄉,告訴蕭大哥,如果有來生,我還願意做他的妹妹。”明箏說著,臉上露出笑容,她不想讓青冥看見她悲傷的樣子。

“明箏,我的好妹妹,你讓我如何面對他啊!”青冥失聲痛哭,抱着明箏的腿不放。寧騎城一揮手,叫來幾個手下,拽着青冥離開明箏,幾個人抬着青冥向外面走去,他們把青冥扔到山莊門外的道路上,然後走了回來。

寧城騎走到明箏面前,冷冷地說道:“你的條件,我都做到了,青冥也給放了,把你手裏的刀交給我吧。”

“不行。”明箏把刀從脖頸處放下,緊緊地攥在手裏,“你不準給我提條件,再多說一個字,我就死在你面前,到時候你一個字也得不到。”

寧騎城望着明箏愣怔了半天,臉色由紅轉白,嘴巴張開又合上,他突然轉身沖身後手下怒道:“回山莊!”

青冥從雪地上爬起來,眼睜睜望着明箏被眾官兵帶進山莊,緊接着大門“砰”的一聲關閉了。青冥臉上的淚又一次止不住流下來,她趴在雪地里失聲痛哭着,突然山道上傳來雜亂的馬蹄聲,青冥回過頭,看見蕭天打頭縱馬奔來。

一眾人等迅速來到跟前,看見青冥郡主,紛紛驚訝地翻身下馬。蕭天走到青冥面前,沒等蕭天開口,青冥突然指着山莊大門道:“明箏,她用自己做交換,他們才放了我,你們快去救她啊……”

眾人都被這突然的變故驚呆了,只有蕭天似乎早有預感,他猛地向自己的坐騎跑去,玄墨山人向李漠帆一使眼色,李漠帆立即明白,迅速抱住蕭天的腰,大叫:“幫主,你冷靜一下,帶郡主回去再想辦法吧。”

在眾人的合力阻止下,蕭天被拉下坐騎,林棲把郡主抱上自己的馬,李漠帆不放心蕭天,一直拉着韁繩。

蕭天奪過韁繩,面如土灰,顫聲說道:“放心,明箏沒有脫離魔爪前,我不會有事的。”

眾人不敢在山莊外久留,簇擁着青冥向宿營地馳去。

次日,負責在山下放哨的探馬突然跑回山頂,蕭天和玄墨山人以及青冥、翠微姑姑正在商議救明箏的辦法,那個探子直接跑到蕭天面前回稟道:“幫主,山下錦衣衛一早就撤離了山莊。”

蕭天一聽此言,身體晃了一下,一頭栽倒在地。眾人趕緊扶起他,玄墨山人給蕭天把了把脈,只說了一句:“急火攻心而致。”大家商議着既然寧騎城走了,不如暫回山莊再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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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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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鬼魅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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